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方外:消失的八門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basalt 2018-4-1 20:40:4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0 230307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2:57
100、如意金箍棒
    
  無論抄什麼傢伙,若能達到如臂施指的境界,它就是相當於身體延伸出去的一部分,而且強度和威力遠超血肉之軀。
    
  從這個角度,近代以來流傳的各種所謂的武功拳法,哪怕被吹得神乎其神,其實都是被閹割過的技擊術,因為赤手空拳本就是最迫不得已的選擇。人和動物的區別、開啟靈智的標準之一,便是有自我意識、擅於利用各種工具。
    
  每種兵器又有不同的特點,比如說棍,尤其是長棍,便可以通過杠桿原理,達到人體本不具備的力量和速度。五式棍擊中最後兩式「砸」與「掃」,注重的就是這種技巧,其中砸是雙手棍、掃是單手棍,都以前三式為基本功。
    
  莊夢周最後道:「五式棍擊術已經講完了,丁老師好好練吧,大家也都可以練練。」
    
  譚涵川持棍道:「我從小習武,可是莊先生講的這五式棍擊,練起來好像沒有止境啊,無論多高的水準都可以繼續練。」
    
  莊夢周的語氣有些高深莫測:「是啊,練到最後你就明白了,據說能以武入道。我之所以教給丁老師,就是因為他已經領悟了觀身境、修成了入微境,否則很難入門。沒有修為根基,瞎練是練不成的。」
    
  尚妮小聲問道:「莊先生,您自己練到什麼境界了?」
    
  莊夢周瞪了她一眼,還沒說話,那邊譚涵川又突然驚訝道:「這根棍子...就是妖王木啊!莊先生,你是怎麼把它弄出來的?」
    
  莊夢周上次用來打范仰的棍子就是這一根,看上去就是一根核桃粗細、去了皮的樹枝,所以誰都沒怎麼注意。可是譚涵川今天拿到手裡試了一棍,就感覺出了不對勁,這根棍子非常沉,質地緻密且堅韌,再仔細一看,不就是小境湖中的妖王木嗎?
    
  眾人若修成隱峨境,才將能把東西帶進小境湖,但還不能將原先就是小境湖中東西帶出來。
    
  莊夢周笑著搖了搖頭道:「的確是境湖木,也是妖王木,這是大家起的名字,但它卻不是來自小境湖,我是在別的地方找到的。它可是好東西,就留給丁老師練棍吧... 這五式棍擊術,要注意隨時隨地練習。」
    
  丁齊:「這麼長一根棍子,也不可能隨時隨地帶著啊?莊先生,您推薦的小說我可都看了,您能不能找到裡面提到的那種空間神器?假如真有的話,您能不能弄幾個?」
    
  尚妮也起哄道:「對對對,就是儲物裝備、空間戒指、次元腰帶啥的... 莊先生,您那麼大本事,是不是也能給弄一批來?」
    
  莊夢周像看白癡一樣瞪著他倆道:「你們是認真的嗎?教你們練棍法,跟我扯玄幻,是不是腦袋秀逗了?」
    
  丁齊:「剛才只是開個玩笑。」
    
  尚妮卻仍然起哄道:「也不全是開玩笑啊... 連方外世界這種地方都找到了,出現小說裡寫的空間裝備,也不是不可能啊...」
    
  朱山閒居然也跟風道:「小妮子這話不是沒有道理啊... 莊先生,您是怎麼看的?」
    
  莊夢周有些哭笑不得地一指後院門道:「我看什麼看,空間裝備當然有,小境湖就是,能裝多少東西啊!可關鍵是,你們誰能把它祭煉了,還能隨身帶著?到時候想裝什麼裝什麼、想拿什麼拿什麼,那多爽啊?所以啊,還是好好修煉吧!」
    
  尚妮:「我們還是談談怎麼隨時隨地練習棍法吧... 丁老師說的對,也不能總帶著這麼長一根棍子呀...」
    
  莊夢周:「說來說去,你們難道忘了教丁老師練棍法的目的了嗎?就是空手不如抄傢伙呀!誰知道什麼時候會動手、是不是恰好帶著傢伙?所以隨時隨地什麼東西都可以拿來用。
    
  有本事的話,你可以拔棵樹、拆了房樑當棍子都行,板凳、椅子抄起來也能當棍子用,如果恰好能抓起一根棍子就更好了,管他還是短棒還是長棍,哪怕是一根筷子也行啊...」
    
  譚涵川眼神一亮道:「提到筷子... 五式棍擊的第一式,就有脫手點運動之物的功夫,假如是用筷子的話,不就成了暗器手法了?」
    
  莊夢周:「老譚不愧是會家子,一通百通啊!誰說棍子就不能當暗器了?其實筷子也可以不脫手,點、撥、崩都可以用。回頭買幾箱結實點的筷子,最好是鐵木的,留著慢慢練吧。練基本功的時候用這根棍子,真到動手的時候,用什麼都可以。」
    
  尚妮:「那麼烤羊肉串的鐵桿子呢?」
    
  莊夢周:「假如妳當時正好在烤肉串,那還用我說嗎?」
    
  朱山閑:「鐵木筷子論箱買... 可不便宜呀。」
    
  莊夢周:「所謂窮文富武,不論筷子、磚頭還是豆腐,不花本錢是不行的!小境湖中有月靈芝,你們覺得那些仙家餌藥值多少錢?」
    
  尚妮:「莊先生,這五式棍擊術,究竟是什麼人教你的?」
    
  莊夢周:「說了妳也不認識,是誰就不告訴妳了,不過他有一個網名,叫悟空。」
    
  網名悟空?這人還真有意思!丁齊笑道:「那麼他教的棍法,豈不就是如意金箍棒?想想還真是這麼回事呀,既可以用房樑,也可以用筷子,大小隨意,順手能抄著什麼算什麼。」
    
  莊夢周:「這就對了呀!否則你以為什麼叫如意金箍棒?」
    
  丁齊這一天可學了不少東西,首先是譚涵川教的狗熊抱樹樁法,其中還結合了尚妮指點的風門秘術心法,接著朱山閑又教了他一套靠山拳,最後是莊夢周所教的五式棍擊術。
    
  說練就練,第二天一大早,丁齊先在涼亭邊虛抱芭蕉練了兩個小時的樁法,然後進小境湖練棍術去了。莊夢周把棍子扔進了小境湖,告訴丁齊先在那裡面練入門的基本功。方外秘法修為不到隱峨境,是不會記得每次練棍的經歷的,但也不需要記得,這樣效果反而更好。
    
  小境湖中有一種獵隼,有著固定的棲息地盤,一旦有人侵入其領地就會發起襲擊。它襲擊人的時候會傻乎乎地先在高處叫一聲,然後如閃電般的飛掠而下。假如能用長棍點中獵隼,並讓它停在棍尖上飛不走,這門棍擊術就算初步練成了。
    
  當然了,丁齊暫時還沒這個本事,他得先在安全的地方從基本功練起。開始練習的時候,丁齊才真正意識到,這五式棍擊術聽起來簡單,但想入門太難了。莊夢周之所以教給他,就是因為他有修練方外秘法的根基。
    
  哪怕最簡單的雙手持棍點靜物,這麼長的一根棍子,從不同的身位出棍,準確地點中一枚懸在空中的小球,對準頭的要求就近乎變態。最後還要在棍尖上抹上墨汁,點中小球留下一個黑點,卻不把小球擊飛,對力量的掌控更是變態。
    
  要做到這一點,對丁齊而言,必須要結合他所悟的方外秘法,從觀身境到入微境。觀身境是掌控自己的身體,入微境則是掌控外物。這根棍子到了手中,就像變「活」了。
    
  等上午練完了棍術,丁齊就得去上班了。至於朱山閑教的靠山拳,就是一套教材,丁齊還得慢慢看,尚未開始入手練習。假如再連著拳法一起練,可夠他忙乎的。
    
  這天晚飯前,朱山閑已經下班了,丁齊還沒到家。莊夢周、譚涵川、朱山閑、尚妮四人坐在露臺上又聊起了丁齊。
    
  尚妮皺眉道:「丁老師今天練了兩個小時的樁法,接著又練了兩個多小時的棍法,隨身帶著根筷子出門了,口袋裡還裝了幾根牙籤... 他這還沒開始練拳法呢!你們一下子教他這麼多,就不怕把他給累趴下了?就算習武,也不能這麼練啊!」
    
  朱山閑搖頭道:「我們的目的其實不是教他習武,就是儘量給他找點事情做... 無論是樁法、拳法還是棍法,不僅要消耗大量的體力和精力,而且都講究投入心神,這樣不會有太多時間去想別的。」
    
  尚妮:「可是冼皓姐姐的事情,他根本就不記得呀!」
    
  莊夢周嘆了口氣:「一切就當成他記得,只是想不起來而已吧... 潛意識中總會有印象的。」
    
  儘量找事情做,且投入全部的心神,甚至沒有精力去想別的,這是從傷痛中恢復的辦法,不論丁齊還記不記得小境湖中的那段經歷,眾人也是這麼處理的。
    
  尚妮又說道:「可是人也得受得了呀!」
    
  譚涵川:「身體素質行、營養跟得上、方法合理,就不會有問題。丁老師的根基很好,營養嘛也不必擔心,更難得還有仙家餌藥月凝脂,這可是機緣造化。」
    
  朱山閑:「尚妮師妹,妳要有丁老師這股沉穩勁,又能像他這麼用功,那就好了。」
    
  尚妮站起身道:「我也會用功的,莊先生教的五式棍擊術,現在就去練。」
    
  那五式棍擊術,並不是專門教丁齊的,莊夢周也說了,其他人都可以試著練習,而且他們的基礎比丁齊都好。朱山閑卻一把拉住尚妮道:「剛說沉穩勁,妳就想起來一齣是一齣。馬上就快吃晚飯了,突然跑去練什麼棍法?妳可以每天下午練嘛!」
    
  尚妮坐下了,譚涵川又沉吟道:「莊先生教的棍法,我也得好好練練。不知道像丁老師那麼練,會練出什麼結果來?」
    
  莊夢周不緊不慢道:「會練出法力。」
    
  「法力?什麼法力?」三人齊聲發問。
    
  莊夢周:「你們修煉過了八門秘術,別告訴我你們對法力一點概念都沒有... 至於法力是怎麼回事,反正我是沒有的,問我也沒用,你們回頭可以好好問問丁老師。」
    
  法力是什麼,還真不好形容,因為它的概念太抽象了,但又是實實在在能感受到的,這便是丁齊的感覺。所謂法力,從字面上看就是施法之力,那麼施的是什麼法呢,對丁齊而言就是方外秘法。
    
  其實從最初開始,他就一直在動用法力,以一個人的體力和精力為基礎。運動久了會累、思考久了會疲倦,但可以通過鍛煉使人的能力增強。有人說這鍛煉的是神氣之力,也就是說元神和元氣。但不論怎麼說,它都要求進入很特別的身心狀態,需要以一種特殊的力量為支撐。
    
  這種力量沒有概念沒有定義,卻能感受到,如果勉強起個名字,可以稱之為法力。如果不喜歡用法力這個詞,叫什麼魔力、原力都可以,它以人的神氣為根基,還可以與天地溝通,至於能將這種力量動用到什麼程度,那就是修為了。
    
  丁齊所修的養練功夫,練的就是神氣,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神氣增長,那麼就是法力。方外秘法直修心性,主要體現為精神力量的強大與清晰,那麼精神力或念力也是一種法力,哪怕是催眠師和心理醫生所講究的意識控制力,也可以視作法力運用方式的一種。
    
  丁齊當年領悟觀身境時,清晰地體會身心狀態,其實已經在修煉元氣了,由觀身境至入微境,以景文石寄託心神,其實已開始修煉元神。但方法秘法與其他各門法訣不同,它本身並不講究這些,目的只是為了發現與開啟方外世界。
    
  譚涵川和莊夢周教丁齊練習樁法和棍法,實際上是讓他清晰的體會到這種法力,通過在別的場合運用的手段。特別是莊夢周所教的那五式棍擊術,本身並不是養練功夫,而是運用力量的方式,假如僅憑普通的武功,根本達不到最終的要求。
    
  想控制好手中的那支長棍,最終要運轉法力,也是就一種與身心相融的力量,譚涵川等人早年可能也有所體會,但是並不清晰。他們修煉各自的八門秘術,其實也是在修煉另一種不太好形容的力量,如今修煉方外秘法,就應該對所謂的法力有所體會了。
    
  莊夢周這次待了一周左右,他離開之後,眾人也都對所謂的法力已有所體會,或多或少也都在習練那五式棍擊術。但棍擊術本身並不是重點,它就像點破了一層窗戶紙。
    
  莊夢周離開的時候,丁齊已經突破到隱峨境。他也明白了冼皓當初的感覺,想說是很難說清楚的,這是一種身心境界,當然了,也與他所領悟的法力有關。
    
  所謂法力,絕不僅是一種蠻力。比如有人認為「他的法力可以打碎一塊磚、我的法力可以打碎兩塊磚」,實際上不是那麼回事,它首先要求的還是所能達到的狀態。
    
  否則就算能打碎一地球的磚,也沒法把東西帶進小境湖。但是話又說回來,假如真能打碎一地球的磚,那也不可能只是身體的力量了。
    
  方外秘法所修煉的法力主要是一種精神力量,強大而清晰的自我意識,可以將自我意識延伸到各種物品上,而不必刻意去想我能不能把它們帶進去。當然了,法力也有強弱之別,丁齊不可能無限制地帶進去很多東西,而且也得拿得動才行。
    
  尚妮在莊先生走後又留了半個月,修成隱峨境後離開,因為她開學了。在此之前,譚涵川和朱山閑也先後修成了隱峨境。尚妮走後,譚涵川也告辭了,他當初和研究所請了三個月的假,又找藉口拖了一段時間,不想辭職的話,終究還是要回去上班的。
    
  不論是從杭州還是上海,坐高鐵到境湖南站只需要兩個小時,他們約定,只要能抽出空來,每個週末都會在這裡相聚,共同探索方外世界。其他人都走了,小樓裡只剩下了丁齊和朱山閑,感覺頓時冷清了不少。
    
  但丁齊的日子過得很充實,除了習練樁法和棍法,他又開始練靠山拳。朱山閑許是受他的影響,也將放下了多年的靠山拳揀起來重練。
    
  這天丁齊主動做了晚飯,朱山閑回來一起吃。兩人吃飯的時候話不多,吃完之後到客廳裡喝茶,朱山閑拿出那枚兩界環道:「丁老師,此物你可以試著祭煉一番了。」
    
  冼皓走了,兩界環當然留下來了,就放在朱山閑那裡。不知為何,朱山閑這段時間一直沒有把它拿出來,照說《方外圖志》已經找到,大赤山的位置也知道了,可以試著去探索這處方外世界,但眾人最近連大赤山這個名字都沒有提過。
    
  看見兩界環,丁齊又想起了仍無消息的冼皓,嘆了口氣道:「朱師兄,你也修成了隱峨境,難道沒有試著祭煉兩界環嗎?」
    
  朱山閑搖了搖頭:「我試過了,就用祭煉景文石的辦法,但是祭煉不了它。不知是我的方法不對還是法力不行,所以讓丁老師再試試。」
    
  丁齊拿起兩界環道:「如果冼皓還在這裡,她來祭煉兩界環是最合適的。如今就讓我試試吧,也許等到祭煉了兩界環、打開了大赤山的時候,冼皓就回來了。」
    
  朱山閑:「不著急,她會回來的。」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2:58
101、尋
    
  其實只要朱山閑願意,他每天晚上都有飯局,畢竟管著這麼大一個雨陵區。別看只是一個正處級幹部,但是想巴結他的人實在太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用得上。很多人初入官場時,其實並沒有貪瀆和奢靡的想法,但環境會改變一個人。
    
  這種改變最早往往就是從各種飯局開始的,雖自以為身守清廉,但有時候會覺得磨不開面子,有時候是覺得應該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有時候是因為領導發話了。可是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的日子過久了,人就不容易回去了。
    
  思維習慣會決定行為習慣,但行為模式同樣也會改變思維模式,一切發生在潛移默化之中。所以怎樣才能堅守清晰的自我,這也是一種修行,或者說是一種修養。所有的功夫包括官場功夫,都是個人修養。
    
  前幾個月朱山閑大部分時間都回來和大家一起吃晚飯,可想而知他推掉了多少飯局,能推得掉又不得罪人才是功夫。最近朱山閑的工作看似清閒了,可是飯局卻多了起來,晚上經常不回來。
    
  他不回來,小樓裡就丁齊一個人,感覺也沒什麼意思。這裡不是一棟小樓而是兩棟,丁齊自己在旁邊還有一棟呢,誰能住得了這麼大的地方?原本丁齊那棟小樓早該重新裝修了,他做了個預算,大概要花三十萬左右,手裡也有這筆錢。
    
  可是丁齊始終沒有動工,因為最終的裝修方案他還想參考冼皓的意見。再說了,如今經常就他一個人住這兒,再把另一棟小樓也裝修好了,有必要嗎?
    
  朱山閑最近的飯局很密集,似是抓緊時間把前期推掉的都給安排回來,到了八月末九月初,就在他把兩界環交給丁齊後的第二天,他就請了公休假去上海了,不是看老譚,而是看老婆孩子。
    
  朱山閑的女兒在上海讀大學,朱夫人特意通過關係把工作也調到了上海。這陣子朱夫人也回來過,每次她回來的時候,朱山閑就不住在小樓裡,他在區政府附近另有房子。朱夫人從沒跟眾人打過照面,甚至不知道朱山閑在這裡做的事情。
    
  這不是朱山閑不信任家人,也不是他在防備著大家,而是出於對家人的保護,不想讓家人捲入這種事情裡。
    
  過完暑假,朱山閑的女兒就讀大學三年級了,在學校裡爭取到去美國某家大學讀一年的交換生機會。朱夫人大概是陪讀上癮了,居然也想辦個留職停薪,到美國陪女兒讀一年的書,否則實在不太放心。
    
  朱山閑不太同意,但同樣也不怎麼放心女兒。最近國外各種負面報導太多,出現了不少起針對中國留學生的惡性案件,不論其中有沒有輿論導向的因素,但事實就是事實。
    
  丁齊不禁感慨,朱山閑這一身本事,為什麼就沒有教給女兒呢?哪怕他女兒只學會了朱山閑的五成功夫,包括各種江湖套路、搬弄人心世道的伎倆,出門也就能放心了。但是轉念一想,這畢竟是親生的呀,本可以過著舒適優越的生活,又怎忍心讓寶貝女兒吃那個苦。
    
  江湖上有種現象,功夫大多不是父母教的,後來就變成了一條規矩,包括舊社會跑碼頭的梨園行都遵守這條規矩。比如說相聲的,並不收自己的孩子當徒弟,孩子要想入這個門,便拜與父親關係親近的同輩為師。
    
  假如老婆孩子都出去了,至少要在這一年內,朱山閑可就是裸官了。還好他這不是真正的裸官,因為老婆孩子一個是讀書、一個是伴讀,並沒有真正的移民。
    
  連朱山閑都走了,丁齊一個人清晨練樁、上午練棍、下午上班,晚飯後休息一會兒,然後再練拳,日子過得看似充實可也無聊啊,人畢竟是群居動物。
    
  譚涵川所說「棍尖上的摶雲手」,丁齊算是練成了,他能將空中飛撲而來的獵隼點中,既不傷著它,又能通過棍尖不停的撥動讓它飛不走。他不僅體會到了法力,也體會到了神識。所謂神識也不太好解釋,可以勉強形容為能延伸出去的感知。
    
  棍子在他手裡彷彿變活了,感覺能夠順著棍身延伸出去,棍尖彷彿就成了他的手心。練到這個程度,把棍子放下來閉上眼睛,比如離身體幾米遠的地方有塊石頭,不去看它卻能清晰的感覺或者說感應到它,這就是神識。
    
  神識的敏銳與否也依賴於法力的強弱,但沒有神識就很難施展法力,因為任何力量都要有作用的對象。
    
  丁齊就是在練成「棍尖上的摶雲手」同時,方外秘法的修為突破了隱峨境。也不知道是練棍幫助了秘法修煉,還是秘法境界幫助了練棍,總之是相輔相成。以丁齊現在的身手,只要拿著這根棍子,白天在小境湖已探明的區域中行走已沒有什麼危險。
    
  至於夜間,特別是範圍更廣袤的未探明區域,卻不是他一個人能獨自亂闖的,總有未知的兇險。無聊的時候,丁齊喜歡刷手機,然後就祭煉兩界環。
    
  丁齊本不是低頭族,但最近卻養成了這個毛病,有空時就把手機掏出來看一眼,打開微信看看有沒有冼皓的留言。回想起來,這竟是他與冼皓唯一的聯繫方式。「方外:消失的八門」這個群冼皓已經退了,丁齊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被她從好友中刪除了。
    
  因為朱山閑等人都告誡他,冼皓正在逃避仇家的追殺,這時候最好不要和她有任何聯繫,否則可能會帶來麻煩。所以丁齊沒有主動給冼皓留言,只是被動地在等待。
    
  至於兩界環,丁齊的祭煉並不成功,他本想像祭煉景文石那樣去寄託心神,結果發現神識根本切不進去。此物有主,並不歸丁齊掌控,但是主人已死,丁齊可以慢慢消磨。用了一周左右時間,他的神識終於似突破了某道屏障,感應到了這枚兩界環。
    
  麻煩就出在這個時候:定境中的丁齊突然就似陷落到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的氣息充滿肅殺和壓抑,正在侵染他的意識。還好丁齊只是略做試探,神識並未深入,隨即斷開了感應,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他坐在室中抬頭望向周圍,目光有些詭異,就酷似那刺客的眼神,過了好一陣子,眼中詭異的光澤才漸漸消去。丁齊長出了一口氣,他也明白這東西不能再碰了,至少暫時不能碰,更加慶倖冼皓並沒有將它帶走。
    
  假如換一個人,可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丁齊卻能從自己的專業角度得出結論:假如神識強行切入這枚兩界環企圖祭煉它,反而會在定境中被其催眠。
    
  他突然想起了刺客在被殺前對冼皓說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大美人,妳要殺我嗎?等妳殺了我之後,我再回來找妳好不好?」不禁又驚出了一身冷汗。
    
  就算是精神異常的人,說的話也應該意有所指,只是其邏輯正常人難以理解。刺客是兩界環的祭主,兩界環中有他祭煉時留下的意志,這種意志並不是記憶,而就是一個人的精神傾向和心理特徵,或者說情志。
    
  若是不明白其中的關竅,拿到兩界環去強行祭煉,那麼就會被這股意志侵染,精神狀態和思維方式也會在不經意中發生改變。丁齊就是這方面的專家,所以才沒有中招。無論誰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去祭煉這件寶物,當然不會變成那名刺客,卻很可能變成與那刺客一樣的人。
    
  有沒有辦法消除這個隱患?理論上應該是有的,但丁齊現在還沒這個本事。他甚至有一種感覺,兩界環不像是這個世界的東西,而是承載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意志。這個世界應該就是大赤山,那麼在大赤山之外,無論怎麼祭煉都是很難成功的,至少難以成為其祭主。
    
  丁齊不僅慶倖冼皓沒有把兩界環帶走,也慶倖朱山閑沒有祭煉到他這一步。他將兩界環小心地收了起來,然後搬回了境湖大學附近的公寓中。
    
  丁齊為什麼要搬回這裡來住?許是因為一個人獨住一棟小樓太空蕩冷清了,許是因為小境湖中能走的地方都走遍了,也可能是因為上班地點比較近。至於潛意識中的原因,很可能是因為這裡離大赤山很近。
    
  丁齊、譚涵川、朱山閑、尚妮等四人約好,每個週末都會在境湖相聚、結伴探索小境湖中的未知區域,莊先生若有空也可以一起來。那麼丁齊可以每個週末再回去,平時沒必要一個人住在那麼空蕩蕩的地方。
    
  而這次朱山閑請了公休假,特意說週末也不回來了,譚涵川和尚妮週末也不來,丁齊可以在公寓裡一直待差不多半個月。
    
  每天清晨,丁齊都拎著那根棍子去小赤山公園練功。他如今練樁已經不需要柱子和芭蕉,但還是習慣性的將棍子插在身後。練完樁法再練習棍法,他如今是虛練,也就是不會真的用棍子去打東西。
    
  他將靠山拳的拳意也用了棍法中,雖然沒有真的打中各種東西,但又像真的施展出了勁力打中了攻擊對象。所謂的虛擬對話技術,對象可不僅是人,也可以是其他各種本不存在的東西。
    
  其實帶著這根棍子也沒什麼不方便的,特別是在戶外更沒人會管,它又不是兇器。小赤山公園裡就有練棍的,還有耍大刀的、甩九節鞭的,一大早各占一片地方很是熱鬧,丁齊就混跡於其中。
    
  練完棍法之後,丁齊便提棍漫步,他在尋找大赤山,沿著公園西南角的涇陽江岸,這是發源於他的家鄉的一條河流。《方外圖志》上記載的很清楚,大赤山的門戶位於涇陽江入長江口、沿東岸往上游行走千步。
    
  丁齊本以為它是在赤山寺的遺址附近,如今看來還有一段距離,他尋找的就大概就是那一段江岸,可是始終沒有發現。丁齊會方外秘法,手持景文石為什麼就發現不了大赤山的門戶?原因很簡單,他的神識找不到施法的對象。
    
  丁齊如今才明白,朱山閑修的那道後院門意義是多麼重要。後院門本身並不是小境湖的門戶,但它定位了小境湖的門戶,眾人朝門外施展秘術即可。而朱敬一在小境湖石壁上畫的那道門坊,也有同樣的意義。
    
  這其中也包含著驚門靈犀術的玄理,那就是以有緣之物為引。所謂的有緣之物,就是朱山閑修的後院門以及朱敬一在石壁上畫的門坊。神識找不到施法的對象,那麼向天地萬物施法?別扯了,丁齊可沒有那個本事...
    
  他一連找了五天,都沒有任何發現。第六天是週末,丁齊不用上班,練完棍術之後,又沿著江岸走了很久。他沒有以神識鎖定天地萬物的本事,卻有另一種本事,就是心理分析。
    
  分析誰的心理?當然是田琦、塗至、盧芳的心理。這三個不同的人,都在無意間誤打誤撞走進了同一個地方,這個地方應該就在江岸邊。這三個人的行為習慣完全不同,是什麼原因讓他們在同一個地方停下了腳步,那只能是環境本身的吸引。
    
  大赤山的門戶應該不在水中,否則那三個人也不可能無意間走進去,可是涇陽江的水位會隨季節變化,冬季的河岸在夏季會被淹沒。丁齊又仔細回憶了在塗至的精神世界中所見,當時塗至穿的是夏天的衣服,那麼如今的水位也應該沒有問題。
    
  丁齊這天沿著江岸漫步,他轉換了心態,已經不是在尋找方外世界的門戶,而就只是在漫無目的地看遠近風景,尋找不同的人都可能會駐足的地方。終於,他在一個淺水灣邊停下了腳步。
    
  這裡是一片江邊的濕地、河流向岸上延伸的一個水灣,水是流動的,帶著輕微的小漩渦,看上去清澈見底,水中有不少銀色的游魚在飄動的水草間嬉戲。
    
  假如沿江岸散步的時候走到這樣一個地方,前面的路等於被水灣擋住了,需要繞過去才行,但是水中的游魚又很漂亮,無論是誰都會停下腳步,甚至蹲下身子去看一看。丁齊也蹲下了身子,看著水中一道道流動的銀光,被綠色的水草和褐色的鵝卵石襯托得格外引人注目。
    
  然後他站起來轉身,背朝江岸,無論是誰在這裡停下腳步,然後繼續往前走,都會面對這個方向,因為要繞過這個淺水灣。直覺告訴丁齊:就是這裡了!但丁齊的神識仍然感應不到任何門戶... 他試著鎖定江岸、水面都沒有發現什麼。
    
  於是一咬牙,他終於又一次取出了兩界環。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2:58
102、一個人的世界
    
  既然兩界環這東西最好別再碰,為什麼丁齊又動用了?難道他就不怕性情大變?實際情況倒也沒那麼誇張... 這有點像官場上的飯局,沒事來幾頓也沒什麼,怕的就是久而久之潛移默化的影響,到最後變成了一種行為方式、思維方式以及生活方式。
    
  動用兩界環尤其是祭煉兩界環,會被另一股情志侵染,就像腦海裡突然出現了本不屬於自己的情緒;這種感覺非常不舒服,但只要清楚原因且守得住心神,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碰... 更何況丁齊此時只是催動兩界環,並沒有去祭煉兩界環。
    
  催動兩界環之後,丁齊看見了什麼?不是一道門戶,而是另一個世界,或者說世界變了!
    
  從丁齊的視角,世界原先是什麼樣子?這裡有點像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外,由近及遠是偏僻的河灘、稀疏的灌木、密密的樹林,但視線越過樹林的上方,卻能看見遠方林立的高樓大廈。但這副景象此刻卻完全改變,樹林和高樓大廈都消失了。
    
  丁齊站在一條溪流邊,方才那個淺水灣其實就是這條溪流流入涇陽江之處。溪流很淺很清澈,可以看見水底的卵石和游魚,放眼望向前方,藍天白雲下大大小小的山丘起伏,已不在現代都市中。
    
  丁齊持兩界環向前邁步進入了大赤山,他似是無意中在學莊夢周當初的樣子,將那根長棍倒持在身後。還好這裡並沒有一道有形的門,所以也沒有門框將棍子絆住。
    
  丁齊「來過」這裡至少三次,分別在三個人的精神世界中,感受各不相同。今天他終於親自走了進來,在不受他人影響的情況下感受這片的天地的原貌,越往前走,就越能感受到天地間有一股隱約的肅殺和壓抑的氣息。
    
  這是兩界環給他的感覺,還是這個世界原本就有的特質?走到這裡,丁齊又一次將神識深入了兩界環,作死般企圖去祭煉此物,隨即就明白了一句話。
    
  丁齊當然不是真的作死,他只是試一試而已,然後就明白了朱敬一在《方外圖志》中留的那句話:「此界之境,興祭主之神。」
    
  祭煉兩界環,應該在這個世界中尋求與天地共情的狀態,然後將心神寄託其中,才能真正感受到兩界環與這個世界之間玄妙的聯繫,從而能通過兩界環來掌控這個世界,這就是控界之寶的涵義。
    
  這個世界有著怎樣的氣息,或者說這片天地會對人的心神產生怎樣的影響,當然也會影響到祭主的情志。但是另一方面,祭主有怎樣的情志,在祭煉兩界環的過程中,也會影響到這個世界的氣息。
    
  天地之間隱約有股壓抑和肅殺的氣息,假如換個遲鈍的人可能感覺不到,但丁齊這方面的感覺偏偏異常敏銳,他接著在又想另一個問題,那刺客從一開始其就精神異常嗎?假如在刺客得到兩界環並成為其祭主之前,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他有可能是受世界的影響。
    
  但是另一方面,祭主的情志也會影響到這個世界給人的感覺,祭煉兩界環的過程,就是以自己的心神在渲染這個世界的過程。至少丁齊所察覺到的這片天地中隱含的某種氣息,就是那刺客留在兩界環中的意志。
    
  且不談哲學中的「物質決定精神,但精神對物質有反作用」,環境可以影響人,但人也可以改變環境。假如那刺客的心理本來就有問題,在祭煉兩界環的過程中,受到環境中微弱的負面因素影響,心理問題可能會被放大,甚至最終導致精神異常。
    
  至於具體是怎麼回事,刺客已死,便無從查證,可能兩者兼而有之吧。
    
  現在兩界環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那麼怎樣才能改變這種人和環境的迴圈負面影響呢?辦法倒也不是沒有:首先需要更強大清晰的精神力量,將刺客留在兩界環中的意志抹去,然後再重新祭煉兩界環,漸漸改變這個世界的氣息。
    
  丁齊從心理醫生的角度判斷,那刺客在祭煉兩界環之前,心理就有問題。環境原本就會對人產生各種各樣的影響,包含了很多負面的因素,但並不意味著人人都會成為精神病。
    
  假如兩界環原本就是「乾淨的」,丁齊有把握在這個世界中祭煉它,不受環境中負面因素的影響並進而最終改變這個世界的氣息;但是現在嘛... 兩界環算是被「污染」了,丁齊暫時也沒有辦法。
    
  想到這裡,丁齊掏出了手機,在他與朱山閑等人的群裡發了一條消息:「修成隱峨境之後,方外秘法的下一個境界是什麼?我體會到了,可稱之為興神境!」
    
  方外秘法是丁齊所創,借用江湖八門秘術之名,但又不是簡單的借用,其中都有參照借鑒之處,由觀身境到入微境,目前修煉到了隱峨境。那麼再往後呢?並無前人可指引,只有靠丁齊自己繼續去開創總結,今天走入大赤山,他就似突然開了竅。
    
  假如隱峨境圓滿,修為更進一步,在景文石中不僅可以寄託自己的心神,也可以祭煉方外世界的氣息與意志。怎麼形容這個境界呢,可以稱之為興神境。假如修成了興神境,或許就可以解決兩界環的問題......
    
  丁齊興沖沖地給大家留言,然而等了半天消息卻發送失敗,這才想起大赤山中根本沒有信號... 第一次進入大赤山,丁齊很謹慎,始終手握長棍保持著戒備,並沒有向前走得太遠,見消息發送失敗,便轉身又往回走。
    
  來到河流的盡頭,所見並非涇陽江,而是一片赤色的石壁聳立,這裡的很多山丘就像切開了的半個饅頭,河流就消失在石壁下。丁齊又一次催動了兩界環,看見了另一個世界:他來的那個世界,然後收起了兩界環,舉步走回到江岸邊。
    
  丁齊並不是憑藉兩界環進入的大赤山,他只是借兩界環感應到了門戶:雖然那門戶是無形的,但它就在那個位置;能夠出入大赤山,丁齊憑藉的還是隨身攜帶的景文石,或者說是他修煉的方外秘法。
    
  丁齊心中還有一個猜測,那就是使用兩界環可以將大赤山的門戶關閉,但刺客離開時顯然沒有關閉門戶,所以他今天才能進得去。至於這個猜測是否正確,那要等到兩界環有了一位新的祭主之後才能印證了。
    
  回到江灘上,他終於把消息發了出去,還給大家留了另一條資訊,然後又一次進入了大赤山。這次他不必再借用兩界環了,因為他已經出入過了這道門戶,神識自可感應。
    
  丁齊沿著溪流前行,然後拐了一個彎,進入了丘陵間,走的就是塗至當初走過的路,周圍分佈著稀疏的參天古木,這麼高大的樹木當然不可能長得太密,樹冠張開擋住陽光,深褐色的樹身在陰影下顯得肅穆陰森,這種感覺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環境的因素。
    
  大赤山中也是有月靈芝的,但是丁齊來的時間不對,白天看不見這種奇物。走著走著,有些肅穆壓抑的環境中突然顯現了一抹柔和的顏色,人的感覺也變得頓時輕鬆起來。那是林間空地上的一叢花樹,這個季節已很少能見到野花,但是這叢花樹仍在嬌豔地綻放。
    
  假如記得沒錯,塗至應該就是在這裡見到了那位姑娘,她彷彿是這大赤山中另一種令人覺得舒適與溫暖的氣息。丁齊將長棍插在了地上,深吸一口氣,放聲喊道:「有~~人~~嗎~~?」
    
  大概誰也想不到,丁齊居然會這麼幹,居然亮嗓子喊人,就不怕自己暴露了嗎?其實這才是聰明的選擇,假如有人在暗中窺探,他一進來恐怕就會被發現了。丁齊並沒有感受到這個世界對他有什麼敵意,他還真就是來找人的。
    
  大赤山雖然沒有小境湖那麼大,但是範圍也不小,都搜一遍需要不短的時間,鬼鬼祟祟地到處亂找反而會引人誤會,莫不如直接打招呼。丁齊在花樹旁叫了好幾聲,轉身望向周圍,卻發現沒什麼動靜,不禁有些失望。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有一個聲音問道:「你是誰?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丁齊急轉身,又一次看見了那個姑娘。姑娘穿的裙子並不是上次那件,但樣子幾乎沒什麼變化,肌膚如雪、長髮烏黑,赤著一雙腳沒有穿鞋。塗至見到她應該是好幾年了,她看上怎麼還是那個年紀?她是什麼時候來的?簡直如鬼魅一般!
    
  丁齊向身後退了一步道:「妳是誰呀?怎麼突然冒出來了?嚇了我一跳!」這完全是一個正常人的反應,丁齊也確實被她嚇了一跳。
    
  姑娘有些疑惑地答道:「我就在花樹後面睡覺,是你把我給吵醒了...」
    
  睡覺?就在花樹後面?丁齊走了幾步繞到了花樹另一側,果然看見地上鋪著一個柔軟的草墊,草墊上半邊陽光半邊花影。姑娘剛才還真在這裡睡覺,丁齊的視線被花叢阻擋沒有看見,這也算是燈下黑吧...
    
  丁齊趕緊解釋道:「不好意思,剛才沒有看見妳,把妳給吵醒了。我叫丁齊,是從河流的盡頭、外面的世界來的,偶然發現了這裡。妳叫什麼名字,這裡還有別人嗎?」
    
  姑娘:「我叫魏凡婷,這裡只有我和我哥哥,沒有別人了;我哥哥現在不在,你還是快點走吧,否則等我哥哥回來,他會生氣的。」
    
  丁齊反問道:「走?請問我怎麼才能回去呢?」
    
  姑娘居然被問住了,皺著眉頭想了半天道:「好像只有等哥哥回來才能把你送出去,我也沒辦法。」
    
  丁齊:「這裡原先也有外人來過嗎?都是你哥哥送出去的?」
    
  魏凡婷:「是的,每次有人來到這裡,哥哥都很生氣,要不是我攔著,他就會傷到他們的... 因為哥哥說這裡就是我們家,那些人連招呼都不打就闖進家裡來了。」
    
  丁齊:「不好意思,我也跑到妳家來了,但只是作客而已,並沒有惡意。以前有多少人來過?都是什麼樣的人?」
    
  魏凡婷眯著眼睛回憶道:「我見到過五個人,都是從河流的盡頭、裡面的世界跑出來的,有好人也有壞人,都是哥哥不在家的時候。」
    
  看來除了田琦、塗至、盧芳之外,還有另外兩個人也曾誤入大赤山,時間都是那刺客外出的時候... 他們之所以能誤打誤撞進得來,看來都是因為門戶已開... 究竟是怎麼回事,丁齊此刻也沒有搞得太明白。
    
  丁齊又問道:「妳還記得這樣一個人嗎...」他儘量形容了一番塗至的相貌。
    
  魏凡婷:「我記得... 他不是壞人,那次他被我哥哥打暈了。」
    
  這位姑娘簡直單純得像一張白紙,別說撒謊了,簡直連半點心機都沒有,在他人看來可能是很隱秘的事情,她也絲毫沒有隱瞞的概念。丁齊幾乎沒費什麼勁,就把想打聽的情況都問出來了。
    
  姑娘叫魏凡婷,她甚至不清楚自己今年多少歲了,她的哥哥也就是那名刺客,名叫魏凡超。他們就出生在這裡,早年這裡還有其他人生活,但如今只剩下了他們兄妹倆。至於其他人,都是離開後便沒有再回來。
    
  這裡是她出生的地方,也是她生活的世界,對於她來說,世界就是這個樣子,所以她的觀念和平常人不同。丁齊在談話時也一直在做判斷,這位姑娘並沒有什麼心理問題或者精神問題,只是經歷與生活環境決定了她的認知。
    
  魏凡婷從小就聽說,河流的盡頭有另一個世界,一個充滿了危險的世界;那裡的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熱、爾虞我詐、勞頓掙扎之中... 丁齊都覺得有點牙疼,讓魏凡婷這麼一說,自己生活的地方簡直成了傳說中的煉獄了!
    
  但「裡面的世界」不僅充滿了莫測的兇險,也有不少好東西,只要有本事又有運氣,能克服與戰勝那些兇險,就能帶回收穫。姑娘的哥哥就經常去往那裡,每次都能帶不少東西回來,大多是吃的用的。聽到這裡丁齊更覺得牙疼了,怎麼又成了遊戲裡刷副本的感覺?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2:59
103、藏寶之地
    
  從姑娘的描述中,丁齊也得出了一個推論,那就是生活在大赤山中的魏氏族人好像有一個傳統,那就是在生命的盡頭到來之前,都會離開這個世界;也就是說,他們生於此,但並不歸於此。
    
  離開這個世界,本是形容去世的一種委婉的說法,在這裡,卻成了一種實際的行為。但是仔細想想,這也並不令人意外。假如這個世界只有這麼大,誰沒有探索更多未知的欲望呢?
    
  只要見識了外面真正的廣大世界,誰還會有興趣繼續生活在這裡呢!方外仙家世界?生活在這裡的人可不會這麼認為,就連丁齊都不這麼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說,這裡不過是一方天地牢籠。
    
  況且想回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甚至不可能,因為只有掌握了控界之寶兩界環才能找到門戶並來回出入。那麼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有人出去了往往就等於永遠消失了。
    
  魏凡婷也提到了魏氏歷代傳承的控界之寶兩界環。她並沒有什麼寶物的概念,只知道這件東西的用處是可以打開河流盡頭的世界,但不是人人都可以拿來就用的;它只能由一個人掌握,而且要用很長時間才能掌握其用途。
    
  魏凡婷記得哥哥魏凡超得到兩界環之後,花了一年半才能夠使用它,而且每個月都需要血祭。所謂血祭,就是把自己的鮮血塗抹到那銀色的手鐲上。那樣會使人變得很虛弱,所以每個月都要用到肉脂幫助恢復。
    
  血祭?丁齊聽到這裡感覺很納悶,在他看來,自己如今想徹底祭煉兩界環尚且修為不足,但若是修為到了,根本用不著什麼的血祭呀?但這麼做未嘗沒有道理,它可能就是一種儀式,幫助人達到寄託心神的狀態,帶著一種很強烈的自我催眠效果。
    
  在魏凡婷的記憶中,魏凡超自從祭煉了兩界環之後,脾氣就變了,沒事就喜歡自言自語。魏凡超的脾氣本就很孤僻,但由於沒有足夠的正常人群為樣本參照,魏凡婷也不清楚這種變化究竟是正常還是不正常。
    
  總之魏凡超掌控兩界環之後就可以出入河流盡頭的世界,但他經常會忘了在河流盡頭的世界發生了什麼,總是莫名其妙帶回很多東西...
    
  聽到這裡丁齊又得出了一個結論:自己先前的判斷沒錯,魏凡超祭煉兩界環可能並不得法,或者魏氏所傳的祭煉之法與他所創的方外秘法並不一樣。如果從方外秘法的角度,魏凡超雖然能憑藉兩界環把外面的東西帶進來,但他本人的修為並未達到隱峨境。
    
  假如一個人總是消失某段記憶,就像遺失了一段又一段生命,很容易造成精神問題。丁齊等人前段時間其實也遺失了不少記憶,但那都是在有準備也有清醒認識的狀態下,並未導致什麼嚴重的心理問題,而魏凡超可就說不定了。
    
  丁齊當然也問到了在大赤山中怎麼生活?衣食住行中的「行」暫時可以不考慮,但其他三個方面都是要解決的。由於有兩界環,所以可以得到外界的物資,另一方面,大赤山中也可以相對地自給自足。
    
  魏凡婷從小最常吃的一種食物,就是肉脂。丁齊一聽就明白了,她說的是月凝脂。魏凡婷對月靈芝的稱呼是「小肉肉」,大赤山中共有五百二十六株小肉肉,原先有三百六十四株小肉肉上可以采到肉脂,但後來被外面來的人害死了三株,還剩下三百六十一株。
    
  看來在這漫長的歲月中姑娘也挺無聊的,竟將每一株月靈芝都數得這麼清楚。也許她本人卻並不清楚無聊的概念,這只是丁齊的感慨。
    
  魏凡婷顯然沒把月靈芝當什麼仙家餌藥,肉脂是她從小吃到大的東西,早就習以為常了。從這裡走出去的那些人,恐怕也沒有把月靈芝當成什麼寶物;對他們而言,廣大世界中的各種新奇事物,才是數之不盡的無價之寶,那是在大赤山中想都不敢想像的。
    
  除了月靈芝之外,大赤山中還有其他很多種果蔬、種子、根莖、嫩芽可以食用,甚至可以加工成很好吃的東西。但在魏凡婷的概念中,最好吃的東西還是來自河流盡頭的世界,都是哥哥冒險帶回來的。
    
  丁齊適時抓住了一個可能是很關鍵的問題,他問魏凡婷怎麼從小肉肉上採取肉脂?魏凡婷毫無機心地跑到花樹後面,從花枝上摘下來一個金色的鐲子告訴他,就用這個東西在月光下撫摩小肉肉的頭頂,便會有肉脂滴落,接在手心就可以了。
    
  在塗至的精神世界裡,丁齊並沒有看見魏凡婷戴著這隻金鐲,而今天魏凡婷今天在花叢後面睡覺,也是將金鐲摘了下來掛在了花枝上。丁齊試著問道:「可以給我看看嗎?」
    
  魏凡婷什麼話都沒說就把金鐲遞給了他,這隻鐲子她戴著顯得有些大了,因為丁齊都能扣到手腕上去,和兩界環一樣覺得稍緊一些而已。丁齊暗中用神識感應,發現這件器物很「乾淨」,所謂的乾淨就是和兩界環不一樣,並沒有受到帶著負面資訊的意志侵染。
    
  丁齊還有一種感覺,這個鐲子彷彿能守護心神,就像撐起了一道屏障,使人不受這個世界中那股肅殺壓抑的氣息影響。或者它本身並不是一道屏障,起到的作用只是安撫心神的,使人覺得放鬆寧靜。
    
  難怪魏凡婷長期生活在這個世界裡,卻沒有像她哥哥魏凡超那樣「變態」。丁齊忽然又有一個想法,難道所謂的兩界環並不是一件東西而是兩件,包含一個金界環和一個銀界環?但沒有人能告訴他答案,就連魏凡婷也不清楚。
    
  魏凡婷所知的兩界環就是他哥哥戴的銀鐲,至於這個金鐲嘛,實際上是她從小截的腳鐲,只是一個鐲子而已,但隨身帶著卻感覺很舒服。
    
  丁齊沒說什麼,這畢竟不是他的東西,不動聲色地將鐲子還給了魏凡婷,又問起她平時住的地方在哪裡?她不可能天天都睡在花叢下的草墊上吧?那裡應該只是平時玩耍休閒的地方。不料這一問,卻問出一個千古之秘,丁齊找到了葉行一直想尋找的地方。
    
  魏凡婷告訴他這裡有房子,他們家的房子;那麼這整片大赤山,都可算是他們家的院子了。既然丁齊問了,姑娘就帶他去了,半點戒心都沒有。
    
  離開這裡回到溪流邊,再沿著溪流前行,岸邊時而能見到一叢叢嬌豔的花樹,在這片天地中給人的精神感受,竟有點像沙漠中的一片片綠洲。走出一里多遠,丁齊看見了一個水潭,他不禁稍微愣了愣:在田琦的精神世界裡,他到過這裡,也就是在這裡弄死了田琦!
    
  繞過水潭便離開了溪流,翻過一座小山前方是一片谷地,谷地間有一片建築。建築分為五個部分,有前面的左右廂房、中庭和後面左右的配樓,就像一個沒有圍牆和穿廊的古典式庭院,在這個地方,好像也用不著修圍牆。
    
  進入這座山谷處,小徑旁立著一塊一人多高的石碑。丁齊停下腳步觀看了很久,他一時間竟走神了,差點忘了身邊還站著一位姑娘。假如換成一年前的丁齊,可能並不清楚這石碑上刻的是什麼,只會當成古人所留的一段玄學文字。
    
  但如今的丁齊卻能看明白,假如他沒有弄錯的話,這是一篇法訣,就是講如何祭煉兩界環的法訣,沒有提名沒有落款,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由何人所留。也許最初是有落款的,但這塊石碑的年月已太過久遠,很多字跡都已經消失難辨。
    
  丁齊曾自悟養練功夫、自創方外秘法,還得到譚涵川等人的指點,因此他能看得出來,這篇法訣包含兩個部分:第一部分就是如何養練身心,第二部分就是如何祭煉兩界環。至於高明不高明,丁齊倒無法做出評價,因為它幾乎是為大赤山專設的。
    
  最初的開篇,就是講定坐入境,放開形神感應天地萬物,彷彿能與天地萬物溝通,形神與之融為一體;接下來講到寄託心神於銀環之中,神氣與之交感,宛若與天地交感。
    
  當他看到「心血祭煉」這四個字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扭頭問魏凡婷道:「妳哥哥用鮮血祭煉兩界環,是從哪裡放的血?」
    
  魏凡婷答道:「是從心口... 每次都流很多血,怪嚇人的,所以要用到肉脂。」
    
  丁齊莫名打了個寒顫... 也許是精神病人思路清奇吧,居然就按字面的意思去理解了,從心口處放血祭煉。他應該沒有刺破心臟,否則人恐怕也活不下來。但也難怪,這幾個字的上下文都看不清了,在大赤山中好像也找不到別人請教,所以就這麼祭煉了。
    
  石碑上最後八個字倒是還能辨認,就是「此界之境興祭主之神」。丁齊還在石碑上看見了另外的斷續字跡內容:「銀環為控界之寶... 平日佩金環可護心神。」
    
  看來那銀鐲才是兩界環,但金鐲亦有輔助用處。可能是石碑上殘缺的文字內容有點多,而那魏凡超想要的只是控界之寶,所以金鐲倒一直留在魏凡婷的身邊。
    
  丁齊已經拿到了石碑上提到的銀環,假如換一個人比如葉行,可能會想把姑娘手中的金環也給弄走,但丁齊卻沒這個想法。假如僅僅是為了出入大赤山,他如今已經不需要兩界環了。丁齊雖然也會殺人,但對這樣一個白紙般無辜的姑娘,無論如何也沒法心存不善。
    
  魏凡婷在丁齊眼中確實就像張白紙,並不是說她天生弱智,而是其經歷造就了她就是這麼單純無知。當丁齊停下腳步看石碑的時候,魏凡婷並沒有著急催促的意思,也停下腳步就站在一旁等著,甚至連問都沒有問。
    
  丁齊又指著石碑道:「妳沒看過這上面的字嗎?」
    
  魏凡婷很坦然地答道:「我不識字,但我哥哥認識。」
    
  丁齊:「妳就沒和妳哥哥學嗎?」
    
  魏凡婷:「哥哥沒有教過我,他說我沒必要學。」
    
  丁齊沒話說了,前走兩百米就到了那片建築中。建築是古典的樑柱結構,從形制上來看居然很像是宋代的。丁齊雖不是這方面的權威專家,但也不算毫無概念,大體還能分辨出來。
    
  樑柱結構的中式古典建築,有一個很重要的特點,那就是牆壁是用來擋風和禦寒的,並不承重,所以也有人形容為「牆倒屋不塌」。這些建築看上去有些舊了,但並不破敗,顯然修建它的資料都經過特殊的處理,所以才能保存到如今。
    
  屋頂上的筒瓦似琉璃非琉璃,因為它沒有琉璃那種光澤,卻顯示出陶瓷般的質地,是淺青色的。也許早年這些瓦片是有光澤的,但在漫長的歲月中變成了這樣,假如用阿全介紹的古董術語,這應該叫「消火」。
    
  魏凡婷就住在西配樓的樓上,那裡有床鋪,床上用品居然都是現代的,收拾得很乾淨整齊。至於中庭從外面看是兩層,但是到了屋裡發現卻是一層,房樑非常高,就是傳統建築中的主廳。這棟建築應該經過修繕,很多部位顯得新舊不一,裡面的陳設當然也是什麼年代的東西都有。
    
  丁齊居然還發現了一個半導體收音機,紅燈牌的,用兩節二號電池的那種,他小時候經常見爺爺捧著這東西在院子裡曬太陽。它也不知是什麼人帶進來的,估計是拿進來之後才發現收不到任何節目,然後就扔到了大廳的角落裡。
    
  這些都不算意外,真正讓丁齊震驚的是前面兩側廂房裡放的東西,若是按照傳統的大戶人家宅院的格局,那裡本應該是門房和帳房。東廂房中放的是各種器皿,進去一看是滿眼熠熠生輝,幾乎全是黃金所製!
    
  金佛像、金燭臺、金燈座、金缽、金鑼、金杖、金盆、金盞、金碗、金瑞獸、金蓮花座... 等等,好像畫風有些不對... 丁齊拿起一根小指粗的金鏈子問道:「這東西是哪來的?」
    
  東廂房中其他的東西明顯都是古物,而且很多是佛教法器,可這根金鏈子顯然是現代物品,工藝上根本沒法比,就是黑幫片中的團夥老大脖子上常戴的東西。類似的物品這裡還有好幾件,顯得很是不倫不類。
    
  魏凡婷答道:「這東西是哥哥從外面帶回來的,他帶回來好幾件... 其他的就是一直在這裡的。」
    
  好吧,丁齊頗有些無語。這裡應該就是葉行想要尋找的赤山寺藏寶地,而魏凡超從小生活在這裡,大概認為這個地方就應該放點金器,所以出去的時候也順便捎了幾件回來。
    
  其實丁齊在別的地方也看見金器了,在魏凡婷的住處就有一個非常精美的蓮花紋金盆,就是她平常用的洗臉盆,而毛巾則是現代的紡織品。不僅如此,魏凡婷平常用的餐具,比如碗碟之類,用的也都是珍貴的金製法器,其價值要遠遠高於黃金本身。
    
  但這又怎麼樣呢?在這裡只是普通的日常器皿而已,需要用就拿去用了。除了金器之處,這裡還有玉器和瓷器,顯然都是相當珍貴之物,但數量遠沒有金器那麼多。
    
  很顯然這是亂世藏寶之地,赤山寺歷史上經歷過多次兵災火劫,又多次重建,而亂世之中黃金恐怕比玉器和瓷器珍貴多了,也更容易保存。
    
  西廂房中放著幾排架子,收藏的是各種田契和地契,還有不少放貸的借據文書。丁齊小心翼翼地抽樣翻看了一部分,這的裡保存條件很不錯,大部分文書還是能看的,居然都是宋代的。
    
  給東廂房那一屋子器皿斷代還比較麻煩,但是這些文書上都有年月記錄。此地的收存到南宋末年為止,甚至可以說是戛然而止,最大量的契約文書都是南宋末年的。
    
  這些古代的不動產權證和債權證書,到了當代早已失去了實用價值,卻有珍貴的文物價值。這種文物價值,並不是在古董市場上的炒賣價值,假如拿到外面應該被檔案館收藏。據魏凡婷說,她偶爾會到東廂房找點東西用,但西廂房這邊幾乎不進來。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3:00
104、兔子的春天
    
  仔細想想,魏凡婷確實也用不著進來,反正她也不識字,不認識這是什麼東西。就算她認識,這些宋代的地契和借據,在大赤山中也毫無意義。丁齊只是有些驚訝,它們竟然能保存得這麼完好,並沒有被毀棄。
    
  丁齊的家鄉,也是一座歷史文化名城,古時素有耕讀傳統,出過不少文化名人,從漢代至明清,兩千年文風昌盛。很多大戶人家比如說當地的茶商,賺了錢之後想的就是送孩子去讀書,以求光宗耀祖。
    
  所以在丁齊的家鄉一帶,過去有很多藏書,但到了近代的戰亂時期,大量的藏書並沒有保存下來。古代用來印書的紙張品質都是非常好的,有人就拿來引火,甚至用它當手紙,至於最多的用處很多人恐怕想不到,是用來製作爆竹。
    
  據說用舊版古書的紙張製作的爆竹非常好,爆炸的聲音清脆響亮。在解放初期,丁齊的家鄉逢年過節看到有人放爆竹時,那些碎屑上往往是帶字的。鄭振鐸先生解放前還特意去過那一帶,從製作爆竹的作坊裡收購了大量的珍本宋版書。
    
  這裡一屋子契約文書卻沒有遭此厄運,也是因為它們是祖先遺留之物,在後世的魏氏族人看來,不論其有什麼用處,也不能輕易損壞。
    
  在一個圖書管理員眼中,從這些文獻裡也能讀到歷史。歷史上的赤山寺曾囤積了大量土地,還向外放貸,它的很多寺產恐怕就是這麼來的。遇上災荒之年,很多人會將土地抵押給寺院借錢,有些人可能成為流民再也沒有回來,另一些人則無力償還,土地就成了寺廟的。
    
  這樣的寺院在普通百姓眼中是龐然大物,在另一些人眼中卻會成為肥羊,到了戰亂年間往往是被洗劫的對象,所以赤山寺在歷史上曾多次毀於戰火又重建。有了歷史經驗,寺廟裡的和尚估計也學精了,將大量的財富變成黃金,打造成各種器皿秘藏。
    
  到了南宋末年,赤山寺又一次囤積了大量財富,看看這裡的房契地契就知道。估計是趁著戰亂放出了不少貸款,留下了不少借據。但是後來... 赤山寺的傳承徹底斷了,大赤山中收藏的東西再也沒有拿出去,在外面只留下了傳說。
    
  掌握大赤山的魏氏家族,在歷史中和赤山寺肯定是合作關係,弄不好還曾暗中掌控過赤山寺,但這種關係也不是永恆的;假如連赤山寺都不存在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丁齊考證過赤山寺的歷史,它曾在蒙元南下期間被毀得很徹底,直到元代中期才又一次重建。所謂寺廟的重建,往往只是宗教意義上的繼承關係,比如這裡原先有一座什麼寺,某個僧眾團體發願募資、募地皮,又在原址重新修了這麼一座寺院。
    
  那麼這座赤山寺還是原先的赤山寺嗎?從寺廟角度說應該是的,但原先赤山寺的東西還屬於他們嗎?這就未必了。

  比如頂雲的師父就想重修赤山寺,結果條件已不允許,只能在江北區又修了一座閱江寺。頂雲和尚聽說境湖大學圖書館中發現了當年赤山寺收藏的經卷,於是跑去求取,結果沒人給他,因為那東西本就不是閱江寺的。其實就算頂雲再修一座赤山寺,原先赤山寺的東西就屬於這座赤山寺了嗎?恐怕也沒那個道理。
    
  所以赤山寺在南宋末年有過一次傳承斷代,當年所有的收藏就等於封存在了大赤山中,後來的寺中僧眾也不知大赤山在何處,只是隱約知道有這麼個傳說而已。至於朱敬一留下的《方外圖志》在解放前為何會被赤山寺收藏,恐怕也與此有關。
    
  不僅赤山寺的傳承斷代了,其實世代居於大赤山的魏氏家族也傳承斷代了,如今只剩下了這麼一位不識字的魏凡婷。
    
  丁齊甚至還推測范仰其實根本沒有進過大赤山,他只是找到了魏凡超,或許是魏凡超沒帶他進來。按照范仰的心性,假如成功對付了朱山閑等人,謀奪了《方外圖志》和小境湖,回過頭來恐怕也會謀奪大赤山吧... 魏氏兄妹並不清楚此地收藏的價值。
    
  假如真是那樣,純潔無知的魏凡婷恐怕也沒什麼好下場,但如今魏凡超與范仰已死,這些假設便不存在了。假如丁齊沒有進來也就罷了,既然他已經進來了,並見到了魏凡婷,眼下就有一個頭疼的問題:這姑娘怎麼辦?
    
  參觀完了住處,眼見時間已經不早了,丁齊說道:「我該回去了。」
    
  魏凡婷剛見面時就勸他趕緊走,結果丁齊反問她該怎麼離開,魏凡婷卻愣住了,她顯然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現在丁齊主動這麼說,魏凡婷便好奇道:「我哥哥還沒有回來,你怎麼離開呢?」
    
  丁齊:「我既然能進得來,就應該有辦法出得去,可以試試。妳就在這裡等著吧,我還會再來的。」
    
  魏凡婷居然很聽話地就留在這裡等著了,並沒有跟隨丁齊走出山谷。離開大赤山的時候,丁齊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重。魏凡超固然有取死之道,可是魏凡婷對此毫不知情,丁齊隱約覺得自己有責任幫助這個姑娘,至少要想辦法解決她尚不自知的困境。
    
  剛剛走出大赤山來到江岸邊,口袋裡的手機就一個勁地震動,丁齊還以為是來電話了,掏出來一看,微信群裡有上百條留言,幾乎都快炸鍋了。
    
  就是朱山閑建的「方外」群,冼皓暫時退群了,後來莊夢周和尚妮又加了進來,但是大家沒事很少在這個群裡說話,今天丁齊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丁齊中午進入大赤山之前在群裡發了兩段留言,第一段是關於隱峨境之後的方外秘法是什麼境界,第二段則是打了聲招呼,說他找到了大赤山先進去看看。
    
  他發完留言就進去了,其他人可就坐不住了。首先是尚妮來了段語音,讓他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要一個人冒險。然後所有人先後都看到了留言,七嘴八舌都發言了,有人問丁齊怎麼找到大赤山的?具體在什麼位置?有人則勸他不要輕舉妄動,亂糟糟地刷了很多條。
    
  大家很快就發現,丁齊並沒有回覆,應該是已經進去了... 然後幾乎每個人都給丁齊打了電話,當然都打不通。譚涵川就在群裡問:「丁老師進大赤山了,我們怎麼辦?」
    
  莊夢周說道:「稍安勿躁,范仰和刺客都不在了,未必會有危險。丁老師的功夫練得怎樣了?」
    
  朱山閑:「假如帶著棍子,尋常壯漢來個七、八個也不是對手。」
    
  譚涵川:「就怕遇到高手,比高手更可怕的是未知兇險。」
    
  莊夢周:「曾經有三個普通人都誤入過大赤山,還能安然而回,估計裡面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大家不必太擔心,我們先等等看。」
    
  尚妮:「等多長時間?」
    
  莊夢周:「要沉得住氣!且等三個小時吧!」
    
  丁齊看到這裡時差點沒噎著,莊先生老神在在地勸大家稍安勿躁,顯得很有底氣的樣子,結果就等三個小時啊?這哪裡是沉得住氣了?然後大家就開始討論假如三個小時後丁齊還沒有消息,該怎麼辦?
    
  譚涵川說道:「老朱,你先忙你的事,我請個假去一趟境湖找丁老師。」
    
  朱山閑:「你別一個人又陷進去了,要去大家一起去。尚妮,妳就不用過來了,有消息我們會告訴妳的。」
    
  尚妮:「說好了一起去,憑什麼不讓我過來?我已經在收拾東西了!我現在不比當初,修為可是長進了不少,功夫也有進步... 莊先生,你什麼時候能趕進到境湖市?」
    
  莊夢周:「我正在查機票資訊呢,最快也得今天晚上了。」
    
  看到這裡丁齊趕緊留言道:「你們不用忙乎了,我已經出來了!」
    
  這一條消息又把整個群給點爆了,大家或語音或打字,紛紛詢問詳情。慢慢打字來不及,丁齊發送了一段又一段語音,解釋了一番出入大赤山的經過。有些地方可能講得還不夠清楚,眾人又不斷追問各種細節。
    
  丁齊在大赤山中待了差不多正好三個小時,出來之後啥也沒幹,就拿著手機站在那裡講了快兩個小時,差點把手機都講沒電了,這才基本回答清楚所有的問題。他講完了,眾人一時間也都沒聲了,好像剛才的熱鬧場面只是一種錯覺。
    
  過了好半天,還是朱山閑留言道:「丁老師啊,我們既然眼下不在境湖市,就先不過去了;那裡的情況,你最瞭解,就看著辦吧... 假如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你再打招呼。」
    
  莊夢周的留言更直接:「大赤山是你發現的,無論是金錢還是美女,你自己看著處理。」
    
  尚妮則插問了一句:「阿全真的不在裡面?」
    
  丁齊:「我說過好幾次了,阿全真的不在大赤山中,也從來沒有進去過。大赤山雖然也不小,但沒法跟小境湖比,估計連小境湖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地勢跟小赤山公園一帶很像,沒有什麼兇險難至之地。」
    
  尚妮:「那我們就先不去人家家裡湊熱鬧了,別把人給嚇著。丁老師自己看著辦吧... 假如可以的話,拍幾張照片或者來幾段視頻發給我們見識見識。」
    
  魏凡超雖然是死在冼皓手中,但這件事大家都有份,雖談不上什麼心懷愧疚,可多少也不太想面對魏凡婷。大赤山中有寶藏,但那又怎麼樣?眾人並不貪求,更何況他們已經擁有了小境湖。若從「寶藏」的角度,大赤山是沒法和小境湖比的
    
  不論大家原先是什麼樣的人、對所謂的寶藏是什麼看法,但有了這一系列的經歷之後,觀念都已有所改變,至少和普通人不太一樣,甚至是尋常人不好理解的。
    
  其實眾人修成隱峨境之後,已經可以把小境湖裡的很多東西帶出來,比如那柄金如意,比如山莊中的很多古董,哪怕搬一件明代傢俱出來都是很值錢的。但是沒人動過這種念頭,他們沒有從小境湖往外拿什麼東西,反倒又搬進去不少東西。
    
  小境湖就是一個仙家世界,他們所擁有的共同世界,這是多少財富也無法比擬的。碰到一件珍奇之物,有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拿出去能賣多少錢,但有人的反應就是它有什麼用、是否值得擁有與保存?這就是觀念的不同。
    
  這世上的大部分寶物,都在第二種人手中,第一種人得到了往往也留不住。
    
  大赤山中有的,小境湖中並不缺,而且只多不少,他們連小境湖中一大半的區域還沒有探索完畢呢,又何必貪求大赤山?況且大赤山並不算無主之地,那是魏氏兄妹的家,哪怕魏凡超該死,而且已經被眾人殺了,也並不代表大赤山就不屬於魏家人了。
    
  大赤山唯一讓眾人感興趣的地方,就是「興祭主之神」這個獨特之處,丁齊已經解釋清楚,回頭可以再找機會去體會。但大家目前也都是剛剛修成隱峨境,還是等到需要感覺興神境的時候再說吧...
    
  一見眾人都不說話了,丁齊也只得苦笑。他站在江邊想了想,趁著手機還有點電,撥通了一個記憶中的號碼。
    
  不得不說丁齊的記憶力非常驚人,系統性地修煉方外秘法之後,那就更好了,別忘了方外秘法入門就是從心冊術開始的。這個號碼是塗至的,塗至當初找丁齊做心理諮詢時,預約登記就留了手機號碼。對於這位有特別意義的求助者,丁齊對他的資訊當然記得特別清楚。
    
  時間是下午五點左右,塗至好像有點忙,電話響了好幾聲才接通,聲音也有些無精打采:「喂,是哪位?」
    
  丁齊:「塗至嗎?我是丁齊,劉豐的學生,給你做過心理諮詢。」
    
  塗至:「丁老師啊!您找我有事嗎?我現在正在開會,過半個小時再聯繫您好嗎?」
    
  丁齊:「好的,您先忙,我只想告訴一聲,我找到你夢中那個姑娘了。」
    
  「什麼?你真的找到她了!」塗至的聲音陡然變高了,人也好像突然精神了或者說神經了,丁齊甚至能感覺到電話那邊的他已經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在對什麼人大聲道:「散會!散會!下午就到這裡,晚飯後由鄭總主持繼續討論!我有緊急的事情要立刻處理,就不參加了。」
    
  又過了幾秒鐘,估計塗至已經跑出了會議室,在電話中急切地追問道:「她在哪裡、叫什麼名字、有沒有對象......丁老師,你是怎麼找到她的?」
    
  丁齊:「就在你的夢裡曾經見到她的那個地方,我找到那個地方了。她的情況有點特別,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如果你近期有時間回境湖的話,我當面告訴你。」
    
  塗至:「近期?我現在在廣州,從廣州飛境湖晚上有航班,我馬上就看看有沒有機票!趕到境湖市區的話,估計快半夜了。」
    
  丁齊:「那好吧,我們境湖市見。你到了再聯繫我,我在境湖大學北門附近等你。其實你也不用這麼急,先休息一夜,明天早上再見面也不遲。」
    
  塗至:「這話說的,我哪能睡得著?哎呀,是不是耽誤丁老師您休息了?」
    
  丁齊:「我倒沒關係,你想半夜就半夜吧,但見到她估計得等明天白天了。我總不能大半夜帶著你往人姑娘家裡跑... 她家現在已經沒有別人了,只有她。」
    
  塗至:「那我更應該過去關心了,馬上就去機場,明天早上就明天早上吧!丁老師,我們先加個微信吧...」
    
  心理醫生一般不會給求助者或患者留私人聯繫方式、不在心裡診室以外的地方打交道,所以丁奇雖然知道塗至的手機號碼,卻沒有主動聯繫過。現在情況不同了,丁奇加了對方的微信,發現塗至的網名就是其姓名的諧音:兔子。
    
  兔子的速度很快,當晚十一點五十分就趕到了丁奇的公寓。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3:00
105、挑擔子
    
  「你相信這世上有尋常人看不見、也發現不了的神秘未知之地嗎?」這是丁齊問塗至的話。
    
  塗至很認真地答道:「我相信!」接著又補充道:「我一直認為,我就是在那樣的一個地方遇到她的,而不是在夢裡... 但是這種話,說出去也沒人信啊!」
    
  丁齊在觀察塗至的反應,他曾是他的心理醫生,瞭解這位遊戲策劃人的脾氣。塗至往往能把很搞笑甚至很荒誕的事情說得很認真,這不是故意裝的,他是真的很認真;另一方面,他又能把很嚴肅的事情說得很搞笑,一本正經地搞笑。
    
  既然這樣,丁齊也一本正經地說道:「那麼我要恭喜你,猜對了!」
    
  丁齊頗費了一番功夫,才大致解釋清楚了魏凡婷住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如今是什麼處境。他當然沒有提魏凡超被殺之事,更沒有提自己和朱山閑等人的隱秘,只是儘量解釋了什麼是方外世界,而大赤山又是怎樣一處方外世界?
    
  他還告訴塗至,原本是兄妹兩人住在大赤山中,可是魏凡婷的哥哥一個多月前外出至今未歸,很可能是遇到了意外,恐怕回不去了。
    
  塗至有些發懵,在發懵之餘,他更是充滿了迫切的期待,迫切想見到朝思暮想了好幾年的魏凡婷。假如換一個人,可能很難相信或者很難理解丁齊說的話,但是塗至本人的經歷不同,而且丁齊的身份好像也不一般。
    
  丁齊能理解塗至此刻的心情,就和他當初一樣,有種解開世界謎題、實現人生夙願的感覺。最後丁齊問道:「塗至,你能保密嗎?為了她的安全。」
    
  塗至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談話過程中已經被丁齊催眠了,仍然很認真地答道:「那是當然,我聽丁大師的!」
    
  丁老師晉級成了丁大師,丁齊暫時也沒有糾正他的稱呼,又問道:「我上次給你的那塊景文石,帶來了嗎?」
    
  塗至隨身帶了一個名牌男士包,從包中掏出景文石道:「你特意在電話裡叮囑的,我當然帶來了,去機場前專門回去取的。」
    
  丁齊:「那好,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十點,在小赤山公園西門見面,知道地方吧?」
    
  塗至:「我知道那個地方,原先經常去,我小時候家住得就離那裡不遠。十點,是不是有點晚了?我可以更早的。」
    
  丁齊:「不用太早,十點正好。」
    
  塗至:「那我需要準備一些什麼東西?第一次見面,總得送點禮物吧?」
    
  丁齊:「你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我只要求你帶著那塊景文石就行,至於你還想準備什麼,自己看著辦。」
    
  第二天早上,丁齊起床出門吃了早飯,飯後一個小時來到公園裡先練樁後練棍。不多不少正好上午十點,他背持長棍來到了公園西門口,大老遠就看見了正東張西望的塗至。
    
  塗至已等了二十分鐘,假如不是因為早上要等商場開門買東西,他估計能來得更早。丁齊一現身,塗至就看見他了,揹著一個大包、又拎著一個大包跑過來道:「丁老師已經來了哈... 您真有先見之明,連扁擔都準備好了!」
    
  扁擔?丁齊隨即反應過來塗至說的是他拿的這根棍子,看上去挺結實的,可不正好能用來挑東西嘛!丁齊問道:「你都買了些什麼東西?」
    
  塗至:「都是些能用得著的東西,丁老師要檢查嗎?」
    
  丁齊:「我看一眼吧。」
    
  塗至有些不好意思地打開了兩個包的拉鍊,裡面有各種吃的用的,甚至還有兩套純棉睡衣。丁齊感覺頗有些哭笑不得,本以為塗至來見姑娘會送束花啥的,不料淨是這種東西,這人可夠實在的。
    
  他又讓塗至將拉鍊拉好,用棍子一頭挑起一個包,掂了掂,起碼有三、四十斤,點頭道:「那就都帶著吧,我們走。」
    
  塗至一把搶過棍子道:「東西哪能讓丁老師您挑呢?您是我的老師,應該尊師重道,擔子就讓我挑吧!」
    
  丁齊也不跟他爭:「好,你挑就你挑吧。」
    
  丁齊背手進了公園,穿過小徑向西南方向的涇陽江邊走去,塗至挑著擔子跟在一旁。有了「扁擔」確實輕鬆多了,塗至看上去不是很壯,但還算有把子力氣,而且顯然是挑過擔子的。
    
  會不會挑擔子一眼就能看出來,丁齊這根棍子有彈性,挑在肩膀上顫顫悠悠,塗至就連換肩的動作都很熟練。丁齊有些納悶地問道:「塗至,你小時候挑過擔子?」
    
  塗至:「當然了,我還砍過柴呢!」
    
  丁齊就更驚訝了:「你家燒大灶的?」
    
  塗至:「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這一帶是郊區,出了境湖大學就是城鄉結合部了。我家住平房,家裡也有大灶,逢年過節走油的時候也會燒。我上中學之後,平房就拆了,改住樓房,也就再沒燒過大灶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那個淺水灣邊,丁齊讓塗至將擔子放下來。丁齊昨天走的時候,做了一番簡單的佈置,就是為了防止有人再誤入大赤山,雖談不上是什麼法陣,但也符合某些心理學原理。
    
  他搬來了一些普通人搬不動的石頭,就放在淺水灣邊大赤山的門戶處。石頭的分佈、棱角的朝向都有講究,使人轉身面對這個方向時會感覺到一種潛意識的視覺衝擊,會不自覺地就避開這個方向繞過去。
    
  到現在為止,丁齊還沒完全搞清楚為什麼總會有人誤入大赤山... 這當然和魏凡超每次外出時把門戶打開有關,但他還不明白確切的玄理,只是隱約有幾種猜測。如今只有魏凡婷一個人住在大赤山中,他也怕再出現這種情況。
    
  塗至看著水中的游魚道:「這個地方我小時候就來過,樣子幾乎沒變... 我經常蹲在這裡看水裡的魚,有時候腿都蹲麻了。」
    
  丁齊:「你看魚的時候,是不是在想它們好不好吃?」
    
  塗至笑了:「丁老師怎麼知道的?我還在這裡撈過魚呢!一指多長的白條魚,回去用麵粉裹著一炸,稍微蘸點鹽,那味道簡直絕了......」
    
  丁齊:「這事我小時候也幹過,也是在涇陽江邊上。」
    
  塗至:「不說魚了,您說的地方就在這裡嗎?」
    
  丁齊:「不要著急,想進去的話,你得先好好看看這些魚,看出感覺來才行... 你看這些水中的游魚,是不是一道道銀光在游動?」
    
  塗至:「嗯... 是的... 真是一道道銀光... 好漂亮!」
    
  丁齊:「銀光很亮,在水中拉出絲線,可以繞到手指上... 手指一出水面,它便散開了......」
    
  隨著丁齊的話音,塗至真的將手伸到了水中,就似用指尖挑起了一絲絲銀光,然後看著它們散落。丁齊點了點頭道:「好了,你現在轉過身看向那叢亂石後面,那兒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塗至站了起來,看向丁齊手指之處,他此刻所見已不再是小赤山公園的情景,而是大赤山中的景象。丁齊提起挑著兩個大包的長棍,帶他走了進去。
    
  怎麼才能把塗至帶進去?丁齊也是想了很久... 他如今已修成了隱峨境,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塗至給打暈了,就像挑包袱那樣挑進去。尚妮在昏迷不醒時曾被他們帶進了小境湖,而丁齊在昏迷時也曾被莊先生從小境湖裡帶出來,這個辦法應該是可行的。
    
  但考慮到塗至將會不止一次進入大赤山,假如總是這麼幹,有點不太合適也很不方便,所以丁齊又做了另一種嘗試:他先把塗至給催眠了,就像當初催眠葉行那樣。
    
  但與當初也有不一樣的地方:他是讓塗至在潛意識狀態下認為前方就是大赤山,而且在催眠狀態中下指令讓他走進去。塗至實際上還是等於被丁齊帶進去的,因為潛意識是受丁齊的控制。
    
  這麼做的前提,當然是塗至本人不會抗拒,而從實際情況來看,塗至是絲毫都沒有抗拒的,他的潛意識中甚至是迫切地想配合。帶著塗至走進了大赤山,丁齊便意識到自己的試驗成功了,看來普通人確實有可能誤打誤撞闖入這個地方,只要恰好符合某種狀態。
    
  丁齊修成隱峨境,尤其是體會到法力之後,催眠技術是更加嫺熟、或者說更加精深了。他甚至發現所謂的法力也可以用在暗示引導中,藉以讓另一個人進入潛意識狀態,這就是催眠技術的核心。當然了,空有法力也沒用,施術者本身得精通催眠才行。
    
  很多催眠師包括心理醫生,或多或少都能體會到所謂的意識控制力,聽上去很玄,但它有時候又是真實存在的。催眠師首先要能控制自己的意識,才能進入更加專注的狀態,然後通過精神去感知對方。
    
  這種技巧也需要長期的鍛煉,假如沒有這種技巧,所謂按摩催眠法一類的暗示引導技術也不會有效果。
    
  但是這種體會只是朦朧的,說不清道不明的,丁齊到如今才清晰地感覺到所謂的意識控制力其實也是法力的一種,或者說法力通過某種方式也能轉化為意識控制力。他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兩次催眠塗至,過程都十分順利,而塗至本人甚至都沒意識到。
    
  當然了,塗至對於丁齊而言,是標準的催眠易受者。所謂催眠易受者,就是容易被催眠甚至是瞬間被催眠的對象。很多舞臺催眠師在公開場合表演催眠術時,有一個基本素質就是迅速在人群中尋找到催眠易受者。
    
  而另一方面,假如一個人已被某位催眠師反覆成功催眠過多次,那麼這位催眠師想再次催眠他就會變得更簡單,這個人也會自然成為這位催眠師的催眠易受者。想當初給塗至做心理治療的時候,丁齊就不止一次催眠過他。
    
  沿著溪流前行了幾百米,丁齊又說道:「我從一數到十,然後你就會恢復清醒... 好了,這副擔子你繼續挑著吧。」說話間其實他已經解除了催眠狀態。
    
  塗至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接過丁齊手中的棍子道:「哎呀... 丁老師,是我失誤了,怎麼能讓您挑著擔子呢... 這裡... 這裡... 對!就是這裡!」
    
  塗至這時才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丁齊笑道:「你先不要激動,會把人家姑娘嚇著的。跟我來吧,她應該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離開溪流走進山丘間,前方已看見了那叢花樹,丁齊放聲喊道:「魏凡婷,妳在嗎?我帶人來看妳來了!他帶了不少東西要送給妳!」
    
  「是丁齊嗎?你果然又回來了!」隨著聲音魏凡婷繞過了花樹,一隻手還在整理著頭髮。丁齊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這姑娘好像每天中午的時候只要不下雨,都會在這叢花樹後面睡覺,在這大赤山中好像也沒什麼別的事可做。
    
  她的聲音很好聽,說的是境湖當地的方言,外地人恐怕不太容易聽得懂,丁齊是因為在境湖市生活了多年才沒有交流障礙。至於塗至,他就是境湖長大的本地人,已經挑著擔子小跑著奔向姑娘道:「小婷婷,是妳嗎?我是兔子呀,妳還記得我嗎?」
    
  他忘了自己還挑著擔子,甚至跑出了身輕如燕的感覺,來到她近前才停下了腳步,臉色紅撲撲的。魏凡婷吃了一驚,眯著眼睛看了他一會兒,也露出笑容道:「我記得你,你來過這裡... 但你怎麼會是兔子呢?原來兔子就長你這樣呀?」
    
  塗至趕緊搖頭道:「不不不,我的名字叫兔子。」
    
  魏凡婷:「你為什麼挑著這麼兩大包東西走路?」
    
  塗至這才想起來還挑著東西,趕緊解下兩個大包道:「這些都是我帶給妳的東西,打開給妳看看。」
    
  丁齊在後面擺手道:「你們倆慢慢聊吧,我先去周圍轉轉。」
    
  塗至和魏凡婷就在花叢邊聊了起來,還將那兩大包東西都打開了,一件件放在了魏凡婷睡覺的草墊子上,搞得就像擺地攤一樣,兩人聊得挺熱乎。
    
  丁齊帶著棍子離開了,他儘量用最快的速度只朝一個方向走,這次他想探明大赤山的大概範圍。丁齊如今的腳程已經很快,沒用半個小時就走到了這處方外世界的邊緣,然後沿著邊緣行走了一圈,腦海中已有一張大致的地圖。
    
  這一圈大概有二十多公里,假如是個圈的話,其實直徑應該在七公里左右,整個大赤山的面積差不多有三、四十平方公里。但它並不是一個圓形的地域,邊緣並不太規則,大致呈正方形。等丁齊轉回來的時候,也微微出了一身細汗,而那兩人還坐在花叢下聊得起勁呢。
    
  丁齊帶塗至來之前,心裡並不是很有底,因為他不知道魏凡婷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此刻看來倒是可以暫時放心了......
    
  「丁老師,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怎麼覺得有點恍惚呢?」這是塗至離開大赤山之後,轉身說的第一句話。
    
  丁齊不動聲色地問道:「你還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麼嗎?」
    
  塗至:「我記得丁老師叫我看水裡的游魚,然後再起身看那邊,我看見的就是曾經夢到過的地方。我剛走了過去,怎麼一恍惚又站在這兒了?」
    
  丁齊:「你再看看錶。」
    
  塗至低頭看了一眼手錶,隨即驚叫道:「已經過去快四個小時啦!」然後又抬頭看了看天空,接著驚呼道:「天哪,這是真的,日頭都不對了!」
    
  丁齊儘量語氣平和道:「你已經進了大赤山,見到了魏凡婷,你們兩個還整整聊了一下午... 但我事先提醒過你,你很可能會失去這段記憶,看來真的是沒記住。」
    
  塗至:「扁擔還在,兩包東西沒了... 天哪,我果然失憶了!」說話間一把揪住丁齊的衣服道:「大師,這怎麼辦呢?你一定有辦法的,對吧?」
    
  丁齊拍掉他的手道:「好好說話,別拉拉扯扯。我今天好人做到底,先帶你去見她,然後再帶她來見你。一個記不住那邊的事,另一個恐怕也記不住這邊的事... 先別說了,你就在這裡等著吧,很快又能看見她了。」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3:03
106、預料之中
    
  當丁齊又一次將魏凡婷帶到塗至眼前時,儘管剛剛才和她聊了一個下午,塗至站在那裡看著她竟有些癡了。在他的記憶中,這又是在夢境之外的第一次見面,上前道:「小婷婷,妳還記得我嗎?我是兔子!」
    
  魏凡婷有些困惑道:「我當然記得你,我們不是剛剛見面嗎... 丁齊說的對,你果然是忘記了,回頭我也會忘記嗎?」
    
  丁齊在一旁道:「在這裡的經歷,妳應該暫時會忘記,不過也沒有關係,將來終究會記得。如果你們彼此都願意,還可以把每一次見面的情形都錄下來。」
    
  魏凡婷放眼望向四周道:「這兒就是裡面的世界嗎?不對... 按兔子的說法,它應該是外面的世界、真正的世界,我終於走出來了!」
    
  丁齊:「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讓兔子慢慢告訴妳吧。它暫時還不是妳能長期停留的地方... 你們先接著聊,我去旁邊等。」
    
  丁齊提著棍子走開了,將地方留給了塗至和魏凡婷。魏凡婷放眼望向涇陽江對岸,又環顧著遠處林立的高樓,這個陌生的世界讓她感覺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地就抓住了塗至的衣角,塗至順手就把她的手給牽住了。
    
  這個地方有點偏,很少有人會過來。遠遠地看過去,塗至和魏凡婷就像一對談戀愛的青年男女,特意鑽到僻靜之處談情說愛。其實這是不安全的,境湖和中國大部分城市一樣,治安狀況並不差,但也並非毫無隱患。公安部門安裝的天眼系統,也覆蓋不到所有的角落。
    
  比如這個公園,偏僻的樹林中偶爾也能見到流鶯的身影,這些流鶯主要是勾引那些逛公園的老頭,背後都有雞頭團夥。這一帶也發生過一些惡性案件,只是沒有公開的新聞報導,相關消息在坊間流傳,丁齊在境湖大學裡也聽說過一些。
    
  所以丁齊走開了,卻並沒有走遠,他既像一個偷看別人談情說愛的偷窺者,同時也相當於這兩人的保鏢。看著遠處的太陽緩緩沉入城市中高樓大廈背後,丁齊這才意識到自己沒吃午飯,晚飯時間也快過去了。
    
  那倆人應該是不餓的,下午在大赤山中,丁齊還看見他倆坐在花樹邊吃零食來著。他叮囑過塗至,可以將魏凡婷帶出來見面,但不能讓她走得太遠,每次也不能停留太長時間,至少目前暫時還不能。
    
  能夠成功將魏凡婷帶出來,也是丁齊做的另一個試驗。魏凡婷就出身在大赤山,從有離開過,她就相當於方外世界中的生靈,那麼能否離開?
    
  這個問題其實早有結論:看看魏凡超就知道了...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怎樣離開?魏凡超能離開大赤山當然是借用了兩界環,在不動用兩界環這種控界之寶的情況下,方外世界中原的生靈該怎麼出來,便是丁齊做的試驗。
    
  丁齊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是有關小境湖的。假如長江中曾出現的那條白鱀豚真是從小境湖中跑出去的,既然小境湖中原有的東西帶不出去,白鱀豚是怎麼出去的?生靈和其他的東西的區別,就是其有自我意識,那麼答案可能就與自我意識有關。
    
  他在大赤山中問魏凡婷,想不想出去與兔子見面?魏凡婷說想,然後他就用了將塗至帶進去時同樣的手段,也將魏凡婷給催眠了。催眠的過程不是那麼順利,至少比催眠塗至困難多了,但最終還是成功了,丁齊的實驗也成功了。
    
  丁齊沒有動用兩界環,也將魏凡婷給帶了出來,然後他得出了一個推論:方外世界中的東西之所以帶不出來,是因為它們屬於另一個世界,帶著另一個世界的意志;但是生靈本身有自我意識,雖然這種自我意識也誕生於那個世界中,卻可以做出自主的選擇。
    
  得出了這個結論後,丁齊接下來還有兩個試驗要做,但眼下並不著急。許是受到譚涵川等人的影響,丁齊把探索方外世界的過程幾乎也當成了一個科研專案,在不斷地提出設想並驗證,同時修正著方外秘法的理論。
    
  太陽落山之後,丁齊走回兩人身邊道:「魏凡婷,該回去了。」
    
  塗至的樣子十分不捨,丁齊又說道:「你可以送她回去。假如今晚有月亮的話,還可以采些肉脂,我教你們肉脂真正的用法。」
    
  塗至記不住大赤山中的經歷,魏凡婷恐也記不住大赤山之外的經歷,但是換一個角度想,魏凡婷能記住在大赤山中與塗至的見面經過,而塗至能記住與魏凡婷在大赤山之外的見面經過,而且他們都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丁齊也不算白忙活。
    
  記得第一次進入小境湖時,尚妮和丁齊都曾突發急症,原因應該是對環境的不適應,時間差不多都在進入小境湖的三個小時之後。所以丁齊今天也一直在觀察塗至,距塗至進入大赤山早就過了三個小時,他卻好像沒什麼反應。
    
  想想這也是正常情況,小境湖恐怕數百年已無人涉足,但大赤山一直有人居住,而且還能和外界往來,微環境差異也許並不是那麼大;再說了,其實塗至早就進去過,田琦和盧芳也進去過,他們後來不也沒事嗎?
    
  但為了保險起見,丁齊還是想把塗至帶進去,讓他內服與外用月凝脂,大赤山中產的月凝脂;至於魏凡婷,丁齊倒不是太過擔心,人家從小就是吃仙家餌藥月凝脂長大的。
    
  等回到大赤山中,天邊一輪上弦月已經升起,魏凡婷突然問道:「咦?我怎麼在這裡?不是剛剛已經出去了嗎... 兔子,你怎麼又來了?」
    
  塗至嘆了口氣:「妳果然忘記了,但是不要緊,妳會記住在這裡見過我!」
    
  丁齊也哭笑不得道:「無論如何,你們都能記得今天見過了彼此,只看保留了哪一段記憶。」
    
  魏凡婷突然道:「丁齊,那你怎麼好像都能記得?」
    
  丁齊:「這正是我要說的。我有一門秘法,假如修煉有成,不僅能自行出入方外世界,而且還能保留彼此的記憶。」
    
  塗至:「我們能學嗎,可不可以拜您為師?」
    
  丁齊:「當然能學,拜我為師就要立誓守我的規矩。」
    
  魏凡婷:「太好了,怎麼才能拜您為師?」
    
  丁齊:「先到妳住的地方,聽我慢慢說。方外秘法不是一兩天就能學會的,先不必著急... 先找一件東西、採取一些肉脂,但不要再像以往那樣用手去接。」
    
  到了魏凡婷住的地方,塗至也被那一屋子金器給驚呆了,等他回過神來掏出手機想拍,丁齊在一旁提醒道:「你如果不想給她惹麻煩,這樣的影像資料就不要帶出去,最好連拍都別拍!」
    
  說話時丁齊也在觀察塗至的反應,見塗至果然將手機收了起來。這小子來的時候準備的東西還挺齊全,連充電寶都帶了。丁齊觀察塗至並不僅是此時此刻,事後他還給了塗至單獨活動的機會,就想看看塗至是否會將那些東西都拍下來?
    
  這也是一個心理測試,因為塗至知道自己出去之後不會記得,那麼提醒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保留影像資料。假如他這樣做了,提醒自己特意記得這些器物的潛意識是什麼,答案恐怕不言而喻。假如換做范仰,就算丁齊警告了,回頭恐仍然會偷偷拍下來。
    
  塗至沒有那麼做,就說明他真正聽從了丁齊的建議,對寶物動不動心不清楚,其實動心也沒關係,但丁齊至少知道他更在意的是什麼。丁齊告訴塗至,想拜他為師修煉方外秘法便得守他的規矩,什麼規矩還沒說,暗中先來了這麼一個測試。
    
  丁齊在東廂房找了一個精美的玉壺,順手拿了一根敲缽的黃金小錘,帶著兩人去採集月凝脂。他之所以要親自動手,就是想節約時間,怕這兩人的速度太慢。那玉壺是一對,魏凡婷有樣學樣,也拿起另一個跟著走了。
    
  大赤山的範圍有三十多平方公里,月靈芝散落分佈在不同的地域,每一株生長在哪裡、哪一株今天可以採取月凝脂,魏凡婷都很清楚。採取月凝脂的時候,丁齊發現,魏凡婷的身體素質非常不錯,輕盈而敏捷,反應也遠遠超過一般人,反倒顯得塗至有些跟不上節奏了。
    
  魏凡婷穿鞋了,很舒適的女式涼鞋,並不是高跟,塗至今天剛買的。
    
  為了照顧塗至,丁齊特意放慢了速度,他們采了大約八十多株月靈芝上的月凝脂;玉壺有點大,只鋪滿了底部薄薄的一層,但差不多已經夠了。丁齊又帶著兩人回到了那棟古式建築裡,先將月凝脂放到一旁,說起了拜師的事情。
    
  丁齊並不清楚傳統的拜師需要怎樣的儀式,也沒要求兩個人下跪磕頭,只是要他們簡單地行禮敬茶。大赤山中有茶,這裡就生長著茶樹,魏凡婷自己采、自己炒製茶葉。這工藝不是古代的,估計她也是見過從外面帶進來的茶葉,然後自己學著做了,裝在一個黃金罐子裡。
    
  兩人敬茶的時候,丁齊的感覺有點怪怪的。塗至可能不認識而魏凡婷也沒意識,兩人手中的茶盞是出自宋代定窯的白瓷,且精美異常。丁齊並不是文物鑑定專家,他只是讀過一些相關資料而已,而在大赤山這種地方,好像也沒有製作贗品古董的必要。
    
  簡短的拜師儀式之後,丁齊又問塗至:「你這次可以在境湖留多長時間?」
    
  塗至:「我暫時請了三天假。」
    
  丁齊:「那就趁這三天,把事情都辦了吧。」
    
  塗至瞪大眼睛道:「這也太快了吧!」
    
  丁齊:「你想什麼呢!我說的是能辦的事情。你今天先內服外用月凝脂,我明天再分別傳授你們方外秘法;能否修煉入門,入門後能修煉到什麼程度,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
    
  為什麼要分別傳授?因為在同一個地方傳授,總會有其中一人記不住啊... 包括這個拜師儀式,等塗至出去後,弄不好還得單獨再來一次。拜師之後,丁齊便讓塗至外用和內服月凝脂。
    
  其實使用月凝脂最好配合養練功夫,但塗至此刻還不會,先用了再說吧。丁齊沒有幫塗至抹月凝脂,讓他自己找個地方去抹了,就在那藏滿寶貝的東廂房;魏凡婷也拿著另一瓶月凝脂去試了,在西配樓自己的臥室裡。
    
  丁齊倒是想看看,塗至會不會趁機占魏凡婷的便宜,悄悄跑去幫人家姑娘抹月凝脂?結果塗至並沒有那麼做,至少沒有著急那麼做。
    
  這天從大赤山中出來,時間已接近午夜了,看著又是一臉茫然的塗至,丁齊笑著問道:「還記得剛才在大赤山中發生了什麼嗎?」
    
  塗至很機智地掏出了手機,看看自己有沒有留下記錄。手機裡不僅有影像記錄,還有文字備忘錄,翻了半天然後抬頭道:「師父,我已經拜您為師了!」
    
  丁齊:「知道就好!都一天沒吃東西了,你餓不餓?」
    
  塗至:「是呀,但我怎麼一點都不餓?」
    
  丁齊:「你和魏凡婷吃了一下午零食,晚上又服用了肉脂,當然不餓!」
    
  塗至:「哎呀,師父您是一天都沒吃東西了,我請您去宵夜!」
    
  丁齊:「還好你能反應過來,走吧,宵夜去!」
    
  吃宵夜的時候,丁齊問道:「塗至,對於這件事,你是怎麼打算的?」
    
  塗至沒怎麼吃東西,正在那裡發愣,一邊發愣還一邊帶著古怪的笑容,聽見丁齊發問才回過神來道:「我剛才就在想這個問題,眼下暫時還不適合把婷婷長期帶出來,她暫時還是生活在大赤山中更好,也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學。我不著急,可以慢慢來。」
    
  丁齊:「怎麼慢慢來?」
    
  塗至:「師父,您就受累了。我也不天天打擾您,但每個週末都會趕回來的,您能不能帶我進去一次、再把她帶出來一次... 等我們都練成了方外秘法,達到您所說的隱峨境,您就輕鬆了,接下來的事我們可以自己想辦法。」
    
  丁齊點了點頭道:「好吧,你既然已經有了主意,那暫時就這樣辦。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天再傳授你方外秘法:先在大赤山外面教你,然後再進去教她。」
    
  丁齊之所以把塗至叫來,不僅是想解決魏凡婷的問題,也是想通過他們印證很多東西。和這樣一位心理專家打交道,會不知不覺按照他預設的路線去走,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其實都在丁齊的預料之中,包括拜師。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3:03
107、法不輕傳
    
  丁齊也算給自己找了點事,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每個週末恐怕都有的忙了。原先朱山閑等人就約好,每個週末大家只要有空就會來鏡湖相聚、結伴探索小境湖,現在丁齊還得抽空再跑一趟大赤山。
    
  忙點就忙點吧,丁齊倒不在乎,至少每天都有事做、每天都有收穫。從小到到大,丁齊從來不怕事情多,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解決的。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他反而不喜歡閑下來無所事事的感覺。
    
  一個人想修煉方外秘法有成,究竟需要多長時間?僅僅入門其實很短,因為這是一門直修心性的秘法,幾乎沒有任何旁支末節,專為發現與尋找方外世界所創。
    
  想入門既要有基本素質又要肯下功夫,如果達不到要求可能一輩子都練不成,但如果符合要求又能下對功夫,在丁齊看來其實並不難。尤其是在他的親自指點下,甚至每一步都可以在精神世界中、潛意識狀態下直接示範引導。
    
  當然了,這裡所謂的「不難」是指練成觀身境。接下來想練成入微境,在丁齊看來也不存在太多障礙,重點在於隨時隨地寄託心神的功夫,最終要能找到那種狀態。只要功夫用足了,找到狀態的事情,丁齊這個師父可以幫著想辦法。
    
  再接下來的隱峨境,可能就需要悟性了,因為在修煉過程中將體會到什麼是法力以及如何運用法力,還要鍛煉出清晰而強大的自我意識。但這一切仍不算太難,真正難的應該是如何突破下一步的興神境。
    
  丁齊本人雖然尚未修成興神境,但他也有感覺,想要突破興神境,心境恐怕要經歷一次重大的考驗,而且若修煉不得法,精神狀態也可能會出問題,相關秘法是不能隨意嘗試與傳授的。
    
  不過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想探索方外世界,修成隱峨境也就夠了。
    
  修煉方外秘法的前三層境界「並不難」,這只是站在丁齊的角度去看,而且還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修煉者不僅得到了方外秘法傳授,還得到了丁齊本人的親自指點、不走彎路。
    
  比如丁齊第二天教授魏凡婷和塗至時,用的手段就很不一般,不僅在催眠狀態下留下了很多諸如加強記憶、加深理解、堅持用功的暗示,還將向兩人展示了自己的精神世界,以相應的場景幫助他們體會。
    
  這種教學方式,註定只能是傳統的師徒傳承,而不可能是大規模的普及教育,因為丁齊不可能一次教授太多人,哪怕將他的教學過程錄製成教材,和丁齊本人親自傳授的效果也是兩回事。
    
  而且每次他都傳授了兩遍,大赤山外面一遍、裡面一遍,因為總有一個人會記不住。這沒關係,一起教就是了,潛意識中的暗示引導還是會有效果的。
    
  修煉外方秘法的過程中,雖然能體會到法力的運用,但它本身卻不以修煉神氣法力為目的,而就是一種很純粹的心性修為。可是在運用它的時候,也會消耗神氣,所以必須結合養練功夫。
    
  丁齊已經總結了一套養練功夫,可以強身健體、補益神氣,可是談不上與人鬥法啥的。就連丁齊本人,還另學了樁法、拳法以及棍術,才有防身自保之能。
    
  假如丁齊的弟子另有想法,你如想修煉其他各種秘傳法術或者絕技,就得和丁齊一樣另下一番功夫了。但是另一方面,方外秘法的境界同樣大有用處,比如丁齊,假如不是將方外秘法修煉到隱峨境,也不可能這麼快就練成「棍尖上的摶雲手」。
    
  假如換一種情況、換一個人,斷沒有他這麼輕鬆,不知要下多少年苦功,所以修煉方外秘法也是一種根基,就看怎麼利用了。丁齊此刻還不知道,朱山閑等人都說他變態呢。當然,這是一種誇獎。
    
  丁齊在大赤山中拍了一批圖片與視頻資料,發給了朱山閑等人,並說了收塗至和魏凡婷為徒的事情,大家也都成了師伯、師叔。眾人倒沒什麼異議,大赤山的事情本就說好了讓丁齊自己看著辦,而且方外秘法是丁齊所創,他想教給誰就教給誰。
    
  譚涵川等人還說了,眾人所傳的樁法、拳法、棍術都不是什麼秘密,丁齊也可以傳授給弟子,能練到什麼程度算什麼程度。但是另一方面,大家也都不約而同地提醒丁齊:秘法不可輕傳,首先要考察弟子的心性,特別是人可不可靠、適不適合,尤其是有沒有這等緣法。
    
  方外秘法本身倒沒什麼,重點是它專為發現與探索方外世界所創,修煉時必然會涉及方外世界的秘密,這有時就是對人性的考驗,與丁齊藏不藏私無關。
    
  莊夢周特意強調,修煉方外秘法雖不算兇險,至少比修煉道家丹書「安全」多了,但也有走火入魔的可能。他還拿葉行舉例,說得比較委婉,沒有直接說葉行是修煉方外秘法走火入魔,而是說葉行沒有這等緣法,就算他繼續修煉下去,恐怕也會走火入魔。
    
  莊夢周在群裡提到葉行的時候,其他人都不說話了,但都背著丁齊在私訊莊夢周:「莊先生,您可千萬被說漏嘴了,丁老師不記得那回事。」
    
  莊夢周一一私訊回覆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丁齊至今還不清楚,葉行做了什麼、又遭遇了什麼。其實在莊夢周看來,葉行就是走火入魔了。有人可能對所謂「走火入魔」的概念還有所誤解:它絕不僅是在修煉什麼秘法時變得如癡如狂甚至精神異常,也包括在日常生活中的心性扭曲。
    
  不提丁齊如何傳授與指點塗至與魏凡婷,他本人的生活節奏並未因此有太大的改變,只是每週多了點事情。

  每天早上,他還是會到小赤山公園中鍛煉,先練樁法再練棍術。樁法沒什麼好看的,就像在練氣功,好半天也沒有動靜;但如果留意的話,也能發現丁齊的不同尋常之處,因為他每次都能姿勢很標準地站滿兩個小時,這可不是普通人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
    
  練棍術的時候就很精彩、很有觀賞性了,因為丁齊人長得帥啊,而且身姿漂亮,簡直就是一道風景線,因此經常有人看熱鬧。可惜並沒有多少美女來搭訕,因為大清早就來逛公園的單身美女實在不多。
    
  搭訕的人也有,基本都是大媽,沒話找話地問他在練什麼功夫?進而問他是做什麼工作的、有沒有對象等等,估計是家裡有姑娘想介紹相親吧。
    
  要說完全沒有美女也不是事實,總有一個姑娘會來... 她來的時候丁齊一般都在站樁,而等丁齊站完樁練棍的時候,姑娘往往已經走了,因為她還得上課;丁齊認識她,她已經上大三了,就是孟蕙語。
    
  孟蕙語曾經是丁齊的學生,上過丁齊帶的選修課。對於這個女生,丁齊是有好感的,甚至還心懷感激。想當初她在圖書館給他留了那張紙條,也算是幫丁齊解開了一個心結。
    
  後來丁齊加了她的微信,逢節日孟蕙語都會發來問候,丁齊也會禮節性的回覆問候,但兩人之間並沒有其他的聯繫。
    
  最近孟蕙語每天清晨都會到公園裡跑步,就在丁齊站樁的地方附近,沿著公園裡修的水泥小徑,穿著運動鞋、紮著馬尾辮,跑起來像一隻可愛的松鼠。
    
  學校裡就有操場,跑步何必要到這裡來?她就是來看看帥哥的,但又不太好意思,所以每天都做出跑步的樣子。終於有一天,站樁的丁齊收了架子,主動走過去打招呼道:「孟蕙語!」
    
  孟蕙語站定腳步,心跳有點快、臉色有點紅,可能是剛剛在跑步的原因,語氣有點緊張地問道:「丁老師,您叫我... 有什麼事嗎?」
    
  丁齊:「妳在鍛煉身體?天天這麼跑步,其實會傷到膝蓋的,只是年輕的時候沒什麼感覺。」
    
  他說的是實話,這姑娘跑步的姿勢不太對,鞋穿得也不太對,跑的路更不合適,久而久之確實會傷到膝蓋。長期跑步本身就可能導致這個問題,有些以競技為目的、每天運動量很大的專業運動員,若是訓練方法不科學,其實並不健康。
    
  孟蕙語一愣,隨即露出很可愛的表情道:「哎呀,那怎麼辦?丁老師每天在練什麼,能教我嗎?」
    
  丁齊還真教她了,首先就是樁法。女子練樁和男子有些區別,主要在於膝蓋,其他的要領倒是一致的:首先扎馬不需要那麼深,差不多就是雙膝微屈,其次是雙膝稍稍向內收。
    
  丁齊為此還專門請教了譚涵川,但沒有像譚涵川教他那麼誇張,他告訴孟蕙語,剛開始的時候,每次站樁十五分鐘就可以了。假如孟蕙語真能練出感覺來,丁齊再打算教她方外秘法中的養煉功夫,那套功夫也是可以單獨練的。
    
  丁齊也不僅教了孟蕙語,還指點了另外兩名男生,就是上次在公園裡曾遇到的畢學成和葉言行。
    
  孟蕙語之所以知道丁齊每天早上都會在公園裡鍛煉,就是聽他們說的。畢學成和葉言行週末會到公園裡來鍛煉,看見丁齊練功了,後來也很好奇地跑來看熱鬧。他們不像孟蕙語那麼羞澀,主動跑過來問好,還向丁齊發出了一個邀請。
    
basalt 發表於 2018-4-5 19:48
108、險

  在大學裡上選修課,一是為了學分,二是為了愛好。畢學成是微電子系的,葉言行是土木工程系的,本系課程很枯燥,因此都選修了心理學;兩人就是在選修課上認識的,然後還成了好朋友,他們都參加了課外興趣組織「心理愛好者協會」。

  境湖大學就有心理學系,偏重於醫學應用,確切的名稱是精神衛生系,劃在醫學分院所屬各學系之中。這本是個冷門的科系,之所以引人注目,多少是因為有劉豐這個學術帶頭人存在,是劉豐撐起來的。

  精神衛生專業這個稱呼可能不太時髦,而心理愛好者協會這個名頭會讓很多外專業的學生感興趣,尤其是在「境湖市安康醫院事件」之後。

  丁齊低估了自己的影響力... 他「弄死」田琦那件事,境湖大學的很多學生都聽說了,口耳相傳中他甚至成了一個英雄、當仁不讓的催眠大師,很多人甚至對他被境湖大學開除的遭遇感到同情與惋惜,進而對心理學的感覺就更加神秘了。

  可是真正接觸到心理學之後,感覺又不是那麼回事,學習的過程與很多專業沒什麼兩樣,都是背書、做題、考試。畢學成和葉言行也是丁齊的崇拜者,他們加入心理愛好者協會之後,就想搞個催眠愛好者協會,算是心理愛好者協會的分支組織。

  可是誰懂這些呢?他們就想到了葉行,想請葉行來做這課外輔導老師,教大家催眠術,在學校裡一定會火起來的!這兩小子甚至還有想法:也不能讓丁老師白幹活,接下來可以在校內組織催眠術培訓班,有償教學,一定會有很多人報名的。

  年輕人就是想法多,他們很快地找到丁齊,才一商量就被澆了一盆冷水... 對於校內成立心理愛好者協會的事情,丁齊倒沒什麼異議,有愛好者就有協會嘛... 但他卻指出,沒有必要將心理學神秘化,這種心理傾向本身就很不好。

  心理學不過是一個專業,從學習的角度,與微電子、土木工程沒什麼區別,想要有所建樹,都需要某種天賦並下苦功。興趣是研究的動力、是學習熱情的來源,這是沒錯的,但要看抱著怎樣的一種目的。

  如今對心理學感興趣的,有不少人目的不純,他們是希望掌握普通人並不了解的神秘手段,從而變得與眾不同,甚至解決人生的難題... 這是不切實際的。偏偏這種心理傾向,在當代社會中很常見,寄托於心理學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人則是寄托於仁波切(編者注:藏傳佛教的轉世高僧),有點像二十年前的氣功熱。

  很多人並不清楚怎樣解決人生所面對的問題和壓力,很多時候所謂的洗滌身心、淨化靈魂,其實只不過是一種自我麻醉和逃避,但人們卻自以為找到了人生的真諦。

  在日常生活中腳踏實地做好每一件事,這種態度才是最重要的;假如這些都做不好,寄托於什麼都沒用,這也是心理咨詢師工作的必要之處。

  丁齊這位「神秘的催眠大師」,還有一個觀點可能不被很多人接受... 比如在他看來,都是一樣的人,有人讀了十幾年、二十年的書,接受了經過千錘百煉所總結出來的現代學科教育,從知識體系角度,難道還不如讀了十幾年、二十年佛經、接受寺廟教育的「大師」?

  後者的學識和成就未必超過前者,更未必比前者高明,只是大家研究的領域不同,前者更沒有必要對後者抱著不切實際的另一種心態。哪裡都有書讀得不好的人,哪裡都有失敗者,需要考慮其中真正的原因。當然了,這也只是丁齊的個人觀點。

  畢學成和葉言行還很年輕,只是大三學生而已,他們未必有這種心態,但丁齊在他們的潛意識中看出了這種傾向,及時做出了提醒。丁齊也拒絕了他們的邀請,他並沒興趣成為課外活動組織中的催眠術輔導老師。

  他很鄭重地告訴這兩名學生:催眠術做為一種心理治療中的應用技巧,並不比外科大夫手術台上的功夫更高明、更值得嚮往與崇敬;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種很專業的應用技術,不像魔術、鋼琴演奏那樣的適合當成一種業餘娛樂項目。

  傳統的治療催眠師與舞台表演催眠師之間素有分歧,主要原因就在於此。因為前者認為後者將一門嚴肅的、有很多禁忌事項的專業應用技術,變成了一種大眾娛樂消費節目,由此還導致了很多誤解。

  在大學裡成立催眠術興趣小組,除了好奇之外,多少帶著一種娛樂的心態。催眠術雖不神秘,但其中的很多專業技術目前也不算是顯學,至少不是在公開場合能隨便學到的,原因也在於此。

  假如學得不好到處賣弄,自己鬧了笑話同時讓人對催眠技術產生誤解,這些倒是其次;最怕的就是有人學得半生不熟,沒有遵照嚴格的操作程序以及職業操守,可能會造成一些不良後果。

  假如有人抱著課外娛樂的心態去學習催眠術,企圖掌握一種神秘的超人手段,劉豐是絕對不會教的,還會對這個學生很反感;丁齊的態度也是如此,他不僅拒絕了這兩名學生的邀請,而且詳細解釋了原因。

  這兩名學生的反應並沒有讓丁齊失望,他們也意識到了自身想法的偏頗之處,並沒有狡辯什麼。仔細想想,他們之所以想請丁齊當興趣小組的課外輔導老師,其實內心中真正的願望就是想和丁齊學習催眠術,從此在同學中與眾不同,掌握了某種神秘的手段。

  丁齊也告訴他們,催眠術沒必要亂學,就像普通人沒必要去學怎麼去使用外科手術刀,它就相當於對潛意識動手術的技巧... 但他們真感興趣的話,丁齊可以教點別的東西,對鍛煉一個人的思維模式以及理解能力很有好處。

  丁齊教他們的是心冊術與心界術,沒錯,就是方外秘法的入門功夫,但是暫時並不涉及到方外世界的秘密。方外秘法雖是專為發現與探索方外世界所創,但它的基礎還是某種心理學技術,是可以拿出來單獨修練的。

  丁齊也想看看這兩人有沒有這種素質、是否能夠修煉入門?假如真能將觀身境的前兩個步驟心冊術和心界術都練成,再經過一番考查後,丁齊倒不介意傳授他們系統的方外秘法,並指引他們去探索方外世界。

  丁齊對這兩名學生的印象不錯,在其「落魄」之時,他們見到丁齊還能保持了對師長的尊敬。有時候一個人給另一個人留下的印象,就是因為這麼簡單的小事。

  丁齊肯指點這兩名學生,潛意識中或許還另有原因。比如他看見了葉言行,莫名就會想起葉行,因為兩個人的名字就差一個字;葉言行和葉行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但葉行多少也算丁齊心中的一個遺憾,葉行不行,那他就來指點葉言行吧...

  至於畢學成,丁齊在他身上看見了一種熟悉的氣質,卻不太好形容是什麼感覺,技術研究型工科男?總之看見他,丁齊莫名就想起了石不全。

  石不全如今下落不明,但在此之前他將冊門秘傳的入微術教給了丁齊。丁齊總想找到合適的機會、合適的人,將阿全所教的入微術再傳下去。他感覺畢學成某些方面的氣質很像石不全,肯指點他或許就因這一念之間。

  無論是孟蕙語還是畢學成、葉言行,情況和塗至、魏凡婷都不一樣,對丁齊而言,指點他們都是另一種緣法,能練成什麼當然更好,練不成方外秘法也無所謂,就當鍛煉身心了。

  孟蕙語最近很高興,她一直崇拜的小丁老師主動和她說話了,還悉心指導她練功,這讓她每天都覺得心裡暖暖的,幸福感洋溢,就連走路的步子都輕快了不少。這天下午放學後,她到校外的老居民區中辦點事,結果卻沒有找到人。

  她同寢室的一名女生,這學期搬到校外與男友同居了,這在如今的大學裡很常見。這名女生和孟蕙語的關係很好,以前在宿舍裡也很親密,這天叫她去出租屋裡取件東西;孟蕙語放學後去了,敲了半天門卻發現屋裡沒人,只好又回來了。

  她離開這棟老式的居民樓,穿過外面一條偏僻的小巷時,在巷子口被一對老夫妻攔住了去路。這對老夫妻花白的頭髮,臉上髒髒的,身上的衣服也很破舊。他們對孟蕙語低聲下氣道︰「小妹妹,我們是從鄉下來這裡找親戚的,結果地址不對、沒有找到人,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假如有點經驗的人,恐怕就遇到過這種情況:這是碰到要錢的了。現在很多乞討者都是這個套路,也不知是真是假。孟蕙語最近心情不錯,看這對老夫妻也挺可憐的,就順手掏了十塊錢道︰「我是附近大學的學生,錢也不多,這點錢就送給你們去買點吃的吧!」

  那位老大媽卻搖頭道︰「小妹妹,我們不是要錢的,我們就想吃點東西。找個小飯店請我們吃頓飯就好...」

  嗯?不要錢就要吃頓飯?看來是真的,網上不是有那麼一個段子嘛︰碰見要錢的就給頓飯、碰見要飯的就給點錢。孟蕙語既有助人之心,便點頭道︰「好啊,我請你們吃頓飯;找個飯店點些東西,我幫你們把帳結了。」

  那位老大爺一指不遠處道︰「那邊就有家飯店,老闆人很好,昨天還給我們東西吃了... 我們就去那裡好不好?」

  孟蕙語當然沒有反對,轉身就走向了老大爺指的那家飯店。她走在前面,那對老夫妻跟在後面;可是走到門口的時候,孟蕙語卻本能地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這間屋子外面掛著飯店的招牌,大夏天卻垂著厚厚的門簾,連窗簾都是拉著的,看不清裡面的情景;也許僅僅是一種直覺,孟蕙語總感覺裡面有什麼危險的東西潛伏,而這條小巷未免也太僻靜了...

  就是這種不安全感使她停下了腳步,從口袋裡掏出了二十塊,轉身遞給那位老大媽道︰「我在學校裡還有事,得趕緊回去,你們拿著錢自己進去吃吧...」

  她把錢往老大媽手裡一塞,抬腿就想走,不料那位老大媽卻順勢抓住她的胳膊道︰「小姐,都到門口了,幹嘛不進去?」

  老大媽的力氣出乎預料的大,孟蕙語掙脫不了,也根本沒反應過來,眼看就要被她拉進小飯店中。這時只聽「啪」的一聲,不知在哪裡突然抽過來一根棍子,正打在那位大媽的肩膀上,她的手當然鬆開了。

  孟蕙語趕緊閃身跑到一旁,同時驚喜地叫道︰「丁老師!」只見丁齊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這條小巷中,手裡正拎著一根長棍。

  丁齊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當然不是特意跟蹤孟蕙語。他剛才正在這一帶漫無目的地行走,最近教了畢學成和葉言行心冊術和心界術,這是方外秘法的入門功夫,多少也整合了尚妮所講的心盤術秘傳;既然教了學生,丁齊自己也要有更清晰地體會,他在凝練心盤呢。

  走在錯綜複雜的大街小巷中,彷彿凝神入定,放形融入天地,心神與世界共情,腳下曾走過的路,在腦海中是一根根清晰的線條,由線條組成了一張平面導航圖,再由一幅平面導航圖組成了一個三維立體世界。

  它就是這一帶的街區景象,轉化為精神世界所具現;這是心盤術的入門技巧,也是丁齊所創方外秘法中心冊術與心界術的一種鍛煉方式。

  在改革開放之初,境湖大學西門外這一帶還是郊區城鄉結合部,有很多菜園,塗至小時候就住在這一帶。在改革開放之後,這裡也是城區延伸後最早進行改造開發的地方,平房拆掉了建了樓房,而如今二、三十年過去了,這裡又成了龍蛇混雜的老舊城區。

  如今城市發展的速度很快,境湖市的重點開發方向在一南一北,就是雨陵區和江北區。因為那兩個地方的歷史遺留問題比較乾淨,至少動遷改造不難。而境湖大學西邊這片地方,由於建設得較早、產權關係複雜,成了城市發展不平衡中的相對落後地區。

  這裡的很多民宅都是改革開放初期建設的那種方格式的四層樓,和沿街的二層商鋪交錯在一起,街巷很窄很多,彎彎曲曲很複雜。很多老居民已經不住這兒了,只等著動遷改造,把房子都租出去了,而開發商好像也不喜歡這種地方。

  但是這裡的房子卻很好租出去,聚焦了大量外來務工人員。而且它離境湖大學不遠,也有學生在校外租房。每一所大學所在,通常都聚焦了很多做小生意的,他們之中很多人平時也住在這裡。所以這一帶的街區很亂,流動人口多,情況複雜。

  當然了,這裡的情況和外國那種貧民窟或黑人區不一樣,絕沒有那麼誇張,但相對於整個境湖市其他地域而言,也是治安狀況不太好的地段。丁齊倒不在乎這些,這裡是他凝練心盤的好去處,所以就拎著根棍子在大街小巷漫步,恰好走到了附近。

  在這種狀態下,丁齊的感官是異常敏銳的,那對老夫妻攔住孟蕙語說的話,丁齊大老遠就聽見了,腦海中甚至還隱約浮現出了相應的場景... 他當時心中還有一閃念,孟蕙語怎麼跑這兒來了?好像是遇到要門中人了。

  正經的要門傳人是另一回事,但是用這種手段乞討弄錢的,也都是廣義上的江湖要門中人。丁齊以前也遇到過這種要錢的,有時不論真假,他都會給幾塊錢;可是今天這兩人卻有點特別,不要錢卻要孟蕙語請他們吃飯,而且還指定了一家飯店... 丁齊便走過去想看一眼,等他轉過巷口看見那對「老夫妻」時,一眼就發現了不對!
       
       
basalt 發表於 2018-4-5 19:49
109、七殺棍

  那對「老夫妻」,根本不是什麼老夫妻,他們只是稍微化了化妝,看上去年紀很大而已,實際上卻身強力壯。朱山閑教了丁齊江湖爵門秘傳的望氣術,要訣就是能觀人情志,或者說能分辨一個人的氣場。丁齊雖然沒怎麼練過,但這點看人的眼力還是有的。

  既然這樣就有問題了,孟蕙語顯然是碰到麻煩了,丁齊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棍子,將那位「老大媽」的胳膊給打開了。

  他的出現是個意外,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包括那對「老夫妻」,也包括躲在飯店門簾後面的同伙。像這種事情,假如孟蕙語掙脫之後跑掉,失手了怎麼辦?失手了就失手了,對於這個團伙來說,通常不會遇到什麼麻煩。

  就算孟蕙語事後打電話報警了,她又能怎麼說呢?就事論事,就是一對老夫妻要飯,想讓她請他們到飯店吃一頓,還拉了她一把,結果把她給嚇跑了。這種事情,警察接警之後是沒法處理的,只能是孟蕙語自己吃一塹長一智,並留下心理陰影了。

  可丁齊的突然出現改變了事態,他手裡拿著傢伙,而且還二話不說就動手了。猛然一看,就像是特意上門來找事的,那個團夥也認為自己有什麼事情曝露、被人打上門來了,這是倉促間的自然反應。

  這一棍子雖突然,可是那邊一看只有丁齊一個人,「老大爺」隨即就撲了上來。門裡面也衝出來兩個人,手裡還拿著繩子、匕首和口罩,那口罩上不知沾了什麼藥,就想把丁齊摁住並拖進去,垂著一條胳膊的「老大媽」也衝了過來。

  面對這麼多人,丁齊身邊還站著一個孟蕙語,一條長棍不易掄開,照說很難抵擋;但此刻就看出那五式棍擊術的精妙了... 丁齊並沒有把棍子掄開,只是向後撤了一步,棍稍如靈蛇吐信,點、崩交替,在很小的空間內發出一連串的抽擊聲。

  丁齊的棍子有多重?按譚涵川的說法,練習五式棍擊術的第三式「崩」,要將一塊立起來的磚頭給打碎,卻不能將之打飛,才算入門;假如是用這根棍子,丁齊如今已能做到。剛才情況不明,他還有所保留,此刻卻不留手了。

  四個人兩秒鐘就被他抽趴下了,躺在那裡慘叫著起不來。丁齊出手還是有分寸的,不要人的命,也將人沒有打得筋斷骨折。但身為一名精神衛生專業的前博士生,他可是學過神經解剖的... 很清楚棍子打在什麼地方疼、打在什麼地方麻,還能讓人暫時動不了、失去反抗能力。

  門裡撲出來的兩個人手上抄著傢伙,不但胳膊被打脫臼了,四個人每人的膝蓋彎都還挨了一棍,當即就噗通摔倒、站不起來了。在這根棍子下別說人站不起來,連鳥都飛不走。

  有個傢伙還掙扎著想翻身起來,丁齊也不客氣,一腳跺上去,踩著他的後背就衝進了飯店,同時對孟蕙語吼了一句︰「快打電話報警!」

  丁齊一棍子將門簾給挑脫,順勢一抖再給挑飛進去,門簾正好蒙在屋中另一個人的頭上,丁齊再一抖棍子將之打翻。店中還有個年輕女子,像是服務員的模樣,發出了半聲尖叫,隨即也被丁齊抖棍抽翻在地。

  飯店裡最後衝出來的一個人拿著菜刀,像是一個廚子。丁齊抖了兩個棍花,第一棍將菜刀挑飛,第二棍將此人重重地打翻,讓他爬都爬不起來,同樣只能躺在地上直哼哼。

  從門外打到屋裡,總共放翻了七個人,丁齊出手是乾淨利索、半點都沒有猶豫,中途只對孟蕙語說了一句話,對其他人他則是問都沒問。

  能不動手就別動手,有話可以好好說;但既然非得動手不可,那就先別囉嗦,有什麼話打完了再說... 這是丁齊從小總結的經驗教訓。在旁觀者看來,丁齊可是夠暴力的,就這麼提著棍子打了進去,人仰馬翻一片。

  就連丁齊自己都有感覺,彷彿心中壓抑著一股無名之火,使他感覺很暴躁,莫名就想發泄出來。出第一棍之前他還很平靜,出了第二棍之後,就感受到那種壓抑良久之後的暴發。

  這家飯店不大,前面的廳中有四張桌子,左邊有一間小包間,後面是廚房和洗手間。右邊有個小走廊,開了兩道門。打開一道門是間有床鋪的臥室,另一扇門則通往一個小院子,院子裡停了一輛箱型車。

  飯店裡還有另一個人,但對丁齊沒什麼威脅:那是一個嬰兒,看上去甚至還沒滿月。他被放在臥室的床上,大熱天裹著襁褓,長了一身熱痱子,而且身上很髒,好像喝奶吐到了脖子上,連身體帶衣服都沒有及時清理,旁邊還放著一個髒兮兮的奶瓶。

  丁齊看見這孩子就是一皺眉,本能感覺的情況不對:外面那麼大動靜,這孩子仍然昏睡不醒... 丁齊一手提棍,另一隻手抱孩子走出了飯店,腳下一片哀嚎之聲。

  警察趕到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孟蕙語焦急的等在巷子口,而丁齊一手抱孩子、一手提棍站在飯店門口,門裡門外倒著七個人... 期間有人還想爬起來,又被丁齊補了一頓棍子,於是他們又都繼續趴著了。

  警察來得很快,首先趕到的是一輛110巡邏車,估計先前就在附近不遠。這是一輛塗著警方標誌的捷達(編者注:福斯Jetta),車頂上架著天線、警笛和可以轉動角度的攝像頭,從車上下來兩男一女三名警官,都帶著肩攜式執法記錄儀。

  孟蕙語一看見警察就跑過去喊道︰「警察同志,你們終於來了!這裡有人綁架婦女兒童!」

  為首的那名警官一愣,瞪了她一眼道︰「什麼綁架?什麼婦女兒童?」

  孟蕙語︰「我就是婦女,兒童在那邊抱著呢!剛才有人想綁架我...」

  警官已經看見了巷子裡的情景,皺著眉頭走過來道︰「那不是王老四的飯店嗎?怎麼大白天的,又有人打架鬥毆了?」

  丁齊看著這位警官走進來,又看著他走進飯店,拿著棍子、抱著孩子沒說話,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彷彿只在冷眼旁觀。剛才那位被門簾悶住頭又讓丁齊打翻的男子,應該就是飯店的老闆;那位領頭的警官走進去掀起他身上蓋的門簾,大聲問道︰「王老四,這裡怎麼回事?」

  王老四估計已經聽見那警官在外面說的話,掙扎著喊道︰「打架鬥毆,是打架鬥毆!也不知道哪來一個瘋子,衝進飯店把所有人都給打翻了,就連吃飯的客人都被打了!」

  警官走出屋子,朝丁齊吼道︰「你是什麼人?這些人都是你打傷的嗎?還不快把凶器放下!」另外兩名警官也一左一右站在了丁齊的背後。

  丁齊能有什麼動作?他手裡還抱著個孩子呢... 這個姿勢就顯示了自己沒有攻擊性和危險性,另一隻手則把棍子鬆開了。

  他看著那領頭的警官道︰「孫達警官,你還沒有調查清楚,就想給問題下結論嗎?」然後又一指孟蕙語道︰「我曾經是境湖大學的老師,今天碰見這伙人想綁架我的一名學生,我把她救了下來,這是正當防衛與見義勇為。」

  「正當防衛?」那位孫達警官呵斥道:「正當防衛用得著持械打傷這麼多人嗎?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以前認識我嗎?」

  丁齊不緊不慢地答道︰「街道的治安宣傳欄,貼著你的照片,下面還有你的手機號碼... 至於正當防衛,我當然是正當防衛,而且還是無限正當防衛。正當防衛,指對正在進行不法侵害行為的人,而採取制止不法侵害的行為。

  無限正當防衛,是指對正在進行行凶、殺人、搶劫、強暴、綁架以及其他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而採取的防衛行為;如造成不法侵害人傷亡的,不屬於防衛過當,仍然屬於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

  丁齊懂法律,回答的就是標準條文,這方面可抓不住他什麼破綻。至於這位孫達警官,丁齊的確在二十分鐘前剛剛見過他的照片,就是在社區的治安宣傳欄裡貼的便民服務卡。孫達是下口街道派出所的治安員警,這一片就是他負責的轄區。

  這一片地方的名字有點奇怪,叫下口街道,丁齊也沒搞清楚還有沒有上口街道。

  丁齊此刻心中有一股怒意升騰,伴隨著一種暴戾情緒,但是被壓住了。這名孫達警官顯然是認識飯店老闆的,這在他本身負責的轄區之內倒也是正常情況;可是孫達的態度不善,丁齊能感覺出來,這名警官一來就想把問題定性為打架鬥毆,而且對丁齊的態度很惡劣、感覺很厭惡。

  這位警官到底是怎麼想的,只有他自己清楚,但丁齊當然很生氣:因為他的確是見義勇為救下了孟蕙語,而要說動手... 說句實話,在第一棍之後,都是飯店裡的人先衝出來行凶的。

  孫達警官吼道︰「你說正當防衛就正當防衛呀?惹是生非的混混我見得多了!」

  這時地上已經有人掙扎著坐了起來,看著孫達道︰「警察同志,我們不認識他,這傢伙衝進飯店就把我們全給揍了,誰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丁齊盡量保持著冷靜,聲音很清晰地反問道︰「誰家的飯店,準備著凶器、繩子和迷藥呢?」

  飯店門口落著幾樣東西,有匕首、軟索,還有一個口罩。丁齊本能就感覺那口罩上一定沾著迷藥,至於是不是這樣,反正警察已經來了,拿回去鑒定一下就行。關鍵是他現在絕對不能改口、鬆口,讓面前的警官有糊弄過去的機會。

  王老四一哆嗦,隨即喊道︰「這不是我們的東西!都是他的!」

  那對老夫妻也坐了起來喊道︰「我們餓了,就是想要點吃的,想讓這位小妹妹請我們吃點東西,沒想到這傢伙衝過來就打人!」

  這伙人顯然是老手,也可能早有準備,反應過來之後紛紛開始反咬丁齊並裝無辜。孟蕙語也意識到事態不對了,在一旁叫道︰「不是這樣的,剛才我給他們錢想走,他們不讓我走,還要把我拖進飯店裡,是丁老師路過把我救下來的,裡面就有人拿著凶器衝出來了!」

  丁齊也反問道︰「這孩子怎麼解釋?他就是我從飯店裡找到的,你們給他下了什麼藥?這麼點大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

  孫達警官︰「你問還是我問呢?這孩子是怎麼回事?」

  丁齊︰「這孩子是我在飯店裡找到的,應該是被拐賣的,否則誰會給這麼點大的孩子下藥?」

  那名女警官已經伸手把孩子接了過去,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並沒有發燒,鬧成這樣卻依然昏睡不醒,再看髒兮兮的樣子顯然也不是被照顧得很好。她皺眉道︰「孫頭,這孩子好像真被人餵藥了...」

  那名男警官則喝問了一句︰「這是誰的孩子?到底怎麼回事?」

  有人張口欲言,最終卻沒有答話。假如換一個場合,他們可能會找藉口冒充孩子的父母或者長輩,可是在這個場合,有些話就不太好說了。丁齊又看著孫達道︰「孫警官,這裡當然是你在問,你倒是把事情問清楚啊!」

  孫達惡狠狠地瞪了丁齊一眼,有些不耐煩地擺手道︰「全帶回去做筆錄!看看有人傷的重不重,該送醫院的先送醫院。」

  這個處置倒沒毛病,丁齊又說道︰「不用送醫院,我下手有分寸,沒人受傷也沒人骨折。」他剛才下手的確很有分寸,只是把人打翻了暫時起不來而已,沒有想殺人或者傷人。雖然他很想那麼做,但還是壓住了心中那股暴戾的情緒。盡管知道這些人該死,但他也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孫達警官掏出了手拷,一轉身竟然把丁齊給拷住了,顯然把他也視為了危險分子。其實手拷搭過來的時候,丁齊完全可以一肩膀將他撞飛,就用靠山拳中的靠山勁... 丁齊也差一點下意識地就做出反應了,但終究還是忍住了沒有動。

  丁齊只是沉著臉看著孫警官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孫達警官板著臉道︰「究竟是怎麼回事,要把你們都帶回去問清楚了再說,也不能聽你的一面之詞。你打傷了這麼多人,我當然要採取控制措施!」

  這麼多人一輛捷達可帶不走,幾位警官用對講機叫支援,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輛箱型車。箱型車是改裝過的那種,駕駛座後面有隔壁鐵柵,包括後面的車窗上都有鐵絲網罩著,被押運的不法分子從後面塞進去,後面的門能從外面鎖死。

  丁齊居然也被塞進去,和那七名歹徒擠在一起坐地上,箱型車的空間顯得有點小了,但也只能將就。看孫達警官的架式居然還打算把孟蕙語也塞進來,丁齊這回是真怒了,瞪著他喝然道︰「把報案人和犯罪分子關一起押送,這符合程序嗎?」

  孟蕙語終究沒有被塞進箱型車後面的鐵籠子裡,而是坐進警察的捷達車走了。到了派出所,所有人分別接受訊問,果不出所料,那七名歹徒全部反咬了丁齊一口。

  那對「老夫妻」不能再扮老夫妻了,他們承認只是想騙點錢花,卻莫名其妙讓丁齊給揍了一頓。至於強拉孟蕙語進飯店的事,他們一開始是不承認的,但這與孟蕙語交待的情況對不上,後來又不得不承認的確是「拉了孟蕙語一把」,目的就是想嚇唬嚇唬這個小姑娘,想讓她多掏點錢。

  至於王老四和另外兩個人,咬死了就自稱是飯店的老闆、服務員和廚師,別的什麼情況都不知道,就是莫名其妙被丁齊衝進來揍了。剩下的兩名歹徒,王老四則自稱不認識,他們就是來飯店吃飯的客人。

  警方當然不是傻子,不可能他們說什麼就信什麼,無論如何有兩件事情是解釋不通的:第一是那些凶器是怎麼回事?第二是那孩子是怎麼回事?

  孟蕙語也不笨,被帶到派出所之後便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清楚自己堅決不能改口,綁架就是綁架。她也不需要撒謊,如實說了情況,特別是強調親眼看見有人拿著凶器從飯店裡衝了出來,然後丁老師才持棍打進去的。

  丁齊當然也接受了反覆的盤問,他也只需說實話就行。情況已經很清楚了,有問題的絕不會是丁齊和孟蕙語,他們兩人的身份也經過了核實。那對「老夫妻」和那家飯店絕對是有問題的,問訊的警官也意識到,今天可能是破獲了一起重大案件、抓住了一個團夥!

  這邊還沒問完呢,問訊室的門突然打開了;丁齊扭頭看見了導師劉豐,還有陪在劉豐身邊的另一名警官,看警銜還不低。

  劉豐一眼就看見了丁齊還戴著手拷,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皺著眉頭道︰「趙局長,我的學生是見義勇為,協助警方破獲綁架拐賣婦女兒童的犯罪團夥... 你們怎麼還把人拷上了呢?有這麼辦案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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