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懸疑】末代捉鬼人 作者:途中的旅人 (已完成)

 
regn13 2018-4-7 22:21:33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7 70116
regn13 發表於 2018-4-7 23:01
第二百六十四章 刻骨銘心(前奏)

    我父親有心跟趙勝利打聽一下老婆子的消息,不過他沒能找到啥合適的理由,直接張嘴打聽一個牛鬼蛇神,指定會被別人誤會的。

    我父親按下心裡的疑問,跟趙勝利道了聲謝,拿著紅袖箍返回了房間。這時候,王思河還沒回來,小姑娘小茹一臉擔心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進了房門以後,沒等小姑娘開口,我父親把紅袖箍扔給她一個,小姑娘見狀,也就不再問啥了。

    我父親把剩下的兩個紅袖箍套在胳膊上一個,塞進衣兜裡一個,也沒跟小姑娘說話,轉身坐到床上,就等著王思河回來了。

    大概等了能有半個小時,外面“咣咣”敲起了鐘,我父親不明白他們這裡敲鐘啥意思,難道也像村裡一樣,敲鐘吃飯?剛要出門看看咋回事兒,王思河推門進來了。我父親朝王思河一看,一臉帶笑,一顆懸著的心放回了肚子裡。

    王思河一屁股坐到床上,沒等我父親問,笑著對我父親說道:“那個周同志又熱情又漂亮,人真好。”說著,眼睛朝旁邊的小茹看了看,那意思好像在說,比這個小姑娘強多了。

    我父親朝他後背拍了一巴掌,說道:“說正經的!”

    王思河朝我父親開心地嘿嘿一笑,就跟走了桃花運似的,王思河說道:“周同志說,她是有一個初中同學叫茹真真,今天在寢室裡就看到一個很像她同學的女生,後來聽人說那是個啞巴,還不是本地人,她就覺得自己認錯人了。”

    一聽這話,我父親跟那個小茹姑娘同時鬆了口氣,我父親問道:“她沒問你怎麼知道她同學的嗎?”

    王思河回道:“問了,她問我,‘你怎麼知道我有個初中同學叫茹真真。’我說,‘俺有個妹妹,在前面那鎮子的時候,經常有人喊她茹真真,俺說這是俺妹妹不是茹真真,你們認錯人咧。後來,俺就打聽誰是茹真真,是不是跟俺妹妹長的很像,你們這裡有個人告訴俺,茹真真好像跟你是初中同學,俺就過來問問。”

    我父親聽王思河這麼說,笑了一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父親跟王思河兩個,從小受苦受罪受人欺負,當時那種生活環境把他們磨練的比同齡人要成熟的多,見風使舵的本事更是練就的爐火純青。

    我父親問道:“那個周同志後來怎麼說?”

    王思河回道:“那個周同志說,‘原來那個啞巴女生是你妹妹呀,真像我初中同學,’我說,‘咱們新中國這麼多人,長得一樣的人老多咧,俺們村兒還有一個長得很像你的,又白又漂亮,俺們村很多人都喜歡她。”王思河繼續說著:“周同志就問我,‘你喜歡她不?’,我說,‘當然喜歡咧,夜裡做夢還能夢見她,周同志就哈哈笑了起來……’”王思河說到這兒,我父親發現他眼睛裡都冒光,擺手打斷了他,“行了,別說了。”隨後轉移話題問道:“剛才你進門的時候,外面打鐘是咋回事兒?”

    王思河聞言朝窗戶那裡看了一眼,日有所思說道:“哦,那是開早飯的。”

    原來真跟村裡一樣,敲鐘開飯。我父親從兜裡掏出紅袖章塞給了他,說道:“帶上它,咱們一起去吃飯。”

    王思河從床上站了起來,一邊帶紅袖箍一邊問:“哥,咱啥時候回家呀?”

    我父親聞言,臉色變得不算好看,無奈地說道:“他們下午要開追悼會,咱們今天白天可能是走不了了……”

    “那太好咧!”我父親剛說完,王思河猛地冒出這麼一句。

    我父親當即一愣,扭頭看向王思河,問道:“你啥意思,你不想回家了?”

    王思河一窒,磕巴道:“不、不是,沒、沒啥意思,俺當然想回家咧……”

    小姑娘小茹在一旁“撲哧”一聲笑了。

    三個人走出房間,發現大院裡的人都朝一個方向走,那方向有座大房子,這時候從裡面冒出熱蒸汽,看樣子像是食堂,他們很快隨著人群朝那裡走去。

    果然是食堂,裡面人還挺多,放著七八張長桌,每張長桌上圍坐著十幾個人。

    一邊朝打飯的地方走,我父親一邊低聲問身邊的小茹,“這裡面還有你認識的人嗎?”

    小茹朝食堂裡大致一掃,剛要說啥,我父親忙說:“記住,你現在是個啞巴,不能說話。”

    小茹一愣,旋即點了點頭,我父親又問,“你仔細看看,這裡面還有你認識的人嗎?”小茹又扭頭朝食堂裡看了看,衝我父親搖了搖頭。

    打過飯以後,我父親三個找了偏僻角落坐下,飯剛吃幾口,王思河不老實起來,朝食堂人群裡左顧右盼,我父親剛要問他幹啥,他端著碗站了起來,對我父親說道:“哥,周同志在旁邊那張桌上坐著呢,我去跟她打聲招呼。”說著,也不管我父親答不答應,端著碗走了。

    我父親順著他走的那方向一看,正對著我父親他們這裡,大概有五六米遠的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個身穿紅布薄棉襖、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漂亮女生。

    女生所在的張桌子上還有兩個空位,其中一個就在那女生旁邊,王思河走過去一屁股坐到那裡,也不知道說了句啥,那女生抬起頭朝他看了一眼,笑了笑,很快的,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聊了起來。在我父親看來,兩個人這時候的熱乎勁兒,就跟闊別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我父親轉過臉低聲問身邊的小茹,“那個就是你同學周巧鳳?”

    小茹朝女生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吃過飯,因為我父親跟王思河都是一夜沒睡,我父親困勁兒上來了,招呼王思河回寢室睡覺,兩個人回到寢室,蒙頭睡去。

    其實他們這些紅衛兵平常也有很多事要做的,比如開會、張貼大字報等,在我們農村很多人沒事兒的時候,還要下地干活兒。當時那年月兒,大白天睡覺,是件特別稀罕的事兒,不過我父親跟王思河屬於“外來戶”,也沒人過問他們。

    快到中午的時候,我父親睡醒了,朝王思河床上一看,人不見了,估計是出去了,我父親翻身從床上起來,穿上鞋子到外面尋找王思河。眼下自己三個危機四伏,隨隨便便在這裡亂跑可不是件啥好事兒。

    出了門,就見操場上圍著很多人,我父親擠進人群一看,地上並排放著二個人,兩個人身上到處是血跡,臉上白淒淒的,死人,而且看樣子死了有一段時間了,我父親一尋思,搞不好下午就是給他們開追悼會的。

    就在這時候,人群散開了,從操場外過來八個人高馬大的男生,四個人一組,抬著兩扇門板。八個男生把地上兩個死人分別放到兩扇門板上,嘴裡一喊號兒,把兩個死人用門板抬了起來,又一喊號兒,門板被他們扛到了肩上。

    這時候,人群裡有個女生大聲喊了一句,嚇我父親一跳。

    “紅衛兵戰士永垂不朽!”

    聲音沒落,操場上這些人全都跟著大喊:“永垂不朽!”

    喊了幾句以後,抬門板的那八個男生抬著門板往大門那裡走,這些人人頭攢動,慢慢跟在後面。

    我父親站在原地沒動,往操場周圍看看,沒人,人全都集中在了這裡,我父親估計王思河也在人群裡,踮起腳往人群裡一找,找到了,跟那個身穿紅布薄棉襖的周巧鳳在一起呢。

    我父親穿過人群裡來到王思河身旁,王思河並沒有發現我父親,這時候還在低聲跟身邊的周巧鳳聊著啥。我父親不動聲色拉了他一下,王思河扭頭一看,見是我父親,忙說道:“哥,你醒了。”

    我父親沒說話,朝他身邊的周巧鳳看了一眼,模樣長得是不錯,眼睛水汪汪的,臉就跟剝了皮的熟雞蛋,又白又細又嫩。

    周巧鳳見我父親看她,朝我父親伸出了手,說道:“你就是賈富坤的哥哥賈富乾吧,你好。”

    挺有禮貌的,說話也很隨和,當下看來,是比那個小茹強上不少。我父親朝周巧鳳伸出的手看了看,他自己卻沒把手伸出去。說真的,要不是迫於無奈,我父親不想跟任何一個紅衛兵有交際。

    王思河當然明白我父親的心思,忙打圓場,對周巧鳳說道:“你別見怪,俺們哥倆都是從山裡出來的,沒見過啥世面不懂事兒。”

    周巧鳳聞言把手收了回去,瞄了王思河一眼,說道:“我看你挺懂事兒的。”王思河裂開嘴嘿嘿一笑,整個人直冒傻氣。

    我父親隨即不冷不熱地問道:“你們這麼多人,這是要去幹什麼?”

    周巧鳳回道:“上街遊行,吃過中午飯再開追悼會。”說著,周巧鳳朝我父親身後看了看,問道:“你們妹妹呢?”

    王思河聞言,趕忙對我父親說:“我剛才還跟周同志說咱妹妹跟你在一起,咱妹妹呢?”

    我父親看了王思河一眼,說道:“剛才還在身邊呢,誰知道現在跑哪兒了。”

    周巧鳳說道:“你們妹妹長得真像我一個同學,等遊行結束了我找她好好聊聊。”

    我父親趕忙說道:“有啥好聊的,她又不會說話,再說俺們山裡人也沒啥見識……”說著,我父親心念一動,當即把話鋒一轉,問周巧鳳,“你們這個遊行,俺們兄妹可以參加嗎?”

    周巧鳳爽快回道:“當然可以。”

    我父親聞言,轉身就走,王思河見狀忙問:“哥,你幹啥去?”

    我父親一邊往回走,一邊回頭說道:“我去把咱妹妹找回來,叫她一起遊行。”

    其實,參加遊行是假,跟著遊行隊伍走出大門,趁機離開這裡才是真的。

    我父親很快來到小茹所在的寢室,這時候寢室門關著,我父親估計裡面要不就沒人,要不就只有小茹一個。

    抬手敲了敲門,沒人回應,又喊了兩聲,還是沒人答應,不過就在我父親轉身離開的時候,房門吱扭一聲開了,我父親回頭一看,小茹一臉蒼白地站在門內,很害怕的樣子,估計她已經看過操場上的死人,她是紅星派的,那倆死人就是給紅星派的人打死的,要是讓這些人知道他們這裡現在就有一個紅星派的人,他們會怎麼樣?身處虎口的滋味兒,小茹現在一定比我父親兩個嘗到的更多。

    我父親對她說道:“這些人正準備遊行,咱跟著他們一起出去,到了鎮子上找機會離開。”

    小茹狠狠點了點頭。

    這時候遊行隊伍已經快要走出大門,兩個人一路小跑,終於在遊行隊伍即將走出大門之前趕上了,等隨著遊行隊伍出了大門以後,我父親心裡鬆了口氣,因為害怕小茹在周巧鳳跟前露出馬腳,我父親帶著她走在遊行隊伍的最後面,沒著急跟王思河匯合。

    隨著隊伍在鎮子走了一陣以後,我父親讓小茹走在人群後面等著,我父親快步在人群裡找起了王思河。

    不過,找了半天居然沒能找到王思河,甚至連周巧鳳也沒看到。我父親心裡著急,卻又沒一點辦法,最後一尋思,返回小茹身邊,趁旁人不注意,拉著她鑽進了路旁的一條小胡同裡。隨後,在小胡同裡七擰八拐走了一段以後,我父親停了下來,朝身後看看沒人跟來,喘了口氣對小茹說道:“你先走吧。”

    小茹問道:“那你呢?”

    我父親說道:“我得回去找我弟弟,反正咱們也不是同路,待會兒還得分開,你先走吧。”

    小茹聞言,低下頭往身上摸索了好一陣,最後又從把之前那些錢掏了出來。

    我父親朝那些錢看了一眼,搖了搖頭。

    小茹說道:“你拿著吧,就當是我送給你的紀念品。”

    我父親又朝那些錢看了一眼,有誰拿錢當紀念品的?

    小茹見我父親不接,猛地把錢塞到我父親身上,轉身跑掉了。我父親一愣,那些錢從我父親身上飄落下來,讓我父親沒想到是,在這些錢裡面居然夾著一個小物件兒,撲地一聲跌在了地上,我父親低頭一看,是一根細細的銀製手鏈,亮晶晶的,很精緻。我父親彎腰把鏈子撿了起來,等他抬起頭再看小姑娘的時候,小姑娘在巷子裡已經跑遠了,只給他留下一個嬌小的背影。

    我父親拿著鏈子,看著小姑娘越來越遠的背影,整個人怔愣起來……

    等他們兩個再次見面的時候,已經是兩年後,知青下鄉的時候了,那是我父親的刻骨銘心……
regn13 發表於 2018-4-7 23:01
第二百六十五章 刻骨銘心

    收好錢和手鏈,我父親跑出胡同追上遊行的隊伍,在隊伍裡又找了找王思河,不過還是沒能找到,甚至連那個周巧鳳也沒找到。我父親估計這倆人肯定跑別處了去了,心裡著急,但也沒辦法。要說撇下王思河自己一個人跑,我父親連想都沒想過。

    快吃中午飯的時候遊行結束,我父親隨著人群又返回了大院。

    回到大院第一件事就是回寢室裡看,不過寢室也沒人,直到這些人敲鐘吃中午的時候,王思河跟周巧鳳這才肩並肩從大院門口那裡走了進來。我父親已經把整個兒大院找了底兒朝天,這時候就坐在大院門口旁一片草窩裡等著呢,他主要是擔心,擔心自己的把兄弟出事兒。

    見王思河進門,我父親鬆了口氣,從草窩裡站起來朝兩個人走了過去。我父親發現王思河跟周巧鳳的關係升溫的很快,快得就像火箭一樣,這才剛認識一上午而已,這都有說有笑這麼親密了呢?當時的我父親,不知道啥叫個一見鍾情、啥叫個一見如故、啥叫個千里有緣來相會。

    吃飯的時候,我父親把王思河強行拉到食堂裡一個沒人的角落,低聲問他,遊行的時候跑哪兒了,王思河一邊往嘴裡扒著米飯,一邊朝不遠處瞅著,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父親問了他好幾聲才說,周巧鳳帶他到鎮上轉了轉,他們這個鎮子真好,很喜歡他們鎮子。我父親無奈地看著一臉痴傻的王思河,也不知道是鎮子真好、還是人真好,是喜歡鎮子、還是喜歡人。

    我父親不再問啥,不過,一邊吃著飯,他發現王思河一邊朝周巧鳳那裡張望,好像停上兩秒不看,那女孩兒能丟了似的。

    王思河幾次端著碗站起來,看樣子想過去找周巧鳳,不過都被我父親強行拉住了。我父親說,遊行的時候咱沒跑成,待會開追悼會的時候,看能不能跑掉,這時候,不許你再離開我身邊半步。王思河聽了點點頭,不過我父親感覺他耳朵在聽,心沒在聽。

    這時候的周巧鳳呢,也時不時朝他們這裡偷瞄一眼,偶爾兩個人同時看向對方,一對眼神兒又迅速分開,周巧鳳把臉一扭,羞赧一笑,王思河則捧著大碗,誇張地咧開嘴呵呵傻笑,估計他都不知道今天吃的是啥飯吧。

    這頓飯,總算是鬧心的吃完了,索性我父親一直看著王思河,沒叫他離開自己的視線,並且交代他,你要明白咱倆的身份,少跟這些人接觸,不是啥好事兒。王思河只是一味點頭,聽沒聽進去,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下午的追悼會,劉小華那幫人居然也來了,不過他們過來也在情理之中,還好小姑娘小茹已經離開了,要不然肯定會被他們認出來。

    劉小華那幫人二十幾號,有男有女,不光他們,他們還押著三個人。我父親跟王思河混在二七派的人堆裡,打眼朝那三個人一看,紅星派的,而且全是周建宏身邊的小頭目,這時候這三個人一個比一個慘,鼻青臉腫不說,還一瘸一拐的,三個人裡有一個是女生,不但鼻青臉腫,還衣衫不整,不知道劉小華這些人對她做過什麼。值得慶幸的是,還好小姑娘小茹沒遭到這樣的待遇。

    不管是誰的追悼會,無非就是給死者歌功頌德,在我父親眼裡,別人死了倒也可以歌頌一下,而對於這些像瘋魔一樣的紅衛兵,沒啥可歌可頌的,一個個兒死有餘辜,都死絕了才好呢。

    追悼會開完以後,接著就是給死者出殯下葬,還是之前的那八個人,還是那倆門板兒,死者連口棺材都沒有,後來王思河聽周巧鳳說,他們也想給死者弄口棺材來著,不過沒處弄去,做棺材的木匠都給打成了牛鬼蛇神,木匠家裡原本那些現成的棺材,也早就給他們當成四舊劈柴禾燒了。

    死者下葬的地方,他們稱之為“烈士墓地”,就在他們這個鎮子的北邊兒,是一塊緊挨著鎮子的莊稼地,這時候地裡的麥苗已經露了頭,這麼一大群人趟過去,把麥苗踩的東倒西歪。

    原本在去墓地的路上,我父親打算拉王思河一起離開的,可是王思河這時候有點兒不情願,拖拖拉拉說自己身體不舒服,非要在這裡住一夜,明天再走。我父親知道他啥心思,見王思河這樣兒,我父親當時心一軟,也就遷就了他。

    墓地裡,原來已經並排有好幾個墳,那些墳頭還有墓碑,上面寫著死者的名字、出生日期、死亡日期,生平簡歷等等。我父親沒心思細看,反正埋的都是些紅衛兵。

    這些紅衛兵也不講究啥殯葬格局,就那麼並排挖坑,坑還是劉小華他們帶來的紅星派那三個“俘虜”挖的,挖了大半晌。不過,有一點讓我父親不太明白,兩個死人,咋挖了五個坑兒呢,另外那仨坑給誰用的?

    死人下葬以後,我父親終於明白另外那仨坑是做什麼用的了。埋好二七派那倆死者,劉小華他們讓紅星派那三個“俘虜”跪在墳頭懺悔,懺悔完以後,出現了讓我父親至今都難忘的一幕!

    二七派裡面幾個拿槍的,把紅星派三個人拽到另外那三個坑跟前,讓他們跪在坑邊,其中三個端起步槍站在他們身後,槍口對準他們的後腦,旁邊一個人喊著號兒,預備

    砰!

    撕裂長空的槍聲過後,我父親這才明白,原來,這叫陪葬……

    在那個時期,活埋、槍殺、凌辱致死者,不計其數。有史學家把“紅衛兵”跟“義和團”相提並論,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說了你們別罵,我老丈人也是紅衛兵,家裡幾代貧農,當時,他是我們市二七派戰鬥隊的隊員。我問過他好幾次,我問他你當時打過人沒有?他把頭一低,看著地面發呆,臉上表情很特別,有痛苦有掙扎,最多是的不願提及。有一次,我又問他,他是看著地面發呆,旁邊他的小孫子問他,爺爺,啥是戰鬥隊呀?我老丈人如夢方醒,抬起頭對他小孫子說道,戰鬥隊就是打人的。

    打壞人嗎?小孫子問。

    我老丈人說,好人壞人都打,看誰不順眼就打誰……

    為了寫這段歷史,我問了很多人,網上也查了一些資料,光查資料查得我頭暈眼花,誰又知道,看似最無聊的部分,卻是我費心血費的最多的地方。

    被我問過的那些人,無論是當年的紅衛兵,還是當年挨批鬥的人,他們都不願再回憶那段過往,一問他們就發呆,大部分都說記不得了。有專家說,這叫選擇性忘記,或者選擇性失憶。文革時期,很多人的記憶都是空白的,就像被他們封壓在了某個角落裡,永遠都不願意再揭開它。

    言歸正傳。在返回大院的路上,我父親整個人渾渾噩噩的,眼前總是那幅血淋淋的場面,就像電影一遍遍回放:活生生的人跪在那裡,一聲槍響,子彈從後腦鑽進去,前面半張臉都沒了,地上濺落好大一片鮮血跟碎肉。

    這些打槍的,他們還是人嗎?再往自己身邊左右看了看,一張張模糊不清、麻木不仁的臉,就好像地獄裡魔鬼的臉!

    “哥,你咋了?”王思河輕輕拉了拉我父親的袖子。

    我父親沒看他,看著腳下一搖一晃的路,嘴裡嘟嘟噥噥著:“回家,回家,今天晚上就回家……”

    不過,回到大院子以後,我父親就病倒了,高燒不醒,混沌中就看見王思河跟那個小姑娘小茹,給人拉到坑邊,一槍打爛了腦袋,那血呀,像噴泉似的,都噴到了我父親的臉上,順著臉又往脖子裡流……

    兩天後,王思河背著我父親離開大院。剛走進鎮子,我父親在王思河背上醒了過來,朝四下看看,模糊不清,問王思河,“思河,這是哪兒?”

    王思河說,“哥你病了,我背你到鎮上衛生院看大夫。”

    我父親掙扎從王思河背上下來,有氣無力地說道:“我不用看大夫,咱現在就回家,回家我的病就好了。”

    “哥……”王思河有點兒為難。

    “你回不回去?你要是不回去,我自己一個人回去。”說著,我父親推開王思河,踉踉蹌蹌朝家的方向走,可是,沒走幾步,一頭栽在了地上。

    王思河跑過來想把我父親扶起來,我父親又一把推開了他,“我知道,你對那姓周的那女孩兒有心思,可咱跟他們不是一路人,哥現在就問你一句,跟哥回去?還是留下?”

    王思河站起身不捨地朝大院方向看了看,隨即,轉過頭又朝地上的我父親看了看,眼睛紅了,最後他咬了咬牙,說道:“哥,俺跟你回去!不過……不過咱得找醫生先把你的病看好。”

    我父親慘淡一笑,在地上掙紮著,搖搖晃晃爬了起來,喘著粗氣說道:“只要回去,哥就沒病……”說著,身子一歪,又要往地上栽,王思河趕忙扶住他,“哥,你小心點兒。”

    之後,王思河扶著我父親,一邊往家的方向走,一邊不捨地回頭朝大院兒哪裡張望……

    連個再見都沒能說……

    許多年後,我父親問王思河,你當年怨我嗎?王思河篤定回答,怨!

    後悔嗎?

    不後悔。

    還想她嗎?

    想,不知道她會不會還記得我……

    (各位可別說我父親,把自己那堆火燒的旺旺的,轉過身一泡尿把王思河那堆火澆滅了,其實王思河跟那女孩,是不會有結果的,下一章還會提到那女孩兒,各位等看完下一章再評價我父親。對了,現在寫我父親這些,雖然跟鬼神無關,但這些跟我的出生息息相關的,我的出生並沒有那麼順理成章,幾經波折才來到了這個人世上。)
regn13 發表於 2018-4-7 23:02
第二百六十六章 返回家鄉

    走出鎮子以後,我父親哆哆嗦嗦把小茹給他的那些錢摸出來,塞給了王思河,當然了,那串手鏈並沒有給王思河,我父親把它貼肉藏在了身上。王思河問,“哥,這是哪兒來的錢呀。”我父親看了看他,說道:“小茹給的。”

    聽我父親提起小茹,王思河似乎這才想起那個小姑娘,說道:“對了,那小茹姑娘呢,這兩天我咋都沒見著她咧?”

    我父親又看了王思河一眼,不冷不熱說道:“你這幾天眼裡只剩下那個周巧鳳,哪裡還有別人呢,開追悼會遊行那天小茹就走了,臨走時把這些錢塞給了我,我本來也想帶著你走的,誰知道……”

    我父親話沒說完,王思河臉上露出了一絲慚色,問道:“她走的時候說啥了沒有?”

    “她能說啥呀,啥也沒說,把錢塞給我就走了。”說完,我父親把臉扭向了別處。據王思河說,我父親當時說完上面這句話以後,臉上有點兒泛紅,不過,從小到大,我父親在我眼裡就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絕不會做那種臉紅害羞的小女人姿態,王思河這句話肯定是在故意開我父親玩笑,添油加醋。

    兩個人往前走了好遠一段路,天漸漸黑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父親的病從感覺上減輕了一點兒,這時候已經不用王思河再扶著他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以後,他們不知不覺來到了一片荒無人煙的地方,打眼一看,四下里黑漆漆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小路旁那些荒草堆還時不時傳來一聲夜鳥怪叫,莫名其妙滲得慌。

    這時候,兩個人都走累了,一商量,在路邊找了片軟乎的草窩躺了進去。

    剛一躺下,我父親耳邊就傳來王思河輕微的鼾聲。我父親這時候,似乎睡著了,也似乎沒睡著,耳邊響著王思河的鼾聲,眼前卻出現了一幅會動的畫面,那感覺就像在看鏡子裡的倒影似的,那時候我父親還沒見過電影,形象點兒說,當時我父親就像在看電影一樣。

    畫面裡,那個小姑娘小茹在一片荒草地裡慌慌張張奔跑著,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在她身後,幾個長著牛腦袋馬腦袋的人在瘋狂地追她,這些人手裡還拿著步槍,氣勢洶洶。

    我父親著急,想衝過去幫她,但是身子根本就不能動,連喊都喊不出聲兒,只能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不一會兒的功夫,幾個牛頭馬面追上了小姑娘,其中一個用槍管捅在了小茹的小腿上,小茹一聲尖叫翻身匍倒。

    幾個牛頭馬面迅速把她圍在中間,端起步槍,全部對準了她的腦袋,其中一個拖著長音大聲喊道:預備

    我父親頓時大急,大喊大叫,手刨腳蹬,感覺自己喊出了聲音,感覺自己的手腳動了,但都無濟於事,畫面裡那些人一點兒都沒受到影響。這時候,耳畔依舊響著王思河的鼾聲,非常清晰,似乎現實與夢境交織在了一起,這讓我父親感覺眼前的一切又真實又詭異。

    我父親變的歇斯底里了,喊叫掙扎的越發激烈,就在這時候,畫面裡猛然間憑空多出了一個人,一身黑衣黑褲,背著對我父親,陰惻惻站在幾個人身後,看上去矮小瘦弱,像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女人。

    那人抬手在那些牛頭馬面身上輕輕一推,我父親驚訝到了極點,就見幾個凶神惡煞立刻變成了幾團人形狀的黑煙,畫面裡好像還有風似的,幾團黑煙被風吹散開來,一瞬間化為了烏有。

    那人彎腰把地上驚慌失措的小茹拉了起來,也不知道跟小茹說了些啥,小茹朝我父親這裡看了一眼以後,繼續朝前跑了起來,我父親注視著她,沒多大會兒功夫,居然消失在了畫面裡。

    這時候,一直背對我父親的那條人影,緩緩把身子轉了過來……

    我父親朝他臉上一看,居然是那個老婆子。老婆子衝我父親一笑,一步步朝我父親走了過來。

    老婆子身影在畫面裡一點點放大,最後,老婆子站在了我父親跟前,我父親這時候發現自己居然是躺著的,老婆子站在我父親身邊,居高臨下俯視著我父親,滿臉笑容。

    我父親想從地上坐起來,卻發現身子怎麼也動不了。老婆子一矮身蹲在了我父親身旁,笑著,卻不說話,我父親想問她,你怎麼來到了這裡,但是喉嚨裡怎麼也發不出聲兒。

    老婆子伸手往她自己懷裡摸了摸,掏出一顆黑色的小藥丸兒,圓圓的,豆子大小,老婆子很和藹地對我父親說道:“小兄弟,你知道你現在這是咋了不?”

    我父親想說不知道,不過卻說不出來。老婆子接著說道:“你得的不是病,是丟了魂兒了。”老婆子往手裡的藥丸兒看了一眼,繼續說道:“這是給你補魂兒的藥,吃了吧,吃了病就好了,就當我老婆子報答你的。”

    說著,老婆子拿著藥丸就往我父親嘴邊送,很奇怪的,這時候我父親覺得自己的嘴能動了,沒有拒絕老婆子,把嘴微微一張。老婆子一笑,把藥丸放進了我父親嘴裡,緊跟著,老婆子猛地在我父親胸口拍了一巴掌,我父親就覺得嘴裡的藥丸好像給老婆子拍碎了似的,登即滿嘴苦澀。

    我父親“忽”一下從地上坐了起來,一身虛汗,耳邊依舊響著王思河輕微的鼾聲,抬頭看看,天空中星密佈,轉臉看看,四下漆黑寂靜,老婆子不見了,不過剛才的那一幕是那麼清晰、那麼真實。

    我父親翻身從地上站了起來,除了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濕答答的,整個兒人一身輕鬆,身上的病居然完全好了……

    第二天醒來,王思河非常驚訝我父親的病,我父親就把自己的這個夢跟他一五一十說了。王思河問,是那老婆子治好了你?我父親說,可能是吧……

    這時候,兩個人都餓了,肚子裡咕嚕嚕直叫,只是眼下這荒山野嶺的,沒地方找吃的。兩個人規整了一下在草窩裡躺亂的衣服,繼續上路。

    走了能有三四里的光景,前面竟然一直不見村莊,也或許他們走的路不對。王思河這時候似乎想起了啥,一邊走一邊往身上摸索,沒一會兒,王思河從身上摸出一個紙盒子,我父親朝那紙盒子上面一看,印著一副城樓狀的彩畫,彩畫上面寫著三個字“大前門”。

    紙盒子上面的封口不知道啥時候已經撕開,王思河用兩根手指頭在封口那裡鼓搗了一陣以後,從裡面抽出兩根白滾滾的紙捲兒,小拇指長短、鉛筆粗細。

    王思河遞給我父親一根,我父親接過來問,“這是啥?”

    王思河把自己那根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說道:“菸捲呀。”

    “哪兒來的?”

    “周巧鳳給的,她還教我怎麼吸呢,她說,*就喜歡吸菸,*的一切,都是我們學習的榜樣。來哥,我給你點著……”

    倆人上北京一趟,啥長啥見識,就學會抽菸了,要說起導致我父親兩個抽菸的始作俑者,首當其衝的不是周巧鳳,而是那位躺著都中槍的偉大領袖。

    又走了許久,兩個人找到了一個小村子,在村子裡半要半買的弄了點吃的。幾天後,兩個人找到了火車道,順著火車道,一路向南,大概又走了三四天,終於返回了家鄉。

    兩個人從離家到回家,總共可能用了將近二十天的時間。可以想像,家裡成了啥樣子,王思河還好點兒,家裡兄弟三四個,少他一個也沒事兒。我奶奶家就不行了,家裡就我父親這一根兒獨苗兒,我父親要是出了事兒,我奶奶就沒臉再去墳地見我太爺跟我爺爺了。這將近二十天來,我奶奶都快急瘋了。

    父親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我奶奶就像當年的我高祖父一樣,看到我父親回家,心裡又高興又生氣,哆嗦著手指了指院子裡的地面,我父親就像當年我太爺一樣,老老實實往院子裡一跪,我奶奶抽根荊條沒頭沒腦就打上了。我父親可沒我太爺那麼好命,沒人替他擋荊條,一直挨到我奶奶打累了為止。我那個姑姑白曉梅,從頭到尾在旁邊看著,不但不管,還只恨我奶奶打我父親打的輕,嘴裡還數落我父親,哥你也太不爭氣了,一聲不吭跑了大半個月,咱媽頭髮都急白了!

    我這個姑姑,或許因為跟我父親沒有半點兒血緣的緣故,跟我父親一點兒都不親,就跟我奶奶一個人親。我父親跟我姑姑的關係,直到現在都不是很好,我奶奶下葬那天,我姑姑嫌我父親給我奶奶辦的喪事不夠隆重,還跟我父親吵了一架。不過我奶奶臨終前說了,一切從簡,不要大操大辦,省些錢留給孩子們。

    話趕話說到這兒了,其實直到現在,我姑姑都不知道西村老薛家那些事兒,更不知道她是我奶奶抱養來的,我父親不讓說,跟誰都不讓說……(前面已經說過,老薛家那一段兒,要是真的出書了,必須刪掉,要不然我們家裡內部就會出現巨變。我姑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在家裡幹啥,前幾天還讓她女婿來問我,出不出去幹活,附近有個工地要人,我跟她女婿,也就是我表姐夫說,我現在有點兒事做,不想出去。)

    好了,言歸正傳吧。王思河回到家裡也沒好到哪兒去,給他爹王小順捆樹上狠打了一頓。

    幾個月後,我奶奶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我父親兩個在北京的這些事兒,審問我父親,我父親躲閃不過,全都說了出來。不過,小姑娘小茹送他的那串手鏈,他隻字未提。

    時間一晃,來到了1967年,這一年,我奶奶四十九歲,我父親十八歲,我母親十六歲,我姑姑十六歲。

    這一年的紅衛兵,比去年更加瘋狂,派系之間的鬥爭進入白熱化,而且每次武鬥參加的人數眾多,有些地方甚至動用了大炮機槍,儼然一副軍閥割據式的混戰,期間死亡、傷殘者不計其數,整個全中國都亂了套。

    也就在這一年夏天,我們這裡出現了旱情,鄉上組織人力挖掘北邊兒山裡的一處泉眼。

    我父親跟王思河也被安排到那裡挖泉眼,那裡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玫瑰泉”,我父親的青春故事,就是在那裡發生的……
regn13 發表於 2018-4-7 23:02
第二百六十七章 問汝何名

    玫瑰泉,在我們村子的西北方,位於在大山腹地,距離我們村子大概能有二十多里地。那裡的地勢,也就是那裡的海拔,大概能比我們村高出幾十米,當然了,這個不是準確數據,這是我自己的憑感覺目測出來的。據我父親說,玫瑰泉在沒開挖之前,是一個直徑只有三四米寬的水坑,坑裡的水也不深,也就一米多的樣子,最底部呈錐形,有個泉眼兒,一年四季往外冒水,水從坑裡溢出來順著山梁又流到山下。

    在我太爺帶著全家搬遷到這裡的時候,我已經介紹過我們這個村子,現在再說一下,讓各位更加明了那個玫瑰泉到底在哪個位置。

    我們村子北邊是座大山,屬於太行山餘脈,我們叫它鳳凰山,聽說古時候山上落過鳳凰;村子東邊是條小溪,裡面有小魚小蝦小螃蟹,這條小溪的水,就是打玫瑰泉那個泉眼裡流下來的;村子西北邊也是座山,是座土石參雜的小土山,方圓不大、也不高,我們過去叫它“小孤山”,小時候父親還帶著我到那裡抓過蠍子,現在,它叫做什麼,什麼“鳳凰山公墓”,各位想不到吧,這麼煞風景,原本那裡鳥語花香的,現在可好,成了放骨灰盒的地方。說起來,這要怪都怪陳瞎子那老傢伙,他說小孤山那裡風水極好,跟旁邊明朝潞王墳冢風水有一拼,說的還一套一套兒的,怎麼說來著“頭枕鳳凰山,腳蹬老龍潭,左手端著金燈寺,右手挾著老道井。”我看這老傢伙淨扯蛋了,你們別覺得我對老前輩不敬,等寫到我出生的時候,你們就這知道這老傢伙有多扯蛋了。

    言歸正傳。玫瑰泉就在小孤山的北邊兒,大概有*裡地。我一直懷疑陳瞎子說的那個“老龍潭”就是這個玫瑰泉,只是方位有點兒不太對。

    我們這裡過去叫“北站區”,改名以後為啥叫“鳳泉區”,就因為鳳凰山、玫瑰泉。

    因為旱情,鄉上幹部打算把那隻泉眼挖開,在他們認為,挖開泉眼水流就會增加,到時候山下這些村子就能用泉水澆地了,這麼做算是件造福百姓的好事兒。

    當時挖泉眼的都是些什麼人呢,都是些成份不好的九類分子,啥是九類分子,也就是當時挨批鬥的對象共分九類,這些人總稱九類分子,分別為:地主、富農、牛鬼蛇神、反革命分子、右派分子、叛徒、特務、走資派、知識分子。知識分子排在第九,也稱“臭老九”。

    這些九類分子年齡大的、幹不動重活兒的,就讓他們的子女頂上,能幹動的,自己頂上,一開始,那裡就跟個勞動改造的勞改場差不多。

    我父親跟王思河兩個很不幸,都被派到了那裡挖泉眼,他們等於是給自己父母頂缸的。

    剛到那裡的時候,吃的住的啥都沒有,一半人挖泉眼兒,一半人蓋房子蓋食堂,中午飯都是自己從家裡帶去的,到了晚上,還得跑上幾十里地回家睡覺,等到第二天,天不亮又得起來爬山上工。

    幾個月後,房子蓋好了,食堂也建了起來,條件大為改善,不過,在深山裡蓋房子可想而知,哪兒的山勢平坦往哪兒蓋,因為人多,圍繞著玫瑰泉附近蓋了很多房子,不過就沒有哪兩座房子是挨著的,蓋的是東一座西一座,那感覺就跟陝北民歌裡唱的差不多:咱見了個面面容易,拉話話兒難,一個在那山上,一個在那溝,咱拉不上那話話兒,哎呀,招一招手……

    我父親跟王思河所在的宿舍,距離他們的食堂能有二里地,距離那個泉眼也有二三里地,在他們宿舍對面山頭上也有一座宿舍,看著不遠,卻隔著一條不可踰越的深溝,喊叫聲聽不到,只能看到,就跟那山歌裡唱的一樣。

    當時作業條件極差,幾乎全靠人力,大錘、鋼鏨、也有炸藥,不過但是他們沒那種水底爆破的技術,也沒有現在的電子爆破,導火線放水裡就濕了,後來有人出了個點子,用朔料布包著炸藥跟導火線,不過他們不知道導火線燃燒也需要氧氣,到水裡沒了氧氣,一會兒就滅了。後來又有人出點子,弄根竹竿,把竹竿中間的關節打通,導火線放進去,竹竿一頭跟雷管炸藥緊緊包一塊兒捅進泉眼裡,就這樣,爆破的成功幾率也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

    那時候,沒有人把這些“九類分子”當人看,再加上作業條件簡陋,都是當牛馬使的,每天都是累死累活。

    又過了能有倆月,我父親跟王思河因為表現不好,不老實,被他們挖坑的突擊隊隊長扔給了後勤部。後勤部是干啥的呢,干雜活兒的,啥都干,廁所挑大糞的事兒也是他們的,除了干雜活兒,他們還負責修理挖坑用壞掉的工具,跟著一個老鐵匠掄錘打鐵,主要是打造鋼鏨鐵錘啥的。我父親跟王思河成了老鐵匠的徒弟,從老鐵匠那裡學了全套的打鐵手藝。

    人生有三苦,撐船、打鐵、賣豆腐。

    我奶奶知道我父親成了老鐵匠的徒弟以後,很鬱悶,總是自言自語地說:我從黃花大仙籃子裡拿出來的那個,拿鐵錘抓青龍的陶瓷娃娃,原來是個打鐵的?

    在我父親兩個所住的那間房子裡面,大概住著十幾個人,其中有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臭老九”,叫個什麼來著,我父親跟我說過好幾遍,我總是記不住,好像叫個張肅,過去是我們市裡一所高校的副校長,知識分子臭老九,也給弄這裡了。

    這個臭老九不但有學問,還懂樂理、識簡譜,當時那時候流行吹口琴、拉手風琴。這小老頭兒帶眼兒的就能吹響,帶弦兒的就能拉響。

    小老頭兒給下放到這裡以後,隨聲帶著幾樣樂器,口琴、橫笛,還有他最鍾愛的是二胡。老頭兒最喜歡吃過晚飯,跑山樑上拉瞎子阿炳要飯時拉的《二泉映月》,略帶蕭瑟的二胡弦音從山樑上傳下來,迴蕩在夜幕的山谷裡,聽上去分外悲壯淒涼,就好像這位落魄的老校長在對大山傾述著啥。

    聽了幾次二胡,我父親跟王思河又喜歡上了音樂,跑去找老頭兒求教,老頭兒本來就是個大公無私的“園丁”,見我父親兩個求學若渴,當即傾囊相授。老頭兒臨走時,還把自己心愛的二胡跟一本弦譜送給了我父親。

    打鐵,拉二胡,一轉眼,我父親在玫瑰泉已經呆了一年。

    1968年,紅衛兵鬧劇愈演愈烈,尾大難掉,各地出現奪權現象,也就是出現了真正意義上“造反”,有推翻政府的勢頭,這個,可能是被人暗中指使和利用了。這時候中央有了危機感,必要把這些年青人安置下來,要不然將來會更難控住。當即下達文件,讓學生返回學校、工人返回工廠,但是收效果甚微。年底,*授意“人民日報”發表題為《我們也有兩隻手,不在城裡吃閒飯》的文章,鼓勵“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文章一出,全國掀起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熱潮,曾經一度震撼全國、轟動世界的紅衛兵運動,以上山下鄉的形式逐漸消失了。就像洪水,這算是給他們分流了。

    1969年,剛剛過了年,一大批知青來到了我們這裡,據我父親說,光我們村子就有幾十個,哪兒的人都有。當時他們過來的時候,上邊給他們分配過來一批為數可觀的口糧,我們村生產隊的大隊長,也就是村長,很有頭腦,拿著這些口糧沒給這些知青,倒手給他們蓋了座“知青樓”,兩層高的樓房,還是磚房,在那時候,這樓相當不錯了。說我們這個村長有頭腦,因為後來這些知青走了以後,這樓留在了我們村子裡,啥都能帶走,樓他們帶不走。後來給村幹部做了辦公樓,一直沿用到現在。(前年,也就是2013年,也或者是2012年,因為什麼“新農村規劃”啥的,這座樓房被迫拆了一大半兒,不過每次看到它,總給我一種很親切的感覺,我這時候……我咋覺得我好像在裡面住過似的,也好像跟過去住在裡面的人有啥關係似的,咋這麼奇怪呢,等把這章寫完了,我問問我媽去。)

    我們村總共下放了三批知青,這批知青下放過來以後,其中有一個漂亮女生,十*歲的樣子,進村就打聽,賈富乾家住哪兒。

    我父親這時候,正跟著他師傅和王思河,三個人熱火朝天打鐵呢。

    說來也奇怪,這玫瑰泉都挖了一年多了,泉眼也挖開了,但是從裡面流出的水還是那麼大,你挖的再深,它也不會像噴泉似的往外噴。

    上邊的領導呢,就一句話,挖,接著挖。

    這時候,我父親早就不用晚上回家吃飯睡覺了,二十四小時呆在這裡。那時他們這些年輕人也沒啥娛樂項目,城裡有玩礦石收音機的,不過,這奢侈品可不是山裡年輕人能玩兒的。每天晚上,我父親兩個就拿上小老頭兒的二胡笛子跑到山樑上,胡笛合奏,又吹又拉,置身大山,樂不思蜀。

    冬天過去,春天就來了,這時候距離知青下鄉已經過去了四個月。

    有這麼一天下午,王思河突然跟我父親說,泉眼那裡又來了幾個新人,聽說是些下放學生,現在咱村裡有好多下放學生。

    我父親聽了也沒在意,這跟他有啥關係,繼續幹他的活兒。晚上,到食堂排隊打飯的時候,王思河給我父親指了指,“那幾個就是今天下午剛來的下放學生。”

    我父親扭頭朝王思河所指的方向看了看,幾個人已經打過飯離開了,只看到他們的背影,總共七個人,四男三女,除了衣服比這裡的人穿的好點兒,也沒啥。

    吃過飯,我父親兩個人照例爬到山樑上拉二胡,就在兩個人迎著和煦的晚風,吹拉彈唱,完全沉浸在音樂當中的時候,身邊突然傳來一個女孩兒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regn13 發表於 2018-4-7 23:02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月下天籟

    我父親兩個頓時嚇了一跳,笛聲二胡聲曳然而止,停下手朝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就見一個學生打扮的女生,長的很漂亮,站在他們身邊三四米遠的地方。兩個人挺愕然,太投入了,旁邊來人了都不知道。

    “賈富乾,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女生再次氣急敗壞的問道。

    此時此刻,距離我父親兩個上北京那會兒,已經過去了兩年多的時間,他們兩個這時候幾乎已經忘記自己曾經冒名頂替的事兒。

    我父親一聽女生喊他“賈富乾”,一時間還沒轉過彎兒來,愣愣地看著女生說道:“你認錯人了,我不叫賈富乾。”

    女生朝我父親走了幾步,漂亮的模樣在我父親眼中逐漸放大,這時候我父親覺得女生看著有點兒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難道她是……心頭怦然一動。

    女生幾乎完全忽略了我父親身旁的王思河,眼睛死死瞪著我父親,咬牙切齒說道:“我知道你不叫賈富乾,你這個騙子!”

    這時候,王思河一臉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我父親,低聲對我父親說道:“哥,這女同志說‘騙子’的口氣,咋跟咱上北京哪會兒,那個,那個誰說咱倆是……”

    “叛徒!”女生咬牙切齒又說了一句,王思河的話顯然給她聽到了。

    “對對對,跟這口氣一模一……”王思河說到這兒立馬兒就頓住了,一臉難以置信地打量了女生幾眼以後,帶著一絲驚訝地說道:“你、你是那個、那個小茹?”

    女生沒好氣地看了王思河一眼,把眼睛又盯向了我父親這裡,雖然臉上顯得很氣憤,不過那眼神卻很迫切,似乎在著急地問,你還記得我嗎,你還認識我嗎……

    時隔兩年,小姑娘居然活生生站在了自己面前,這是我父親做夢都想不到的事兒,這時候的他,大腦窒息了,窒息到遲鈍,遲鈍到傻。

    一張嘴,傻傻地問道:“你咋跑這裡了?”

    女生眼圈泛紅了,張了張嘴,似乎有很多委屈、很多話,不過又嚥了回去,不冷不熱地說道:“知青山上下鄉,我被分到了你們這裡。”隨即,女生又不冷不熱地問:“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我父親點了點頭,“記得,你叫小茹,大名叫茹真真。”說著,我父親從懷裡掏出一條細細的鏈子,銀白色的鏈子,月光下發出潔白無瑕的光芒。小茹登時露出了欣喜又羞赧的笑容,眼睛更紅了,一轉身,說道:“我以後也在這裡工作,咱們以後就是同事了。”說完,居然快速跑掉了……

    我父親,看著小茹月下越跑越遠的背影,怔怔地發起了呆。王思河扯了扯我父親手裡的鏈子,問道:“哥,這是個啥呀,你身上咋還有這玩意兒咧?”

    我父親頓時回神,拍了一下王思河的鹹豬手,說道:“瞎摸啥呀!”說完,趕忙把鏈子收了回去。

    王思河沒趣地朝小茹已經跑遠的背影看了看,說道:“真想不到她也下放到了咱們這裡,個也高了,樣子也更漂亮了,差點兒沒認出來她……”

    二胡是沒心思拉了,笛子也沒心思吹了,我父親拽著不太情願的王思河回寢室睡覺去了。

    那天晚上,我父親做了一個很美好很美好的夢,不過,他跟誰都沒說過,從來都沒說過。要說起來吧,父親從來都沒跟人沒說過的夢,我這當兒子的咋知道了呢?因為,我就做過這樣很美好很美好的夢,母子連心,父子天性,我覺得吧,我父親也應該做的。

    一天,兩天,三天……

    到第四天頭兒上,我父親終於有點兒魂不守舍了,打鐵的時候差點出意外。

    各位見過打鐵嗎?估計真正見過的人不多了。我從十歲開始就給父親當副手打鐵,圍上帆布圍裙,拿上大鐵錘,一般打的都是農具:鋤頭、鐵刨(鐵耙子)、鐝頭等等。最累人的是打那個什麼來著,忘了,好像是鐵犁,一塊大鐵疙瘩,燒紅以後放鐵砧上,掄起來就不讓停。我最喜歡打棺材釘,那玩意小,棗核形的,兩頭兒尖尖的,比小拇指還細,十到八公分長短,只用半大的錘子打就行了。

    打鐵的工具,除了錘子跟爐子,還有長把兒的、各式各樣的夾子,我父親叫它們火鉗。還有一個鐵墩子,我們這裡叫它鐵砧(zhen,第三聲),我父親說鐵砧有上百種的用法兒,不過我從沒見他完全展示過,因為在我記事兒的時候,打鐵這一行已經快淡出歷史舞台了。

    打鐵用的鐵砧,樣子很像個大象,就是沒尾巴,一個筆直的尖長“鼻子”,兩邊兩個似圓似方的“耳朵”。

    打鐵的時候,主手站在上位,也就是大象鼻子的方位,右手邊是鐵砧,左手邊是火爐,副手站在下位,也就是大象的屁股後頭。

    主手一般拿小錘、握火鉗,負責翻轉紅鐵和指揮,小錘在大象耳朵上一敲,副手掄大錘就砸,小錘“噹噹”敲兩下,大錘砸一下,小錘“當”地敲一下,大錘立刻停下,小錘要是“噹噹噹”在耳朵上敲起來沒完了,那你大錘掄起來就別停了。小錘敲耳朵,這是打鐵最基本的規矩,也是打鐵的節奏跟停頓的信號兒。

    打鐵,真正投入以後,就跟玩音樂是一個道理,時快時慢,時急時緩,抑揚頓挫,伴隨著叮噹悅耳的打擊聲,在打的過程中,你可以體驗到一種前所未有過的、淋漓盡致的快感。

    不過,對於當時有點魂不守舍的我父親來說,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一邊掄錘打鐵,心裡一邊不知道在胡思亂想啥,對於師傅的小錘敲出信號的充耳不聞,悶著頭機械性的亂砸。我父親這時候已經出師了,隔著平常根本不可能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當時還是三個人一起打鐵的,師傅站在主位,我父親跟王思河兩個站在副位,我父親在鐵砧的左邊,王思河在右邊,師傅用小錘一敲鐵砧左邊的耳朵,我父親砸,一敲鐵砧右邊的耳朵,王思河砸。

    當時師傅小錘一敲右邊的耳朵,本該王思河砸的,結果我父親也砸了過去,兩隻大錘同時掄向一個地方,那是非常可怕的,還沒砸上,倆大錘先撞在了一塊兒,就跟高速撞車了似的,發出“咣”地一聲,生冷的火星子頓時從兩隻大錘之間冒了出來,因為衝擊力太大,兩個人再也把持不住自己手裡的大錘,緊跟著全彈飛了出去,呼呼兩聲,那場面特別嚇人。

    兩個人的師傅登時嚇出一身冷汗。我父親這個鐵匠師傅心底很好,就是對我父親兩個特別嚴厲,脾氣也爆,老鐵匠破口罵我父親:“你個小兔崽子,想啥呢你,我叫你打了嗎,這大錘飛出要擱腦袋上,鐵腦袋也砸碎了,滾!那邊兒有水,滾去喝水吧!”

    我父親放在大錘,耷拉著腦袋到旁邊喝水去了。

    晚上,吃過晚飯,王思河問我父親:“哥,你這兩天是咋了?我咋感覺你這兩天有點不對勁兒呢,是不是病咧?”

    我父親搖了搖頭。王思河又問:“哥,今天去外頭拉二胡不去,今天天很好,天上月亮也很圓。”

    我父親又搖了搖頭。王思河一把拽住了我父親的胳膊,說道:“今兒個不去你也得去,咱都好幾天沒出去了。”

    王思河拿上二胡笛子,死拉硬拽把我父親拽到了山樑上。王思河把笛子塞給我父親,他今天拉二胡。

    兩個人坐在了兩塊大石頭上,在王思河的鼓動下,我父親跟他合奏了起來,當時他們合奏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這是老校長教給他們的口琴曲。

    迎著明亮月色,坐在幽靜的山樑上,合奏這個曲子特別有意境。不過,我父親還是有點兒心不在焉,跟王思河合奏的不是那麼到位,有點兒煞風景了。王思河不樂意了,說我父親:“哥,你到底咋了,白天打鐵你差點砸我腦袋上,現在合奏個曲子你還跟我尿不到一個夜壺裡,你是不是真的病了?”

    我父親看了王思河一眼,見王思河一臉關心,振了振精神,說了句:“再來!”

    “深夜花園裡四處靜悄悄,只有風兒在輕輕唱,夜色多麼好,心兒多爽朗,在這迷人的晚上……我想對你講,但又難為情,多少話兒留心上,長夜快過去天色濛濛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但願今後,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一曲完畢,天衣無縫,這是我父親跟王思河合奏的最完美的一次,猶如天籟。合奏時我父親觸景生情,心裡想的滿是……

    “劉震龍,你們演奏的真好!”一個爽朗的女聲傳來,緊跟著一串清脆的掌聲。

    我父親心頭猛跳,趕忙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就見小茹穿著一件白襯衣,帶笑站在那裡,潔白的襯衣把她襯托的像一位下凡的仙子,看著她,感覺天上的月亮都失色了……

    我父親從山石上站了起來,呆呆地看著小茹,今天小茹再沒有上次的那種幽怨,很開心很開朗的樣子。

    “你可以單獨給我吹奏一首嗎?”小茹說著,朝我父親走了過來。

    我父親感覺抓著笛子的手有點冒汗了,不過他沒拒絕小姑娘,輕輕點了點頭,靦腆地問:“你,你想聽什麼曲子?”

    小姑娘把頭一歪,看著我父親說道:“就剛才那首吧,‘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我父親嘴角笑了笑。

    “哥,這沒我啥事兒了吧?要不我先回去吧。”王思河在旁邊很沒趣地說道。

    我父親跟小茹同時看向了他,兩個人很默契地誰也沒說話。王思河點了點頭砸了砸嘴,又抬頭朝天上的月亮看了看,自言自語說了句,“咋會是這樣兒呢?”說完,拿著二胡走了。

    小茹看著我父親一笑,我父親坐回了那塊大石頭上,她,坐在了旁邊……
regn13 發表於 2018-4-7 23:02
第二百六十九章 人生之悲

    茹真真能夠下放到我們村子,並不是偶然,也不是巧合,更不是什麼千里有緣來相會,這是她自己千辛萬苦、努力爭取過來的。

    我不知道,茹真真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父親的,或許是在他們被劉小華一夥圍攻,一起逃出來的時候,也或許是我父親隨機應變,說她是自己妹妹的時候。這個,真的無法考證。

    當茹真真把自己最珍愛的手鏈塞給我父親的那一刻,同時把自己那顆情竇初開的少女心也塞給了他。

    她和我父親在胡同裡分別以後,返回了自己的鎮子,在家裡躲了幾天以後,周建宏找到了她,周建宏這時候已經集合了舊部,東山再起,而且在人數上依舊比劉小華一夥多出數倍。

    又過了幾天後。這時候,我父親兩個可能已經到家了。周建宏帶著他們紅星派的人,對劉小華的紅旗派發起了攻擊,幾乎沒有懸念,一舉打散了劉小華的紅旗派,劉小華也至此下落不明。有人說劉小華跑到了北京,有人說,劉小華給周建宏暗地裡活埋了,說法不一。

    剿滅劉小華以後,紅星派在當地再也沒了敵手,獨霸一方。茹真真依舊是紅星派的一份子,而且是紅星派首腦人物之一,她從我父親兩個之前在他們那裡登記的個人信息中,得知了我父親所在的村子,當時雖然我父親兩個是冒名頂替,但是除了名字,其他信息全是真實的。

    少女情懷的茹真真,情種深種,在不知不覺中,對我父親日思夜想,把我們村子的名字,跟“賈富乾”這個名字,每天在心裡反覆念上數遍。

    1978年末,中央下達指示,鼓勵知青上山下鄉。茹真真,怦然心動,因為她覺得機會來了,能夠見到我父親,跟我父親在一起的機會來了。

    在他們鎮,她是第一個主動要求下鄉的。起先,她父母不同意,因為兩口子就她這麼一個孩子,後來見她態度堅決,也就不再反對。但是,給她安排的地方並不是我們這裡,而是他們鎮子附近的某個小村子,因為她父母有點兒門路,故意給她這麼安排的,後來她得知以後,死活不肯,點名要來我們村子。父母不理解,她說,這裡有她認識的幾個戰友,來這裡有人會照顧她,父母無奈,又給她上下打點一番。茹真真這才來到了我們這裡。

    當她一進村,迫不及待打聽“賈富乾”家住哪兒,不過,此賈富乾,非彼賈富乾。

    真正的賈富乾,長什麼樣子呢?我小時候見過他,而且對他的印象特別深刻,圓圓的腦袋,獨頭蒜的鼻子,下巴很短,就跟馮鞏一樣,最瘆人的是他那雙眼睛,極像狼眼,凶光外露,眼睛看人的時候,哪怕是很平常的一眼,也會讓你感覺他是在惡毒地瞪你,讓你後脊樑發寒。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直陰森森的貓頭鷹。過去,我們兩家距離的不是很遠,我小時候就被他這古怪相貌嚇哭過。當時我一個捉鬼小傳人,半夜的亂葬崗都去過,無懼無畏,不過,居然能被他的相貌嚇哭,他那瘆人的樣子,你們可想而知。

    話說回來,更可想而知的是,當滿懷憧憬跟激動的可愛少女茹真真,敲開賈富乾家門那一刻……

    她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希翼,所有的憧憬,全破滅了,就像一場噩夢。

    然而,這只是一個噩夢的開始,茹真真這時候想再回去,已經不可能了,這是她自己尋死覓活要來的地方,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這世上,沒有那賣後悔藥的。

    賈富乾,當時已經成過親,不過,一個漂亮可人兒的小姑娘主動送上了門,還口口聲聲說是來找自己的。這畜生,蕩漾了,霸著碗裡的,唸著鍋裡的。

    茹真真這就算進了狼窩了。在沒上玫瑰泉的那幾個月,整天被賈富乾有意無意的騷擾,或許他覺得茹真真對他有意思,覺得他那張嚇人的貓頭鷹臉很有魅力,雖然他已經結了婚生了孩子。期間,雖然不敢對茹真真動手動腳,但是那種暗送秋波、擠眉弄眼,讓茹真真不勝其煩。

    這時候的茹真真,又恨又後悔,恨我父親,後悔來到了這裡。

    後來,玫瑰泉缺人手,大隊幹部問這些知青誰願意上山挖泉水,茹真真聽了一想,這也算是個機會,至少能擺脫賈富乾無休止的騷擾,跟著幾個知青就上了山。

    當時,她並不知道我父親就在上山,當天晚上聽到從山樑上傳來的笛聲跟二胡聲,就跟同宿舍的一個女孩兒打聽,誰在演奏曲子,那女孩兒認識我們父親兩個,而且似乎對我父親也有好感(這是茹真真後來跟我父親說的),女孩兒說,吹笛子拉二胡的是兩兄弟,是某某村子的,茹真真心頭一動,又一問兩個人的年齡……

    在這一刻,茹真真幾乎快要涼透的心,終於有了一絲熱乎氣兒。

    她順著聲音,爬上山梁,她看到了兩個人的身影,等走近了一看……

    茹真真想哭了,真想不顧一切衝過去抱住他,告訴他,為了找他,自己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與此同時,一股恨意又湧上心頭。

    自己對他日思夜想,他卻在這裡逍遙快活。同一個村子裡,不可能有兩個賈富乾、兩個賈富坤,眼前這個男人,騙了自己,騙得自己好慘、好苦!

    茹真真咬牙切齒地衝過去,想給自己討個公道,但是,當她看到男人小心翼翼把自己那串手鏈從懷裡掏出來那一刻,她又想哭了,她想欣慰地、幸福地哭。因為,她的一顆心,原來被這個男人每天放在懷裡最深處呵護著、保護著……

    一切盡在不言中。在這一刻,茹真真覺得自己受的這些委屈、付出的那些思念,很值得很值得。不過,為了維護自己女孩子羞澀的一面,她壓抑著心裡的翻江倒海,輕描淡寫對男人說了一句“我以後也在這裡工作,咱們以後就是同事了。”她在暗示他,她在告訴他,我就在這裡,你可以來找我……

    然而,男人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兒,或許已經意識到,卻沒有那個勇氣,男人只是傻傻的,一味的魂不守舍。

    翹首以盼地等了男人三天,男人居然絲毫不見動靜。食堂打飯時,偷偷地看男人,見男人魂不守舍,知道是因為自己,在心裡偷偷地笑,不過,她於心不忍。

    第四天,她再次聽到山樑上傳來悅耳的聲音,她陶醉了,她真的於心不忍了,因為她從笛聲中聽出了一個男人的心聲。

    “深夜花園裡四處靜悄悄,只有風兒在輕輕唱,夜色多麼好,心兒多爽朗,在這迷人的晚上……”

    她不顧一切跑上了山梁,她要男人為她獨奏,她要主動給男人一個表白的機會……

    機會,就這樣,被她和男人緊緊把握住了,就像彼此把握著彼此的雙手一樣。

    春天,真就是個春天。

    接下來的日子裡,雖然苦,卻很幸福。花前月下的身影,寂寞山梁的笛聲,他們成了羨煞旁人的甜蜜情侶。

    美好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一轉眼,三年過去了,時間來到了1972年,這一年,我父親已經二十三歲。

    當時的二十三歲,已經是大齡青年,早該成親了。我奶奶很著急,四下找人給我父親說媒。不過,因為家庭成份不好,家裡又窮,沒人願意給我父親說媒。

    我奶奶這時候,並不知道我父親跟茹真真的事。我父親跟我奶奶說,自己早就有對象了,只要我奶奶同意,今年就能成親。

    我奶奶聽了非常高興,不過,等我父親跟她一說,女方是個知青、城裡人。我奶奶原本帶笑的臉立刻拉了下來,搖頭不同意。

    為啥,因為那時候,農村人娶城裡人幾乎是不可能的,城裡人嬌生慣養幹不了農活兒,娶個媳婦不是讓來家裡當畫看的,而且,家裡成份也不好,不光是大地主,還是牛鬼蛇神,人家女方家裡根紅苗正,父母能同意嗎?

    這件事,就這麼擱淺了下來。因為這一點,茹真真對我父親生出幾分怨氣,覺得我父親太聽我奶奶的話,原來自己在男人心裡只是屈居第二,跟我父親鬧彆扭。

    其實,茹真真父母那裡更不同意,家裡就這麼一個女兒,誰捨得讓她嫁到山溝裡受罪?不過,茹真真的態度,明顯要比我父親強烈的多,主張自由戀愛,拒絕父母包辦,自己想嫁誰嫁誰。

    因為這件事,兩個人心裡都生了一根刺,一根拔不出來的暗刺,深深刺痛著彼此……

    又過了一年,時間來到了1973年,我父親已經二十四歲,這時候,名副其實的大齡青年。

    我奶奶態度依舊堅決,就不讓我父親再跟茹真真來往,同時,我奶奶卻又給我父親找不到對象。

    就在這尷尬的節骨眼兒上,有這麼一天,那個遭瘟的陳瞎子來了,來幹啥呢?來提親!

    怎麼個提法兒呢?陳瞎子這老傢伙損主意特別多,他跟我奶奶說,他們村裡,也就是西村,過去扎紙人的小常夫婦,家裡有兩個孩子,大的是男孩兒,小的是女孩兒,跟你們家情況差不多,而且孩子們的年齡也相當,再者,你們兩家成份都不好,家裡的閨女兒子,該娶的沒娶,該嫁的沒嫁。陳瞎子說,不如讓你兒子娶了他家的閨女,讓你閨女嫁給他家的兒子,你們來個一舉兩得的“換親”,親上家親。

    我奶奶一聽,覺得我爺爺這個狐朋狗友總算給家裡辦了件好事兒,立馬兒就同意了。我奶奶過去跟小常夫婦也接觸過,兩口子人都特別好,再說小常媳婦過去是千金大小姐,家裡孩子的肯定也有教養,小常媳婦兒過去還是他們村裡的大美人,閨女兒子的相貌肯定也不差,最主要的,兩家都是牛鬼蛇神,上哪兒還能找到這麼門當戶對的?

    我父親,不如我太爺剛烈,被我奶奶打壓著,在這年的冬天,兩家人來了一個“換親”,又嫁閨女,又娶媳婦。小常夫婦跟我奶奶,都是笑的合不攏嘴,這一下,把兒子女兒的問題都解決了……

    這時候,茹真真跟我父親之間,依舊還是有點兒小彆扭,兩個人有一段時間沒過面了,茹真真在生我父親的氣。

    不過,當茹真真聽到我父親結婚的消息,整個人都快崩潰了,啥小彆扭也不說了,因為再計較下去,自己就要失去這個男人了,那種失去愛人、肝腸寸斷的痛,她承受不起。

    茹真真失魂落魄地跑來了,就在我媽跟我爸成親那天。

    我媽說,她跟我爸成親那天,茹真真就坐在他們新房的床上,跟我爸兩個人一起坐的,茹真真一直在哭,滿臉淚痕……

    那首歌怎麼唱來著:由來只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愛情兩個字,好辛苦……

    話說回來,難道,我媽看到跟自己成親的男人,跟一個陌生的女人一起坐在床上,她的心就不苦了嗎?茹真真的眼睛在流淚,我母親的心在流淚,因為,她心愛的那個男人,也不是我爸……

    這叫什麼呢?這不叫造化弄人,那這叫什麼呢?這叫大時代大背景之下衍生出來的悲劇,無獨有偶!

    當天晚上,入洞房的時候,我爸居然跑了,他跑回了玫瑰泉。

    我奶奶這時候,已經五十五歲,老了,再不是在我太爺、在我爺爺面前撒嬌的可愛小姑娘了,生活的重負,刷滿了她那張飽經滄桑的臉。

    我奶奶拄著一根拐棍上山找到了我父親,要我父親跟她下山,我父親死活不肯,我奶奶第一次在我父親面前哭了。我父親,給她跪了下來,我奶奶哭著,仰天哭著,衝著天空大喊:“爹呀,閨女不孝呀,沒把您劉家的孩子養好啊……”
regn13 發表於 2018-4-7 23:02
心裡很難受

    昨天那章,有看哭的,其實寫好草稿以後,我也哭了。最後強忍著把草稿修改了一遍,不過,我到現在心裡還是很難受,到現在,坐電腦前一個字都沒寫出來,腦子很亂,心裡莫名其妙堵得慌。幸虧昨天我是站在多個角度完成的,我奶奶的角度,茹真真的角度,我母親的角度,還有我自己的角度,如果站在一個角度上去寫,會更慘,我自己都不敢那麼寫。現在先提前說一聲,今天或許,算了,我試著靜下心再謝謝試試吧。如果真不行,今天又得停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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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4-7 23:02
第二百七十章 梅花開

    我奶奶的眼淚,並沒有喚起我父親,他依舊在地上跪著,我奶奶坐在山樑上,哭累了,抹著眼淚一直嘆氣。母子兩個的舉動,驚動了玫瑰泉所有人,他們全都站在遠處,遠遠地朝他們這裡看著。

    茹真真,也在人群裡面,她的眼睛紅紅的,可愛的臉上有著一層前所未有的灰暗,整個人,呆呆的、愣愣的,好像心已經不在了,好像淚已經流乾了……

    王思河就站在茹真真的旁邊,茹真真和我父親這幾年的種種,他一點一滴地看在了眼裡,如今出現這樣的結局,他也替這對可憐的戀人惋惜,並且,他能夠深切體會到我父親這時候的心理,那是一個複雜的糾結與矛盾,親情、戀情,還有已為人夫的責任!

    王思河,實在看不下去了,走過去勸我奶奶跟父親。我父親跪在地上,低著頭,一動不動,誰也不看誰也不聽。我奶奶經過王思河的勸說,嘆著氣,拄著拐棍顫微微下山了。王思河跟我奶奶說,“媽你先回去,我好好兒勸勸我哥。”我父親跟王思河在我太爺沒過世時就燒香磕頭拜了把子,彼此都管彼此的父母叫“爸”、叫“媽”。

    我奶奶走後,我父親還在那裡跪著,王思河勸他,卻怎麼也勸不動他。小時候,有一次,我爸跟我媽吵架,我媽提起了這件事,說她那時候很難過,很心痛,我眼睜睜看著我爸用拳頭使勁兒砸著自己的心窩,傷心欲絕地大聲喊叫著:“你以為我心裡就不疼嗎?你以為我就沒哭嗎?我的眼淚全流在了這裡,流了在這裡呀……”

    咚!咚!咚……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父親那麼傷心、那麼難過……

    王思河勸不動我父親,最後,茹真真走了過來,和我父親一樣,跪在地上抱住了我父親,我父親緩緩抬起了頭,原來,他跟茹真真一樣,滿臉的灰暗。

    “震龍,咱們分手吧……”茹真真,指了指對面的宿舍,說道:“我明天就要搬到那裡去住了,擱著一道溝,我以後只能看見你,想再跟你說話都難了……”

    話音沒落,兩個人都哭了……

    當天下午,茹真真真的搬到了我父親對面的那座宿舍裡。打那兒以後,兩個人只能隔著一道不可踰越的深“溝”,彼此相望。每天只望一眼,心裡就知足了……

    “羊啦肚子手絹兒,三道道藍,咱見了面面容易,拉話話兒難,一個在那山上,一個在那溝,我了見那村村,了不見那人,我淚格蛋蛋拋在呀,那沙蒿蒿林……”

    劉震龍,不是賈富乾,劉震龍是一個好男人,他沒有霸著碗裡,唸著鍋裡,兩個人從開始到結束,始終是清清白白的。茹真真清清白白的來,清清白白的走。

    話,分兩頭兒。我奶奶抹著眼淚下山,回到了家裡。她心也苦哇,或許比我父親的心裡還要糾結、還要複雜,因為,她也年輕過……

    我奶奶這時候心裡明白,自己是這個家裡挑大樑的頂樑柱,誰倒下,她都不能倒下,誰任性,她都不能任性,誰甩手不干,她都不能甩手不干……

    回到屋裡洗了把臉,這就振作精神去新房勸我母親。我奶奶跟我母親說,“媳婦兒呀,震龍是一時糊塗,那腦筋還沒轉過來彎兒,你在家裡跟震龍好好兒過,媽會像待親生閨女一樣待你,趕明兒呀,媽再上山勸勸他。”

    我母親這時候,滿心的怨氣,一是抱怨成親居然出了這種事,二是抱怨這個讓她無可奈何的“換親”!

    面對一個陌生老太婆的勸說,我母親始終無動於衷,甚至連看都沒看我奶奶一眼。不過,我母親也明白,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只能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幾天後,我奶奶再次上山勸說我父親,我父親卻依舊不肯回家,我奶奶這次真的沒辦法了,淚流在臉上,苦咽到肚裡。

    日子,也就這麼一天天的過下去了。我奶奶帶著一個沒出閣的兒媳婦,兩個人就這麼在家裡相依為伴。當然了,我奶奶時不時的,還要上山一趟,不過全都是無功而返,那段日子,是我奶奶最難熬的日子,頭髮愁白了,心也快操碎了,不過,她不知道該去怨誰,是怨我爸?是怨她自己?還是怨這眼下的世道。

    時間,很快來到了1974年,這一年,我奶奶五十六歲,我父親二十五歲,我母親二十三歲。

    我母親這都跟我父親成親一年了,說出來你們可能都不信,這時候我母親還沒出閣呢,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我父親期間倒是回過家幾次,但是一根指頭都沒碰我母親。

    同年底,茹真真意外地離開了,一句話都沒跟我父親說。後來,我父親聽說,茹真真的父母過來把她接走了,走的很倉促,走的時候,一直在朝我父親這裡的宿舍張望,但是,並沒有看到我父親。

    至此,我父親再也沒了茹真真的消息,站在那山頭兒上,也看不見那個人影了……

    心好疼呀,咋這麼虐心呢,就像被人狠狠往下揪著一樣!

    這世上,有很多無獨有偶的事,像這種情況,並不止我父親他們兩個。同一時期,我們村子七八里地之外的一個村子裡,也同樣出現了跟我父親兩個一樣的悲劇。

    說出來,你們可能都不信,知道那一場愛情悲劇的男主角是誰嗎?呵呵,我老丈人,你們是不是覺得很巧呢?

    跟我父親同一時期,我老丈人也正在跟一個女知青相好,那女知青也是城裡的人,他們兩個也是因為家裡人不同意,痛苦分手了,還不止這些,那個女知青,居然也在我老丈人跟我丈母娘成親那天,跑到了我老丈人家裡去哭。

    無獨有偶呀,無獨有偶!

    不過,我老丈人要比我父親幸運的多,他那個女知青是我們市裡的,距離我們這裡不算遠。我跟我老婆結婚的第二年,我丈母娘因病去世。我丈母娘去世不到半年,這個女知青,上門找上了我老丈人。

    這是個什麼概念呢?我說不清楚,數十年後的重逢,他們是怎麼樣一個心情,我也說不清楚。

    女知青上門找上我老丈人那天,剛好是四月初一,我們村裡有集會,我老丈人帶著她來到了我們家。

    那天,我父親也在,雙方一介紹……

    我父親眼睛裡充滿的回憶與感慨。

    送我老丈人跟那女知青的時候,他看著那女知青逐漸遠離的背影,怔怔地,從這個女知青身上,他彷彿看到了茹真真的身影……

    書歸正題。茹真真走後,我父親在年底過年的時候,搬回了家。

    父親回家以後,我奶奶高興的不得了,催著我父親跟我母親生孩子,不過,我父母之間,貌合神離,經常磕磕絆絆,因為一點小事吵個不停。

    一吵架,我母親就收拾東西回娘家,結果呢,我姑姑一看我母親回了娘家,她也要回娘家,用回娘家的方式要挾我母親回去。原本的親上加親,現在可好,成了相互牽制。

    我姑姑這麼一無理取鬧,我姥姥算是給她掐住了七寸,她可不想我舅舅沒了媳婦兒,結果呢,導致我母親每次受氣回娘家,都要遭我姥姥白眼兒,久而久之,我母親在我們家受了氣,也不敢再回娘家住了。

    就這麼的,整天大吵小吵,家裡是雞犬不寧。我奶奶呢,勸不住他們,因為這個,差點兒沒上吊,文革那麼苦都熬過來了,居然差點兒讓兒子兒媳婦給逼死。

    這日子,過到這兒,真的沒法兒再過了,我媽呢,好幾次差點兒沒去趴火車道。

    僵持著,往前又過了一段日子,時間,來到了1975年,秋,我母親懷孕了。

    家裡折騰了這麼幾年,我母親懷孕,對家裡來說,那是個天大的好消息,至少,對我奶奶來說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我父親兩口子一旦有了孩子,為了孩子,吵的就不會再那麼厲害了。

    1976年,夏,我奶奶終於等到了我母親臨盆的這一天。不過,兩口子在臨盆前幾天,又吵了一架,我父親一氣之下,又回了玫瑰泉。

    母親臨盆時,我父親不在身邊,他在幹啥呢,在玫瑰泉拉他的二胡呢。

    我奶奶守在產房外,心裡那個激動呀、高興呀!

    家傳幾代人,男人都是四十歲得子,我父親今年這才二十七歲就有了孩子,家族的命運,眼看就要逆轉了。

    經過像脫變一個的痛,我母親終於把孩子生了下來,接生婆把孩子倒提著拎起來一看,轉身來到了外屋,低聲跟我奶奶說,“男孩,不過在娘胎就死了……”

    我奶奶聽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等我奶奶回過神兒,接生婆已經把死孩子用紅布包好,讓我奶奶找地方扔掉。我奶奶那顆心吶,就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她捨不得把孩子扔掉,流著淚上山找到了我父親,把我父親從山上喊了下來。

    我父親回到家裡,看了看孩子,面無表情地用個籃子擓了,扔進了村外的野溝裡。

    或許,因為孩子的死,夫妻兩個都冷靜了下來,消停了一陣,不過,沒維持多久,兩個人又開始吵了起來,那日子,依舊是愁雲慘霧,那家裡,就像個地獄。

    也就在我父親扔了死孩子沒多久,家裡的北牆根兒那裡,長出了一根蔥綠蔥綠的小苗兒,也不知道是個啥。過去家裡都是老房子,院子都是黃土地,經常不走人的地方,特別是在牆根兒,總是會長出一些樹呀草的,要是擱著以前,我奶奶隨手就把它拔了,但是這時候,家裡邊整天的雞犬不寧,我奶奶連拔那幼苗兒的心裡都沒了。

    第二年,那棵幼苗長了能有二尺來高,大拇指粗細,直挺挺的,看樣子是棵樹,我奶奶呢,依舊沒有理會它,長吧,要是棵樹,長大了也是快材料兒。

    三年後,時間來到了1979年,院子那棵幼苗,真的長成了樹,已經有兩米多高,胳膊粗細,枝繁葉茂。這時候,我奶奶已經六十一歲,我父親三十歲,我母親二十八歲。

    我母親,又懷孕了。

    同年,冬,我母親再次臨盆,我奶奶這次擔心的要命,跟接生婆在房間裡看著。

    我母親再次經過蛻變一樣的痛,又生下了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是個活的!

    我奶奶高興的不得了,當即把孩子用小被子小棉襖包好,抱著就出了門,當時,她冷不丁朝院子裡那棵樹看了一眼,愕然了,那棵樹居然在大冬天開滿了粉紅色的花!

    她抱著孩子,頂著夾著雪花的寒風,來到了我太爺跟我爺爺的墳頭,淚如雨下,說道:“爹呀,哥,梅花開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4-7 23:03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不笑子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祖傳捉鬼人,說一說祖上幾代和我的真實經歷。

    書寫到這兒,祖上幾代人的經歷,基本上算是寫完了,再接下來,就是我的經歷了。

    沒錯,那個被我奶奶抱到墳頭的孩子,就是我,導致院裡那棵樹一夜開花兒的,也是我。

    我是在黎明時降生的,帶著還有餘溫的晨曦,給了這個沒落的捉鬼世家新的一天,新的開始,新的輪迴……

    當時,我奶奶掐著我出生的時辰對我父親說:“這孩子命裡缺水,得取個帶水的名字。”

    我父親聽了,隨後就說:“您不是總說咱老家是黃河邊兒的嘛,就叫這孩子黃河吧。”

    打那一刻開始,黃河就成了我的名字,大名劉黃河。

    前言:

    我劉黃河這小半輩子,其實跟各位沒多大的區別,上學、工作、結婚、生子,唯一的區別,就是我接受了這個捉鬼世家的傳承,打我出生那天起,我就背負起了使命。當然了,我的使命不是維護世界和平,很簡單,僅僅只是把這個沒落到幾乎被人嗤之以鼻的行當傳承下去。就像我奶奶說的,不能叫它斷了香火。

    不過,在經歷了很多事以後,我發現,這行當並沒有那麼美好,並不能做拯救世界的大英雄。相反的,它除了艱辛就是苦澀,偶爾的,還能看到別人的生離死別、循環因果、當頭報應。

    面對這一切,我能做的,只是給它們調和,而不是逆轉,就像流水,你只能改變水流的方向,卻不能讓它停止流動。

    有一段時期,我心灰意冷,我奶奶就告訴我,將來有一天,我會把這個行當發揚光大,我的成績會遠遠超過我祖上任何一代人。我到現在都在想我奶奶這句話,是真的嗎?她不是在騙我吧?她不是怕我甩手不干吧?

    初中沒畢業我就輟了學,輟學以後,我就突發奇想,把祖上這些事兒全部記錄下來,然後寫成一本傳記。後來,我就開始寫日記,大概是從十六歲開始寫的吧,一直寫到我結婚前夕。這麼多年,我前後總共寫了大概能有四十多本,裡面詳細記載了我們家祖上每一個人的經歷,詳細記載了各種邪事兒、怪事兒,還有一些現場的處理手法、應急手法、各種忌諱等等等等,四十多本日記裡,三分之一是我自己的經歷,幾乎是我結婚前所有的經歷,其中包括我那一段海誓山盟,到最後卻痛斷肝腸的感情經歷。那段經歷,與我父親這一段相比,有之過而無不及,甚至,我父親要比我幸運的多!

    很不幸的是,現在這些日記一本也沒了。就在我結婚的前幾天,我的一大幫朋友來給我道喜,幾乎都是同齡人,當時呢,就在我跟我老婆即將成親的新房裡,一大群人全都喝醉了,最後東倒西歪全睡在了我家新房裡。

    那天我也喝醉了。等到第二天醒來,我那些朋友有一些已經離開了。那些日記呢,就在新房的床頭櫃裡放著。

    當時,因為快結婚了,家裡挺忙的,我也沒在意,等我結婚兩三個月以後,我老婆問我,床頭櫃裡放的那些是啥,我說是我記錄的祖上幾代人的經歷。我老婆說,我沒看你祖上的經歷,我就看到你的經歷了,原來你的感情經歷挺豐富呀。我心說,那麼多日記本,咋偏巧給我老婆看到我過去那些感情經歷了呢。

    我打開床頭櫃一看,四十多本日記,居然只剩下了兩本,而且剩下的這兩本都跟鬼神無關,全是我個人的感情經歷,也就是我自己的愛情故事。最倒霉的是,原來我老婆已經全看完了,當時那種窘態就別提了,真想找個地縫兒鑽進去。最後我老婆一把火,把僅存的那兩本日記也給我燒了。

    後來,我仔細想了想,肯定是那天晚上喝多了,日記給我這些朋友拿走了,而且還是挑著拿的,我那些感情經歷他們都知道個大概,再看也沒啥意思,把我另外那些全都拿走當鬼故事看了。

    當時有十幾個人,我就挨個找他們問,結果誰也不承認,我只能告訴他們,裡面寫的那些手法,還有一些忌諱的東西,千萬別因為好奇拿去試驗,弄不好你們可要倒霉的。我那些朋友都說,真的沒拿,沒拿咋去試驗呢。

    面對他們這樣的回答,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到底是不是他們拿的,說真的,我現在也不敢確定了。

    那個陳輝道長,過去教過一些治偷盜的符咒,畫好符以後,念上咒語,可以讓偷盜者頭疼不已,我當時就想試試,這樣就能知道到底是我那個朋友把日記拿走了,不過我還是放棄了,本身用法術害人就犯大忌諱,祖訓裡第一條就是不許害人,而且那符咒還不是我們自己家的。再說了,害的還是我自己的朋友,最後想想,拿走就拿走吧,只要他們沒事就好。

    只是,我辛辛苦苦寫了十幾年的日記,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沒了,真的覺得很可惜。祖上很多經歷也隨著那些消失的日記,從我腦子裡一起消失了,有些經歷現在想起來只剩下隻言片語。

    書寫到現在,全都是過去日記裡記載過的,而且全是我印象比較深刻的。八十多萬字,只有我父親跟茹真真的感情經歷不在日記裡,這是我額外加上去的。

    不好意思,這兩天寫我父親跟茹真真的事兒,真的把我寫的有點失魂落魄了,寫個前言一下子居然囉嗦了這麼多,估計有些朋友早已經看的不耐煩了吧,那咱就書歸正題吧,前言結束。

    以下是正文:

    打我出生以後,我父母的關係明顯改善了不少,主要是我小時候特別愛哭,一哭起來就臉紅脖子粗,父母要是哄的慢了就得哭岔氣兒。

    兩口子可能都造了孽了,居然生了這麼一個能哭的孩子。用我母親的原話說,再不好,你也是身上掉下來的肉,總不能把你摔地上摔死吧。我父母呢,就把吵架的時間全花在了我身上。

    我奶奶這時候,總算舒了口氣,雖然這個小的比那倆大的還能折騰,白天卯足了勁兒睡,夜裡卯足了勁兒哭,哭的街坊四鄰深更半夜都過來敲門。哭起來那架勢,就好像我特別不想來這個人世上似的。

    有一次,我把我父親哭的實在受不了了,又要回玫瑰泉。我奶奶就說,孩子哭怕啥呀,這就是他該干的活兒。

    生下來十二天以後“吃麵”,家裡來了不少客人,大多是我父親的朋友。很意外的,西村那陳瞎子居然不請自來,陳瞎子上次來我們家是我父母成親那天,身份是媒人,連個禮都沒拿,白吃白喝一頓抹嘴就走人了。這一次,還不錯,他老婆跟他一起來的,兩口子拿來了二十個雞蛋。

    那時候二十個雞蛋可不少了,就我們現在孩子過十二天,我們這裡也不過是一塊花布、半籃子白面、二十個雞蛋。

    過去是那種藤編的小筐,那個容量很小,兩三斤白面,七八個雞蛋,再加上一塊花布小筐這就放滿了。現在一般都用竹籃子,下面墊上一層報紙,盛上半籃子白面,雞蛋放在白面上,花布蓋在最上面。

    這是從舊社會延續下來的老傳統,過去窮,扯花布是給孩子做衣服的,雞蛋白面,算是平常人家兒都能拿出來一點兒的珍貴物件兒,你讓他們拿塊豬肉,他們肯定拿不出來。雞蛋白面,是給坐月子的孩子娘補身子的。

    我奶奶呢,見陳瞎子兩口居然過來了,出人意料地請陳瞎子給我算一卦,陳瞎子都沒問我的生辰八字,把我抱到懷裡,看了我好一會兒以後,嘿嘿一笑,對我奶奶說道:“此子終非池中物,只待春雷嘯長空。”

    我奶奶一聽這話,可是樂壞了,因為她這孫子不是“池中物”,還能“嘯長空”。我奶奶說,陳瞎子的卦沒有不應驗的,老槐仙賜給他的道行,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特別的準!

    准嗎?說我不是池中物,只待春雷嘯長空?春雷在哪兒呢?我現在咋還是條魚呢?

    我看陳瞎子這老傢伙,給我算的這一卦就是在信口胡謅,哄我奶奶開心呢。直到現在,我也沒見著他這卦應驗,雖然我奶奶臨嚥氣前還跟我念叨過這句話。

    時間一晃,來到了1982年,這時候我已經三歲。初夏,很意外的,我媽又懷孕了。

    這讓我奶奶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了,因為家裡幾代單傳,沒想到到我爸這裡,居然要有兩個孩子了,難道,家族的命運要真的要改變了嗎?

    我奶奶又是高興的不得了,甚至比我媽懷我的時候還高興。

    1983年陽曆二月初,我媽再次臨盆,又經過蛻變,我媽生下了一個胖乎乎的弟弟。

    我弟弟一生下來就比一般嬰兒個頭兒大,八斤多重,而且生下來就不哭,呼呼睡覺,一開始以為又是個死孩子,接生婆拎著他雙腿倒提起來朝屁股上拍拍打了兩下,還是沒哭,不過,我弟弟把眼睛睜開看了看接生婆,把接生婆嚇了一跳。

    至此,我們劉家,終於不是一脈單傳了,我爸生了兩個兒子,我奶奶有兩個孫子了!

    不過,到我弟弟半歲大的時候,我母親發現她自己這倆孩子,跟別人的孩子不太一樣,很明顯,都有問題。啥問題呢,我弟弟不會哭,而我呢,不會笑。

    我的問題小時候看不出來,越大越能看出來,不管大人怎麼逗,就是不笑,逗急了只會哭。

    我奶奶給我哥倆看了看,主要是給我看的,不過,也沒看出個啥結果,她也弄不明白我為啥不會笑,又找別人來看,別人也看不出為啥。

    最後,我媽問我奶奶,我奶奶就對我媽說:“沒辦法,這就是他們的命呀!”
regn13 發表於 2018-4-7 23:03
時間有點緊了。

    昨天,在天涯上我收到一條短信,一個可憐母親的孩子去世了,而且孩子走的很快,莫名其妙,挺可憐的,要我幫幫她,我也有孩子,我能夠明白父母失去孩子的那種痛苦。原本像這種求助我一般是不會理睬的,我知道造成的後果會是啥,不過,真的是於心不忍,昨天加上了她,可以說,這是我主動加的第二個人。

    結果,今天聊了一下午,其實也幫不上啥忙,孩子都沒了我能怎麼辦,一不能讓她孩子起死回生,二不能幫她兒子招魂。只能是安慰這可憐的母親,結果,我估計今天是又更新不了了。當然了,我每次寫這個不能更新的話,都會有人點下面那個“踩”,踩我一腳,可能覺得我是在撒謊。特別是過年的時候,我說我朋友的父親去世不能更新,我就看見有人踩了我一腳,下面是張截圖,各位看看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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