[清史民國] 清末英雄 作者:貳零肆柒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2 19:44:5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5304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08

第018章 打援

  看著齊清源喜滋滋的出去楊銳還是覺得做下屬要比做首領好,最少煩心的事情沒有那麼多,事情很明確,領個任務專心幹好就成。可做首領的則要全盤掌握,更要權衡這權衡那的——管理就是決策。可是這決策不是一般的難,如何恰到好處的取捨是首領的主要問題。比如現在,是不是在現在把煤礦裡的俄國人敲掉就是一個決策,現在打的話比較簡單,但是俄國人馬上就要擴大煤礦,打了等於沒打,而且撫順離奉天太近了,根本沒有多少時間破壞煤礦;可放到以後打的話,那麼俄國人很有可能增兵守護,那時很可能就不是幾百人守衛,而是幾千甚至上萬人。

  雷奧把作戰計畫拿了過來,說道:“計畫比上次複雜些,但是大家都能完成。楊,你確定現在就要打嗎?”

  楊銳接過計畫,說道:“既然來了,總不能空手回去吧。”

  雷奧笑,點點頭出去了。楊銳打開作戰計畫,仔細看了下去。雷奧的計畫其實就是德國版的圍城打援,以東西流向的渾河為界,河的北岸是撫順城,河的南岸是煤礦,之間只有一座浮橋相連。雷奧準備派出一個連的兵力攻打渾河南岸的千臺山、老虎台兩處礦井,但是圍而不殲,等待北岸撫順城裡的守軍出城過河營救之時,再半渡而擊,將增援的俄軍吃掉,最後再集中兵力幹掉煤礦上的那些警衛。整個計畫做的很精細,人員、火力、俄軍的反應時間、我軍的撤退路線等都精確的安排好了。

  看完整個計畫,楊銳說不出個不字來。只覺得這德國鬼子怎麼也會我黨我軍的那一套東西,難道是和中國人在一起變聰明了嗎,楊銳摸摸下巴,YY起來。

  計畫沒有問題,很快下午的時候作戰計畫就下發了,唯一的修改就是進攻時間提前了一個鐘,楊銳很嚮往抗日小說裡打礦山拉隊伍的情節,所以特意的留出一個小時的動員礦工以及整隊時間。本來這撫順的煤礦工人其實不多,幾個礦加起來也就一千多人,可被俄國人強佔了之後,礦工一下子就多了好幾千,至於這些人怎麼來的,不用猜就知道了。

  當夜十二點,在經過電臺確認奉天的敵情沒有重大變化之後,二連和機槍排一起先潛入渾江南岸大官屯和山咀子之間的區域,在浮橋上埋好炸藥、挖好掩體埋伏著以待明日下午的進攻,寬甸的時候繳獲了六挺機槍,但立馬好用的只有四挺,這些加上原先的四挺一共是八挺機槍,如此火力夠毛子受的了。因為機槍手不夠,又派了些軍校生過去協助。雖然已經是五月,可是這東北的高粱才播種不久,零零星星的,對部隊的潛伏不能像秋天那樣隱蔽,但幸好這渾河以南不是交通要道,在煤礦開採之前除了莊稼人也罕有人跡,只要處理得當還是能隱藏的住的。二連和機槍排、警衛排已去,剩下三連就作為佯攻煤礦的隊伍,營部剩餘的四連——其實就是訓練過的後勤隊,以及運輸排、衛生排以及炊事班、通訊班都當作預備隊了。鑒於撫順城裡的俄軍有整整一個營,必要的時候這些人都要去支援二連。

  5月15日清晨開始,第一營就全營待命了。楊銳和雷奧幾個參謀一直枯坐在營帳內,偵察排早就已經撒出去了,此時最怕的事情就是收到俄軍開進撫順的消息——奉天的情報員已經眼睛雪亮的盯著奉天往東的道路,如果有敵蹤將立馬發電報彙報。要真是這樣那不但這次伏擊完了,恐怕以後要打撫順也是難了,二連在河邊連夜挖的工事最終將被俄軍發現,只要是內行的人看見那些工事一定會發現一營的圖謀的。

  時間終於熬到了下午兩點半,只看時間一到,外面就是槍聲大作,三連已經開始佯攻了。千臺山、老虎台兩處煤礦其實隔得比較遠,特別是千臺山在楊柏河的西面,離老虎台有好六七公里,這兩處煤礦俄軍雖然不多,但是打起來人員還是要分散的,三連幾個排都拆散了打,特別是把重點放在老虎台,這裡是撫順煤礦公司的直屬地,在去年就被俄國人清除了中國資本低價收購之後,一年多來礦井多了好幾個,產量也直線增加,所以駐紮的俄軍也要多些。

  煤礦裡的對射異常激烈,還時不時響起幾聲手榴彈爆炸的聲音,幾個在週邊的俄軍被故意放回渾江北岸報信,其實未必要這樣,南岸的槍聲一起撫順城裡的俄軍的就出動了,不過出來的是百來多人的小股部隊,在渡過浮橋以後就被四連的阻擊部隊一頓快槍攔在河岸邊——這是之前預料到的局面,俄軍的增援往往不是一個營全部出動,而是一波一波的,為了把他們集中起來,雷奧特意的在過了河一公里的地方加了這麼一段阻擊線,這股阻擊部隊的任務就是阻擊俄軍先頭部隊,待到俄軍的後續部隊到達時,埋伏在兩邊的機槍就會開始掃射。

  楊銳和雷奧這時沒有呆在營帳裡,這些營帳已經拆除以準備撤退,雷奧計算的時間非常精確,從開打到日落也就有四個小時十分鐘的時間,整個戰鬥必須在三個小時之內結束,然後剩餘的一個小時打掃戰場和鼓動礦工參軍。山咀子的土山上,楊銳拿著望遠鏡仔細盯著撫順城的南門,只見渾河北岸撫順城南門門洞裡,大股大股的灰色牲口鑽了出來,一坨坨的推擠在城門外面到河岸的這小片空間裡。應該是集中很倉促,很多俄軍連帽子都沒有,只背著個步槍稀稀拉拉的跑了出來。大概是看出了南岸的敵軍不多,騎馬帶隊的俄軍軍官出城之後沒有做什麼佈置,軍刀一揮就指揮著過橋了。五六百人的隊伍一出城,阻擊部隊就往後撤到第二道戰線,原本壓在岸邊的俄軍又往前動了幾百米,給後面的俄軍騰出了位置。

  後面的俄軍很快上了浮橋,等到他們快過完的時候,期待已久的爆炸聲終於響起來了,昨夜在橋上以及橋端埋設的炸藥“轟”的一聲炸開了,火光四溢下一股股水龍從河裡沖上了天,激烈的爆炸把浮橋和上面的俄軍炸的粉碎,土山上的楊銳只覺得附近的空氣一蕩,然後便是一股熱風迎面撲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猛烈的爆炸,這可和在電影裡看的完全不一樣,特別是現在近距離感受到的這種激烈爆炸帶來的搖晃感和風吹過來的硝煙味,真是讓人熱血沸騰。他半響才回過神來,罵了句國罵。爆炸就是信號!從昨夜就藏在河岸上的二連和機槍排立馬從側翼開始進攻,八挺馬克沁機槍又開始吐出火舌收割著俄軍的靈魂。

  被莫名的炸了一回的俄軍懵了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前面騎馬的軍官早已經被狙擊手給幹掉了,兩邊的機槍更使得他們手足無措,除了小部分人試圖逃回去,在過河的時候沒有被打倒逃脫了之外,大部分人都趴在渾河南岸邊這小塊沒有什麼遮擋的河灘上。因為掩護位置的關係,兩側埋伏的陣地距俄軍有一百多米,這個距離手榴彈是沒法扔的,楊銳見此不由懊惱的對雷奧說道:“如果我們有迫擊炮的話,那麼這個時候……”

  雷奧聞言微笑,“放心吧,楊,我們需要的只是多一些時間而已。”

  雷奧說話的時候,左右兩翼已經在向俄軍逼近,被繳獲的俄軍馬克沁和楊銳從南非弄回的二手貨不一樣,這種新改進的馬克沁是帶輪子的,可以邊開火邊推進,而且還比老式的增加了防彈盾,真是進攻的利器,如果俄軍所有部隊都裝備了這種機槍,那楊銳很為日本人的命運擔心了。

  在發起了一次衝鋒被打碎之後,被圍的俄軍很沒志氣的投降了。看著那不知道是背心還是內褲的白色織物,楊銳很沒勁的下令部隊停止進攻。雖然很不想要俘虜的,但是真的要屠殺戰俘又要浪費不少彈藥或者時間。剩餘的俄軍很快被繳械了,二連的兩個排很快潛過了渾江往撫順縣城而去,此時城牆上的清兵還是回味著剛才的戰況,見這股胡匪過河立馬關上了城門。其實這南門離河邊也就幾百米樣子,二連長陶大勇一槍把城樓上的清兵營旗打了一個窟窿,在下面喊道:“打開城門。”

  上面的清兵被這一槍打得都縮在城垛之下,也不敢回擊。只有一個藏在城垛下面的聲音說道:“俄日兩國交戰,我國嚴守中立……撫順並非戰區……”

  見此情景,齊清源和陶大勇低聲說了幾句之後又對著城樓大聲的說了一大串嘰裡呱啦的日本話,然後陶大勇大聲喊道:“日本太君已經說了,你國既然嚴守中立,撫順不是戰區,那麼為何俄軍在城裡駐紮?城外俄軍都被我軍剿滅,本次進城只為收繳戰利品,如果你軍不開城門,那麼我軍收拾戰場之後就要進攻撫順,到時候雞犬不留決不容情。”

  喊話之後,二連其他的部隊也過了北岸,也許是俄國人在城內太不得人心,也許是喊話的威脅有了效果,一會撫順的南門一會就咂咂咂的開了,陶大勇帶著人直奔俄軍的營房。本來營房還有幾十個看家的俄軍後勤兵,但是這些人早就被嚇破膽了,幾顆手榴彈一扔也就馬上舉手投降了。

  在二連收繳戰利品的時候,煤礦之戰也快要到收尾階段了,這時千臺山那邊早就拿下了,老虎台因為駐守的俄軍多一些,加上俄國人把煤礦弄到手之後蓋了不少磚房而不是像千臺山那邊竟是木頭房,所以這邊的戰鬥持續的就一些。但等河邊的打援之戰結束了之後,三連的進攻不再留什麼餘力,機槍排的機槍和狙擊手一上來,這些俄軍也很快的投降了。

  楊銳對著雷奧感歎道:“這樣的戰鬥好沒有滋味,很不精彩。”

  雷奧又是笑:“有把握的戰鬥都不精彩的。就像是彈奏樂章,總是一模一樣的。”

  楊銳傻笑,這道理他懂,合理的順暢的事情總是平均的、無趣的,反而是那些不合理的常常乒乒乓乓,不時發出些怪聲。雖然如此,可是被軍文和電影薰陶了幾十年的他還是喜歡在沉悶的戰場上看到令人振奮的東西,比如馬拉多納式的中場帶球連過N人的單刀入門。但他知道在德國人教出來的部隊裡永遠不會有這種英勇的人出現,他們不需要英雄,因為所有人都是英雄。

  離預定時間差十分鐘的時候,所有的抵抗都結束了——最後一個不投降的辦公室被手榴彈轟開,裡面的人被炸的一塌糊塗。直到清理的時候才知道為什麼裡面的人不投降,原來裡面有幾個俄國女人和小孩,看樣子是煤礦俄方經理的家人,以為進攻的是地道的胡匪所以決不投降。看著倒在裡面被炸的縮成一團的小孩屍體,楊銳心裡一聲細微的歎息,誰讓來中國的,死了活該。

  很快,戰鬥的資料就送了過來,楊銳略過俄軍的資料只看我軍傷亡,陣亡三十七人,傷四十二人。還好,七十九加上上次的九十五,兩戰下來一共損失了一百七十四人。減去陣亡的和重傷不能歸隊的,估計真正損失的不到一百人。看到傷亡楊銳不由的想到磺胺和青黴素,青黴素就先不想了,這麼高科技的東西還是等日後深入研究吧,只是這磺胺研究了快一年也還沒有什麼進展的,所有的德國紅色染料都研究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要的那種可以神奇消炎的。沒有消炎藥的情況下傷患的截肢率很高,雖然楊銳已經把自己有限的醫學知識都用上了,但是還是對整體沒有什麼補益。還是要再翻一翻電腦裡的穿越小說,再找些線索出來。楊銳在心裡暗暗的想。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08

第019章 大富貴

  看完戰鬥傷亡統計,楊銳終於等來了之前期盼千萬別來的電報——奉天城派出了援兵,人數沒有說具體數量,估計在發報的時候還沒有數完,只用了一個“多於一千”的限定語。楊銳看了下時間,離六點一刻天黑還有一個小時二十分鐘。奉天到這裡四十多公里,騎兵的話最少也得一個多小時,等他們到了這裡已經天黑了,要想在夜裡追究怕是不可能了。想是這樣想,但是操作不能這樣操作。楊銳馬上命令進來城的二連馬上撤出來,太笨重的東西就不要攜帶了,煤礦這邊加緊和礦工喊話,爭取半小時把願意從軍的人領出來帶著。

  老虎台煤礦,幾千名礦工黑壓壓的擠在井口和煤堆之間的空地上,煤堆上站著復興軍的士兵。馬邦德站在正前方的煤堆上,抽出手槍叭叭兩槍,見大夥的注意力都轉了過來開始喊話:“兄弟們,別害怕。俺們不是鬍子,是專門殺大鼻子的隊伍。前些日子聽說很多兄弟是被大鼻子綁來這裡受苦,所以帶兵來救大家。俺們都是莊稼人,都想老實安份過日子,可是這大鼻子非要跑到俺們這裡來。搶這家搶那家,殺這個殺那個,俺們是不得安生啊兄弟們。這世道就是朝廷也護不了俺們,能護俺們的只有手裡的傢伙。”

  說到這,馬德邦又是叭叭兩槍。他這番話把礦工們的情緒調動了起來,這些礦工聽他說的話聽的正是入神。除了幾百號本地礦工,其他兩千多號人本來被俄國人綁來就是滿肚子怨氣,大鼻子對人凶不說,給的還不是銀子,是羌帖,這東西可沒那家糧店大車店會收的,就是有人收也是打折扣再打折扣的。

  “兄弟們,為啥那麼多人都欺負俺們,為啥俺們會在這裡挖煤,就是因為手裡沒有傢伙。大夥想想,要是俺們手裡有傢伙了,大鼻子還敢欺負俺們嗎?兄弟們啊想想,俺們的老爹老娘在哪,媳婦孩子在哪?為啥俺們會在這旮旯裡?

  ……今天,俺給大夥指一條明路,讓大夥以後不被別人欺負,那就是和俺們一起打大鼻子。俺們當家的說了,願意跟俺們一路的,每月發二兩餉銀,絕不拖欠。傷了的發錢照顧一輩子,死了的也發錢,老爹老娘給養老送終,媳婦孩子一輩子吃穿不愁。有願意的跟俺們一塊的嗎?願意的去到那邊的煤堆下面。

  ……兄弟們啊,還想被人欺負嗎,想死在這煤窟窿裡嗎,想一輩子都見不到老爹老娘、媳婦孩子嗎?想的,那就留在著,接著掏煤,死了席子一裹,扔溝裡讓狼吃了去,這輩子別想見家裡頭的人了。不想的,那就跟俺們一夥,打大鼻子去,手裡有槍誰也不敢再欺負俺們,每月還有餉發。有人嗎,有人嗎,有人不想死在這嗎?有沒有啊?”

  馬邦德喊的血都要咳出來了,但效果終於出現了。終於有幾個人挪動了步子,可這時候,不識相的人總會出現,“大……大當家的,俺能……能回家不?”

  此言一出那些挪動腳步的人頓時停了下來,楊銳這時候馬上讓人把話給馬邦德遞了過去。幾千號人正等著看馬邦德回話的時候,只見有人在他耳朵邊咬了一下之後他又喊道:“兄弟們要想回家,俺們大當家都答應,不過奉天城裡的大鼻子已經追過來了。要不了多久就殺過來了,大夥要走俺看是走不成了。不想死在著的就跟俺們走,想回家的就跟俺們打大鼻子去。”

  聽到大鼻子派兵來了,這一下眾人終於不再猶豫了,黑壓壓的人群一下子就湧到了指定的煤堆底下。早在那邊等著的三連立馬每人各領十個人開始訓話,他們先介紹自己為班長,然後再選一個人為副班長,要求其他幾人做什麼都要聽班長的,同時炊事班開始給每人發乾糧。這樣一分配一千多人就分光了,剩下的只有幾百人不到了,千臺山的幾百個願意入夥的礦工也趕過來了,乾等不了多久,二連也從撫順過來了,帶過來一百多馬匹騾子,上面裝滿了繳獲的軍資。這次守礦的估計是二流部隊,沒有裝備馬克沁機槍,真是讓人遺憾。

  二連一到,剩餘的一千多號礦工也很快分光了,給了礦工五分鐘的撿鋪蓋的時間,後面又花了五分鐘整理隊伍的時間,把那些不應該帶的比如鍋碗瓢盆清理乾淨,離天黑還有四十分鐘的時候,隊伍出發了。司號員在隊伍裡喊道:“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預備唱!”

  “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

  我們都飛行軍,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那密密的樹林裡,到處都安排同志們的宿營地;

  在那高高的山崗上,有我們無數的好兄弟;

  沒有吃,沒有穿,自有那敵人送上前;

  沒有槍,沒有炮,洋毛子給我們造……”

  朗朗的歌聲一起,一天的疲憊似乎都減輕了不少。夕陽西下,莽莽山林之中幾千人的隊伍拉得幾裡長,那些新入夥的礦工也跟著前面的士兵,走的也不算差,遠遠的看上去,煞是壯觀,再配上後面煤礦礦井被炸之後的熊熊黑煙,真有些蕭肅之意。楊銳很享受這種戰後勝利回營的感覺,這兩千多號人去掉三成體格不合適的,最少也還有兩千合格的兵,加上現有的兩千多人,那就有四千多兵力。等到六月份第二批軍校生畢業,十月底第三批軍校生畢業,有這一百五十名的畢業生再加上些老兵組織起一支六千人的隊伍還是很有戰鬥力的。

  楊銳在馬上遐思的時候,雷奧卻說不出的不舒服,他不明白楊銳為什麼喜歡讓他的士兵唱這首遊擊隊歌,這首歌每次唱起來他就很難受——這歌的調子一聽就知道是英國擲彈兵進行曲改的,幾百年來那些撒克遜雜種的陸軍一到哪裡,哪裡就有這調調,真是噁心之極。不過還好,這歌也就特別的短,唱個兩段就過去了。接下來的他喜歡的再見了姑娘,這首帶有義大利委婉纏綿風格使他沉迷其中回味悠長。

  正當楊銳和雷奧都是閉目遐思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楊銳睜開眼睛,見是安排在最後面的傳令兵。“報告長官,偵察排發電報說後面追來的大鼻子帶了獵狗。”

  昏,這些死王八蛋,居然還帶著狗,楊銳心裡直罵,狗可是遊擊隊最討厭的東西。“他們離我們多遠,怎麼這麼快就追上來了?”楊銳不動聲色,這次撤退的道路是先向南假裝撤向本溪,然後再繞一個圈子晚上從磨石溝強渡渾河,再向北翻過白龍山,在山北宿營。現在多了幾條狗這計畫就不嚴密了。

  傳令兵道:“報告長官,已經過了舊站了。”

  聽到剛過了舊站,那裡離撫順城還有十七八公里。楊銳心裡頓時鬆了口氣,這撫順的山路還真是不好走,本來以為俄國人一個小時半小時就會到,可現在看來他們趕到撫順最少要兩個半小時。“命令部隊加快進度,到了渾河邊沿河在水裡走上一段,三連分一個排往本溪撤退,引開俄毛子。”對付狗楊銳也沒用什麼好辦法,只能是借水匿蹤和分兵引開兩途,希望那些俄毛子到了撫順之後不會連夜追擊。

  楊銳是晚上十點才到達白龍山北面的營地,此時先前到達的部隊已經佈置好了營地。營地依山傍水,在半山半林的一片窪地裡,這樣的地勢下也不怕火光外泄。礦工們十人一組圍坐在一個火堆旁,從煤礦帶來的鋪蓋這時能用著了。其實東北五月中旬的天氣已經比較暖了,加上火堆烘著,坐在人堆也不會太冷,在士兵班長強制下的例行燙腳之後,都很快呼呼的睡了過去。因為這次戰鬥三連任務是最輕的,是以安排在週邊警戒。

  這一夜總算沒有出什麼么蛾子,睡了一個踏實覺。但此地離撫順還是太近,天一亮營地裡就開始吃飯,為了防止白日裡煙灰上揚暴露了行蹤,在天沒亮的時候就開始煮飯,幸好走的時候把煤礦食堂的鐵鍋一併帶上了,要不然幾千人的伙食還真不好解決。早飯和晚飯生火做,中午就吃乾糧,從這裡到指定營地因為繞路有近兩百公里,山路崎嶇加上礦工眾多,算來每日也只能走個三十公里最多,要好幾天才能到達營地。楊銳指揮著隊伍每日不斷的加速,那些掉隊的專門有人在後面收容,這些人都將因為體力不合格而舍去,只不過為了不走漏風聲,舍去也不能在現在,而是要帶到遠離大部隊的地方發給他們發放路費解散。而那些沒有掉隊的,則有負責的班長記錄情況,然後一起統計整理個人情況。

  部隊出了清原進入西豐縣的時候做了一個大的修整,其實主要是清理這些礦工,營裡除了執勤的,懂文墨的人都開始對礦工進行摸底以建立檔案。三十幾個人要和兩千四百多人談話是件大工程。莊稼人本來就沒有什麼文化,剛開始單獨被叫到營帳裡還以為要被殺頭,一進來就跪下磕頭求大爺們饒命,後面知道不是要殺頭而是要談話才惴惴不安的一問一答或者答非所問,過一個人要用一個小時不止,一天處理十幾個人,過了兩天之後問話的慢慢掌握了技巧效率才開始增加。

  在摸底的最後一天,勤務兵說范安有事報告。這范安就是楊銳第一次和班長們談話指出“高築牆、多儲量、緩稱王”不是劉伯溫而是朱升所說的那個兵,楊銳對他印象不錯,很快就把他調離了原來職務,在霍蘭德測試之後把他調到了參謀部跟著齊清源開始系統學習軍事技能。范安進了營帳喊道:“報告長官,俺有急事要彙報。”

  楊銳把視線從大本的檔上移開——其實不是什麼檔,而是筆記型電腦,前幾天看到士兵的傷亡,楊銳不得不加緊磺胺的研製,為了尋找線索,他這幾天趁有空不得不打開電腦搜索那些小說裡的資訊。楊銳放下文件,不解的問道:“范安,你有什麼急事?”

  范安見楊銳問話,趕忙身子一緊立正道:“報告長官,我在摸底的時候發現有清廷的探子。”隨著隊伍的擴大和兩次對俄作戰的勝利,他對這個新團體的認同感越發強烈起來,對楊銳這個首領也越發尊敬,越來越感覺自己算是跟對了人。楊銳卻沒有發現這個難得有文化的下屬心思的變化,他的注意力都之前集中在磺胺上面,現在又集中在清廷探子上面。

  “探子?清廷的探子?!”楊銳很是驚訝,他不是沒有意料到清廷探子的出現,只不過這出現也太早了吧,自己轉戰幾百公里,居無定所的,連獵狗都沒跟著,怎麼就被探子給盯上了呢?這個得好好審問審問,要是不招那就上上滿清十大酷刑什麼的。“人在哪裡,抓住了嗎?”楊銳有點急切了。

  范安身形一如之前的挺拔,“報告長官,探子叫張煥榕,說是興京人氏。他是混在礦工裡從撫順的時候就跟隊伍過來的。這人年紀輕,俺看他的說話估摸也是讀過書的。本來他還想裝礦工混過去,可俺看他臉黑手卻白,不像莊稼人。後面他瞞不下去,承認自己不是礦工,又說他此次跟來是有要事,然後就一直說要見大當家的,還說……還說要送一場大富貴給大當家的。”

  大富貴,哈哈,楊銳聽著就感覺好笑,這怎麼好像到了梁山伯一般,說道:“這人有趣,這樣吧,你讓齊清源去會會他。看他到底有幾斤幾兩。”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08

第020章 張煥榕

  就像談到民國的東北張作霖無法繞過去一樣,談到清末的東北張煥榕也同樣無法繞過去,只是他的故事被有意無意的掩埋了。如果他沒有死于趙爾巽和張作霖合謀的暗殺話,或者說如果張煥榕不那麼高尚,不想著以和為貴而是一心武力解決的話,那麼東三省將是另外一個東三省。最少,深具共和民主思想的他不會把東北當作家業傳給某個不成器的兒子,然後在一場一萬五千對三十萬的戰鬥中毫不抵抗的丟掉老窩,最後灰溜溜的撤到關內。當然這些都是假設,在歷史書裡和楊銳看過的所有穿越小說裡,都沒有人提到過這個叫張煥榕或者張榕的人,所以也就對他無從重視,只不過既然歷史讓他們在這裡相遇,那麼以後總會發生些什麼改變的。

  張煥榕此時正在一個談話室內,他完全坐不住一直在房間裡很是不安的來回走動,透過房子木頭間的縫隙,他能看到房子外面兩個背著槍的哨兵。已經在這被軟禁兩天了,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這股胡匪不是一般的人,按照一般的辦法是沒有效果的。只是為了取得信任,他之前又不得不說一些套話以喚起胡匪的注意。革命的死或者苟且的生,在從北京回到老家的時候他就毫不猶豫的做了選擇;現在呢,他還是會選擇前者,只不過他心裡革命的勇氣還是無法抵擋生命對死的恐懼。

  1903年的拒俄運動對中國所有的知識份子來說是個巨大的轉捩點,在這之前他們雖然對清廷有所抱怨,但還一門心思的求學圖強、教育救國,而在這之後看到俄國的貪婪和清廷的昏庸,這些時代先行者們紛紛轉變了立場,開始倡言革命、開始實行革命。軍國民教育會、華興會、光復會、科學補習所等等,除了以會黨為主的興中會,所有的革命組織都是在這之後建立的。張煥榕也是在那一年轉折的——從一個祖上入關從龍有功的漢軍八旗轉變成一個徹底的革命黨。他中斷了在北京譯文館的學生生涯,毅然和兩個同學回家,希望以老張家在遼東的名望和錢財組織起一隊鄉勇以守衛家鄉。當然,這種說法只是官面上的,他心裡最真實的想法是要借此組織一支軍隊以待日後革命。和楊銳一樣,他也把目光放在了被俄國人騙來虜來的撫順礦工身上,只不過當他還在礦裡面悄悄鼓動的時候楊銳就打進來了,然後把人一股腦的帶走了。

  帶著不甘心,帶著些許好奇,在馬邦德喊完話之後,張煥榕把隨身的小廝給打發了,決定先跟著胡匪走,然後在隊伍裡呆些日子,看看情況。中自己意呢,那麼就和大當家的套個交情,不管人家願意革命不願意革命以後都好再來往;不中自己意呢,那麼就偷偷的帶一批人分出來,反正以老張家的財力養幾百號人和沒養一樣。從跟隊第一天開始,張煥榕就喜歡了這支胡匪,最先喜歡的是這胡匪們唱的歌——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發子彈消滅一個敵人;我們都是飛行軍,哪怕那山高水又深……多暢快的歌啊!聽了兩遍之後他就學會了。在這之後他就更想瞭解這股胡匪的種種事情,看他們的著裝、看他們的佈防、看他們操練。不過很不幸的是,楊銳佈置的例行摸底把他的計畫給毀了。

  雖然他穿著礦工的衣服,臉上也掩飾的摸著黑呼呼的煤灰,但是范安看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莊稼人,走路不像、牙齒不像、手不像、眼神不像,反正不像的地方多呢,他敢斷定只要把眼前這人扔河裡漂一遍,再換身衣服,絕對會是個少爺。很榮幸,范安是對的,然後張煥榕就被單獨關押了。

  在張煥榕不安的時候,門忽然開了,進來兩個人。一個是之前一眼就看穿他的那個文書,另一個也是年輕人,一身花軍衣,帶著一面眼鏡顯得斯文而干連,看衣服上的裝飾估計應該是個級別大一點的首領。范安把人帶進來就出去了。他走後張煥榕連忙向齊清源行禮,齊清源向他回了一記軍禮,然後說道:“張先生還是請先坐吧。”

  張煥榕聞言只有坐下,然後看他們會怎麼處理自己了。适才他對范安說的那番話,在范安走了之後他就覺得毫無成功的希望。當然,說了就是說了也收不回來了,只能是聽天由命了。齊清源看著他強作鎮定的模樣,說道:“張先生此來有何貴幹啊?”

  這問題張煥榕還有點不知道怎麼回答,如果說是好奇,那麼萬一被當作是刺探軍情的探子那麼他就離死不遠了;如果說是想跟著人家打俄國人又無法圓偽裝礦工的謊,而且剛才他還自作聰明的說要送大富貴給大當家的。他心裡折騰了半天,一字都沒說出口,齊清源等了一會,說道:“張先生還是坦白的說好了,免得大家有什麼誤會。要是被當作了朝廷的探子,那麼……”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是意思表達的很明確了。

  張煥榕大驚,要說他是其他什麼人還好,如果他這革命黨被當作清廷的探子給宰了,那麼九泉之下他也要不得安生。“咱怎麼會是清廷的探子,咱是革命黨。”張煥榕很快就說了實話,怕胡匪不知道革命黨的性質,連忙解釋道:“革命黨就是專門跟韃子作對的,咱和你們其實是一路的。這次跟過來一是好奇,二是想和你們大當家的一起革命。把這朝廷推翻了建立民主共和國。”

  張煥榕說的熱血沸騰,但齊清源一點也不為所動。他在來之前已經清查了他的鋪位,發現了一些金銀玉石,還有就是一本《革命軍》——因為是禁書,張煥榕花十兩銀子才高價買來,他帶著這書是準備讀給礦工聽好鼓動他們造反革命的。跟了胡匪之後,這書也一直帶著,誰料到會因為這書就洩露了身份。見齊清源沒有半點反應,張煥榕又說道:“咱們革命黨已經在奉天城裡建了一個抗俄鐵血會,希望各路英雄都能聚在一塊打大鼻子。上回在礦上的時候,你們二當家的不是說要打大鼻子嗎?其實我們是一路的。還有咱的同學已經拉起了隊伍,組建了東亞義勇隊,和大鼻子幹戰不會比你們差。”

  看著張煥榕的狂熱,齊清源仿佛看到了去年的自己。兩個人差別在於,他不知道怎麼樣去革命,而自己已經在革命。抗俄鐵血會的情況齊清源早就知道了,鐵血會組織建不久,響應者聊聊,他們的同學朱錫麟看准了日本人招募胡匪之際,也亮出東亞義勇隊的旗子,可同樣無人問津。齊清源向來不願意揭別人的短,於是換了話題問道:“張欽善可是令尊大人?”如果這張煥榕和他的同學一樣是外地人,齊清源絕對不會和他耗這麼久,直接發點路費打發回家就是。可是撫順傳來的消息,這張煥榕的家族在遼東很有名望,而且因為是漢八旗的原因故而在本地甚至是朝野都有些關係,這對實施東北戰略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這樣的人是很值得吸收入會的。

  張煥榕聽見問自己的家世心裡倒是一鬆,他以為胡匪們知道自己是誰了,想要綁票。既然綁票那麼自己人身安全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他爽快的答道:“正是家父。請問大當家的是想……?”

  齊清源微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想確定一下身份。張兄弟說要革命,又說要打大鼻子,那請問張兄弟,是革命為先呢,還是打大鼻子為先呢?”

  見胡匪連綁票的意思都沒有了,張煥榕心中大定,答道:“要是咱來選,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打大鼻子,打完大鼻子再革命不遲。”

  齊清源笑道:“那如果打大鼻子的時候我們的隊伍都打光了,那到時候沒有一兵一卒,還怎麼革命?”

  張煥榕一時語塞,這個問題倒是他沒有認真想過的。想了一會他才答道:“這問題咱沒有想過,真不知道怎麼辦。”

  齊清源大笑,對張煥榕的實在很欽佩,最少說明這個人很真實。其實這個問題是同學們在軍校上政治課的時候問先生的。先生回答了兩句話,一句是當兵就是保家衛國,打光就打光了,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二是真要和俄國人拼命,我們的人只會越打越多,不會越打大越少。因為其他人看到我們真的是在救國,那些憂國憂民的人就會奔我們而來,我們將會越來越強大,革命會越來越有希望。這話說完,大家茅塞頓開。不過提問的那人比較慘,被罰打掃廁所一周,先生處罰的理由是他的心裡只有敵我,沒有國家,不罰無以為戒。

  “張兄弟如果沒有其他什麼事,能吃的了苦,那還是先在部隊上呆著吧。我們只是打大鼻子的隊伍,只圖保家衛國,革命不革命先打完大鼻子再說。”齊清源向他發出了邀請,但是組織紀律不允許他多說什麼,只好希望他能扛過新兵訓練,在最後個過程中他會不斷的觀察他是否可以成為同志。

  張煥榕滿心歡喜,他本來就是要看這股胡匪是個什麼樣的,之前是偷偷的看,現在有這麼個正當的名義可謂正中下懷。他高興的說道:“別人能吃的苦咱也能吃。小時候咱還是練過的。”

  晚上的時候,齊清源向楊銳彙報張煥榕的事情,楊銳對齊清源得到的消息比較滿意。原來他對這些激情的革命黨沒有什麼太多的好感的,但是齊清源幾天調查出來的內容以及白天和張煥榕交談得出的資訊還是很有刺激性的。一是他家在遼東的聲望和人脈,二是他本人有通天的關係。這兩點,特別是後面那點對復興會而言異常寶貴。

  “他怎麼能和李蓮英撤上關係?”楊銳對這個清末著名的太監有點噁心,但慈禧在世之時,要是能和他拉上關係,那麼鐘觀光那邊很多事情就很好辦了。

  齊清源道:“蔭華在京讀書期間,和黃中慧結成忘年之交,黃中慧之父黃思永,去年其和張謇一起被聘為商部顧問,時人稱商部兩狀元。聽黃中慧說,其父和李蓮英交好,辦實業時多有孝敬。”

  黃思永、李蓮英……,李蓮英自不必說,只是這個黃思永好像在哪裡看到過。楊銳問道:“這黃思永是哪裡人?”

  齊清源答道:“似乎是南京人。怎麼……”

  楊銳這時可想起來了啦,高興的大叫道:“哈。我知道這個人,我知道這個人。”

  齊清源對此也不奇怪,先生很多時候都是如此,忽而心神別往、忽而大喜大悲。學生們傳言,先生這是天人感應、天命神授,每次發癡都有所得。當然這是幾個學生疑神疑鬼的說法,但是很多事情真的是如此所言,革命一年以來所有的成就真是讓人難以置信,特別是預判日俄交戰各事,無有不准,不是神人感應,怎麼會判斷如此準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08

第021章 壓寨夫人

  楊銳不知道齊清源在想什麼,要是知道的話那絕對要氣炸的,他平素是最討厭神棍和個人崇拜的,誰知道搞來搞去最後自己成了神棍。其實這也不能怪這些學生,實在是在他身上發生的這些事情讓人難以置信,不接觸不瞭解還好,越是深入越是瞭解就難免會起這樣的想法,就算不說是天人感應,也最少也是能窺天機。

  此時楊銳又是在窺視天機——忘記是從哪裡從哪本書看到的了。說清末有一南京人,十二歲的時候因為太平天國攻佔南京,其父母兄弟幾十口人都投到油缸裡自盡了。看見油缸裡的屍首他嚇的魂不附體,不敢投,只想懸樑自盡,後面還沒上套便被太平軍救下,並幫把其家人遺體撈起掩埋。軍士對他疏導之後又見他楷書優美就聘為帳中文書,從此他便為大平軍一員。十一年後清軍攻入南京,四處搜捕太平軍,他為了活命又藏入山上一座古廟的枯井內,後來被一老僧發現,解救之後坦言相告,老僧見他可憐便將他收留在廟中抄錄經文以維繫生計。十幾年後這名書生在殿試裡獨佔鰲頭,中了狀元……

  故事裡的主角依稀記得是叫黃思永,楊銳不敢完全確定,這事情只有發給王季同,命南京和北京的情報員查清楚,要是真的是這個黃思永,那麼和商部的兩狀元拉上關係不說,李蓮英那邊可是能左右慈禧的,雖不能起什麼大的作用,可是最少能保護商業這條線,現在虞輝祖那邊日子真是難過,官府凡有什麼事情都來要求報效之類。雖然人在租界內,但長此下去也煩不勝煩,還是要找一棵大樹的好,特別是慈禧七十大壽就在今年,運籌的好了可以事半功倍。

  楊銳花了幾分鐘想完了黃思永和慈禧大壽的事情,忽然見到齊清源還立在桌前,這才想起之前的事情,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真是忙忘了。剛才說到哪啦,對,怎麼處置這個張煥榕是吧?”

  “是的。先生。學生以為此人應當經量爭取過來。最好成為我們的同志,不過在此之前應該先行考察。我想帶此人一起去遼西那邊打遊擊。”齊清源适才站在桌邊紋絲不動,此時見楊銳終於回過神了,又把上次遼西遊擊隊的事情提了出來。

  遼西的事情確實是個重要的事情。楊銳說道:“好吧。這樣的處置我沒有什麼問題,但是你務必要保證他的安全。還有,這段時間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特別是追悼會要開一下,還有就是前面幾戰的功臣沒有表彰,有些軍官要晉身,我看……一個月之後你們遊擊隊就出發吧。”

  從三月份來到現在折騰兩個多月,部隊一再擴編,戰也打了好幾場,是需要大規模的整頓一下了。特別是戰功的表彰很是重要,那些陣亡和殘廢的士兵也要撫慰,你用什麼態度對待死人,那麼活人就用什麼態度對你。這次摸底一結束,那麼就要安排陣亡戰士的祭祀。在祭祀之後就是對有功人員的表彰以及晉升。5月25日,正當楊銳要前往通化營地的時候,衛兵報告抓了幾個探子,男女都有,而且被抓的女的還說,只要肯放了她弟弟,她願做壓寨夫人,並許諾白銀萬兩以作嫁妝。

  來這個時代饑渴了好幾年了,好不容易碰上個可入口的小白兔,卻因為自己的緣故給跑了,現在居然有人自願做壓寨夫人,楊銳心裡暗自YY了一下,難道是春天來了麼。不過送上門的可沒有那麼簡單的。“她弟弟是誰啊?”楊銳問道。

  這日是雷以振執勤,他粗聲道:“她說是張煥榕的胞姐。部隊已經清查,沒有張煥榕此人。”其實這張煥榕屬於遼西遊擊隊的編外人員,以後他會不會是同志還不知道,所以沒有進入部隊名冊。

  這個張煥榕還真是麻煩事,不對,她的胞姐怎麼就找到營地了呢,真是奇怪而且危險。“他們幾個是怎麼找到營地的?”楊銳終於不再YY問到了關鍵。

  雷以振對此也是很奇怪,審問的時候特意的弄清了,“帶路的是一個老獵戶,祖上從前明開始就是清軍的探子,以前是張家先人的下屬,現在是他家的家僕。他們沿著我們之前的路追過來,這人很不簡單。”

  老張家真是有人才啊,楊銳道:“那就把他留下來,訓練我們的偵察兵和狙擊手。如果他本人不願意就找齊清源做張煥榕姐弟的工作,忘記說了,這個張煥榕就在齊清源的隊裡,讓他們姐弟相見吧。省得鬧得我強搶民女了。”

  雷以振道:“是。”說完之後卻是不走,楊銳知道他還要說事情,卻是看著他不問,終於雷以鎮咬了下牙道:“先生,清源去遼西打遊擊,我也願去,請先生准許。”部隊裡雖然有保密條例,但抽調部隊,挑選軍官還是無法隱瞞的,腦子活絡的幾個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年輕人熱血沸騰,都想著一起去幹幾票大的,而不是老是訓練部隊和剿匪。

  楊銳也沒想這件事情能瞞多久,看著雷以振希翼的目光說道:“遼西遊擊隊是為了掩護我們在遼東活動的迷惑之舉,編制兩百人最多,軍官不超過五個。這批畢業生裡面只有你和清源是優秀畢業生,照說帶隊的長官唯有你和他合適,但是你性格務實穩重,清源靈動機智,遼西之地清軍、馬匪、團練、日軍、俄軍都有,你去不如他去。再說遼西只是偏師,是為了提高我會的聲望和吸引敵人注意力的不得已的舉措。在遼東大部隊裡面不好好幹,跑去遼西幹什麼。你啊,不是挺明白一個人嘛,怎麼這回分不清主次了。不就是眼熱他的那杆復興軍的旗子嗎,要記住個人英雄主義要不得,咱們部隊裡沒有英雄,完成任務的全都是英雄。”

  雷以振看見楊銳微怒,只是筆直的站立不動,在嘴上嘟囔了一句,楊銳聽的不是很明白,橫了他一眼道:“說什麼呢?”

  雷以振說道:“報告長官,我說長官才是英雄。”

  楊銳有點抓狂,雖然他知道這是雷以振心裡的真心話,不但是他,所有學生都是這麼看自己的。可是這種敬畏崇拜的心態還是讓他很抓狂,穿越是改變了很多事情,但卻沒有改變楊銳本身。在大學畢業以前,他也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可畢業之後累受打擊才知道自己就是一個普通人罷了,現在被別人看成英雄簡直是對他的諷刺。他說道:“我不是英雄,打靶還有幾發上不了靶呢。我告訴你雷以振,還有你去告訴那幫兔崽子們,老子以前就是個水果販子,以後革命成功了也還要去當個水果販子!”雷以振大氣不敢出一口,楊銳又橫他一眼道:“還忤在這裡幹什麼,給我擋風啊,出去!”

  看著雷以振灰溜溜的跑出去,楊銳喝了幾口茶壓下激動的心緒。真是了不得了,那幫兔崽子們早晚得把自己給害慘,現在就已經這樣,革命成功之後那還了得。楊銳不想祖國民族受辱,卻更不希望自己被綁架、被奴役。當然這種心思是不所有人都能理解的。說你是英雄,那麼你以後的所做所為就應該作為英雄的表率,誠然在某些關鍵時刻人心中的正義感和犧牲精神是會自然表露,但是人更多的時候是自私和怯弱的,要人一輩子做出英雄的模樣,那就是綁架;而如果被稱作英雄的人試圖學習歷史上的那些偉人去建功立業、大展宏圖的話,那麼這又變成了奴役——被那種欲與偉人比肩的欲望奴役。這兩者楊銳都不想,他是個極端自我的人,別人的期望和吹捧他完全不當回事——其實是楊銳這一輩子都是少有被吹捧的,至於高考能考到滬上完全是他走狗屎運,那年同濟的分數線特別低,除此以外,他人生裡真的是少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便是老牌大學的驕傲在出了校園之後也被現實碾壓的粉碎,你一本科生在滬上算啥啊,都不好意思開口。可以說自卑其實是他藏在內心深處的本性,而為了掩飾這種自卑,他又表現得極端自我——他的人生要求很簡單,就是單純的活著,幹自己喜歡的事情,英雄和偉人明顯不在計畫之內。

  楊銳的這種態度其實是一種源自本心的真實反應。穿越才一年多,他還沒有完成從窮叼絲到革命領袖這麼一個華麗的轉身,最少內心深處還沒有,革命對他來說只是一時間的衝動決定,而冷靜之後便把這當做一次為了民族的義務幫忙——革命之血以及權力之癮還沒有滲入他的內心,他還是一個有節操的五好青年而不是一個真正的亂世梟雄。不過他還不明白這一點,他只是以為是自己對著筆記本太枯燥的緣故,他站起身,打算出了營房打算去透透氣。

  山坡上、山谷裡的樹都被砍光了,到處都佈滿了整齊的帳篷和一些簡易的木屋,空氣裡飄著一股雨後的清新和鋸木的清香。放眼望去,谷地裡的那些新兵排著努力想整齊但卻還是歪扭的佇列在被教官訓斥,激動的吼聲不時順著風傳過來,更遠的靶場時不時響起吵豆子般的槍聲,雨季已經開始了,谷地裡一片泥濘,給那些那些迷彩服更添了幾分色彩。這裡只是一個訓練場,兩千多人太多,谷地太小,分了好幾個訓練場。不遠的地方,雷以振帶著張煥榕的胞姐往另外一個訓練場而去。楊銳雖然近視,但是看女人還是很清晰的,只見一個緞藍衫子的姑娘和其他幾個穿雜色衣衫的人被雷以振領著在後面走著,雖然是側面,但還是能略略看見那姑娘粗粗的眉毛和剛毅的下巴,這就是要給自己坐壓寨夫人的姑娘,呵呵,長的也太爺們了些吧,不過屁股好大。楊銳看完就轉身繞路而去,他怕別人絞舌頭說自己偷窺壓寨夫人,雖然他如現代宅男般有著些許悶騷,向來喜歡被動接受,在這麼個時代難道遇上個主動上門的,可也不是來者不拒啊。再說現在要是自己有了壓寨夫人,下面那幫傢伙還不都思春啊。

  幾天之後楊銳便回到通化紅土涯營地,此時的營地一片肅穆,營外站崗的也在手臂上掛著黑紗。經過幾個月的擴建,雜草、樹木都清除了,道路、禮堂、營房、操場大部分都建好了,這營地終於有點軍營的樣子。不過看著營房上空飄的那杆玄龜旗,楊銳又有了笑意,這章太炎也真是,什麼不好選,偏偏選一個烏龜做軍旗,不過士兵倒是喜歡,這畢竟是上古神獸,認為可保佑眾人平安。楊銳搖頭的時候,留守營地負責新兵訓練的值日官陳廣壽已經上來敬禮了。“報告長官,追悼會已經安排完畢。明日早上便可開始。”

  楊銳看著木制辦公樓的門口已經掛上了黑紗,只是微微的點點頭,問道:“那些陣亡戰士的家人有多少請到了?”

  陳廣壽道:“報告長官,到了二十一位家屬。其他的通化方面說要麼找不到家人,要麼是害怕不肯來。”其實因為天氣炎熱,三次作戰的屍體都已經埋在軍營旁邊的山上,所以也就只能開追悼會,而不是進行葬禮。因為對鬍子天然的害怕,很多家屬是不敢跟過來的。楊銳對此不以為意,他本意是請來陣亡士兵的家屬發放撫恤,好讓全體士兵相信部隊的撫恤制度不是哄人的,至於家屬是不是到齊了不是什麼大問題。

  “那就讓他們這些家屬休息好。”很害怕聽到哭聲的楊銳已經感覺到頭有點疼了,說實在話他能為這些烈士家屬做的東西很少,除了那微薄的五十塊大洋的撫恤金和以後每年五百斤的糧食,他其實的什麼也幹不了。如果撫恤太重,那麼財政承擔不起,以後要死的人多呢,就這麼個標準也是千算萬算千思百慮才弄出來的。但是不管怎麼說,革命要成功,民心重要,軍心卻更重要,而要安軍心就不光要告訴士兵為什麼要犧牲、勝利的希望在哪裡,同時還要去除他們的後顧之憂。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08

第022章 有望

  翌日上午追悼會的氣氛是凝重悲哀的。草草蓋就的禮堂裡,最裡面是一個大大的花圈,中間寫了一個“奠”字,四周掛滿了黑紗。禮堂前排兩邊坐著部隊的軍官,而前頭中間幾排坐著那二十一個家屬,這些都是些莊稼漢,剛到的時候部隊已經派人和他們溝通過了,俘虜的大鼻子他們也已經看了,知道孩子不是做賊死的,而是為國捐軀打大鼻子死的,他們心裡開始有了個安慰。禮堂的後排坐在第一營的士兵,除了少量留守西豐營地的新兵教官,第一營的士兵都回來了,包括李烈祖之前留在寬甸的第一連。整個禮堂裡沒有什麼哀樂,一片安靜,有的只是家屬們壓抑著的低沉的哭聲和范安宣讀陣亡士兵名單的聲音:

  “三連四排二班余友貴,三連四排三班羅連富、三連四排三班蘇會賢,三連四排四班袁家華……火力排二班陳中英,火力排二班陳長髮……以上陣亡共計九十五人。”

  每念到一個在場家屬孩子的名字,禮堂的裡的哭聲便大上一些,當最後的名字念完禮堂裡已經是哭聲一片,不光家屬們哭,很多戰士也開始流淚。同袍之間的感情最真,從去年年末到現在大家已經朝夕相處大半年了,可昔日的戰友現在已經是陰陽兩相隔了。正當禮堂裡一片悲聲的時候,一個聲音響起來,“全體都有,復興軍軍歌,預備,唱……”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勢危如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衿;

  一呼同胞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

  平時雄壯的軍歌在今日的哭聲裡有了些少許的悲傷,但越是悲傷就越是感人至深,楊銳和大家一起吼著歌,睜著眼睛不想淚水流下來。整個白天他過的都有點恍惚,追悼會是按照程式進行的,他只是按程式在走。本來準備好的鼓動人心的悼詞也被他扔在了一邊,然後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就結束了。

  “家屬們都送出去了嗎?”楊銳沒有睡,問向來彙報的陳廣壽——為了營地的保密,家長的都是晚上由熟悉山路的士兵們帶著進出的。

  “是的。長官,已經送出去了。”陳廣壽輕聲的答道。他覺得楊銳今天的情緒不是很好。

  仿佛知道他的擔心,楊銳揮揮手輕輕的道:“我沒事,你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陳廣壽沒有說話,悄悄的帶上門出去了。

  摸著白天發的雙龍鐵券勳章,楊銳久久不語。和後世一水的圓形勳章不同,復興會的勳章是中國古代勳章的傳統式樣,長方形瓦片形狀,只不過做的很小,大小和火柴盒類似。整個勳章做的很精緻,鐵券的正面是用景泰藍工藝鑲嵌著兩條騰著雲朵的三爪龍,張牙舞爪、熠熠如生,背面是用銀絲書寫勳章獲得者的功績。這是雙龍二等勳章,往上還有一等,往下還有三等,區別在於正面龍的顏色和背面字體的材料。除了雙龍勳章之外,還有就是蛟龍勳章,也是分成三等。這些都是章太炎和鄒容在巡捕房沒事情折騰出來的,本來楊銳還覺得應該參照洋人的式樣設計,可卻被負責此事的章太炎給否了,說中國從漢朝立朝的時候就開始有勳章,何必學洋人。

  看到這勳章不由的想起深處牢獄的他們。翻開電報,上個月二十七號的時候,案子已經判下來了。鄒容兩年,章太炎三年,罰做苦役。關押地點現在已經從老巡捕房改到了華德路監獄,探視也不是那麼方便了。但幸好刑期是從去年七月開始算,鄒容明年就可以出獄,章太炎則要晚一年到後年才能出獄。豪華的律師團雖然沒有使得兩人無罪釋放,但是保住了他們的命,只要坐一兩年的牢也算是好的。要是事情不是發生在租界,估計兩人的屍骨已經不知道扔到那去了。楊銳拿出稿紙開始寫回電,黑幫電影裡監獄就是個吃人的窟窿,沒有打點好那麼絕對是活的進去死的出來,王季同那邊要花錢,花大錢把獄警買通以保證他們的安全。楊銳有一種預感,案子有孛于滿清的意思判的這麼輕,清廷是不會甘休的。

  章太炎鄒容的電報處理完了之後,下一封電報是關於西藏的,四月英軍率兵攻入西藏江孜的。達賴喇嘛指揮的藏軍阻擋不住,被英軍攻入江孜,之後英國人宣稱西藏應該獨立,各國都要支持。看這個這消息,僅有的一點睡意又消散無蹤了。“砰”的一聲,楊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去他娘的,怎麼不說印度應該獨立,各國應該支持呢?

  之前把雲貴川藏列在第二線,現在看來也未必妥當啊。但是真的要介入西藏就要進入四川,可四川……,楊銳只知道辛亥以前四川有保路運動,袁世凱之後軍閥混戰,但是辛亥之後到袁世凱死之前這段時間,四川怎麼個情況,很多書都沒有介紹。還只能做下一步打算,想後世1952年西藏都能解放,還怕四十年以前沒辦法。楊銳不自覺的又起了阿Q精神,自我安慰了起來,但卻沒有再看電報的興致,索性放下餘下的,睡覺去了。

  翌日中午鐘觀光來的時候,楊銳還在賴床。勤務兵有兩個人是不會攔的,一個是雷奧,還有一個就是鐘觀光。楊銳睡著正爽,只覺得有人在推自己,他迷糊間聽見了鐘觀光的聲音,頓時醒來了。奇怪道:“咦,你怎麼來了?通化不要坐鎮啊。”

  鐘觀光見楊銳醒了,連忙到門口把門給關上,楊銳見他如此知道出了大事,忙道:“出什麼事情了?”

  “你沒看電報啊?大事啊”鐘觀光有著些許激動,“大喜事啊。”

  昨天晚上電報看到西藏的事就睡覺了,聽說是喜事楊銳提著的心就放下了,下了床問道:“我還以為是喪事呢,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說吧,這裡沒有外人。”

  鐘觀光見楊銳不是很感興趣,壓著聲音道:“找到了!竟成,潭州那邊找到了!”

  其他事情倒沒什麼,可潭州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東西卻是意義重大。楊銳聞言把毛巾放下,小聲道:“你說吧。那邊找到什麼了?”

  鐘觀光清了清嗓子,開始敘述。原來當初鐘觀光安排禹之漠協助盛書動進潭州還真是一招好棋,軫域觀念強烈的清末,沒有當地關係外人是難以打開局面的。通過禹之漠的關係,盛書動混入了潭州的圈子,然後他在獲知朱昌琳家裡要請新學先生的時候,立馬命令潭州辦事處撤銷,這就使得他看似無處容身。後來在禹之漠的引薦下,做了朱府的新學先生。幾個月下來,朱府上下對這個新學先生都很滿意,朱昌琳又安排他去朱家老宅教書。原來這朱家除了在潭州城裡有宅子,在離潭州幾十裡外的棠坡還有老宅,這裡就是朱家的祖宅。

  幾個月的功夫讓盛書動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朱家每個人除了有現在的名字之外,還有族名,這個族名就是按照朱元璋給岷王朱楩這一系安排的字輩取得,為:徽音膺彥譽、定幹企禋雍、崇禮原諮訪、寬鎔喜賁從。這朱昌琳族名就叫做朱諮典,是朱元璋第十四代孫。可老朱家統治中國近三百年,子孫何止十萬,雖然大順、大西、滿清將朱家子孫殺了不少,但是難免還是有小部分逃脫的。只憑這個字輩是無法取信於人的,唯有拿到譜牒印信才能真的算是朱元璋的直系後人。這些東西明末時被義軍和滿清收繳了大部分,逃難之時朱家子孫為了避難又毀掉了剩下的那些,這就使得清初之後已經無人能證明自己是朱家子孫。是以後來洪門舉事的時候也只能謊稱是朱三太子傳人,這個在明成祖時就潛逃的朱家嫡孫後裔。

  找到朱家子孫很難,但是找到譜牒印信則更難。譜牒是皇族的族譜,記錄本系皇族的生卒娶葬,而印信就是印章,是明初朱元璋賜給各個兒子的王室印記。楊銳知道這朱昌琳百分之百是明朝宗室,但是後世的介紹裡卻沒有說他有譜牒印信啊,如果沒有這兩個的東西,那還不如隨便找個姓朱的冒充一下了事。所以這盛書動起手就是探察這兩個東西的,今天終於有著落了。

  本年清明祭祖之時,盛書動躲在祠堂閣樓上偷窺,他估摸這祭祖不是小事,很多先人的東西都會拿出來祭祀。果然,在祭祀的時候,有兩個一方一扁的明黃布包裹從內室被拿了出來,解開放在香案上。因為角度的關係,盛書動只看到其中一個包裹裡是一個扁平的朱漆匣子,上面隱約的有金色龍紋,而且中間好像還有幾個字,但因為遠卻看不太清,只大致猜到最上面的兩個似乎是大明,下面的兩字是什麼卻是完全不知道了。

  盛書動回房之後,馬上按照記憶把匣子的模樣繪了下來,密信發給滬上的王季同。而王季同接到之後,知道事關重大,馬上在蘇浙一帶隱蔽的找收藏名家詢問,可卻沒有人認得這是什麼東西。後來久絕不下,就把圖樣傳到了北京。這琉璃廠一帶還真是能人輩出,沒幾天就把這匣子認出來了,這匣子叫做朱漆戧金雲龍紋譜系匣,上面寫的是“大明譜系”四個金字,是前明專門裝皇室譜牒用的,明亡時大部分被毀,是以少有人知。這話一出,北京那邊馬上用密語通過電報發給滬上,滬上那邊趕緊通過無線電報發到通化。楊銳因為看到英軍佔領西藏,後面的電報就沒看下去了,以至沒看到這茬;鐘觀光接到電報可是一夜沒睡,天不亮就起身快馬過來找楊銳怎麼處置這件事情。

  鐘觀光故事說完,依舊激動不已,這幾天他憋的太久了,現在終於壓抑不住,情不自禁的趴在地上往西面磕了三個響頭,喊道:“天佑我中國!天佑我華夏!竟成,革命有望啊!竟成,革命有望啊!”他拉著楊銳的衣袖,涕淚交流。楊銳看著他這副樣子真是不值得該怎麼好。在這個時代的此刻,他相信世界上只有兩個人相信滿清是必亡的,而且時日不久。這兩人一個是自己,另一個則是孫汶。自己是因為熟知歷史,所以堅信;而孫汶為什麼堅信他不得而知,或許是他就像章太炎說的那樣,得了“精神病”而已,這難道是偉大人物的共有特點——深信理想一定會實現,並且從不懷疑?

  革命党人知道滿清腐敗,但是未必真的堅信滿清必定滅亡,在日俄戰爭之後立憲風起,幾次起義失敗革命黨士氣低落,汪精衛也正是因為如此才進京刺殺攝政王以提革命者士氣,而後武昌起義之所以無黨魁指揮,也是在黃花崗起義失敗後,大家開始懷疑滿清是否能馬上被推翻。

  面對鐘觀光的作態楊銳可以理解,但是心裡卻很悲哀。說理解是對於那些對滿清滅亡不堅定的革命者而言的,前明宗室的出現給予了他們推翻滿清的最終信心,其實這也是歷史上的造反者為什麼都要拉一個皇族,即便沒有也要假扮一個的原因。而說悲哀不是因為鐘觀光,雖然他不願相信自我的努力,而是把革命的希望寄託在一個滅亡近三百年的王朝後裔身上。但是,他會這樣想的很大一個原因就是現在的中國,共和只能獲得少部分先知者的認同,而皇權則能激起全國百姓的回應。楊銳心裡的悲哀是對整個民族的悲哀——他們只相信明君能給自己帶來幸福,只相信清官能給自己帶來公正,只會在生活好了之後感謝這個、感謝那個;從不認為幸福是能靠自己創造的,而覺得一切都是靠朝廷、大人賜予的。悲哀啊!這個奴隸之邦。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08

第023章 淘金行動

  待鐘觀光情緒穩定下來,楊銳說道:“憲鬯,你可不要忘記我們當初的決議。”楊銳所說的決議是關於對前明宗室的限制使用的會議決議。這在他之前把宗室說出來之前就考慮到的,皇帝的作用在推翻滿清和之後穩定國內是有用的,但是在明智漸開之後,這個宗室就如後世的英國皇室一般只是一個擺設了。

  鐘觀光徹底的冷靜下來了,說道:“我懂。你放心吧。我們不能打翻了一個皇帝,又換上一個皇帝,讓百姓永遠處在專制獨裁之下。皇帝其實就是一個廟裡的菩薩,安百姓們的心罷了。我、自勳、小徐、枚叔、孑民都對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了一致意見。怕就是怕以後革命成功,總有些人想著擁立之功,要勸進的。到時候……”

  鐘觀光、虞自勳、王季同、章太炎、蔡元培以及自己,哦對,還要加上徐華封,這七個人基本構成了復興會第一代領導層,鐘觀光和虞自勳負責商業,一個國內一個國外,王季同負責內務,章太炎在牢裡只能是打醬油,蔡元培負責教育,自己負責軍事,徐華封負責工業,這麼些人都認可了這一點那麼問題就不大了,華封先生雖然還沒有告知,但他素來是只管技術不管政治的,說不說都一樣。至於其他復興會以外的人想勸進,楊銳也早有了對策。

  “其他人,其他什麼人?無非是一些無恥之徒罷了。”提到這些人,楊銳很是不屑,“我們最好從朱家的子孫裡面找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然後再帶著他去美國、英國這兩個國家轉一圈,呆上個幾年。等革命成功之後回來,你要他當皇帝他都未必會當。你知道嗎,當初革命党的孫汶,就是十三歲的時候去了美國檀香山,後面就開始嚮往共和,回到家鄉就開始反清了。”

  孫汶的事情鐘觀光聽過不少,但是他小時候的事情還是不知道的。楊銳的辦法就是讓未來有可能當皇帝的人嚮往共和,省得將來皇權復辟。辦法好是好,但是人都沒有領出來呢。“竟成,這人怎麼弄出來,要是一個不好,朱昌琳為了保命把譜牒和印信都毀了那我們就白高興了。”鐘觀光對此很是擔心。

  這確實是個難題。硬來是絕對不行的,勸說也未必有效朱家現在什麼都不缺。楊銳起了身,度著步子想了起來。鐘觀光又道:“小徐倒是說了一個辦法,但是我看卻不知道是否有效!”

  楊銳問道:“小徐想了什麼辦法,說來看看。”

  鐘觀光道:“小徐看了盛書動的情報,這朱昌琳發財之後就篤信鬼神之說,每遇大事必要求籤問卦。據聞他在發財之前在道觀裡求了一支上上吉簽,從此就常常在這個道觀求籤,還有就是在潭州西門有一個盲者,姓趙,人們都稱其為趙瞎子,精通梅花易數,朱昌琳也常常去他那問卦。道觀因為是抽籤不論,關鍵是如果能讓那趙瞎子幫我們說話,那麼事情就很好辦了。只是這趙瞎子也是奇怪,每日只算三卦,多者不算,看來用錢財是買不通的。”

  楊銳聽後想了想道:“辦法其實是一個好辦法,只是太折騰了。我看不如這樣,先讓盛書動觀察那些學生,挑選一到兩個資質好的,然後讓孑民找個名義到潭州朱府住幾天,就在這幾天裡由他選一個學生,然後對朱昌琳說要收此為徒。孑民是進士出身,又被授翰林院編修,有他為師朱昌琳應該沒有什麼意見吧。拜師之後,就帶小孩帶到滬上,適當的時候再出國。”

  這個辦法倒是比王季同的那個省事,把人弄出來也很簡單。“可是那個譜牒和印信呢,”鐘觀光問道:“如果沒有這兩個東西,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是這樣啊。”楊銳歎了氣道:“要拿到這兩個東西,就要說服朱家跟著我們一起革命,而且在之前還要跟他說,事成之後也不能做皇帝,這要冒殺頭的危險但卻沒有什麼好處的事情是個人也不會幹的。憲鬯,我看啊我們還是先讓孑民過去把人領出來,走一步算一步先。至於譜牒和印信朱家都放了幾百年了,想來一也不會毀了。先想辦法,要真是沒有辦法,那就去派人偷出來只有。”

  “那快啊,把計畫發給小徐和孑民。此事非同小可。速速實行的要。”計畫定完,鐘觀光就急著要馬上動手,真是個明粉啊,楊銳心裡說道。其實也難怪,江浙一帶士紳居多,明朝時官紳可以免納糧的好像,明朝滅亡也和此息息相關。清朝不但在江南大肆屠殺,還辦了好幾次文字獄,最後在雍正朝還要一體納糧,幾近折騰,士人們不懷念明朝才怪呢。

  在鐘觀光的催促下,兩人擬好電報共同署名之後就發出去了。其實楊銳在起草電報的時候,心裡就在想著說服朱昌琳的事情,王季同說的是個好辦法,少時貧窮的人一旦發跡成了有錢有地位的人啊,對其他什麼未必在乎,但唯獨對求神問卦卻是很相信。究其原因,估計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擺脫貧賤,只好把原因歸結為命,既然命可以使得他由貧變富、由賤成貴,那麼命同樣也可以使他回到發跡前的處境。所以他做什麼都要問命,生怕一不小心自己逆命而行,人生就要悲劇了。

  朱昌琳這麼信命,那麼完全可以通過這個來影響他的選擇。當然這是一個潛移默化的過程,得一步步的來。傳聞袁世凱稱帝之前也是不斷收到各種所謂的“吉兆”,這些看似不聯繫的事情其實對人做決策影響甚大,因為這些是下意識的東西,人一旦矛盾猶豫,這些下意識的東西就會浮現。說到裝神弄鬼,楊銳是有大殺器的,他可是知道慈禧和光緒什麼時候掛了的,也知道繼位的將會是誰。有這些猛料,只要買通那個趙瞎子,轉變朱昌琳是很簡單的事情。只是,這樣的東西怎麼去解釋自己如何得知的呢?一旦不好,自己又要被神化了。

  ……

  滬上租界余慶裡,中國教育會總部。

  王季同徑直來到蔡元培的辦公室,見到王季同的神色,蔡元培就知道他此來一定是什麼緊急事件——教育會可是裝了德律風的,只要輕輕拿起話筒,給接線生說個號碼,王季同就能找到自己,那麼不用德律風,一定是什麼事情非要面談的了。托復興會的福,教育會現在是經費充足、人強馬壯、影響甚廣,比蘇報案之前的影響還要大,其觸角不但深入了江浙等地,還按照上次開會楊銳的提議,派人遠赴陝西、山西、山東、直隸等地開設分會,以教育為手段,深入滲透這些日後關鍵地區,蔡會長在此是忙得不亦樂乎啊,連之前打算去德國留學的事情也不管不顧了。

  蔡元培關上房門,帶王季同到裡面的臥室,把門關住之後問道:“出什麼大事了?竟成如何?”章太炎幾人的案子剛了,能有事情的只能是東北那邊,日俄攻勢正盛,蔡元培主持的警鐘日報對此多有評述,只是因為他只管教育,對通化那邊特別是軍隊的所知甚少。

  王季同還是一副刻板模樣,“通化沒事,竟成也很好。潭州那邊有事。”

  蔡元培大驚,潭州代表什麼他可是很清楚的,王季同知道他想多了,從身上把密電取出遞給他,“你先看看吧。竟成要你出馬了。”

  蔡元培接過,看完之後不可置信。他聲音有點激動,“為什麼是我去,我行嗎?”

  王季同道:“除了你沒有別人了。再說枚叔在牢裡,合適的只有你們兩個。你不是要去德國的嗎,正好可以帶著他一起去。竟成的辦法不錯,革命黨都是留洋回來的。要是這孩子也出國去了,以後就不會瞎想了。”

  蔡元培仿佛沒有聽見王季同在說什麼,他把電報還給王季同之後,就手足無措的開始收拾東西。現在讓自己去潭州,說白了就是要自己去挑一個孩子做將來的皇帝,雖然這只是個日後不登基的皇帝,但此事卻是極其重大的。而且這孩子還真的是前明宗室。蔡元培哪怕遇事向來穩重,也有些亂了。這畢竟,孩子要是沒有選好,那日後對中國可是禍害不淺,自己則要是千古罪人了。

  他不知所措的折騰了會兒,終於靜了下來,畢竟幾十年養氣的功夫還在,慌亂只是一時的。對王季同說道:“我沒事了。你給竟成回電吧,明日我就出發。還有告訴他,我明白此去的意義,一定會把人好好帶回來的。”

  翌日,王季同送蔡元培到吳淞碼頭,誰知道卻看見了章行嚴和楊篤生也在送一個壯實魁梧的漢子。章行嚴眼尖,看見他們就馬上過來打招呼。蔡元培這才知道,他們所送之人乃是華興會的魁首黃廑午。因為復興會捐獻了起義槍支,華興會不要再為槍械彈藥發愁了,革命指日可待,他便從潭州到華東一帶聯絡,今日是從滬歸湘。他和王季同是認識的,雖然華興會滬上負責人楊篤生和章行嚴已經向他彙報了復興會對潭州起義的態度,但是他到滬上之餘還是見了王季同一面,商談合作起義之事,當然,結果還是和之前一樣沒有什麼結果。

  章行嚴對王季同和蔡元培都是很熟悉,笑著介紹道:“克強,這位就是愛國學社的校長、現在中國教育會的會長蔡元培先生。孑民兄,這位是湖南華興公司的總理黃廑午君。”和復興會注重掩護,組織週邊組織教育會一樣,華興會也注意到了掩護的重要,他們對外把華興會說成華興公司,以興辦礦業為名。

  黃廑午其實早就聽說過蔡元培了,蘇報案起,愛國學社不是被抓就是四處逃散。如吳敬恒去了香港,陳范和烏目山僧黃宗仰逃到日本。現在愛國學生在滬上的老人唯有章行嚴和蔡元培等數人。他熱情的上前握著蔡元培的手道:“蔡先生,真是久仰大名啊。幸會。幸會。”

  蔡元培因為和章行嚴交好,並且通過復興會的內部月報知道華興會的情況,對於黃廑午能白手在潭州幹出這麼大的事情來也由衷欽佩,雖然他也和楊銳一樣認為借助民間會黨的力量不但難以成事,還反而會適得其反,但是起義畢竟是華興會的內部事務,不參加不支援也就罷了,還要說別人做的不好,那不是自討沒趣嗎。他也對著黃廑午道:“華興公司一立,湖廣一地風雲立變啊。這都是全因廑午領導得力,組織有方啊。”

  黃廑午聞言立感慚愧,連忙道:“慚愧,慚愧。廑午也是恰逢其會罷了。全靠同志得力,同志得力啊。”

  蔡元培和黃廑午正親熱間,章行嚴和王季同也打著招呼,雖然兩人不曾在一個革命組織裡,但愛國學社的共同經歷還是積累了很深厚的友情,章行嚴問道:“小徐兄,蔡先生這是要去哪裡?”

  既然遇上也沒不好掩飾,特別是王季同看出黃廑午和蔡元培同坐一條船往武昌,於是直言道:“孑民這次是要往潭州而去。他有一個學生……”

  王季同話還沒說完,章行嚴究啊了起來,“真的嗎?哈哈,克強,克強,蔡先生也是去潭州的。真是有緣,我們革命……”

  章行嚴“革命”兩字還沒有出口,就被後面的楊篤生捂住了嘴巴。眾人也是驚出一身汗,幸好碼頭那些巡捕都在客輪樓梯出警戒,也沒有在意這麼一夥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08

第024章 第二次交談

  章行嚴的失語使得送行很快就結束了,碼頭雖然是在租界,但卻是人蛇混雜的地方,兩個革命組織的大人物都在這裡,容不得半點閃失。特別是雙方都有極為重要的任務在身,大家在各自交代一些要事之後就回去了。

  蔡元培和黃廑午認識之後就一起上了往武昌而去的客輪。只是因為兩人艙室不同,蔡元培是一等艙在客輪之上,黃廑午則是三等艙在客輪之下,兩人在上船的時候就走散了。復興會在楊銳的操作下運作如同後世的公司一般細緻,出差人員的各項規定都有明細,因為路途遙遠所以蔡元培住的是一等艙。而華興會成立不久,又是起義在即,雖然槍支問題解決了大半,但是經費還是緊張,為籌措經費黃廑午更是把自家祖上留下的三百石好田給賣了,會中其他骨幹也都是破家舉債。為了節省經費,此次出來黃廑午都是一切從簡,這才買了三等艙,說是三等其實就是通鋪,沒有床位自己帶鋪蓋找空地的那種。

  同是革命差別卻是這麼大,蔡元培看在眼裡,歎在心中,從滬上到漢口最少也要半個月時日,住在下倉委實艱苦,他匆匆去補了張一等艙票,這才和黃廑午在一個沒人的艙室安頓下來。蔡元培看著他道:“克強這樣太辛苦了。若是我中國人人都如你這般,國勢也不會到如此地步。”

  這話是黃廑午樂意聽的。他見左右沒人,低聲笑道:“蔡先生可能不知,此次舉事經費不足,會中諸人都是破家為國。艙室不艙室無關緊要,我們只願革命能夠成功,為此付諸性命也在所不惜。”黃廑午本是個不喜多言的人,這番表態只不過他代表華興會袒露心聲罷了。

  蔡元培很清楚革命黨人的熱血精神,復興會也同樣如此,只不過會中的熱血分子都跑到東北跟著楊銳打仗去了。他坦然道:“復興會覺得現在這種情況下起義條件並不是很成熟,所以支持甚少,克強還要多多見諒。”

  黃廑午本來就是想和蔡元培溝通這件事情的。王季同為人刻板理性,向來只說結果不說原因,再問就是說復興會有紀律云云,弄得楊篤生一直在說復興會是假革命。而此次碰巧遇見蔡元培,知他為人和藹,也是會中主事的人之一,他就想從他這裡著手說服復興會加入這次起義。“那蔡先生認為何時才是起義良機?”他以退為進的問道。

  “這個,”蔡元培看了四下沒人說道:“我們的意思是要等宮中大變之後……比如太后升天……”最後幾個字他說的非常小聲,以至黃廑午湊的很近才聽明白。

  蔡元培的說法他心中完全否認,他馬上追問道:“可要是此事不出……我輩要等到何時?”

  蔡元培其實對楊銳那套根據地模式也不甚瞭解,而且他向來的主張是教育救國。之所以告訴黃廑午要在慈禧死後舉事也是看了楊銳發會內月報的文章。當時他看了之後想來慈禧已經是快七十歲的人了,離死估計也沒幾年了吧,可今日被黃廑午這麼一問,倒是回答不上來了。“廑午,復興會中各人具有分工,孑民也只是在負責教育一事,對軍國大事委實不知。”蔡元培說不出什麼好辦法只好以實情相告,“此次貴會舉事,我會中幾人都認為太過行險,成與不成在五五之數,是以才決定不介入為好,只送槍械以表支援。”

  蔡元培的坦誠讓黃廑午有些無話可說。他說道:“我會已經聯絡幾萬會黨舉事,只要義旗一舉,萬眾回應。而發難之後,先雄踞湖湘一省,屆時其他各省再紛起反清,那革命之成功指日可待了。”

  黃廑午說的慷慨激揚,如果在之前蔡元培一定也會為之叫好,全力呼應,可現在他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看著黃廑午激動的神情,他語重心長的說道:“克強啊。我們都是認為唯有革命才能救中國之人,可是革命也有緩急之分啊,復興會成立只有一年,各項事務都在籌備。滿清朝廷要真的這麼容易就垮臺那前人早已成功了。今日之中國,外辱內患,而民智卻是未開,要革命成功何其艱難啊。”

  黃廑午道:“蔡先生之言卻是有理。只是甲午以來,國勢日下,如今俄事又起,中國當有瓜分之禍,我輩如何能坐的住、等得起啊?”

  看著他臉色痛心疾首的模樣,蔡元培似乎看到以前的一個故人。他也是坐不住了,站起到窗邊推開窗子,此時客輪已開,江風順著從窗外外猛的灌進來,房間裡頓時清涼起來。黃廑午的問題他以前也是想過的,只是後來加入復興會負責教育,各項事務中使他一時間忘卻了這種痛看中國現狀卻欲變不能的焦灼感。他從黃廑午身上似乎又看到了譚複生的那種視死如歸的淩然,雖然那時康黨人炙手可熱他無緣拜會,但是在心裡卻對他很是敬仰。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望著滔滔江水被逆行的客輪激起朵朵浪花,蔡元培不自覺的念起了譚嗣同的遺句,心中波瀾起伏。“克強,譚複生君也是你湖南人吧?”

  黃廑午不明所以答道:“是啊。譚君是湖南瀏陽人。”

  蔡元培又道:“你可知戊戌之事如何會敗?”

  黃廑午知道他所問的不是袁世凱背叛之類這麼簡單的答案。於是道:“世人所說原因不少,但卻未必全對。還請先生賜教。”

  蔡元培道:“戊戌之時我正在京中為官,對康黨所知不少。終觀其事,還是因為沒有先培養革新之人才,卻想以少數人弋取政權,最終被舊黨所算。今日之革命也是如昔日之維新,試問真正懂得革命之道的有多少人?不說貴會,復興會中我看真正懂得革命之人也只有數十人而已,由此可想全國有多少。沒有人才的支撐,民智又未全開,革命不成功那麼也就罷了,革命如果成功那麼那些守舊之人奈何?難道再革命一次嗎?”

  蔡元培說的是他這些年看朝堂風雲變更得出的感悟,戊戌之後他就認為這個朝廷已無可希望了,所拋棄京職而回鄉教書,實行教育救國。黃廑午其實也是明白他所說的道理,但面對這情況,“蔡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廑午認為舉事和當年譚複生君所為無所不同。舉事確實是不能一步成功,但是每一次舉事都會得到更多青年的回應,而滿清朝廷則會在這一次次舉事中敗亡。我等是想以革命之血定能喚醒國人的愛國之心,以求革命早日成功。”

  革命黨抱這樣的想法很正常,可那些會黨中人是否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呢?!以革命之血喚醒國人的愛國之心,可流的血死的人裡面真的全是義無反顧的嗎?古來造反都是裹挾為主,他們那些舉義的人裡都是願意犧牲的嗎?素來待人溫和的蔡元培不敢把這樣尖銳的話當面問出了,只是他心裡知道,那些舉事的會黨怕是不是如此想的吧。

  復興會和華興會的第二次交談就這樣的無疾而終了,這就使得日後華興會諸人與復興會的關係日漸疏遠。當然,哪怕是知道這樣的處置會造成疏遠的結果,楊銳還是會選擇和華興會疏遠,復興會真正依靠的是從自己體系裡培養出來的人才,雖然這些人也許現在還只是陸行工廠內半工半讀的童工,教育會各地分會的學生,但是等幾年之後,他們將是復興會真正的根基。

  客輪在十幾天之後到達漢口,兩人剛下船就有人來接,原來湖北這邊的革命党早已知道黃廑午從滬上而來,這幾天都在等著。黃廑午自然把蔡元培介紹給這些人認識,其實這些人都是科學補習所的成員,大多為湖北陸軍第八鎮工程營的士兵。和袁世凱招收一些大字不識的農民、以權術治軍不同,張之洞在籌建湖北新軍的時候強調士兵要識字,以開兵智,革命黨就借著學習為名,取了這麼一個科學補習所的名字以作掩護,吸收培養革命士兵。

  蔡元培在武昌逗留了一日,與科學補習所眾人相熟之後就先于黃廑午啟程往潭州而去。此時已經臨近七月,雖然朝廷說要到西曆7月1日潭州方才開埠,但洋人的客輪早已經在漢口潭州的河道上試航了。到了潭州之後,剛下船就被人接到了一處院子,此人是昔日愛國學社的學生,蔡元培也是認識,但是卻叫不出名字。

  “先生別猜了,我是學社高等二班的程廣順。”這個學生笑道。他自從安排來潭州之後就沒有見到昔日的同學朋友,今日能見到昔日的先生很是高興。

  蔡元培也是莞爾一笑,學生太多了,要是個個都記得住那真是成神仙了。他問道:“就是你一個人在潭州嗎?”

  程廣順聞言看著他欲言又止,蔡元培馬上道:“對,對。你別告訴我,你別告訴我……我一時問錯了。呵呵。”雖然一直在負責教育會,但是在啟程之前,王季同可交代他很多以前所不知道的事情,其中外派人員要遵守那些紀律就是其中的重點。“你就把你能告訴我的說給我聽吧。”雖然不習慣,但紀律的作用蔡元培是完全明白的。

  程廣順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資料開始介紹起朱家的情況:“朱家現在是兩支,一支是兄長朱昌琳,另一支是朱昌琳的堂弟,叫做朱諮桂。現在朱家的族長是朱昌琳,他早年鄉試屢試不中,後為家境所迫,棄文從商。這應該是他此生的憾事。朱家現在在有功名的只有一個,叫做朱訪緒,是光緒二十年的舉人,現在在河南為官……朱家在潭州城內有一些店鋪米鋪,祖屋卻在幾十裡外的棠坡,先生過兩日要去的地方就是棠坡。”

  對於朱家的種種資料蔡元培倒是不感興趣,他此來是收徒弟的。他問道:“那學生的資料呢?”

  程廣順連忙把另外一個信封拿過來,這次他沒有介紹。這是盛書動傳過來帶密級的資料,信封上還封著火漆,不是他這個級別能看的。他把信封交給蔡元培,再倒了一杯茶就輕輕的推出去了。

  蔡元培驗過火漆之後拆開信封,裡面有三個孩子的畫像和簡單資料,一為朱寬浚,十歲;一為朱寬瀚,八歲;一為朱寬潚,七歲。畫像之下都有寥寥幾句介紹,但是為了怕影響蔡元培的判斷,介紹都是一般性的,資料的本意是要讓人記住這三個孩子而不是要分出什麼優劣。蔡元培把人記住之後就用洋火把東西給燒了,出了門把程廣順叫了進來:“這裡哪裡有剃頭店啊?我要去把我的頭髮修修。”

  去年四月拒俄大會的時候,蔡元培一時激憤把辮子給減了,幸好當時留下的頭髮不短,這麼一年下來還是長的也是比較長了。本來是打定主意這一輩子再也不梳滿清的髮式,但為革命計,他就只能委屈一下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09

第025章 學生

  棠坡恬園在潭州城東北六十裡外的驛道旁,為朱家的宗祠所在,據聞此是朱家在咸豐年間躲避太平軍時所建,也算是潭州府外有名園了。恬園處於山間,上下坡嶺皆在園中,遍植名貴花木,又或擺置盆景,周年香色濃郁。以花崗石為階,蓋成走廊,曲折迂回,每隔幾十米或亭或閣或館,分佈自然,園中之景盡收眼底,每年春秋間花開之時,裡外幾十裡的人都常常到此此賞花,好不熱鬧。園中有一眼井水,清洌甘甜,又因朱昌琳為潭州首富之故,被人稱作發財水,與西嶽麓山的白鶴泉、潭州城內的白沙井泉、瀏陽石柱峰頂的百匯泉,並稱潭州四大名泉。

  和之前預料的一樣,坐著官轎,打著翰林院編修招牌的蔡老爺得到了朱家的隆重款待,朱昌琳和其堂弟朱諮桂以及子侄幾人,日日在恬園設宴款待。其時朱昌琳已經是八十多歲了,但仍然精神矍鑠,神采奕奕。他用帶著濃重湖南口音的官話道:“蔡老爺能從江浙之地來我潭州,也是有緣啊。蔡老爺是當朝翰林,又在滬上辦報辦學,可謂是學貫中西。老朽倒有一事想請教老爺,還請老爺解惑啊。”

  蔡元培道:“請教則是不敢,請老先生言。”

  朱昌琳道:“這庚子之後,朝廷開始變法,辛醜年停了武舉,壬寅年又說廢書院改學堂,現今又傳聞說要廢除科舉,全改為遊學。請問蔡老爺,這科舉當真就要廢了麼?若真是科舉內廢,那朝廷何以選才啊?”老人家雖然年紀不小,但是政治事件還是關注的,教育科舉新學,這幾樣尤為重視,這可是關係的朱家下一代的仕途,朱家能到今日之境地著實不容易。

  廢科舉之事蔡元培是知道的,不單報紙上有所爭論,朝廷中那些辦實務的新黨早就上摺子要求廢掉科舉代以新學,平心而論這八股文章早就應該廢了,但就事論事而言,以今日官場之腐敗,廢掉科舉之後那麼下層士子的進階之路將被徹底的堵死了,以後要做官唯有通過朝中大人和地方大員的保舉,這將使得官場更加混亂腐敗。當然,在這個情景下蔡元培是不會說什麼科舉好話的,他答道:“老先生所憂也正是孑民所憂啊,自隋唐起,朝廷開科取士已經一千三百餘年了,貿然廢止,實為不妥。但是各地督撫卻一味力舉,眼下看來,這科舉被廢也是早晚的事情。科舉一廢,朝廷就只重學堂和遊學生了,老先生子孫若要出仕,只能先入新學堂再出國遊學,待學有所成之後則可入朝為官了。孑民曾在商部大臣盛宣懷大人所辦的南洋公學教書,如老大人想……,孑民也可引進推舉一二。”

  這潭州城內大大小小的新學堂數以百計,可朱老先生對這些學堂怎麼看怎麼不舒服,感覺那不像是個教聖賢書的地方,但是新學盛行是將來的大趨勢,所以才請了盛書動到家中來教授新學。商部大臣盛宣懷朱昌琳是知道的,南洋公學也有所耳聞,知道是和京師大學堂、天津大學堂、山西大學堂並列的高等學堂。他道:“只聞這大學堂中招收的學生都是秀才稟生舉人,家孫還是太小,不然定要麻煩老爺推薦了。”

  蔡元培笑道:“老大人有所不知,這南洋公學不光是大學堂,中等學堂也是有的。如真是不怕父母離別之苦,倒也是可以進去的。中等學堂畢業之後就可升入高等學堂,品學兼優則可以公費出洋留學。只是學校現今學生較少,每年出洋的人數都不夠朝廷的定額。”

  朱昌琳和朱諮桂兩人對望了一下,心意相知。從明末開始之後朱家可是屢遭不幸,先是亂民舉事,打下武岡之後全家被殺,當時只有一個小主人帶著譜牒印信在家人奴僕的拼死掩護下逃離王府。這主僕二人一路向南流落到了潭州一帶,眼見天子自縊,江山傾覆,便從此隱姓埋名,或教書或農耕苟且偷活於世。朱家兩百年來都是家運平平,直到幾十年前在棠坡落戶之後這才時來運轉,先是暴富再是孫侄一輩中又有人中了舉人,這才一改昔日清苦,且富且貴。得來不易這才倍感珍惜,朱昌琳朱諮桂對彼此的心思很是明白,要想保住家業,那就要跟著大勢走,子孫遠行離別雖苦,但是再苦也為家族考慮。

  朱昌琳道:“老朽雖已老矣,但這天下大變之勢還是能看得清的。這科舉今年不廢明年也要廢,只是遲早罷了。老朽雖是子孫滿堂,但是能成器的也只有一個,還只是個舉人。若是蔡老爺不棄,還望老爺能舉薦一二。”

  蔡元培正是要他這句話,聞言心裡大喜,但臉上卻是一片為難之色。朱昌琳倒是會錯了意,又趕緊道:“中間若是有什麼開銷,老朽一定不會讓蔡老爺為難的。”

  蔡元培連忙搖頭,道:“孑民适才直言全為愛才之心,並不為私人牟利。入南洋公學雖是成才之捷徑,但孑民也怕會誤人子弟啊。如老大人真要如此,孑民當打電報到滬上,以探聽南洋公學情況。”

  朱昌琳等大喜:“如此就勞煩老爺了,真是感激不盡。”席間一時間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接下來的幾天,朱家那三個小孩蔡元培都見了一遍,確如盛書動所說的那樣是朱家所有孩子裡最有天分的。此次選人,聰慧是重要的,不聰慧以後難免會被人哄騙,但比聰慧更重要的性情,不要有什麼大志,只要有仁愛質樸之心,樂於隨遇而安就最好。選來選去,蔡元培還是最小的朱寬潚品性純良,未明俗事,而朱寬浚和朱寬瀚因為年長已經懂得追求功名,雖然上進之心人皆有之,但是太過求上進的人怕難隨遇而安。

  人選一定,蔡元培就假借盛書動之口表示了要收朱寬肅為徒的意思,聽聞蔡老爺要收朱寬潚為徒,朱昌琳幾個都是大喜,有這師徒關係,那以後朱家子孫入南洋學堂就在不是什麼難事了,幾個人當下鄭重遴選了吉日做了個隆重的拜師禮,簡單讀過“人之初、性本善”之後便算是開蒙完畢。蔡元培歡喜之餘還將自己隨身多年的懷錶送給了朱寬潚。七歲的朱寬潚還帶著小孩子特有的迷糊,當然,受師父之禮的規矩他還是知道的,只見他小大人的模樣雙手鄭重接過懷錶,一口湖南方言:“勞慰噠,先生。”蔡元培看他可愛,聞言大笑。

  幾日之後,滬上王季同的電報到了,憑藉著蔡元培和昔日學校總理張元濟的過硬關係,南洋公學那邊硬是給了三個下院的指標,當然和蔡元培等人所期望的一樣,下院要最少十歲才能入學。而在蔡元培的提議下,朱寬潚也將和其他幾個小孩一起去到滬上就學,只不過他將跟著蔡元培,由蔡元培敦促他的學業,等合適的年齡再入南洋公學學習。在朱家呆到月底,蔡元培提出學校九月開學應該早點回滬上為好,朱昌琳等也認為是時候要去滬上了,開始安排行程。除了定好了幾日後的船票之外,朱家怕孩子在外地受累,家僕奶媽之類的一下子弄了一幫子隨行。

  收到蔡元培即將返程的電報,整個復興會知道這個計畫的人都鬆了一口氣,事情終於完成了一半,就差另外一半了。在等候出發的這幾天,蔡元培又去潭州城裡拜會了黃廑午,畢竟華興會舉事在即,自己來潭州這麼久也沒有去拜會,不管是同志情誼還是革命友情,都是應該去看看的。華興會的總部就在明德學堂裡,黃廑午之前留給蔡元培的位址也是這裡,可當蔡元培到明德打聽黃廑午到時候,對面的人打量了蔡元培一眼,問道:“同心撲滿?”

  “當面算清。”蔡元培答道,這是華興會的接頭暗號,在輪船上的時候黃廑午和他說過。

  對方見切口對上,又問:“可是滬上來的蔡先生?”

  看到對方知道自己,蔡元培不做他想,欣喜道:“正是。請問黃先生在何處?”

  對面那人道:“請先生隨我來。”說吧就返身往外走。蔡元培不疑有他,跟他這個年輕人出了學校,進小巷出短街的,曲曲折折的在潭州城裡繞了起來。終於,小半個鐘之後,對方把他帶了一個西洋聖公所裡,讓他稍待片刻就上去通報了。蔡元培看著聖公所裡的基督像心裡恍然大悟,難怪那個黃廑午減了辮子也不怕官府追究,原來是入了洋教,真是好辦法。他正稱讚的時候,只見黃廑午從裡面奔了出來,遠遠的就伸出手來欲和他握手。

  蔡元培見他熱情,也是微笑,雖然不習慣這種西洋禮,但還是伸手和他兩手相握。黃廑午喜道:“蔡先生真是大駕光臨啊。上次武昌一別,到潭州這麼久也不聞先生消息,還以為先生回滬上了。今天前來廑午真是有失遠迎,有失遠迎。”邊說邊把蔡元培迎了進去。

  兩人上了教堂的閣樓,黃廑午神秘的道:“不瞞先生,我等準備十月初十,在慈禧生辰那天舉事。現在各地會黨已經聯絡完畢,湘、贛、鄂、川等地回應者有十幾萬之眾。待到舉事之日,先有長沙發起,湖廣一地將烽煙四起……”

  黃廑午自從回到潭州之後就廢寢忘食,處置舉事前的各項事務,累得不行。蔡元培看著他滿眼血絲,猶是一臉激情的在興致勃勃的想自己介紹潭州舉事的大致情況,心中頓時有些愧疚,雖然他也很認同楊銳提出的“厚積遲發”的起義策略,但是此情此景又怎麼不能讓他心生感觸呢。他待黃廑午說完,道:“哎,克強啊,現在復興會真的是沒有力量舉事啊。要是有,我一定會提議在江浙等地舉義給予相應的。”看到黃廑午的興致下去了不少,他又道:“克強,現在各項事務都已經在籌備,可有什麼我能幫的上忙的?”

  看來復興會真的是暫時沒有武裝組織了,黃廑午想到。見蔡元培發問,他道:“上次王先生給我們的四百杆槍,槍雖舊,但卻全是八響的快搶,兄弟們那邊試過,都說甚好。蔡先生能否和王先生說說,多賣給我們一些快搶和彈藥,”槍支是舉事的第一要務,現在參與的會黨都沒有快槍,全是刀叉,最多只有鳥統,所以黃廑午由此一說。“我也知道貴會的槍也是買來的,而且全部轉給我們,但能不能去洋人哪裡再買一些,不多,就四百杆!”

  蔡元培對軍火之類不熟悉,但也知道復興會有槍,而且知道這槍是楊銳從海外弄回來的。只是料想王季同辦事認真,他說沒有了那就應該真的沒有了。他說道:“只要洋人哪裡能買到,我們幫忙買倒不是難事。可是舉事定在十月,現在距那時時間甚短,怕就怕從外洋購入再運到潭州來不及啊。”

  黃廑午倒是早想到了這問題,他道:“先不管時間長短了,現在請先生打電報到滬上,那麼有三個月時間從外洋購入還是來得及的。”

  蔡元培想想也是,道:“好,我一會就是打電報。如果能買到哪一定幫貴會買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09

第026章 學院

  蔡元培的電報很快就到了滬上。昏暗閣樓裡的煤油燈下,王季同看過之後卻把電報擱在桌子上半響不語。四百杆槍不是什麼難事,現在倉庫裡就有六百杆,可是問題是似乎從上次出貨後他就有一種被盯上了感覺。為了割斷和陸行的聯繫,這些英國步槍都是以美棉的名義放在美租界碼頭倉庫裡的,美租界本來就是僻靜之地,碼頭倉庫所在更是除了力工就不會有什麼雜人,但現在那裡時不時會有捲煙小販子、賣粢飯、酒釀圓子的攤子出現。先不說這些攤販出現有生意沒生意,但是光看這些人的年齡就很不對頭,哪有二十歲人做這個營生的,要做也是老頭子老媽子啊。

  這些人是什麼來路呢?王季同默想著這個問題,不一會他看了下懷錶,約莫著時間要到了,他站起身來,沿著樓梯下了閣樓。閣樓是在四樓接著屋頂瓦片,房子租下來之後就改造成他的辦公室,也是復興會滬上總部的辦公室。為了保密,當初把這連著的幾個樓都租了下來,只是這些樓的下面兩層又轉租出去給商家開店,復興會他只用上面第三層和第四層閣樓。進出也從來不走底層,而是挖開了這些樓的隔牆,穿過隔牆從兩邊保留下來的房子裡進出。雖然是有左右兩個出口,但是王季同一般喜歡走左邊的那個,因為下了樓就是一個茶館。為了進出不引人注意,他還和茶館老闆說好,就在茶館一樓給開了扇側門,茶館在後馬路的萬安裡,和楊銳以前住的如意裡就隔了一條後馬路,這裡人來人往的,後面就是蘇州河,前後跑路都通暢,確實是秘密據點的最佳選擇。

  王季同來到茶館二樓的隔間,之前他派去盯梢的人約好在這裡見面,看時間也應該快到了。很快,小胡就出現了。自從被土行的經理打了一耳光瞭解現實之後,小胡就再也沒有心思在土行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了,加上常常週末曠班和楊銳的那些學生混在一起,他也一咬牙參加了革命。只是由於年齡太小學歷太低,他被安排留在滬上留守,協助王季同工作,本來還擔心他是外地人語言不通,但半年下來他滬上話說的溜極了,加上好動外向的性格,租界華區都被他混的熟透了。

  王季同見他來了,不由的盯著他身後看了一下。小胡笑道:“先生別看了,我在外面都轉了好幾圈,就是有跟班的,也跟沒影了。”

  小胡說的如此輕鬆,王季同確實眉頭緊扭。在他看來,小胡什麼都好,就是不夠謹慎,收集情報是很有一手的,但是保守秘密卻還差很多。“我們的敵人是空氣,每一個窗戶後面都有一雙眼睛……”王季同說著一些這個世界沒有的語言,其實這是楊銳從電視劇《潛伏》看來的,為了讓人明白情報工作的重要性,他把裡面的很多東西都描述記錄下來了並且給了王季同。看完那些東拼西湊的東西,王季同奉為圭臬,是以時不時就會不自覺的把一些話語說出來苦口婆心的教導眾人。“跟了這麼多天,有沒有跟到什麼消息?”

  小胡在王季同教導的時候裝著一臉嚴肅,但現在一聽問道消息臉色卻活躍起來,低聲說道:“有消息。這些人每天晚上收攤子回家都繞來繞去,其實都是回一個地方。”

  王季同道:“都回哪裡?”

  小胡道:“一個書院,叫做東亞同文書院。在高昌廟桂野裡。”見王季同聽了書院名字迷惑,他接著道:“這書院我也打聽了,好像說是東洋人開的,以前那裡是一個東文學堂,辛醜年的時候改成了東亞同文書院。裡面人不多,一兩百吧。大多都是東洋人,學生也大多是東洋人。”

  東亞同文書院王季同是知道的,現在教育會那邊的留學生培訓班請的日語老師就是這個學院的。本來還以為盯梢的如果不是上海道台的人,就是租界工部局巡捕房的人。誰想到卻是日本人,難道是華興會那邊走漏了風聲?他知道上次華興會的黃廑午過來滬上就是聯絡同志一起舉事的,特別是東京那邊的留學生回應者甚多,現在都陸續回國了,這些人都擠在租界的臨時住所裡,打算到時候潛回湖南舉事的。會不會這些人在東京的時候口無遮攔,把復興會送槍的時候給說出去了?然後日本人由此知道,現在是派滬上的人來看看呢。王季同如此的想到。

  可是這個也沒用道理啊,舉事是在湖南,送槍也是在滬上,和日本什麼瓜葛也沒有阿,為什麼要來打探呢?正如知道的越多越覺得自己無知,王季同深為此苦惱。其實他所不知道的日本人在甲午海戰前就已經在中國布下了不少間諜以及間諜組織,漢口、天津等租界的樂善堂和眾多妓院以及東亞同文書院的前身日清貿易研究所都是這樣的間諜組織。和發眼藥水、靈碧丹等藥材的樂善堂不同,東亞同文書院是一個間諜培訓學校,學生都來自日本,學員在這個學校不但學習中文、中國文化,每年假期還會進行大旅行——以旅行的名義刺探中國各省的交通、地理、經濟、軍事等情報。

  幸好上次出貨的時候不是在倉庫裡直接提——楊銳撒謊說槍只有四百支,於是只能把四百支先行出庫讓華興會的人來取——王季同如此想到。現在日本人盯著的地方離實際放槍的地方還有些偏差,要不然他早把東西換地方了,槍支畢竟是違禁品,不管是租界還是清廷一旦知道都要全力追查的。

  見先生不說話,等了半響不見他回神,小胡憋不住了,又唯唯諾諾的道:“先生,……那個……還有個事情……不知道……”

  王季同抬抬手道:“還有什麼,說啊。別憋著。是不是上個月的工資又花沒了?”小胡畢竟只有十五六歲,平時都是哥哥在管錢,現在自己革命了,每個月工資都是自己管著,滬上繁華之地,好吃好喝好玩的東西多了去了,小年輕怎麼能忍得住啊,工資一般月底就沒有了,剩下的時日就要到儀器館蹭飯蹭到每月初十了。

  小胡神色一囧,說道:“不是,先生,我還有錢呢。就是這幾天盯著那個書院的時候,我發現上次去陸行的那幾個人也在裡頭。”

  “你沒有看錯?”王季同有些緊張起來,又補了一句,“你確定沒有看錯?”陸行是商業的大本營,所有的工廠都在裡面,可以傳送到東京和通化的無線電報發射台也在那。為了防止被人破壞,特意的讓人走了關係弄了護廠隊,還不放心的楊銳還借鑒現代物業那一套,工廠所在地的物業全部屬於一家英資公司管理,遇到一些蠻不講理的官員和洋人就由洋人出面把人都擋回去。開業一年以來,還沒有什麼閒人進去過,裡面的工人基本都是童工,管事的基本是管理培訓班出來的,可以說為了保住技術秘密防的時滴水不漏。只是前段時間,發現有一些人裝成力工進來了,後面發現被趕出去了;再後面就是有人晚上混進來了,被護廠隊抓住送官了。卻不知道送進去不久就被放出去了,到衙門裡去打聽是誰這麼大面子也打聽不到。

  小胡道:“決定沒有看錯,那個紅鬍子就在裡面。”那一次陸行抓了人之後,王季同就帶著幾個人去看了,打算查查這些人的底細,小胡也在其中,裡面有個人的鬍子有一小撮紅色——估計日本全面西化和洋人交配而來的雜交人種的顯著特徵——是以小胡記得很清楚。盯著書院的時候,人群當中小胡一眼就看出那個紅鬍子來了,甚至不看他的鬍子,只看走路那個羅圈樣就知道是誰了。

  王季同道:“這麼說來,上次那些也是日本人了。”

  小胡道:“鐵定的。我趁他不注意,跟在他後面的時候,見了那個紅鬍子和其他人說東洋話。我看這些東洋人和西洋人一樣不是什麼好東西。”自從知道鴉片是什麼東西之後,會給人帶來什麼之後,小胡對洋人極其厭惡。

  小胡的定論王季同沒有反駁,本來這東洋人就比西洋人更為噁心,如果沒有甲午之戰,那中國也不會真正的開始淪為魚肉,任人宰割。“你先回去,這段時間還是盯著在美租界那邊那些人,看看他們要幹什麼,有什麼特別東西馬上來報告。”今天收到這麼多消息,王季同心裡有了定計,並且安排了小胡下一步的工作。

  小胡道:“我知道了,先生,您放心吧。”說罷笑著起身出去了。

  小胡一走,王季同呆了一會也跟著出了茶館,四處轉悠了一上午下午又進了茶館,然後從側門回到了他閣樓辦公室。這個東亞同文書院他還是要仔細的調查調查,當然,僅靠小胡這樣盯梢是不夠的,還得靠人打進去瞅瞅。他從暗櫥裡拿出了一本冊子,上面都是一些在滬人員資料名冊,然後一個個人翻看了起來,名冊裡的人員資料很豐富,除了家庭、自身的情況、一些測試的結果,還有面試時候的一些評語。

  終於他選定了五個合適的人選,然後寫好指令,又悄悄的出了閣樓,不動聲色的來到大馬路上的一個雜貨鋪,買煙的時候順帶把之前寫好的紙條也遞了過去。對方老闆也沒有詫異,輕輕接過了過去。沒有人知道,這個小小的雜貨鋪其實整個復興會滬上命令中轉站,紙條上所寫的資訊會通過地下室的無線電報發報機發出去——如果是滬上的資訊,那麼直接發向接收點;如果是外地資訊,那麼則發向陸行遠端無線電報發射站,然後再轉發給目的地。

  很快,資訊就分別傳到了教育會德語培訓班,教育會裡負責人就把任務資訊傳給了相關人員,這幾個人都是以各地教育會分會為媒介,通過考驗而加入復興會的堅定分子,基本都是學堂裡的學生。按照楊銳的佈局,各地教育會是復興會吸收新鮮血液的造血機。它在整個華東地區都辦有分會,以教育為名,暗中滲透到各所學堂之中,不斷的以一些可靠的人脈,在每個學堂組建一個或者幾個救國小組,這些小組則持續的散發一些革命言論和各種民族危亡消息,鄒容的《革命軍》和陳天華的《猛回頭》就是傳播的重點。

  在傳播這些資訊的同時,教育會同時還在明面上辦一些有獎徵文和報刊徵稿活動,這些徵文的標題無一是以救國的名義出現的,其真正的目的是從這些投稿的文章裡找出傾向革命的言論的文章。有道是言為心聲,文章裡如果有傾向革命的言論,那麼寫文章的人就是加入復興會的潛在革命者,這些人都會重點標記出來,然後再由學堂小組的人員去觀察接觸,是不是真正的革命者很快就能分辨出來。

  通過這樣一暗一明的方式,復興會的人數開始直線上升,光上個月入會的新人就有三十多人,而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的擴大中。洛倫索馬貴斯軍校除了前兩批學員不愁來源,第三批第四批每批五十名學員,都是湊到臨近出發的時候才勉強湊齊的,這便造成了後來的一些學生德語學習時間不夠。雖然軍校從第二批開始教材就固定下來,但是語言不通,在野外拉練的時候還是產生一些問題。當然,能被通過加入復興會的學生都不是平庸之輩,語言問題只是在前期對後來的學員有些困擾而已,在軍校幾個月之後這個問題就不存在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09

第027章 螢火蟲

  第二天上午,茶館的包間裡,昨天通知的那五個學生都陸續來了。開始就沒有什麼交談,而是一對一的考試,考試是由王季同的助手俞子夷負責的,俞子夷坐在桌子前,面對著有些局促的學生,他打開一個木盒子,拿出一個牌子說道:“這是第一個問題,這個木盒子裡有一些牌子,你從裡面挑出一個和我手裡一樣的牌子出來。”

  俞子夷手上拿著一個黃色三角型牌子,木盒子裡也是一些各種形狀、顏色的牌子。看起來問題真的很簡單,年輕的學生來之前想到是會有特別任務,但沒有想到會有考試,而且考試還這麼簡單。思考之後,他從木盒子裡拿起一個橙色三角形說道:“這個和先生手上的是一樣的。”

  俞子夷聞言沒有表態,臉上還是一副嚴肅的神情,待見學生沒有什麼補充,接著又把其他的測試題做了一遍,最後才說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你先回學校吧。”

  一上午的時間五個人裡面只有兩個人通過了全部的測試。測試看似簡單其實很複雜,比如第一個問題,“挑一個和我手上一樣的牌子”看起來那麼簡單,其實則不然,“一個和我手裡下一樣的牌子”所說的“一樣”其實包含兩個一樣:一個是形狀一樣,另外一個是顏色一樣。盒子裡的牌子是三角形的不是黃色,是黃色的不是三角形,所以應試者在顏色和形狀相同之間就要做選擇。按照楊銳給的答案,選擇形狀一樣的人不管怎麼看都不是細心的人,對顏色的忽略其實就是對細節的忽略,這些人常常會在和一個人交談之後就會忘記交談之人所穿著的衣服,外在的環境等等相關的細節,他們不能像攝像機一樣記錄各種細節,只會把精力放在自己所關注事物之上;而選擇顏色一樣的人,卻會常常關注事物的相關情況,只是邏輯性差一些罷了,他們對事物的理解更多的是依靠直覺而非推理。王季同曾經問過楊銳為什麼會這樣,還常問你怎麼知道這個,楊銳則是笑而不答。幸好王季同試過之後也覺得有些道理,也就沒有去深究來歷和為什麼了。

  其實楊銳在很久很久以前還是個有理想的四好青年,在大學的時候還是有夢想的,當然這個夢想在他畢業之後就迅速被現實碾碎了。但當時他在大學裡還是抱著這樣的夢想去學習的,商科讀了一年之後,他發現那些偉大的企業真正成功的原因除了帶有運氣性質的決策之外,另一個關鍵就是在於人,特別是找到適合的人。決策在很多時候是艱難的,沒有人能確定自己的選擇萬無一失,但是這決策說到底也是決策者的性格使然,什麼人做什麼事,所以偉大企業的第二支撐“人”就極為重要了。和靠有些運氣的決策不同,選人是可以學習的,於是他就對與人力資源有關的東西特別關注,常常縮在圖書館裡翻東翻西,這套歪門邪道的選人測試就是他以前從圖書館索取號為B848的個性心理學裡翻出來的小技巧,真要說怎麼回事他還真的說不出來。

  “現在會裡要安排你去一個地方臥底,時間可能會很長,而且還會有性命之憂。我想聽聽你的想法。”昏暗的房間裡王季同說著這樣的話,眼睛盯著這個叫做張思源的學生臉上,試圖看出他內心的真實的想法。這已經是第二天的複試了,地點不在茶館包間,而是換在一個隱秘的所在,這個張思源就是測試的最終結果,另外一個學生因為最後一關的失誤被淘汰了,現在只剩下張思源一個人。張思源一臉平淡,只在說到有性命之憂的時候他的眼神才收緊了一下,但有很快回復了正常,一點也看不出只是個二十歲不到的青年。

  “我服從先生安排。只願救國,不求為己。”張思源淡然的回答道,帶著些許杭州那邊的口音。他其實是蕭山人,在浙江大學堂念書,也是和南洋公學的墨水瓶事件一樣,為了抗議學堂無理開除學生,八十多學生集體退學,這些人在教育會的協助下,建立勵志學社就讀。拒俄運動一起,本安心苦讀的他開始關心國事天下事,很快就在一些革命小組的影響下加入了復興會。本來是作為軍校預備生培養的,但臥底需要人,王季同就把人抽了過來。

  這個時代的革命者和以往的歷史都不一樣,以往都是農民造反,要不然就是豪強武將叛亂,可這個時代的造反者都是書生,而且這些書生的家境都還不錯,家中縱使不是良田千頃,也是小康之流。現在復興會的成員大多是這些社會背景的人,雖然楊銳一直要求王季同這邊要多招些貧困子弟,但就是沒有,是以不得不從工廠童工挑選出可造之材,花時間精力裡培養成為革命者,以改變復興會目前主要以小康之家子弟為主的情況。

  看著張思源眼神中的決然,王季同心裡很是滿意,他問道:“家裡還有什麼人放不下,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的,只要會裡能做到的,一定會做到。”

  家是所有人最放下不下的牽掛,在現代如此,在這個時代就更是如此。果然,在聽到這個問題時,張思源決然的眼神有些淡下來,低聲說道:“學生家中雖不富裕,但是歷年還多有結餘,生計向來是不愁,沒有什麼好放不下的。只是家母生我之時,難產險些喪命,學生如有不測,必定無法盡孝,心中有愧。請先生派人找到我么弟,告之原委,就讓他代我盡孝吧。”

  王季同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算是答應。一會又仿佛要把這感傷的氣氛驅散,他調整心態大聲說道:“你的身份就用原來的,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只是和復興會這一段事情要隱瞞,我會做一些安排,資料裡也有寫,你看了記下就知道了。這次去的是一個日本人辦的學校,參加他們的日語培訓班,你以就這個名義進去。這個學校除了少數學日語的中國人之外,還有很多日本人,他們好像對我們復興會很感興趣,幾次派人想調查我們。你去了之後就想辦法和他們牽上線,要表現的很崇拜日本,讓他們覺得你可靠。接觸了之後的首要任務就是明白他們是什麼樣的組織,對我們復興會有什麼樣目的……”

  王季同一邊說,張思源一邊用心記。王季同說完又叫他複述了一遍,無誤之後交給他一疊資料,然後說道:“這裡面是你要瞭解的一些東西,和會裡的聯絡方法也在裡面,你就在這裡看,記熟之後就燒掉。對了還有,以後再組織裡,你的代號就叫做螢火蟲。”一般間諜的代號為了保密都是沒有規律的,想來想去王季同昨天剛好見到窗外有螢火蟲就順手在密檔裡寫下了這個代號。

  張思源對次沒有什麼意見,只是答道:“是的,先生。”然後就專心看起資料來了。資料很快就記完了,然後點火燒掉。王季同看著瓷盆裡的火光先是熱烈然後再是漸漸變小,最後變成一堆灰燼,他拿出一個信封說道:“裡面是一些你需要的東西。你去吧。先去學校把學退了,在上海住幾天再去東亞學院。”張思源接過信封,這次沒有說話,只是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後輕輕的關上門走了。

  張思源走後,王季同回了閣樓,把他的檔案單獨的剛在一個鐵匣子裡。這是第一個外派的臥底,雖然復興會有計劃對日本派出間諜,但是因為語言的關係,這些人目前還在訓練之中,只待語言關一過,那麼這些人就會以各種掩護撒向日本。因為人種的關係,目前能派出而且值得派出間諜的國家,也就只有日本了,楊銳對此深為關注,並且讓長駐東京的虞自勳關注這件事情——給這些人找一個合適的可長期潛伏的日本身份不是件簡單的事情,這工作要努力,更要等待。

  張思源回到學校的第二天就把退學手續悄悄給辦了,這期間沒有驚動誰,雖然同學都是革命党,但是作為臥底按照紀律他還是要讓越少人關注這件事越好,只是同寢的弟弟張思順知道這事情。他詫異的問道:“哥,你怎麼退學了,當初不是你說的要革命麼,現在,現在就只剩我一個人了。”這個張思順是他的么弟,兩人自小關係極為密切,他還是受張思源的鼓動參加革命的,現在見他中途退出,還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呢。

  看著弟弟一臉的緊張,張思源微微的笑笑,“我有其他的任務。”對於他張思源知道是瞞不了的,但因為有紀律,就只好如此的交代一下。

  張思順知道幾天前有幾人忽然曠課的事情,更知道這個是很隱秘的事情,壓低聲音道:“就是上次的那事情嗎,你不是說沒有選上嗎?”

  張思源道:“我也以為我沒選上,你知道的,咱們復興會保密紀律很嚴格,一直是神神秘秘的,做事向來謹慎,特別是王先生,真的是滴水不漏的那種。當時我們五個人去都被打發了。其實他心裡早就有人選了,後來他又找上了我,告訴我通過了。”張思源想到自己是五人中的優勝者,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他的理想是做一名軍人,最好是成為一名共和國的將軍,只是被安排了這個任務,估計自己的理想是難以實現了。

  張思順一直知道他的心思,安慰道:“既然有任務,我也不多問你了。其實做不做將軍都不重要,關鍵是咱們不能被外人欺負,不要今朝賠款,明朝割地的。哥,家裡你就不要掛念了,還有我呢。”

  張思源千愁萬緒卻不知道怎麼說出口,只是重重的點點頭道:“嗯。我曉得,我曉得,有你我就放心了。弟,你多保重!”又胸口拿出一個信封道:“你幫我把這個交給家裡吧。”

  張思順接過,卻還是抓住哥哥的手臂,他想到這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面,甚是不舍,良久之後他才定下心來,方道:“哥,你去吧,我會好好的!”張思源微微一笑,然後轉身離去,背著行李離開這個只待了一個多月的學校,不一會便隱入人群中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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