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多情浪子癡情俠(天觀雙俠) 作者:鄭豐(全書完)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3-30 11:02: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8 113036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3-30 12:10
第十章 青幫糧船

  趙觀自幼生長在蘇州,對附近的水巷自是極為熟悉,這時將尤駿騙入九曲十八拐的水巷之中,自己便趁機跳上岸,從瓦屋間的窄巷中溜走了。他奔回煙小弄後的河道,見陸老六等都已散去,便悄悄跳入一艘小舟中,來到青幫大船之旁,沿著船繩攀上了大船。他蹲在甲板上,低聲喚道:“含兒,你在哪裏?是我趙觀。”

  船角落一個黑影奔上前來,說道:“我在這裏。你沒事麼?”趙觀笑道:“你的好哥哥沒事。那禿頭渾蛋已被我騙走啦。”

  月光下含兒見他鼻青目腫,被打得甚慘,不禁流下眼淚。她方才眼見趙觀身受毒打而堅不肯透露自己的所在,心中對他萬分感激,隻覺他是世上最好的人,自己便叫他一百聲好哥哥也不夠補償,泣道:“你為甚麼要對我這麼好?”

趙觀笑道:“因為你是我的親親乖妹子,我自然要對你好啦。”含兒見他嘴角破裂,說話時牽動嘴角,似乎甚是疼痛,哭道:“你別說話啦,我替你擦擦臉。”拿出手帕,沾了一點水,輕輕替他擦去臉上血跡。但見他一張俊臉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好不心痛,一邊擦一邊流眼淚。

  趙觀剛才被尤駿狠打一頓,初時還沒感覺,現在才感到全身無處不痛,罵道:“他媽的賊廝鳥,我總有一日要討回這頓打!”他見含兒哭個不停,笑道:“痛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哭甚麼?”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手帕包打開了,裏麵正是從情風館帶出來的點心,說道:“你剛才沒心情吃,現在可餓了罷?”
  含兒果真餓壞了,拿起一塊千層糕來吃了一口,說道:“你怎麼不吃?”趙觀道:“你我不分彼此。你看我挨打,心痛流淚;我看你吃東西,肚子也就飽了。”含兒聽他胡說八道,也不禁笑了。

  趙觀望著她吃點心,忽道:“一年多前,有個弄月樓的小姑娘受不了折磨,晚上偷偷逃走了。後來她被捉回去,被孫嬤嬤打了個半死。這小姑娘我見過的,長得很白淨漂亮,跟你差不多年紀。那孫嬤嬤以嚴厲出名,對手下姑娘最是心狠手辣。那小姑娘被捉回去後不到一個月,便上吊自殺了。”說著歎了口氣。

  含兒自見到這趙觀以來,便聽他油嘴滑舌,滿口笑謔,這是第一回聽他正正經經地說話。含兒心中省悟:“原來他拚命救我,就是因為怕我會跟那小姑娘一樣下場。”心中感動,問道:“那孫嬤嬤為甚麼要對小姑娘這麼凶?”趙觀道:“她要小姑娘學習怎樣接客,小姑娘不聽話,不能幫她賺錢,她就又打又罵。”含兒又問:“甚麼是接客?就是接待客人麼?”

  趙觀生長在妓院,自然清楚妓院的勾當,但他年紀還小,對男女之事也並非十分明白,見她不懂,也不知該如何解釋,便道:“這種事情,你還是別知道得好。總之那孫嬤嬤唯利是圖,眼中隻有金錢,對手下姑娘全不當人看待。恩客隻要肯付錢,要求甚麼她都答應。”

  含兒聽了,雖不大明白,也知道那是十分可怕的事。她呆想了一陣,問道:“你家是叫做情風館罷?你們那兒又是如何?”趙觀道:“我們情風館自然不同。我娘便是情風館主劉七娘,她最照顧愛惜手下的姑娘了。姑娘們若是不願見甚麼客,她總有辦法保護她們,不讓她們受半點欺侮。我們院子在蘇州當紅了這許多年,號稱江南第一名院,可不是浪得虛名。”言下甚是驕傲。



  含兒悠然道:“我要能去你們那兒就好了。”趙觀笑道:“咦,怎麼,周大小姐不想回家了麼?”含兒一愣,說道:“我當然想回家。但我……我怎樣才能回家?”趙觀道:“我有個主意。這運糧船不日就要北上進京繳納白糧。我們便躲在這船上,跟著到京城去。”含兒大喜,拍手說道:“好極,好極!”

  趙觀見她歡喜,微微一笑,心中卻知道事情不會這麼容易。這運糧船乃是青幫的船隻,運糧之務極為嚴謹,怎能容他兩個孩童搭順風船?但他此時隻覺頭痛欲裂,心想明兒再想辦法不遲,便閉上眼睛,靠在甲板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含兒坐在他旁邊,心中想著不久便可以回到家中,滿心喜悅,不多時便也睡著了。

  次日天還未明,含兒便被趙觀搖醒,迷迷糊糊中但聽趙觀道:“要開船了,我們得快躲起來!”拉著她矮身奔到艙門口,鑽進船艙。但見艙裏滿滿的都是麻袋,袋袋相接,幾無空隙。趙觀拉著含兒從麻袋之間硬擠過去,來到艙後,在一隻麻袋上找到一塊勉強可以容身的空處。趙觀用力推開了幾隻麻袋,又搬過兩隻較小的麻袋擋在入口,這空處便如一個小房室般,剛夠兩個孩子並肩而坐。艙中極為氣悶,趙觀低聲道:“現在天色還早,你再睡一忽兒罷。遲點我出去給你偷早餐來吃。”含兒點了點頭,但心中害怕,再也睡不著了。

  天色初明,便聽甲板上有人大聲呼喝,叫拔錨啟程。船身緩緩移動,沿著河道駛去。趙觀和含兒從板壁的縫隙望出去,但見另兩艘大船也開始行駛,前後左右又多出了其他相似的大船,竟有數十艘之多,每艘都滿載著大包的麻袋。含兒從未見過這等情景,甚覺新奇。

  此時春暖三月,正是白糧開幫起運的時節。明朝中葉後,漕糧皆由軍隊專責運送至京城,而唯有由江南蘇州、鬆江、常州、嘉興和湖州五府輸納的“白糧”是由民間運送。所謂的白糧,即是這五府中的一州二十四縣所生產的白熟粳米和白熟糯米等優質品種,專供宮廷、宗人府和京師百官享用,被稱為“上供玉食”。

  每年五府需輸納的白糧約為二十萬石,各州縣收齊糧米之後,船隊便各自成幫,一齊開航,稱為“開幫起運”。因這一路沿漕河北上,三千餘裏的航程,途中洪閘淺溜、風浪河災、土豪劫掠,路途極為艱險,各船隊為了互相支持照顧,組成了所謂的“船幫”,乃是一個民間的秘密幫會,也稱為“青幫”(作者注)。

之後明朝漕運日趨廢弛,青幫也開始非法承攬官方的漕運,六個“有漕省分”,即南直隸、浙江、江西、湖廣、河南和山東的漕糧,很多都是由青幫的船隻和幫眾冒官承運,甚至一部分自山東至天津的海運(稱為遮洋運)也由青幫的海船承運。以此青幫幫眾廣布,勢力龐大,在嘉靖年間已有數萬幫眾,乃是當時最大的秘密幫會。

  蘇州府乃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庶之地,白糧負擔亦重,每年需向京師輸納五萬餘石。此時從蘇州府開出的船隊共有一百一十七艘,浩浩蕩蕩,極為壯觀。趙觀幼時常常跑來運河邊上看糧船開幫起運,領幫的青幫頭目站在領航大船的船首之上,揮著青色大旗,一聲令下,百餘艘大船同時張帆啟行,好不威風。大船七月到京,繳交白糧之後,便承載各色各樣的北方貨物南下,於十月中旬紛紛回返蘇州。那時總有盛大的市集,買賣北貨,傳道消息,熱鬧非凡。

  趙觀偶爾聽跟船漢子們說起船隊離開蘇州後的種種新鮮見聞,甚覺嚮往。這回湊巧上了糧船,他倒也遂了夙願,得以離開蘇州去開開眼界,心下甚是高興。

  〔作者注:所謂“青幫”或“漕幫”,實際上是在清朝雍正年間才成立的幫會。當時清朝政府為了加強漕運,懸榜招賢,將漕運工作下放民間,民間因而有了以承攬漕運為中心的組織,稱為“漕幫”。因幫眾用青布包頭,也稱為“青幫”。這幫會在雍正之前應是不存在的。明朝中葉以後,六省的四百萬石漕糧全由專職的國家軍隊運送,稱為“運軍”;唯有數量較少的二十萬石“白糧”始終由民間運送。至於明朝時運送白糧的船隊是否有結為幫派,此幫派能否插手軍隊專運的漕糧,則史無可考,應出於小說家的編造。〕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2 11:53

第十一章 水底功夫
多情浪子癡情俠(天觀雙俠)  鄭豐  2017-10-30 11:35:43
  


卻說糧船離開蘇州之後,最初一段路甚是平靜,船隊沿著大運河航行,經滸墅關、望亭,來到無錫,當夜便在無錫停泊。趙觀伺機溜出船去,偷了一些燒餅回來,與含兒兩個悄悄吃了。他還順手取了一對無錫泥娃娃,帶回來給含兒玩。含兒喜歡極了,整夜把玩,愛不釋手。晚上兩人便靠在麻袋上睡了。
次日船又開航,午間到達常州府。趙觀正想跑出去張羅午餐,卻聽艙門響動,一個水手走了進來,正撞見兩個孩子,一呆之下,大叫起來:“有人躲在船上!”這麼一嚷嚷,其餘水手也都奔來,趙觀和含兒無處可躲,登時被眾水手七手八腳給抓了起來,押到甲板上去,來到一個頭包青布的漢子麵前,看來像是船上水手的首領。押著含兒的高大水手道:“甘總部,這兩個孩子躲在船艙中,請問該如何處置?”


那甘總部還未回答,押著趙觀的矮小水手粗聲道:“幫中規定,閑雜人等闖上青幫糧船,格殺勿論!這兩個雖是孩子,也不能放過。”高大水手遲疑道:“這兩個娃兒不過八九歲,多半一時貪玩跑上船來,不似有所圖謀。我等豈可濫殺無辜?”矮小水手搖頭道:“你可記得去年常州蔣老大的船被水鬼弄翻,五千石的白糧就此淹沒,搞鬼的正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壇主大發雷霆,那筆債至今還沒賠完,我等怎可大意?”說著望向甘總部。


甘總部顯然較為聽信這矮小水手,點頭道:“這兩個娃兒形跡可疑,說不定便是對頭派來的臥底。運糧大事,半點輕忽不得。你們今夜將人殺了,沉入運河便是。”趙觀和含兒對望一眼,心中驚恐交集。那高大水手心中不忍,說道:“人命關天,我瞧還是該先向田領幫報告了,再做計較。”


便在此時,卻聽外麵銅鑼聲響,當當、當當當、當當,正是召集各船總部的訊號。甘總部站起身道:“這點芝麻小事,怎能去煩擾田領幫?快將他們押去後艙,仔細關了起來。”


兩個水手應了,便將趙觀和含兒提出前艙。趙觀從高大水手口中聽出一線生機,情急之下,放聲大叫:“田領幫,田領幫!殺人啦!救命啊!”提他的矮小水手忙捂住了他的嘴。此時銅鑼剛響過,各船的總部都紛紛上岸聚會,他這聲叫喊許多人都聽見了,紛紛回頭。岸上眾船總部當中,為首的是個身形極其魁梧的大漢。那大漢聽到孩童的尖叫聲,轉頭望去,正見兩個漢子手中各提著一個孩童,匆匆跑進後艙,便提聲叫道:“甘總部,怎麼回事?”聲音宏亮,從岸邊傳來,猶自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
眾目睽睽之下,甘總部甚覺窘迫,回道:“啟稟田領幫,沒什麼大事。兩個頑童跑上我船,被手下搜出了,我自會處理。”那大漢田領幫道:“你打算怎麼處理?”甘總部道:“依幫規處置。”田領幫嗯了一聲,說道:“且不忙。聚會完後,將人帶上我的船,我來處置。”甘總部隻得應了。


午時之後,趙觀和含兒被帶上最大的一條船,來到那大漢田領幫麵前。他身邊站站坐坐,另有十多人,想來都是各大船的總部。趙觀手腳被綁,坐在地上,抬頭向田領幫打量去,卻見他高大得出奇,坐著猶似常人站著那麼高,筋肉盤結,一身粗布衣衫,腰間掛刀,濃眉大眼,形貌甚是威武。趙觀心中動念:“這人看來像是個爽快耿直的漢子,我瞧他絕不會下手殺死兩個孩子。”
但聽田領幫開口道:“小娃子,你叫甚麼名字?從哪裏來?為何偷上我青幫糧船?”聲音宏亮,語氣嚴厲。


趙觀從容答道:“我姓趙,單名一個觀字。我是蘇州人,偷上你船是為了送這小姑娘回家。這小姑娘乃是周大學士之女,被惡人拐賣至蘇州煙水小弄。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助她逃出人口販子的魔掌,打算搭順風船,送她回家去。”


田領幫見他毫不畏懼,口齒清晰,所說更是鮮聞奇談,心中甚奇,轉頭問含兒道:“他這話可真?”含兒點頭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田領幫低頭向趙觀打量,但見他麵容俊美,滿臉機靈的神氣,一時不知該不該相信他,又該如何處置這兩個孩童。他沉吟道:“我們吃江湖飯的人,幫規嚴謹,你所作雖是義舉,但你偷上我們的糧船,仍是死罪一條。該當如何處置,我也不能違反幫規。”
趙觀聽他口氣鬆動,心想:“這人看來頗重道義,心中並不想殺我。但要他當著眾人的麵饒我一命,非得讓這些人都心服口服不可。”當下大著膽子說道:“這樣罷,你是走江湖的人,我也是走江湖的人。我便跟你打個賭。賭贏了,我向你討我和小姑娘的命,並請你準許我護送她回京師。輸了,我小命一條,你拿去便是。”


田領幫更覺稀奇,這小孩不過八九歲年紀,當此情境,竟然並不驚慌哭泣,跪地求饒,竟還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一派江湖口吻,可又不似會絲毫武功的模樣。他問道:“你要賭甚麼?”


趙觀道:“就賭我能在水底待得比你久。”此言一出,艙中眾人都哄笑了起來。一人道:“小娃子,你可知田領幫的外號是甚麼?”另一人道:“田忠大哥號稱‘蛟龍刀’,水下功夫最是要得。你甚麼別的不比,卻跟他比水底功夫?”



豈知趙觀卻笑道:“你可知道我的外號是甚麼?”眾大漢沒想到這小孩兒也有外號,都是大奇,問道:“是甚麼?”趙觀道:“我外號叫做‘水底魚’。你蛟龍還得不時探出水麵透氣,我水底魚可是一輩子住在水中,更不用露出水麵。”


眾人聽了,都不相信,慫恿道:“田領幫水底的本事從未輸過人,不如便跟這小孩兒比上一比,讓他知道厲害!”“田領幫,給他點顏色瞧瞧!別讓個小孩兒看低了咱們青幫。”
田領幫見這小孩誇口,心中將信將疑,當下說道:“好!我便跟你賭了。來人,解開了他的束縛。”眾總部都想瞧這熱鬧,高聲叫好,一個漢子便過來替趙觀解開手腳束縛。
趙觀活動手腳,臉露微笑,神色自若。周含兒在旁看了,隻擔心得臉色發白。趙觀向她一笑,轉身向田領幫道:“田領幫,下水之前,我還有個小小請求。”


田領幫問道:“怎麼?”趙觀道:“我想喝一袋酒。”眾漢子都笑了,說道:“小小孩童,喝甚麼酒?”趙觀瞪眼道:“我趙觀喝酒可是有名的。你們若有膽量,不妨來跟我賭酒,我的贏麵可比賭甚麼水底功夫要高上十倍不止。”眾人都大笑不信。
田領幫道:“好,拿酒來!”便有人拿過一袋烈酒。青幫中人都是粗魯漢子,終日在日頭下糧船上揮汗賣力,喝酒自是喝烈酒。


趙觀接過了,哈哈一笑,拔去酒塞,仰頭便喝,咕嚕咕嚕,竟真喝下了小半袋。他抹抹嘴巴,將酒袋遞過去給田領幫,說道:“田領幫,我敬你!”田領幫見他喝酒爽快,便接過了,也仰頭喝了一大口。趙觀輪流敬船中其他總部,每次都仰頭喝上一大口,不多久便將一袋酒喝完了,讚道:“好酒!”他抹抹嘴巴,提著空酒袋來到船弦邊上,向田領幫道:“咱們這就開始麼?”
田領幫眼見這小孩兒舉止特異,不敢怠慢,解下腰刀,脫去上衣,束緊腰帶,向身邊總部交代道:“你們這兒都是見證。我和這位小兄弟打賭,誰在水裏待得久,誰便贏了。誰先探出頭來,便算輸了。你們數到三,我們便一起下水。”眾人興高采烈地應了。其他船上的水手聽說了,也都來到船邊一睹好戲。


但聽眾多總部水手齊聲數至三,田領幫和趙觀一齊從船邊跳入水中。河水黑沉沉地,眾人隻隱約見到兩人的身形在水底下漂浮,高聲喝采,為田領幫加油,河麵上一片喧鬧。
過了許久,兩個人都沒有探頭出來。眾人更是興奮,呼聲愈高。含兒也伏在船弦邊上觀看,心中又是擔心,又是焦急,暗暗禱念:“希望趙觀能贏,希望趙觀能贏!”但她心想趙觀不過是個小小孩童,水底功夫怎能勝過那船幫的首領?兩眼直望著水麵,咬緊嘴唇,一顆心跳得如打鼓一般。


又過了許久,忽聽喀剌一聲,一人探出頭來,竟是田領幫,大口呼氣。旁觀眾人大驚失色,都大叫起來,惋歎不已。過了半刻,趙觀也從水中探出頭來,臉色蒼白,大聲嗆氣,似乎喝到了水。田領幫伸手抓住了他,拉著他泅到船旁,水手們忙將二人拉上船去。
趙觀跪伏在船板上,不斷嘔水,模樣極為狼狽。周含兒搶到他身邊,大叫:“趙觀!趙觀!你沒事麼?”趙觀臉色蒼白如紙,卻笑了起來,抬頭望向田領幫,一邊嘔水,一邊喘息,一邊斷斷續續地道:“我……我可……贏了罷!”


田領幫凝望著他,點頭道:“不錯,小兄弟,我認輸了。我田忠說話算話,我不殺你,並準許你和小姑娘搭我的船,送她回京城去!”


此言一出,旁觀眾總部水手都驚奇不已,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卻沒有一個不服氣的。周含兒大喜,伸手抱住趙觀,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
經過這場賭試之後,領幫田忠對趙觀好生敬佩看重,與他兄弟相稱,並讓兩個孩童住在自己的艙房隔壁,好吃好住。周含兒死裏逃生,對趙觀道:“那時可擔心死我啦。沒想到你水底功夫竟這麼了得!”趙觀隻是微笑不答。

本帖最後由 我是獅子我是王 於 2018-5-18 14:48 編輯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2 12:10

第十二章 小姐回家
多情浪子癡情俠(天觀雙俠)  鄭豐  2017-10-30 11:35:45
  


這日船隊將近揚州,趙觀跟著田忠站在船頭,忽然心中感到一陣不安,說道:“田大哥,咱們快到揚州了麼?”田忠道:“明日應能到達。”趙觀凝思一陣,忽然問道:“江南幫跟你們青幫有仇麼?”田忠一呆,說道:“小兄弟何出此問?”


趙觀道:“我在蘇州時,聽到有個叫做郎華的,是甚麼江南幫的三頭目,他將哨站裏的官兵殺了,換上官兵的服色,說要混上你們的船,穩著別露出痕跡,到了揚州府再動手。”他記心甚好,那夜聽到郎華等的言語,便記在心中,此時他見田忠一路對自己極好,覺得必得讓他知道,便說了出來。


田忠聞言大驚,說道:“當真?我立刻就去查察!”果不其然,在田忠暗中查察之下,當夜便揪出了混入船上的奸細,這些人假扮成官兵,隨船而行,船上其他人竟全無留心。田忠又連忙聯絡左近青幫幫眾,齊來協助抵禦,才阻遏了江南幫的劫糧陰謀。


田忠回想起其中驚險,不禁背上冷汗淋漓,心想:“若非趙小兄弟的消息,險些便要出大事!”不禁慶幸當時自己饒了這個孩子沒殺,對他隻有更加敬重禮遇。趙觀和周含兒一路坐青幫的糧船北上,吃喝遊玩、觀賞風景,這一程竟走得極為順暢愜意。
不一日,田忠所領船隊順利到達京城。將要下船之前,趙觀與田忠道別,忽道:“大哥,這一路上你對我好生照顧,我對你也不能隱瞞欺騙。那時我跟你打賭比試水裏功夫,小勝一籌,其實全靠了作弊。”


田忠一呆,說道:“甚麼作弊?”趙觀道:“我那時故意向你討酒喝,喝完後將空的酒袋子裝滿空氣,帶入水中,借著袋中空氣在水中呼吸,才能在水裏待得比你久。”
田忠聽了,哈哈大笑,說道:“小兄弟好聰明!”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原本不必讓我知道,卻仍舊說出實情,足見你光明磊落。再說,若不是你,我也絕難拆穿江南幫的計謀。老哥哥欠你良多,又哪會去在意這點小事?”


趙觀笑道:“我當你是朋友,因此不能騙你。不說出來,我往後心裏都要不安穩。”田忠極為感動,說道:“趙小兄弟,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孩子。等你大一些後,若有意加入我青幫,我田忠一定極力向香主推薦引進。”趙觀一笑,說道:“先多謝大哥了。”心中卻想:“我最怕吃苦,你們年年運糧這等苦差事,我可是幹不來的。”
趙觀與田忠道別後,便帶著周含兒下船入城。他向人詢問,很快便得知周府在城南,租了輛馬車,陪著含兒來到周家大宅門外。趙觀見那府第極為宏偉壯觀,他這輩子哪裏見過這等京城大官的宅府,不禁嘖嘖稱奇,向含兒道:“沒想到你還真是位貴宦人家的千金小姐,這一路上可沒騙我。好啦,周大小姐,你這不是回到家了麼?”


含兒望見久違不見的家門,如在夢中,忍不住喜極而泣,忽然拉起趙觀的手,說道:“你跟我一起回家,好麼?”


趙觀卻搖了搖頭,他無心去見含兒的父母,隨口道:“青幫的船就要起錨了,我可不能讓田大哥等我。”含兒心中極為不舍,說道:“趙觀哥哥,你別走,好麼?”趙觀笑道:“啊喲,周大小姐難道想留我下來,在你們府裏當差,供你使喚麼?”
周含兒一呆,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想爹爹媽媽見你,向你道謝。”趙觀搖了搖頭,神色嚴肅,說道:“我不要你爹媽向我道謝,也不要你向我道謝。我隻要你一輩子記著我的好處。”周含兒見他說得正經,凝望著他,也正色道:“我答應你。”



趙觀卻哈哈大笑,說道:“我跟你開玩笑的。周大小姐,再見啦!”回身便走,轉眼消失在街角。


含兒自那夜在後院被尤駿和吳剛二人擄走,到此時重回家門,已有大半年的時光。周明道夫婦在京城中遍尋愛女不獲,原已不存希望,此時見她竟平安歸來,都是喜出望外。父親抱著她涕淚縱橫,母親連忙上香叩謝菩薩。父母問起她失蹤和回家的經過,含兒一一說了。周明道聽說她是被兩個皇宮侍衛擄走,連忙通知好友京城楊提督,請他下令通緝捉捕尤吳二人。含兒父母得知千裏迢迢護送她從蘇州回到京城的,竟是個年僅八九歲的妓院老闆的兒子,都甚覺不可思議。周母乃是虔誠的佛徒,認為小男孩定是觀音菩薩派出的使者,專為保護含兒而化身下凡;周父則猜想這必是江湖奇人,多半因練特異功夫而使外貌有如孩童,實際應已是成人。


含兒卻知道趙觀並非甚麼菩薩使者或江湖異人;趙觀便是趙觀。那天夜裏,含兒躺在閨床上,擁著錦緞暖被,想著趙觀又輕蔑又調皮的笑容,又精靈又愛捉弄人的眼神,又俊美又可厭的表情,和這一路上與他相處的種種情景,心頭一陣溫暖,嘴角露出微笑,良久才沉入夢鄉。
那時含兒自然不知,她能在溫暖的被窩裏安睡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數年後的一個冬夜,一群官兵打著火把衝入她家,不由分說,便將周明道五花大綁地押走。含兒和她母親兩個嚇得臉色蒼白,六神無主。她問母親:“他們為甚麼抓走爹爹?”周夫人隻是搖頭流淚,說道:“娘也不知道啊。”
過了幾日,含兒跟著母親去牢裏探望她爹爹,替他送飲食衣物進去。她看到平時雍容華貴的父親身穿囚衣,坐在汙穢腥臭的地牢裏,身上滿是受刑後的傷痕血跡,隻嚇得不停流淚。她爹爹已不大能說話,嘶啞著聲音對夫人說周家將大禍臨頭,要她趕快帶女兒遠走避禍,又要含兒乖乖聽娘的話。第二日,城中便傳出要抄周家的消息,周夫人記著老爺的吩咐,流淚匆匆收拾了家中金銀,帶著女兒連夜投奔鄰近的親戚。含兒跟著母親奔波跋涉,連著去投靠十多家近親好友,百般求懇,卻都被拒於門外。那年冬天的風雪特別嚴寒,母女倆流落鄉野,無處可依,最後來到了幾百裏外的高郵,找到周老爺的表兄李叔叔家裏。李叔叔心中不忍,收留了她們,為怕被人發現,便讓她們住在後院的馬棚裏。


周夫人和女兒在李家住了幾日,便傳來周大爺在獄中受酷刑慘死的消息。周夫人聞訊痛哭不止,幾度昏厥,不斷叫道:“老爺子啊,我竟再也見不到你一麵了!”馬房寒冷,她精神受打擊下,再也抵受不住,不久便染上了寒病,拖了半個月便去世了。周含兒一月間雙親俱亡,她年方十歲,自幼嬌貴,遭此身世大變,每日除了哭泣外,甚麼也不會。
李叔叔聽說官府追查得緊,為怕受株連,心想:“我冒險收留她母女在此過冬,已足夠義氣了。現在周大嫂死去,這個女兒又不能繼承他周家香火,養大了她有甚麼用?若是收留她,隻怕我家亦有滅門之禍。”便聯絡人口販子,將她輾轉賣去了蘇州煙水小弄的天香閣。
天香閣的夏嬤嬤先派人來看過,見含兒是可造之材,和李家講定了價錢,便遣人來將她接去。那時是春末夏初,含兒跟著天香閣的石阿姨離開高郵,來到蘇州,直趨煙水小弄。她二度來此,情境已是天壤之別,這時她已無家可歸,自也沒有人能領她離開小弄,送她回家;她不再是千金小姐,而是賣斷身契的窯姐兒。院子裏的日子自不好過,鴇母夏嬤嬤兇狠嚴厲,手下姑娘往往一點不從她意,便是打罵兼施。含兒來到天香閣後,沒有一日吃得飽足,沒有一夜睡得安穩。幾千個日子過去,她從女娃兒長成了姑娘;幾千個夜晚下來,她愛哭的眼淚也早已流幹了。


許多年以後,周含兒才終於熬出頭來,成為天香閣的頭牌花娘。她自然無法逆料,那年她被惡人劫持來到蘇州,險些被賣,是否早預言了此生將落入風塵的命運?
含兒年紀大些後,才明白自己家破人亡的因由。那時她爹爹的一位好友在京中觸犯了大臣嚴嵩,嚴嵩把持政權多年,權勢熏天,將所有異己趕盡殺絕,她父親因此受到牽連,被捕下獄,慘死牢中。含兒心中痛恨,但她一個流落風塵的孤弱女子,能僥幸保住一條性命已屬難得了,還有甚麼可說的?


然而她心中對這場橫禍還有一個傻念頭。或許自己會遭此厄運,乃是因為她沒遵從那個黑衣人的囑咐,因粗心而未曾將那封重要的信交到瑞大娘和寶兒手中?黑衣人死去之後,是否真變成了惡鬼來詛咒自己?她不知道,隻感到十分的懺悔和過意不去。她將那封信小心保存,期待瑞大娘和寶兒有一日會來向她收取;她幻想著或許到了那一天,自己就能贖清罪愆,脫離風塵中的苦難日子。
除了那信之外,另一件她隱密懷藏的事物,則是一方手帕。那是趙觀曾用來包起給自己吃的小點心的帕子,雖然粗糙陳舊,她卻珍若性命。
她初來到煙水小弄時,也曾向人打聽情風館和趙觀的消息,才驚聞情風館不幸遇上祝融之災,一把大火燒成了平地,館內的姑娘和伴當全燒死了,小廝趙觀也在其中。周含兒心中悲痛,曾偷偷來到燒毀的情風館旁,獻上一束鮮花,默默禱祝,灑淚祭告那個曾經冒險帶她回家,卻永遠不會再出現的男孩兒。

本帖最後由 我是獅子我是王 於 2018-5-18 14:49 編輯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2 12:14

第十三章 青竹姑娘


卻說那時趙觀送了含兒回家,離開周家大宅,想起自己這一路北上玩得十分開心,並順利護送含兒回到幾千裡外的京城家中,心中甚覺輕鬆得意,吹起口哨。走不多遠,忽見兩人迎面走來,一邊一個,陡然伸手將他挾持住。趙觀一怔,想躲避已然不及,卻見那兩人好面熟,卻是曾在蘇州打過交道的尤駿和吳剛兩個侍衛。


兩人將他架到小胡同冷僻處,往地上一摜,惡狠狠地瞪著他,尤駿冷笑道:“渾小子,你好啊!”吳剛按捺不住心中怒氣,伸腿便往他身上踹去,口裡罵道:“小雜種,小渾蛋,你跟我們有何冤仇,為何要阻了我們這筆財路?”


趙觀吃痛,跌倒在角落,他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唯一相識的田忠遠在運河口的船上,此刻落入這兩個對頭手中,眼看一頓好打是逃不掉了,這兩人惱怒之下,便打死了自己也不奇。他抱著頭縮在牆腳,心中念頭急轉,一時卻想不出脫身的法子,身上又被踢了好幾腳,疼痛難忍。


便在此時,兩人的拳腳卻忽然停下了,但聽尤駿喝道:“甚麼人?”趙觀甚奇,抬頭望去,卻見一個白髮老婦站在胡同口,冷然望著尤駿和吳剛二人。


吳剛回頭瞪視那老婦,伸手去推她,喝道:“看甚麼?還不快滾一邊去!”不料他的手更未能碰到老婦,便忽然大吼一聲,好似被熱油炙傷了一般,接著翻身滾倒在地,全身發抖,口吐白沫。尤駿一呆,拔出刀來,喝道:“何方好友?報上名來!”老婦冷笑道:“誰是你好友?”左手一揮,尤駿忽然如一根木頭般直挺挺地仰天摔倒在地,似乎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趙觀驚奇已極,忙爬起身,定睛看去,卻見那老婦眼中閃爍著狡獪的光芒,向自己眨了眨眼睛。趙觀登時想起一人,揉揉眼睛,只覺難以相信。


卻聽那老婦粗聲罵道:“下三濫的狗侍衛,今日要叫你吃點苦頭!”從懷中取出一支碧綠的竹管,約有一尺長短,她將竹管的一頭指向地上的尤駿,尤駿忽然尖聲慘叫起來,淒厲已極,直如鬼哭神號。老婦伸腳踩上他的咽喉,尤駿便再叫不出聲來,只喉頭發出咿呀之聲。老婦收回腳,手中竹管隨意揮動,尤駿如同被一束無形的絲線纏住一般,如何滾動掙扎,都逃不過那竹管的掌握。她又如法炮製吳剛,吳剛痛得臉色發青,狀極痛苦。


老婦森然道:“你兩個抓了小女娃去賣,不是好人,但罪不至死。我折磨你們兩下便夠,自有人來收拾你。”說著撤回竹管。尤駿和吳剛如釋重負,全身如癱瘓了一般,只能躺在地上喘息。老婦抬頭對趙觀道:“小孩兒,走罷!”


趙觀只看得目瞪口呆,忙跟了上去。老婦領著他左曲右拐,來到另一條僻靜的胡同裡,卻見老婦伸手擦去臉上裝扮,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秀面,鳳眼含笑,美豔已極。趙觀又驚又喜,叫道:“竹姊,真的是你!”那女子果然便是情風館三大頭牌之一的青竹姑娘。


趙觀沖上前抱住了她,笑道:“好姊姊,你怎會來到這裡?你是來找我的麼?”青竹伸手在他額頭打個爆栗,笑道:“你偷偷離開蘇州,一去不回,若沒人出來追你,你娘可不是要急死了麼?”趙觀吐吐舌頭,說道:“娘一定惱我得很,好姊姊,你快幫我在娘面前說說好話,要她打我打輕一些。”


青竹笑道:“說甚麼好話都沒用的。娘娘賞罰分明,你這次擅自離家出走,數月不歸,一頓好打是逃不過的了。”趙觀不禁唉聲歎氣。青竹又道:“話說回來,你這番千里護送周小姑娘回家,途中的所作所為,娘娘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終於下定了決心。”趙觀問道:“下定決心甚麼?”青竹正色道:“下定決心收你為徒。”


趙觀一呆,說道:“收我為徒?媽要我做姑娘接客麼?”他想起娘常對他說:“渾小子,算你走運,生成個男兒。若是個女兒,又長得這般標緻,我非將你教成情風館的當家花娘不可。”當時妓女生了女兒,絕大多數都隨母親投入娼門,有的從小在母親提攜教導下,能歌善舞,加上在院子裡耳濡目染,熟悉待客承歡的種種訣竅,年紀很小就可以出道,比買來的姑娘更加容易走紅。又想起母親也常若有憾焉,向他道:“你要是個姑娘就好了!以後可以繼承老娘的家業。”有時橫眉怒目地向他道:“你別以為生了一張俊臉蛋,以後可以去做人家兔兒。我告訴你,姑娘身入風塵還可以,男兒須有志氣,你若為貪錢、貪好日子下海去,老娘第一個不放過你!”


正自胡思亂想,卻聽青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啐道:“胡說八道,甚麼要你做姑娘接客?你這話被娘娘聽到,她非多打你五十板不可。”


趙觀拉著她的手,央求道:“好姊姊,你快跟我說說,娘幹麼要收我為徒?”


青竹從懷中取出一支竹管,便是她剛才折磨尤吳二人時所持,說道:“娘娘要收你為徒,便是要教你這玩意兒。”



趙觀望著那竹管,想起尤吳兩人在地上翻滾掙扎的慘狀,不禁身上寒毛倒豎,問道:“好姊姊,你這是妖術麼?”他心中懼怕,連說話的聲音也顫了。


青竹笑道:“這不是妖術,是仙術。其中秘訣,等你拜師入門後,娘娘自會一一傳授。好啦,咱們還有事情去辦,這就走罷。”


趙觀心中又是驚疑,又是好奇,忙跟著青竹去了。青竹容色太過豔麗,為免引人注目,一路上都裝扮成個老婦。兩人結伴離開京城,南下來到南京應天府。青竹帶著趙觀在客棧下榻,晚上二人同宿一間客房,青竹忽道:“阿觀,我給你看一件事物。”從懷中取出一包粉末,色做淡黃,又從袋裡小心地取出一枝線香。趙觀問道:“這是做甚麼的?”


青竹道:“這是一種奇門毒藥,叫做酣夢粉。連續三日將它下在人的飲食裡,再用這酣夢香催動,那人就會昏睡過去,怎麼都叫不醒,有如死人。次日醒來,卻半點不覺得有何異狀。”


趙觀甚是好奇,問道:“真的麼?”青竹道:“你不信麼?要不要試試?”趙觀望向她,忍不住問道:“怎麼試法?”青竹笑道:“這三日來我已在你食物中下了這酣夢粉,我現在一點起這香,你就會昏睡不醒,明兒醒來,又好像沒事一樣。”


趙觀大驚道:“你對我下毒?我怎麼都不知道?”青竹抿嘴笑道:“我對你下毒,怎能被你知道?下毒就是要下得神不知,鬼不覺,才算是個中高手。”


趙觀又是緊張,又是好奇,說道:“竹姊,你便點起這香,讓我瞧瞧這酣夢粉是不是真有這麼厲害。但你得答應我,告訴我你前幾日是怎樣對我下毒的。”


青竹微笑道:“成。我點香了,你上床去睡好罷,你在這兒昏睡過去,我可抱不動你。”趙觀笑道:“我偏不去,就要你抱。”青竹白了他一眼,啐道:“我便讓你躺在地上受凍著涼,也不抱你這小壞蛋!”趙觀嘻嘻一笑,跳上床去,拉過被子蓋上,說道:“好啦,我睡好了,你點香罷。”


他眼望青竹將那香湊近火燭點燃了,香頭冒出輕煙嫋嫋,卻沒聞到甚麼,說道:“這香沒有味兒啊。”青竹道:“就是沒有味兒。若有味兒,豈不引人疑心?再說……”便在此時,趙觀腦中忽覺一陣強烈的昏沉,竹姊的下半句話還沒聽見,他已沉沉睡去了。


次日醒來,趙觀只覺睡了一個好覺,伸伸懶腰,跳下床來,見青竹已然起身,坐在桌旁撫弄著那支青竹管。趙觀揉眼道:“竹姊,你這麼早就醒啦?”


青竹微笑回頭,問道:“睡得怎樣?我的酣夢粉不壞罷?”趙觀這才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得心癢難熬,說道:“你快跟我說,你是怎樣對我下毒的?”


青竹道:“這還不容易?你吃飯前,我將一丁點兒的酣夢粉灑在你的筷子上,你吃第一口飯,就中了我的毒。”趙觀側頭回想,說道:“我從沒見你動我的筷子啊。”青竹道:“有一天我替你抽出一雙筷子,已先將粉抹在手上了。有一天我遞給你一塊手巾,粉就從手巾傳到你筷子上。還有一天我打了個噴嚏,將粉吹到你的飯碗裡。”


趙觀這才恍然,說道:“好啊,原來你一路上對我不懷好意,動手動腳,全將我瞞在鼓裡。”青竹笑道:“我若真不懷好意,一百個趙觀也毒死了。”


趙觀想起她對付尤吳二人的手段,又看到她手中的竹管,不禁打了個寒顫,忙向她打躬道:“竹姊手下留情,大人大量,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別對阿觀下毒手!”


青竹一笑,說道:“你是娘娘的心肝寶貝,我怎敢太歲頭上動土?你只要乖乖的,竹姊自會對你很好。”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2 12:17

第十四章 替天行道


  


趙觀猶自心驚,青竹已拉過他在自己面前坐下,微笑道:“咱們要去辦事啦,我得替你裝扮一下。”便從袋中取出種種易容物品,動手替他裝扮。裝扮完後,趙觀望向鏡子,但見鏡中一個胖臉闊嘴的少年回望向自己,不禁一呆,伸手去摸自己的臉,奇道:“竹姊,我可認不得自己了。”


青竹笑道:“扮相醜了點,可委曲你的俊臉啦。”之後自己對鏡而坐,用炭粉抹黑了臉,戴上假鬍鬚,打扮成個瘦削漢子。趙觀在旁看著,更是驚異,說道:“竹姊,你竟能扮成個男子,半點瞧不出破綻,真厲害!”青竹微微一笑,說道:“是麼?我們這就去城裡走走,話說得含糊些,別露出蘇州口音。”趙觀點頭答應,問道:“咱們去那兒?”青竹道:“就去城裡逛逛。你別多問,就看我行事。我要你做甚麼,你便去做。我不要你做甚麼,便乖乖跟在我身邊。”


趙觀便跟著青竹在城裡四處遊走,青竹去了幾家米鋪,又去了賣肉的和賣酒的鋪頭,問了價錢,買了幾樣物品,中午便在飯館吃了飯。午後又去看了賣馬的馬市、布店和金鋪。


到得傍晚,青竹向趙觀道:“今晚我有事辦,你乖乖待在房裡,不要出去。”趙觀極為好奇,纏著青竹問道:“你要去做甚麼?告訴我好麼?”


青竹靜了一陣,才道:“我去殺人。”趙觀心中一跳,問道:“你要殺誰?”青竹微微搖頭,說道:“娘娘吩咐,你若想知道,便可以告訴你。但我不認為你該知道。”趙觀忙道:“我想知道!竹姊,你告訴我!”


青竹凝望著趙觀,又靜了半晌,才緩緩說道:“我要去殺應天府的齊大人。”趙觀一驚,他在蘇州便聽過這齊大人的名頭,知道他是南直隸省中人人痛恨的貪官酷吏,手中冤獄上千,手段殘狠霸道,任意魚肉百姓,人人背地裡都叫他“天殺官”。


趙觀望著青竹,吸了一口氣,說道:“竹姊,讓我跟你一起去!”青竹側眼望著他,說道:“你膽子夠大麼?”趙觀鼓起勇氣,說道:“當然夠大。”青竹一笑,說道:“好!我便讓你開開眼界。”


到得半夜,青竹帶趙觀來到城外一間破廟中,說道:“你在這廊下等著。等下不要進去,也不要出聲,便在這窗外看看。知道麼?”便自去了。趙觀獨自站在黑暗陰森的破廟中,不禁心中惴惴。過了半個時辰,青竹才回到廟中,身上背了一個布袋。她將布袋摔在地上,喝道:“出來!”趙觀心想:“難道竹姊抓了那天殺官來?”


但見一個人從布袋中爬了出來,一身錦緞,肥頭肥腦,爬在地上不斷簌簌發抖,全身縮成一團,臉龐扭曲,喉嚨不斷發出啊啊之聲,顯是身受極大的痛苦。便在此時,廟中地上點起了一根白色的蠟燭,蠟燭旁露出一對纖小繡花鞋子,卻是一人端坐在廟中的一張椅上。趙觀一驚,這人不是青竹,她什麼時候來到廟裡,自己竟全無知覺。他沿著燭光看去,隱約看到坐在椅上的是個身形嬌小的女子,一張瓜子臉,杏眼桃腮,嘴角帶笑,眼光下垂,直望著地上的人,趙觀心中一跳,那女子竟是他的母親情風館主劉七娘!


但見青竹手持竹管,指著地上那人,那人奮力掙扎,似乎想要躲避那竹管,卻始終滾不離青竹的腳邊。卻聽劉七娘開口道:“齊大人,被人折磨的滋味還挺不錯吧?”她說話聲音極嗲極柔,這幾句話卻說得陰氣森森,趙觀聽慣了他娘的聲音,確知是他,聽聞她此時的口氣,也不由得背上一涼。他心想:“娘怎會來此?地上這人果然便是天殺太守齊大人,不知竹姊是如何將他劫來此地的?”


地上那人啊啊嘶叫,卻發不出聲音來。青竹冷冷地道:“你仗著官大勢大,到處擄掠良家女子,逼奸不夠,還要淩虐一番,之後更割了她們的舌頭,賣去他鄉。天下殘虐橫暴之人,無過於你!你以為世上沒人敢動你,沒人敢找你報仇,才敢這般喪盡天良,做盡惡事。此時教你也沒了舌頭,這是一報還一報!”說時聲色俱厲。


趙觀心想:“原來他沒了舌頭,才無法出聲。”


卻聽劉七娘道:“咦,齊大人,你手下那些侍衛呢?他們怎麼沒來救你啊?你可知他們都到哪兒去了?”齊大人痛苦得在地上滾動,眼睛卻左右尋找,似乎也想知道身邊的侍衛跑去哪兒了。青竹冷笑道:“啟稟齊大人,你的走狗侍衛們全部下地獄去啦!你要找他們,這就跟去地獄裡找吧!”齊大人喉間發出驚恐的呼叫,全身抖得如要散開一般,只嚇得屎尿齊流。


卻聽劉七娘道:“好啦,咱們折磨齊大人也夠了,接下來便是閻王的事了。”那齊大人聽了,翻過身來,連連磕頭,呀呀哀求,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但顯然是在求饒。



青竹咬牙道:“你現在求饒,未免太遲了。被你冤殺淩虐的人,他們受的痛苦可比你深重百倍。依我說,你這混帳的罪惡一死難抵,該多折磨一下才夠。”說著一揮手,向他身下撒下一些粉末似的東西。齊大人慘哼一聲,在地上劇烈翻騰,似乎每一寸筋骨肌膚都受到利刃切割,雙手在身上亂抓,不多時皮膚便抓出了一條條的血痕。


劉七娘緩緩地道:“齊大人,我們這法兒有個名堂,叫做‘十層地獄’。佛經裡說人在世為惡,死後便會墮入地獄,其中有火燒地獄、寒冷地獄、尖刀地獄、銅柱地獄等等。她剛才給你下的藥,能讓你在兩個時辰之內,嘗遍各種地獄的滋味。咱們都沒下過地獄,也不知是咱們的十層地獄厲害呢,還是真的地獄厲害?這就得請教齊大人了。”


齊大人此時已無法滾動,只躺在地上抽搐,雙手抓臉,嘶聲說了一句話,趙觀隱約聽出他想說的是:“求你讓我死!”這人剛才還磕頭懇求饒命,現在卻巴不得早早死去,這什麼十層地獄的苦處想來是真是厲害已極,比死還要可怕。趙觀眼見母親和青竹狠狠折磨此人,又是驚詫,又是快意,又是害怕,站在廟外窗下,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劉七娘向青竹點點頭,青竹便從懷裡取出一團黑色的事物,扔在齊大人身上,過不多時,齊大人便靜止不動了。劉七娘對青竹道:“將他送回去了。”


青竹應了,將齊大人的屍身裝回麻布袋中,扛在肩上,吹熄蠟燭,快步出了破廟。趙觀只見她的背影一晃,便從牆頭躍了出去,心中一驚:“竹姊背著一個屍體,還能跳得這麼高!”


趙觀正看得目瞪口呆,忽覺耳根一痛,腦後一個聲音道:“小王八蛋,跑出去這麼久,還知道要回家麼?”趙觀全身一震,心中怦怦亂跳,回過頭,果見母親站在身後,臉帶微笑望向自己,便似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那一霎間,趙觀還道自己發夢,在破廟中見到了幻象,勉強定了定神,但見母親身上穿的衣服和剛才在廟中所見一模一樣,才確知自己並未眼花。卻聽母親說:“你剛才都看到了,覺得如何?”


趙觀想都沒想,便道:“痛快!”


劉七娘凝望著他,說道:“為什麼痛快?”趙觀道:“惡人就該多受點折磨。惡人若是老欺負好人,讓好人吃盡苦頭,卻不會得到報應,這世間哪裡還有公道天理?”


劉七娘微微點頭,說道:“不錯,你娘便是替天行道。觀兒,我惱你私自離家,但很高興見到你有俠義心腸,不但冒險送那小姑娘回家,還跟青幫中人結交,有膽有識,不愧是我劉七娘的兒子!”


趙觀向來便對這精明潑辣的母親十分敬畏,剛才見她出手殺人,更是心驚,生怕她要嚴厲懲罰自己不告離家,此時聽她稱讚自己,不禁受寵若驚,想起青竹的話,便問道:“娘,竹姊說你下定決心要收我為徒,那是什麼意思?”


劉七娘道:“我要收你為徒,傳授你本門仙術。青竹也是我的弟子,你一路上想必已見識過她的本事。但你年紀還小,需得等十幾年才能正式入門。這幾年間,你便跟著幾位姊姊辦事,多學著點。不管你見到了什麼,全都當作沒發生過,半點也不能說出去。聽明白了麼?”趙觀聽她語氣嚴厲,忙道:“是,兒子明白。”


劉七娘又向他凝望一陣,放柔了語氣,說道:“但願你能承擔得起,不要辜負了我對你的期望。”便在此時,但聽腳步輕響,青竹已回到廟中,躬身說道:“娘娘,都辦妥了。”劉七娘點了點頭,說道:“我先回蘇州去。你帶著觀兒,在外面多待兩日再回來。”青竹應了,劉七娘便回身出廟,消失在黑暗中。


趙觀跟著青竹回到客店,當夜他躺在床上,眼前不斷浮現母親和竹姊對付齊大人的情景。他此番大著膽子離開蘇州,一路闖蕩到北京,只道這番冒險經歷已是十分不得了,怎想得到回途之中竟會遇上更加出乎意料的奇事?怎想得到再熟悉不過的母親和館中姑娘竟身懷絕技、出手殺人毫不遲疑;自幼生長的家並非尋常青樓,卻是充滿奇詭毒術、密謀暗殺的所在?他心中又是驚懼,又是興奮,更無法入睡。


0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2 12:19

第十五章 入百花門


  


數日之後,青竹帶著趙觀回到了情風館。館中眾伴當姑娘見他回來,都極為驚喜,連問他這半年都去了哪些地方、幹了些什麼好事。趙觀說了偷乘青幫糧船北上京城的經過,他心中掛念著齊大人之死,忙問起家鄉有何大事。伴當們果然談起應天府齊大人幾日前暴斃在床的消息,門房的老林道:“縣裏傳來的消息,齊大人死因不明,有人說是得了怪病,有人說是老天降罰,還有人說是被毒蜘蛛螫死的!他媽的,這天殺官反正該死,怎麼死的都好!”打掃的洪嬸說道:“我聽人說,應天府貼了布告,說大人是得了怪病而死。這不是老天降罰是什麼?依我說,該被雷公劈死才對!”


趙觀聽在耳中,不禁擔心官府會找出凶手,尋到情風館來捉人。然而過了幾天,都沒有人弄得清楚齊大人究竟是怎麼死的,更沒有人來煙水小弄查問。趙觀猜知青竹當時定是用了酣夢粉之類的藥物,令整個齊府中的人都昏睡過去,才能這麼輕易地將齊大人劫出處死,又將屍體送回府中,全然無人知覺。


齊大人治下的百姓個個撫手稱快,說他死得好,死得妙,死得精采。情風館的眾姑娘伴當也在劉七娘帶領下,聚在後院喝了一輪酒,慶祝天殺齊的暴亡。劉七娘舉起一杯烈酒一飲而盡,笑道:“痛快,痛快!這天殺官若是沒受到天譴,自己翹了瓣子,老娘差點便要衝進他府裏,親手掐死他來!”眾伴當姑娘都哈哈大笑。趙觀偷看他娘和青竹的臉色,二人都甚是高興,喝了好幾杯酒,卻瞧不出天殺齊正是死在她們手下的半點痕跡。


此後劉七娘便不時讓趙觀跟著青竹或繡蓮、落英出門秘密行事,或探聽消息,或誅奸懲凶,或濟助忠良,或解救孤弱。一次趙觀跟著落英去一惡霸中偷出一個婢女的賣身契,又盜走幾千兩銀子;另一次跟青竹去杭州承天寺毒死一個身負武功的淫賊和尚。幾年下來,趙觀見慣青竹等出手下毒殺人,早已不以為奇。他極想學會她們的武功毒術,但青竹除了向他出示一些毒物外,其他一切絕口不提。趙觀幾番向他母親探問央求,劉七娘卻也不教他任何武功毒術,也從未說出她自己或情風館眾女的底細。


三年過去,秋至那天正是趙觀十二歲生日。他一個小童,自是從來不過甚麼生日,還是劉七娘找了他來,向他道:“觀兒,今日你滿了十二歲。晚飯後來我房間,我有要緊事。”


到了晚上,趙觀來到母親房中,卻見母親端坐桌前,神色嚴肅。青竹、落英、繡蓮三女站在她身後,夜香、丁香兩個丫鬟垂手在旁伺候。


趙觀微微一呆,叫道:“娘!”心想:“三位姊姊都是館裏頭牌姑娘,很少有空湊在一塊兒,今夜卻都聚集在此,娘定有大事。”抬頭向青竹望去,但見她鳳眼含笑,心想:“應當不是壞事。”又見落英已上了妝,似乎將要出門赴宴,不斷伸手撫弄頭上的飛鳳髻,直到劉七娘開口說話才停下。落英是張橢圓臉,彎眉細眼,口豐頦滿,長相福泰,有股貴氣之美。繡蓮則是典型的蘇州娘子,一張瓜子臉白皙如玉,杏眼桃腮,身形纖瘦,風韻楚楚可憐。單看這三位姑娘美豔動人的外表,若非趙觀曾親見她們出手,絕對想象不到她們竟身負武功,精擅毒術,手段狠辣。


卻聽劉七娘緩緩說道:“觀兒,你今日滿了十二歲,我有一件大事須告訴你。你跪下聽好。”趙觀在母親麵前跪下,說道:“娘請說。”


劉七娘靜了一陣,才道:“過去三年,你多次跟著幾位姊姊出手辦事,也幫了不少忙,定已知道我們並非一般的院子。我以往未曾讓你知道其中詳情,隻因你並非我百花門弟子,不得與聞門中諸事和得傳本門武功毒術。百花門規矩,滿十二歲方能成為正式門下弟子。你現在年紀已足,我門雖有不收男子的規定,但堂主的親生兒子可為例外。本座是百花門火鶴堂堂主,今日收你為門下弟子。趙觀,你仔細考慮後,再回答我:你願意加入百花門麼?”


趙觀期待這一日已有許久,聽了他母親的話,心頭一陣火熱,當即答道:“我願意!”


劉七娘點了點頭,說道:“好!我今夜便接引你入門。”擺了擺手,丁香和夜香便在東首布置起桌案香爐,所有器物、桌巾皆是一色雪白。趙觀望著夜香點起兩枝白色蠟燭,丁香則在案後掛起一幅卷軸,上麵滿滿地畫了無數花朵,各花形態顏色各自不同,畫工極為細巧。趙觀仔細看去,分辨出十多種花,大多卻不認識。


劉七娘道:“這幅畫,畫的是我百花門的始祖百花婆婆,也就是本座的師父。她老人家從不以真麵目示人,因此以百種花朵代表她老人家的芳容。”趙觀點了點頭。



劉七娘讓趙觀跪在案前,自己在他身旁跪下,其餘諸女也在她身後跪了一排。劉七娘向百花圖禮拜三次,趙觀等都跟著拜了。劉七娘起身來到案前,上了一炷香,又跪回原位,說道:“觀兒,你跟著我說。弟子趙觀,由第二代百花弟子姬火鶴接引,成為百花門第三代弟子。弟子趙觀誓願一生服從百花門規,聽從門中長輩指令,不得有違。此誓。”


趙觀跟著說了,劉七娘又要他向百花圖行三拜禮,上三炷香。之後青竹上前跪拜上香,說道:“弟子青竹,見證三代弟子趙觀入門立誓,今後將竭力扶助趙觀師弟,永遵百花婆婆遺訓,不負火鶴堂主接引之德。”落英、繡蓮等也跟著上香見證。


行禮完畢後,劉七娘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鐵印,在案上燭火燒熱了,說道:“觀兒,伸出左手臂來,待我替你點上百花門印記。”趙觀捋起袖子,露出上臂,心中想問:“會痛麼?”但見眾人神色嚴肅,便問不出口,右手緊緊握住左手臂,凝望著母親手中的鐵印。劉七娘取出一些藥粉灑在印上,又將鐵印在火上燒了一陣,才回過身,一手握住趙觀的手腕,讓他掌心向上,另一手持著鐵印,在他內臂近肘處印下。趙觀見鐵印下自己的皮膚微微冒煙,卻並不疼痛,甚覺奇怪,睜大眼望著那印。劉七娘閉上眼睛,念了一段祝詞,才將鐵印移開。趙觀見自己皮膚上浮出了一個白色的花形印記,約莫銅錢大小,形狀甚美。


丁香走近前來,替他在印處敷上一塊濕布,趙觀這時才感到一陣微微的刺痛。他抬頭見丁香向自己微笑,便也向她一笑。


劉七娘道:“這是百花門記。百花門人入門時,都須印上此記。你以後辨別百花門人,便可以此印記為準。這印世上隻有三個,由大師姐蕭百合、掌門師姐白水仙和我執掌,印出來的門記和一般灼傷不同,甚易辨認。”


趙觀點了點頭。他知道平時被熱物灼傷,皮膚定會變紅起泡,自己手臂卻浮起白色的印痕,在濕布下感到一陣熱辣,一陣清涼,確實和一般灼傷大不相同。


劉七娘又道:“我火鶴堂中弟子大多身在青樓,印記不在手臂,多在肩膀上或別處。竹兒,英兒,蓮兒,給觀兒看你們的印記。”


青竹褪下衣領,露出左肩後的百花印記,落英的印記在右肩前,繡蓮的則在脅下。情風館的姑娘們向來當趙觀是小孩子,在他麵前從不避忌,此時趙觀見三位姑娘赤身露體,也不覺甚麼,隻覺有趣,心想:“幸好我的印記是在手臂上,給人看時不用脫衣解帶。”


劉七娘道:“我館中的姑娘都是百花門人。嬌荷、寶菱、一枝豔、倩萍、丁香、夜香,都是我的弟子。我明日領你重新見過諸位姊姊,她們比你先入門,以後在沒有外人時,你應稱呼她們為師姊。”趙觀答應了。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2 12:20

第十六章 百花淵源




劉七娘便讓三位姑娘回去接客或回房休息,隻留下趙觀,讓他在椅上坐了,說道:“觀兒,你幾次問及我的出身,我都避而不答。現在你已是百花弟子,我便都跟你說明白了。我百花門創於五十多年前,創始人乃是百花婆婆。當時百花婆婆收留了一群可憐無依的苦命女子,有的是自幼被父母賣入娼門的雛妓,有的是婚後受夫家虐待的媳婦,有的是受主人淩虐的低賤丫鬟,有的是受鄉人欺淩的孤苦寡婦,種種悲慘,不是你所能想像的。百花婆婆救了這些姑娘婦人,教她們武功毒術,原意是想讓她們可以藉此自保。但這些女子感激婆婆的恩德,都願意追隨婆婆,一生服侍她老人家,婆婆便將這些女子留在身邊,成立了百花門。”


“百花婆婆乃是一位武功毒術精絕的前輩高人。她曾下手殺死一些武林人物,在江湖上有不少仇家。她成立百花門後,幾個弟子為了報答她老人家的恩德,便去刺殺婆婆的仇家,百殺百成,從未失手。從此百花門名聲大響,很多江湖人物想要暗殺甚麼人物,往往便來請百花門出手。我門中的一切人事向來隱秘,江湖上聽過百花門的已經很少了,見過百花門人的更是少之又少。盡管如此,黑道上仍傳出了‘名花、香霧、百仙酒’的說法,說是本門的三大毒物。香霧、百仙酒都是本門高明毒物,喪命其下的江湖人物不計其數。至於名花,便是百花婆婆最得意的三個弟子:大師姊名叫蕭百合,她在北山聚眾為盜,自稱北山盜王,乃是一方霸富;二師姊名叫白水仙,武藝毒術都最高超,百花婆婆年老時將衣缽傳給了她,因此白師姊此刻是本門的門主。至於那三師妹,便是你娘我了。”


她頓了頓,又道:“我本名姬火鶴,六歲時被我爹娘賣入娼家,受盡鴇母毒打,十多歲便被逼著接客。有一天我受不了折磨,跑到江邊,決意跳江自盡。正巧百花婆婆經過,救了我一命,並帶我回去她老人家的隱居處,教我武功毒術。我從此對百花婆婆死心塌地,惟她老人家之命是從。我藝成以後,她老人家認為弟子中應有人藏身娼門,以方便行事;我原本便出身娼家,便請命去襄陽開妓院,隱身花叢,替婆婆出手暗殺了不少對頭。我在襄陽一待十年,直到本門與對頭起衝突,我行藏已露,為避對頭追殺,才帶著手下大舉搬遷,輾轉來到蘇州,開了這間情風館。你青竹師姊、落英師姊都是當時從襄陽跟著我逃來的弟子。其他的師姊則是我後來才在蘇州收的弟子。我們改名換姓,隱藏身分,和一般的妓院無異,這是為了逃避仇家,也是為了方便我們暗中出手懲惡。你今日入門,須緊守秘密,百花門三個字,平日提都不能提。咱們表麵上一切跟以前一樣,知道了麼?”


趙觀點頭答應。他聽得入神,雖已過了夜半,仍毫無睡意。劉七娘講完了百花門的淵源,又解釋了百花門規,趙觀恭敬領受。直到打了四更,母子才各回房休息。趙觀躺在床上想著百花門的種種,伸手撫摸手臂上的烙印,直到清晨才睡著。


此後劉七娘每夜親自教授趙觀百花門中的秘傳毒術,從花毒、蛇毒、膽毒、礦毒,到飼養蜈蚣、蠍子、蟾蜍、蜘蛛等毒蟲及取毒煉毒之術,一一仔細傳授。趙觀不似其他的女弟子,須學習瑤琴琵琶、吟詩作對、唱曲舞蹈等娛賓之技,整日便埋頭苦學種種配毒、下毒、尋解、施解之法。他又常見母親和其他師姊們出手下毒,耳濡目染,毒術在不知不覺中已學得甚精。劉七娘嚴厲告誡他,非有必要或有正當理由,絕不能輕易使用毒術,違者依門規處死。趙觀見識過毒術的厲害,除了跟著師姊們出手除惡外,從不敢擅自施毒。


趙觀也跟著母親學了一些粗淺的武功。百花門都是女子,招術偏向陰柔險詐,不宜男子習練,劉七娘因此隻教了兒子一些入門的拳腳,打算以後再為他延訪名師。此外門中每有事情,劉七娘都讓趙觀參與聽聞,也常讓他跟著青竹和繡蓮、落英等出門辦事,好讓他增長經驗見識。


趙觀入百花門後,學得愈多,見得愈多,愈覺得母親和館中眾姑娘個個深藏不露,所做所為皆是豪俠義勇卻又詭異難測之行。他深覺入門前的十二年,自己是活在一個平凡的妓院裏;入門後卻如陡然從夢中醒轉,來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身周充滿了奇詭奧妙的毒術和不可告人的密謀,已往所知所見都是假像,此刻才真正見到身邊人事物的本來麵目。趙觀從童蒙而至少年,便是從入門那一日起。


這日又逢初春,將近午時,劉七娘坐在二樓的春風閣中,隔著紗簾往窗外看去。她身後站著兩名丫鬟,都是十五六歲年紀,圓臉的名叫丁香,手中捧著一隻香爐,爐中冒出一縷嫋嫋輕煙;另一個身形修長,名叫夜香,手中拿著一支拂麈。


劉七娘年過四旬,臉上濃厚的脂粉掩不住歲月的滄桑,脂粉底下還隱約看得出當年青樓第一紅妓的影子。她主持情風館多年,八麵玲瓏,人情通熟,一手教導保護手下姑娘,一手招待應付上門恩客,周到妥貼,情風館的生意因此常興不衰。她平時圓滑客氣,骨子裏卻是個潑辣直爽的女人。誰要是惹上了她,她罵起人來可是絲毫不留情麵,整起人來也是手段豐富。流連風月的子弟們說起劉七娘,都是又愛又怕,又敬又恨,“情風劉館主”在蘇州城裏也算小有名氣。


此時劉七娘望著窗外,閑閑地問道:“潘大少爺明兒晚上在繡蓮房裏請城北王家的三位公子,菜色都配好了麼?”丁香答道:“繡蓮姊姊都已想周全了,今晨已寫了菜單交給廚下,潘少爺最愛的紹興甜釀酒也已打了三斤來。”劉七娘點了點頭,又問:“他們明晚甚麼時候到?”夜香道:“酉牌時分。”


劉七娘道:“不會打攪到咱們的事罷?”丁香道:“咱們預定戌時出發,亥時應能完事。繡蓮姊姊那邊知道娘娘的事,應是無礙的。”劉七娘點了點頭。


正此時,樓梯口響起一陣腳步聲,一個少年的聲音在春風閣外叫道:“娘!”一個麵貌俊美、身材修長的少年推門進來,一邊伸袖子抹汗,一邊抓起桌上的紫砂茶壺倒了杯茶,一飲而盡,喝完做個鬼臉道:“娘,真不知你為何這麼愛這春蘭鐵觀音,味道可苦了!”正是趙觀。



劉七娘回過頭,皺眉道:“這麼快就回來啦?”趙觀嘻嘻一笑,說道:“英姊盯上了那人,她要我先回來跟您通報一聲,要您放心。”


劉七娘伸手拉他近前,用手絹替他擦去額頭汗水,又疼愛又埋怨地道:“你這小王八蛋,不好好跟著去辦事,卻找機會跑回來偷懶麼?哪天出了紕漏,瞧我不給你一頓好打!”趙觀辯道:“我哪有偷懶?我跟了英姊大半天,幫了她好些忙,她後來說要一個人跟上,才遣我回來的。”劉七娘道:“哼,定你自己不成材,才讓英姊嫌你礙手礙腳。”


丁香在一旁插口道:“阿觀聰明伶俐,幾位師姊總誇讚他,說他早不輸給大人啦。”趙觀聽她為自己說話,向她一笑,投去感激的目光。


劉七娘伸出長長的、塗了鮮紅蔻丹的指甲,點上兒子的額頭,笑道:“誰不知道你精靈鬼怪?老娘生了你這鬼蛋,也真是晦氣!”趙觀笑道:“娘,我幫您辦事,您也不誇讚兒子幾句?”


劉七娘板起臉道:“你是幫我辦事麼?咱們做的事都是替天行道,你貪甚麼誇讚?你不被人打殺,已該偷笑了,這可不是玩笑的事!咱們是為受辱的塗家二小姐報仇,可不是為自己。”


趙觀見母親疾言厲色,心中一凜,低下頭道:“是,弟子知錯了。”


夜香在旁氣忿忿地道:“那採花淫賊真正可惡!我聽人說,戴家昨日派了人去塗家,說要退親。二小姐知道後,竟拿繩子上吊,幸好被人救了下來。”


劉七娘沉吟道:“那採花賊武功不差,大膽在蘇州連作三案,似是有心挑釁。咱們不可輕視了。”趙觀道:“娘,這人的來曆不清,若他確是孤身一人,並不難對付,就怕他埋伏了幫手。”


劉七娘望了兒子一眼,點了點頭,向丁香道:“去門房問問,這幾日城裏有沒有甚麼惹眼人物出沒。”丁香應著去了。過了一會,回來報道:“老林說沒見到顯眼的武林人物,隻有一對像是會武的夫妻,帶著一個長得很標致的女孩兒,在城裏到處向人探問有沒見到一個十多歲的少年,說叫甚麼小三兒的。”


劉七娘問了這對夫妻的形貌,也不得要領,說道:“這二人應是武林中人,但聽來不像和那採花賊有關。你要門房多注意著點,一有甚麼風吹草動,立刻來通知我。明晚我要親自出手。”


趙觀知他母親一向謹慎,但此番不過是擒殺一個淫賊,也這般鄭重其事,微感不解,說道:“娘,你要親自出手?”劉七娘也不多說,隻道:“好啦,你快去吃午飯罷,下午自己玩去。”


趙觀巴不得他娘有這一句,一溜煙的跑下樓去了。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2 12:22

第十七章 紅土窯外

  

那日天氣甚好,趙觀去找幾個平日和他一起玩耍的小廝,卻都不在,隻好一個人去往太湖邊上蹓躂。湖邊賞桃花的遊客絡繹不絕,他在湖邊閑逛一陣,忽然聞到一陣濃鬱的酒香,循香走去,見不遠處酒旗招展,一個十五六歲的大姑娘站在三大桶酒簍前,正掀開蓋子,用勺子舀出酒來。


趙觀認得她是城裏杜康坊老板的女兒巧姐,想是這日天氣好,老板派了她出來湖邊擺攤賣酒。趙觀嘻皮笑臉地走上前,說道:“阿巧姐,太陽這麼烈,可辛苦你啦。”
巧姐瞪了他一眼,說道:“小壞蛋,又來討酒啦?”趙觀道:“哎喲,我看你一身大汗,特別來慰問幾句,你怎地不識好人心?”巧姐笑道:“你也配叫好人?我跟你說,今兒生意好,我沒空跟你閑扯。回頭被我爹見著了,非打我一頓不可。”趙觀道:“我隻呆一會,不會被你爹看見的。”


正說時,一個路人上來要三斤酒,巧姐打了酒,收下銅錢。趙觀見巧姐的一簍酒剩不了多少,彎腰去簍底舀酒十分吃力,便道:“來,我幫你。”將快空的酒簍搬到後邊,將另一滿簍抬到前邊酒旗下,拍開了封泥,酒香撲鼻。巧姐甚是感激,向他謝了一聲,悄聲道:“阿觀,你先嚐一口,別讓人看見了。”趙觀大喜,將酒簍抬到後邊,用雙手舀了一掬酒,湊口喝了,果然香醇之極。他還想再喝,忽聽一人道:“大姑娘行行好,賞點酒罷?”


趙觀回過頭,見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約莫十一二歲,手中拿著一隻瓦碗,向巧姐討酒。巧姐瞪眼罵道:“沒見過乞丐討酒的,肚子沒填飽還要酒喝?不給!”
那小丐不斷哀求,巧姐隻是不肯。趙觀不好意思再偷喝,說道:“巧姐,我去替你將後麵那些空酒簍子放整齊了。”巧姐向他一笑,說道:“多謝你啦。”趙觀對她報以一笑,說道:“別太辛苦啦,你這麼個美貌大姑娘,出來幹這苦活兒,你爹也不多疼你一些。”
巧姐臉上一紅,這時又有顧客來,她便又忙著招呼打酒。趙觀回頭見那小丐仍站在當地,眼睜睜地望著酒簍,舔著嘴唇,心想:“這小乞丐倒是真想喝酒。”便向他招招手,指指後邊的酒簍。那小丐會意,悄悄繞過來,探頭望去,見趙觀所指的那個酒簍中還有不少殘酒,仰頭喝幹了,又舀了一碗,向趙觀一笑,回身便走。
趙觀怕巧姐發現了生氣,便抬過那將空的酒簍,將餘酒都倒入了新簍中,說道:“哪,這簍還有些殘酒,別浪費了。”巧姐笑道:“阿觀,這麼賣力,我怎麼賞你啊?”趙觀笑道:“賞碗酒,或是賞個親。”巧姐伸手打他,啐道:“沒正經的,不賞了!”趙觀笑著躲開。巧姐看見趙觀調皮可喜的神情,心中一軟,畢竟還是伸手舀了一碗酒,送給他喝。
趙觀喝了酒,醺醺然甚是愉快,來到湖岸草地上躺下曬太陽。正昏昏欲睡時,忽聽一人道:“見到麼?那個穿淡藍衣服的女娃。”另一人道:“盯上了,好貨色。誰下手?”前一人道:“我和你和老八,趁人多在路上動手。得手了帶去土窯。頭子說大的可能不好對付,自己會出馬幫著。”
趙觀留上了心,側頭看去,見兩個人從岸邊走過,其中一人穿著土色棉衣,留著兩撇胡子,似是蘇州人口販子陸老六的手下。趙觀數年前曾為了相救含兒而與陸老六做對,陸老六卻始終不知道當年幫助含兒逃走的便是趙觀。此時趙觀聽這兩人說話,心想:“兩個壞蛋,光天化日下去拐人家的女娃,真不是東西。”跳起身來,悄悄跟在後麵,來到太湖邊上的桃花小徑。



那桃花小徑是條石子路,靠湖的一邊種滿了各色桃花,另一邊則是櫛次鱗比的小商販,有的賣小食零嘴,有的賣當地的手工品。這日春風晴暖,賞花遊人摩肩接踵,好不熱鬧。趙觀在人叢中穿梭了一陣,見陸老六的手下停在一個茶棚前。他遊目望去,登時注意到茶棚角落的一對夫妻和一個小女孩兒。那丈夫留著胡子,容色清俊,落拓中自有一股氣度。妻子膚光如雪,豔美無方。那女孩兒穿著淡藍色的衣褲,隻有六七歲年紀,坐在母親身邊,宛然是個小號的母親,冰雪可愛,一望而知是個美人胚子。趙觀心想:“他們定是盯上這個小女娃了。這對夫妻長相不凡,不知是甚麼來頭?”


他在茶棚邊上晃了一陣,被一群遊人擠了開去。再去看時,那對夫妻和女孩已離開了茶棚,不知去向。他見陸老六的手下也離開了,便信步向著湖東走去。才走出不久,便聽一人大聲呼喚:“真兒,真兒?”


趙觀心中暗叫不好,聞聲跑去看,見果出聲大喊的便是剛才那父親,神色惶急,在路上東張西望,尋找女兒。他的妻子跟在其後,聲音都哽咽了,說道:“我剛才見她在那邊看做捏麵人,怎地一回頭便不見了?”夫妻二人不斷詢問路人、小販,卻都說沒看見。那對夫妻商議了幾句,便分頭向小徑的兩端奔去,身法奇快。趙觀大為驚訝,心想:“這兩人輕功好得很,陸老六下手抓他們的女兒,竟然沒被他們發現,也算他本領。”


他甚是懊悔自己沒有看好那兩個拐子,現在女娃被拐走,卻該上哪兒去找她?忽然想起那兩人說要將人帶去土窯,心中思量:“土窯,甚麼土窯?莫不是湖邊上荒廢的紅土窯?去看看也好。”便沿著湖岸快步奔去。
奔出一陣,趙觀來到紅土窯外,探頭去看,見窯中空無一人,心想:“找錯地方了。”忽聽腳步雜遝,似有一群人向這邊走近,趙觀連忙躲到土窯旁的蘆葦叢中,果見四個漢子快步向土窯走來,其中一個手中抱著一個孩子,手腳都被綁住了,正是那身穿淡藍衣衫的嬌美女娃。趙觀一喜,心想:“狗賊果然帶了人來這兒。”從草叢中看去,見其中一人正是陸老六,那個穿土色布衣的手下也在其中。陸老六道:“老八留在這兒守著,小白和狗子到前麵把守,有人靠近,出聲通知老八,讓老八帶著女娃走。人來得急,將女娃掐死了丟進湖裏。我回去探探情況。”眾手下應了,分頭去守住。
趙觀心想:“我得想法救出那小女娃,就怕打不過這三隻狗子,須得等個機會。”等了一陣,那守土窯的漢子靠在牆邊,悠閑地抽著水煙,四下一片寂靜,卻沒有什麼機會。
趙觀忽聽背後草聲微響,一驚回頭,卻見一個衣衫汙穢的少年從草中鑽了出來,竟是在巧姐處偷酒的那個小丐。趙觀正驚訝他怎會來到此地,但見小丐一笑,低聲道:“女娃兒被他們關在土窯裏,你打算如何?”趙觀一怔,直覺感到這小丐可以信任,當下說道:“我打算找機會救她出來。”小丐笑道:“好極,我也正想救她。這樣罷,我去引開那些人,你去土窯救人。”


趙觀點了點頭。那小丐便跳出草叢,口中咿呀唱歌,手中搖晃著破碗,走到土窯邊上,向那看守的說道:“大爺,賞點銅錢罷?”那人見他肮髒邋遢,揮手罵道:“臭叫化,滾一邊去!”小丐徑走上前,伸出瓦碗,說道:“老爺行行好!賞我一口飯吃,老天保佑你長命百歲,壽比南山,無疾而終,不得好死。”那看守聽到最後兩句,伸手便打,罵道:“甚麼無疾而終,不得好死?”


小丐躲開了,叫道:“你不給錢,也不用打人啊。你這種惡人,老天定要降罰,讓你被天雷劈死、惡狗咬死、土蜂叮死、大水淹死、屋梁壓死、怪病病死、大刀砍死……”那人原非善類,聽到這串詛咒,怒從心起,抓起一根棍子,追上便打。那小丐沿著湖岸亂跑,口中不斷喊叫:“烈火燒死、懸崖摔死、強盜砍死、毒蛇咬死、餓死渴死、牢裏冤死、亂棒打死、無疾而終、不得好死!”那漢子罵道:“混賬小子,我才要你不得好死!”
其餘兩個看守的漢子聽見了,過來探視,那小丐又笑罵道:“三個渾蛋,人模人樣,幹盡壞事,狗屁不如!”那兩人也自惱火了,罵道:“哪裏來的渾小子,不教訓他一頓不行!”小丐大叫道:“啊喲,三隻狗子,敢來咬你主人!”抱頭快步逃去,三人大罵從後追上,遠遠地去了。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2 12:23

第十八章 嬌女真兒



趙觀看他們跑遠去了,連忙奔進土窯,但見小女孩真兒坐在地上,雙手雙腳都被繩子綁住。他掏出小刀割斷她的綁縛,低聲道:“我救你出去,不要出聲。”抱起她跨出土窯,沿著湖岸奔去。跑出幾十步,便聽到身後傳來叫聲,想是有人回到土窯,發現女娃被劫走了。趙觀知道這些人口販子心狠手辣,若追上來,自己和真兒就算不被殺了滅口,也有苦頭好吃,忙抱著真兒放腿急奔。跑出三四裏,他心中一動,轉向東行,在荒草中尋著一條小徑,不久便來到一座古廟前。


那廟叫做慈悲寺,總有百來年的曆史,供的是觀音大士。因地點偏遠,香火稀落,廟裏隻有一個半聾的老和尚負責敲鍾打掃。趙觀曾和城裏的小廝在湖邊亂逛,來過這廟,這時無處可躲,便闖進了廟裏。廟中空無一人,老和尚大約在後麵房裏睡午覺。趙觀前後看了一圈,便帶著真兒往廟東的鍾樓奔去。


進了鍾樓後,他微一凝思,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包,取出剛養了幾個月的毒蛇青花,將牠放在鍾樓的門把上,隨即輕輕關上門。這鍾樓平時充作儲藏室,裏麵堆滿陳舊的木魚、大磬、香爐等,右邊有座木梯通到樓上。趙觀帶著真兒爬上木梯,到了閣樓上,卻見閣樓地板上堆著一盒盒的線香,積塵伴著香味撲鼻而來,趙觀忙替真兒蒙住口鼻,自己也閉住氣。過了一陣,煙塵略定,趙觀帶著真兒躲在閣樓的角落,低聲道:“希望他們別找到這裏才好。”


話才說完,便聽廟外人聲響動,砰地一聲,一人踢開了廟門,腳步嘈雜,六七人奔了進來,在廟裏大呼小叫,分頭搜尋,聽來都是陸老六的手下。趙觀心中一凜,悄悄爬下木梯,將自己的腳印抹去了,又從懷裏取出另一條毒蛇青紋放在木梯之上。他回上二樓,見真兒臉上露出恐懼之色,便向她一笑,低聲安慰道:“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真兒點了點頭,在黑暗中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望著他,目光中充滿了依賴感激。趙觀心中一暖,心想自己這回出手救人,換得了這小女娃的敬佩,倒也不枉了一場辛苦。他又向真兒看了一眼,心想:“這小女娃生得倒真美。煙水小弄今年新招的姑娘沒一個及得上她,難怪被陸老六這老賊看中。”


正此時,但聽一個漢子來到鍾樓門口,正要推門進來,忽然驚叫一聲,罵道:“他娘的,老子生平最討厭蛇!”接著靜了一陣,隻聽得那人喃喃咒罵,啪地一聲,似乎將蛇挑到了地上。那人推門進來,見屋中無人,便向木梯看去,又咒罵一聲:“晦氣,出門連見兩條蛇!這甚麼鬼廟?”


趙觀心想:“這混蛋最好怕了蛇,就此出去。他媽的,我的武功若是好一點,早出去將他們打得七零八落。若是能用毒,也不怕他們。”他受母親嚴訓,卻是不敢輕易使毒。此時樓下那人遲疑一陣,抬頭向上張望,趙觀和真兒躲在閣樓角落,那人看不到他們。卻聽他自言自語道:“這兒蛇這麼多,小娃子若跑來,早被蛇咬死了。”便出門而去。過了一陣,樓下陸老六的聲音問道:“鍾樓鼓樓都找過了?”剛才進來的那人道:“找過了,沒有。”陸老六又問:“樓上也看過了?”那人答道:“看過了,鬼影子都沒有。”陸老六咒罵一句:“好個賊娃!”率著手下一擁而出。


趙觀聽那些人出廟,才放下心來,對真兒說道:“小妹妹,我們在這裏等一下,待壞人都走遠了,我就帶你回去城裏,找你爹娘。好麼?”真兒十分乖巧,點了點頭,露出微笑,依在趙觀身邊。趙觀不由得生起愛憐之心,伸臂輕輕摟住她,心想:“這小女娃當真討人喜愛。”


兩人在廟裏躲了一陣,真兒年紀幼小,又受了驚嚇,不多時便伏在趙觀懷中睡著了。不一會,趙觀遠遠聽得人聲。他生怕陸老六等又回來,忙從鍾樓的窗戶往外探看。卻見不遠處兩人押著一人,向湖邊的土窯走去。前麵那人正是陸老六,他左眼腫成紫黑色,右頰也青了一塊,口角流血,模樣狼狽之極。卻見他苦著臉道:“大爺,我說的都是實話,請您饒命!令小姐自己逃走了,我們一夥在這湖邊上找了半天,都找她不到。我可不敢騙您兩位!”趙觀側頭望去,見押著他的正是真兒的爹娘。


卻聽真兒的爹怒道:“她才六歲大,怎能從你這些混賬手中逃走?”陸老六道:“是,是。我們混賬。令小姐可能是……那個……是被人救走了。”真兒的爹道:“被誰救走了?”陸老六道:“我們也沒看到人,但有人割斷了綁她的繩子……”真兒的娘怒道:“你用繩子綁住她?”飛腿踢了陸老六一腳。陸老六吃痛,倒在地下,哼哼唧唧地爬不起來。


趙觀心想:“真兒的爹娘倒很厲害,轉眼就找到了陸老六。她這一腳力道真強,怕沒把陸老六的骨頭踢斷?她爹娘既找來了這兒,我這就送她回去罷。”便輕輕搖醒真兒,說道:“你爹媽來了,我帶你去找他們。”真兒揉眼醒來,探頭向窗外看去,喜道:“爹媽來了!”


趙觀帶著她爬下木梯,沿著廟前小徑奔去。趙觀知道得真兒的爹娘便在前麵,便停下步來,說道:“你快去找你爹媽罷。”真兒向他一笑,轉身向前奔去,叫道:“媽媽!爹爹!”



真兒的娘聽到女兒的聲音,欣喜若狂,回頭叫道:“真兒!”見女兒從小路上奔來,忙迎上去,將女兒緊緊抱在懷裏。趙觀遠遠看在眼裏,不由得眼眶濕潤。他多次跟著母親師姊解難濟困,此番自己出手救人,心中的體會更深刻了一層。他危急中動用了毒蛇,恐會洩漏百花門的秘密,若傳回母親耳中,定有一頓責罰,便不願和真兒的父母相見,轉身回入廟中。這時老和尚午覺醒來,看到各處門戶大開,桌倒椅傾,不知怎麼回事,正忙著清掃收拾。趙觀去鍾樓收回了兩條青蛇,走到前殿,抬頭見供桌上的觀音塑像低眉含笑,臉現慈悲,似乎在讚許自己的作為。


趙觀向觀音望了一陣,忽聽廟外腳步聲響,猜想定是真兒的父母到來,探頭從窗縫望去,果見真兒的父母一邊一個握著真兒的手,正向著寺廟走來。趙觀心想:“我既不願見他們,還是繼續躲著得好。”連忙跳上供桌,躲到觀音背後。


真兒的父母走進廟裏,他二人功夫甚好,已瞥眼見到一個人影躲到觀音像後,也聽到觀音後的呼吸聲。二人對望一眼,真兒的爹走上一步,向觀音菩薩跪下禮拜,說道:“何方英雄出手解救小女,在下好生感激。”他等了一陣,見無人現身,便從懷中取出一錠七八兩重的銀子放在地上,又深深一揖。


真兒拉著母親的手,睜著大眼睛四處張望,說道:“爹,那位小哥哥剛才還在這廟裏的。”她娘臉上神情愛憐橫溢,伸手撥理她的頭發,說道:“乖真兒,那位英雄今日若是不肯現身,我們心中總記著他的恩德,以後定有機會再遇上他的。”真兒點了點頭,仍舊依依不捨地向廟中張望。


卻聽真兒的娘道:“近雲,小三兒不知又跑去哪裏了,咱們得快去找他。”真兒的爹歎口氣道:“這小娃子精靈古怪,連他爹娘都拿他沒辦法,不知天下還有誰管得住他?”


真兒的娘笑道:“你也行三,也讓你爹頭痛得緊,看來天下的老三都是一個樣兒。”真兒的爹笑道:“那咱們該學聰明些,生這兩個女兒就夠了,絕不生第三個。”真兒的娘笑道:“生不生在我,哪裏由得你?”兩夫妻說笑著,帶著女兒走出廟去了。


趙觀探頭望去,見真兒的爹走路時左腿微跛,心中奇怪:“真兒的爹武功不錯,怎會被砍成跛腿?莫不是天生跛腿?怎地又娶到這麼美的老婆?”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2 12:24

第十九章 乞兒小三


趙觀待真兒和她父母三人去遠後,便從觀音後麵轉了出來,低頭望見地上的銀子,猜知應是真兒的爹留下做為謝禮的,正想伸手去拿,忽見身影一閃,一人已上前撿起了那銀子。趙觀一呆,這才看清拿銀子的正是那小丐,兩人一個照麵,都是一呆。趙觀伸出手,說道:“那是我的,快還給我。”

小丐早將銀子放入懷中,說道:“我先看到的,是我的。”趙觀伸手便去搶。那小丐向後一讓,閃了開去,叫道:“動粗麼?”



趙觀怒道:“快還來!”使出母親教的“春花掌”,一招打在小丐的肩膀上。沒想到小丐身子一側,將力道卸了,不但沒受傷,還對他嘻嘻一笑。趙觀罵道:“渾小子!”又揮掌攻上來。



趙觀比對手大上一歲,身形也高大些,原本占了便宜,豈知小丐竟也很有兩下子,身手滑溜,盡自抵擋得住。兩個少年打得難分難解,到後來更用不上甚麼招式,根本就是胡打亂踢。小丐大叫一聲,衝上去揪住了趙觀的衣領,兩人滾倒在地上。趙觀仗著力大,翻到上麵,將小丐壓在身下,喘氣道:“賊小子,銀子還來!”



小丐瞪著他道:“救陳家小姑娘我也有一份,你想要獨吞,沒那麼好的事!”趙觀伸手去他懷中摸索,小丐用力一掙,將他踢開,翻身站了起來。兩人站在廟中,惡狠狠地對望。

趙觀忽然想起一事,脫口道:“咦,你怎麼知道那小姑娘姓陳?”

小丐哼了一聲,說道:“我自然知道。”

趙觀想了一下,隨即大笑道:“我知道了,原來你就是小三兒!”

小丐奇道:“你怎知道?”趙觀笑道:“我自然知道。”原來趙觀想起門房老林說曾見到一對夫妻帶著一個女孩兒,在城裏尋找一個叫小三兒的少年,這小丐行事古怪,又知道那女孩姓陳,多半便是真兒爹娘口中的小三兒了。

小三兒拍了拍身上灰塵,笑道:“既然被你小子認出,我也不好意思跟你搶這銀子了。你這人不壞,不如我們交個朋友,一起去酒坊喝個痛快,怎樣?”



趙觀也覺這小丐行事特異,有心結交,他自幼愛酒,在情風館便常因偷酒喝而挨他娘打,此時手中有錢,怎能不趁機一飽酒癮?當下拍手稱好。兩個少年便走出慈悲寺,大搖大擺地直闖蘇州出名的“飲中八仙”酒館。

店小二見進門來的一個是情風館主的兒子,一個是衣衫破爛的小乞兒,不禁皺起眉頭,就想將二人轟了出去。小三兒掏出那錠銀子,啪地一聲放在桌上,叫道:“打三斤酒,整治一桌酒席來!”說著兩個少年便撿了張桌子,大模大樣地坐下了。



店小二看傻了眼,好一陣才道:“小祖宗,你……你們這銀子莫不是偷來的?”



趙觀抬頭瞪眼道:“朱十二,你嘴裏說的是人話麼?我趙觀會偷人家的銀子麼?”朱十二向小三兒望去,似乎是問:“不是你偷的,難道不是這小叫化偷的?”小三兒也抬頭道:“你嘴裏說的是人話麼?我三少爺會偷人家的銀子麼?”

朱十二聽這小乞兒衣衫破爛,卻自稱少爺,也不由得笑了出來,說道:“原來是位少爺。行行行,兩位要喝酒,卻要叫些甚麼菜下酒?”



趙觀生長在蘇州,自是熟知本地有些甚麼好菜,說道:“這樣吧,你讓張師傅切碟脆滑水晶羊羔,炒盤雪菜毛豆百頁,外加醃篤三鮮、大煮幹絲,這是四個頭盤;主菜要三套鴨、清燉甲魚、水晶肴蹄,清燉蟹粉獅子頭、鬆鼠桂魚、荷花鐵雀、三蝦豆腐、鴨包魚翅、龍井蝦仁,嗯……再要一個嫩蒸腐乳肉、夜開花塞肉、火腿香幹拌馬蘭頭,就這十二樣。這湯嘛,就要個西湖雞蓉唇菜湯好了。至於酒,來一壺丹陽封缸,一壺紹興加飯,你們還有甚麼好酒來著?是了,也來一壺貴店的招牌酒,杏花村汾酒。”







朱十二連聲答應,將十多樣菜又數了一遍,才走下去了。

小三兒隻聽得饞涎欲滴,笑道:“聽來真不錯!還是本地人懂。兄弟,你貴姓?”趙觀道:“我姓趙,單名一個觀字。兄弟,你貴姓?”

小三兒卻呆了一陣,才道:“我爹就快將我趕出家門了,我可不敢說我姓爹的姓。我娘嘛,也正在氣頭上,我最好別提她的名字。我名叫昊天,在家行三,小名小三兒。你就叫我小三兒好了。”



不多時朱十二便送上酒來,趙觀斟了兩滿杯酒,舉杯道:“小三兄,我敬你!”小三兒笑道:“好!”二人對幹一杯,見對方酒量不壞,都覺碰上了知己,輪流互敬,頃刻間已各喝了七大杯。店伴陸續開上菜來,趙觀和小三兒一邊喝酒吃菜,一邊高聲談笑,旁若無人。酒香坊中眾吃客見這兩個孩子喝酒如灌湯,說話一派江湖口吻,都甚是稀奇,很多便停箸觀看。

趙觀在蘇州城裏從未這般風光過,更是盡情歡笑,大口喝酒。小三兒酒量竟也極好,幾杯下肚,臉上絲毫不現醉態,口中嘖嘖稱讚蘇州名肴,說道:“我聽人家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你們蘇州菜鮮香酥爛,濃而不膩,鹹中帶甜,醇厚入味,果然令人吃得飄飄欲仙,如在天界!”

趙觀笑道:“這家酒香坊以好酒出名,菜麼,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小三兄,你瞧這酒如何?”小三兒道:“這汾酒香氣芬芳,入口綿軟,絕對是杏花村的真品。”趙觀道:“何止是真品?這兒藏的汾酒,乃是杏花村的上品。小三兄,我再敬你一杯。”二人邊吃邊談,邊喝邊笑,不多時便吃得杯盤狼藉,都有了十分酒意,才搖搖晃晃,勾肩搭臂,又說又唱地走出酒香坊,街上眾人都為之側目,不知這兩個喝醉的少年是哪家子弟。

後來如何,趙觀也記不清楚了,好似有人將自己拉到甚麼地方,在他口中灌下一些湯汁。他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才醒轉過來,發現自己躺在情風館臥房的被窩裏,想是他娘抓了他回來。窗外天色已黑,不知已有多晚了。

不久門聲響動,劉七娘麵色陰沉地走進房來,說道:“你好啊!”趙觀低下頭不敢看她,低聲道:“娘,我錯了!”他知道母親見人認錯,便不會深究,果然劉七娘臉色稍緩,責問他都做了些甚麼。趙觀腦中仍舊昏昏沉沉,定了定神,才照實說出相救陳真兒、結識小三兒的經過。

劉七娘側頭想了想,說道:“那對姓陳的夫婦,大約便是關中大俠陳近雲和他妻子赤兒了。你沒讓他們見到你,很好。那小乞丐兒定然跟他們很有些淵源,他沒說自己姓啥?”

趙觀道:“沒有。他說行三,要我就叫他小三兒。”

劉七娘搖頭道:“天下行三的那麼多,誰曉得他是誰?這小鬼頭酒量比你這渾小子還好,真不知他爹娘是怎麼生的。”



趙觀嘻皮笑臉地道:“娘,您酒量也不錯,人家都說您是‘千杯不醉情風劉’,難怪我也愛酒了。”劉七娘伸手扯住他的耳朵,罵道:“渾小子,你下次敢再去酒樓招搖大喝,我撕爛了你的嘴!你可知道我用了多少鎮仙丹,才讓你將腸子留在肚裏沒給吐出來?”



趙觀耳朵吃痛,哎喲亂叫,連聲賠笑道:“下次不敢啦,下次不敢啦!”劉七娘罵道:“下次?哪還有下次?跟你爹一個性兒,就愛杯中物,真是甚麼樣的老子,甚麼樣的兒子!”

趙觀一呆,他從未聽他娘說起他爹的事,問道:“娘,我爹也愛喝酒?”劉七娘似乎說溜了嘴,並不回答,隻道:“你再多睡一會兒,我還有事忙。”



趙觀雖想追問,但猶自頭昏腦脹,又怕討一頓打,便縮回被窩中睡了。



卻說次日晚上約莫酉時,潘大少和王家的三位少爺乘著轎子來了,劉七娘領著繡蓮親自在門口迎接,將四位少爺請入繡蓮的夏風閣。繡蓮連同三位頭牌姑娘嬌荷、寶菱、倩萍殷勤招呼,親柔嬌嗲,早將四位公子伺候得未飲先醉。劉七娘眼看一切妥當,吩咐館裏的伴當、丫鬟開上酒席,才告辭出來。

她回到春風閣,換下身上的綾羅綢緞,穿上一身黑衣,帶著丁香和夜香出門。趙觀前夜醉酒,劉七娘為懲罰他,便不帶他去。趙觀已在水門口幫她們準備好了船,祝禱道:“百花婆婆保佑,此行一切順利!”劉七娘點了點頭,便和丁香夜香跨入船中,緩緩劃去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