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方外:消失的八門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basalt 2018-4-1 20:40:4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0 230306
basalt 發表於 2018-4-5 19:49
110、報警

  劉豐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來得這麼快?孟蕙語並沒有被限制自由,她坐警車來派出所的路上就打了幾個電話,找輔導員和同學說了事情的經過,應該是有人通知了劉豐。

  劉豐走的路線自然不同,他直接去找了轄區公安分局的趙局長,然後分局長親自陪著他就來了。其實這位趙局長聽說過丁齊的事跡,還認識丁齊,當初特意看過丁齊在境湖市安康醫院留下的監控記錄、參加過相關會議討論呢。

  趙局長一聽丁齊的名字就覺得頭大,心道怎麼招惹了他,那可是個連瘋子都惹不起的傢伙... 丁齊自己恐怕還不清楚,他在公安系統內部,如今可是「威名」不小,孫達警官在現場是沒搞清楚狀況,後來核實他身份的民警可是嚇了一跳。

  另一方面,趙局長也算是劉豐的學生,早年在警方組織的犯罪心理學培訓班上,就上過劉豐的課。其實案件並不複雜,對於一個老公安而言,問幾句也就明白了。趙局長此刻滿面賠笑道︰「誤會,全是誤會!我剛才過問了小孫警,現場情況比較複雜,所以都帶回來做筆錄,這也是正常程序。至於這手銬嘛... 實在不應該,我回頭會嚴肅批評他們的!」

  趙局長叫人拿來了鑰匙,親自把丁齊的手銬給解開了,還對丁齊說道︰「這次有可能破獲了一個重大的犯罪團夥,辛苦丁老師了,回頭我會親自給你申請見義勇為好市民的稱號與獎勵!」

  丁齊看見劉豐,眼眶差點都濕潤了,有種小孩子在外面被欺負了、終於見到家裡大人的感覺。劉豐卻沒說什麼,只是對丁齊擺了擺手道︰「先做完筆錄,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吧!」

  丁齊和導師又有好幾個月沒見面了,但是一見面並沒有生疏的感覺,彷彿也不需要多說什麼。在筆錄上簽了字,劉豐跟著導師來到了外面的大廳裡,又看見了孟蕙語、畢學成和葉言行,他的另外兩名學生聞訊也趕來了。

  孫達警官將丁齊被收走的手機親手還給他,賠笑道︰「丁老師,委屈您了!我也只是照程序辦事,剛才多少有點誤會... 您可真生猛啊,一根棍子打翻了那麼多人!回頭我請您吃飯,算是賠禮道歉。」

  丁齊接過手機道︰「孫警官也不用太客氣,照章辦事嘛!您稍等,我也照章辦個事,打個電話...」

  他就站在那裡撥通了一個號碼,聲音很清晰地說道︰「喂,110中心嗎?是的,我要報警,其實是投訴一名警官。他的姓名叫孫達,孫悟空的孫、發達的達,工作單位是下口街道派出所,警號是...

  今天下午鏡湖大學西門附近發生了一起惡性綁架案件,受害人是一位大三女學生,我恰好路過遇到了,是孫達警官出警處置的。目前犯罪分子已經落網,但是孫達的警官的處置方式非常有問題;種種跡象表明,他與犯罪團夥可能有勾結。」

  110不僅可以報案,也可以投訴警官執法。這些投訴都會轉到公安部門的監查科,至於會怎麼處理就是另一回事了。平時有很多投訴是的確無理取鬧,但按規定都必須記錄下來並轉到監查科,但也有些投訴確實是相關的執法人員有問題。

  丁齊投訴了孫達幾件事:第一是在出警現場沒有問明事態的情況下,就企圖將事件直接定性為打架鬥毆;第二是他嚴重違反了程序,將見義勇為的報警人戴上了手銬,而且是和犯罪分子混在一起押送。

  這些倒是其次,關鍵是他在電話裡說的另一番話令人心驚肉跳︰「這位孫警官和犯罪分子認識,據知情人反應,他們經常在一起喝酒並稱兄道弟... 在案發現場,他還企圖包庇犯罪團夥,改變案件性質。對於這種警匪勾結現象絕不可容忍...」

  有人說急脾氣報仇不過夜,丁齊這是連派出所的大門還沒走出去呢!所有人都被驚呆了,因為他就是在派出所的大廳裡打的電話,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了,包括派出所的工作人員、前來辦事的群眾,也包括分局的趙局長。

  剛開始孫達警官沒反應過來,聽到這時臉色已經漲得通紅,搶步上前指著丁齊道︰「你這是造謠污蔑!快把電話放下,再胡說我就不客氣了!」假如不是趙局長就站在旁邊,估計他就直接上去動手了。

  丁齊看了他一眼,就在看一個白痴,而且眼神有點冷,令人直起雞皮疙瘩,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只是報案人,不是法官,在陳述我所知道的情況,如果你沒有問題,相信督查部門會還你清白的... 喂,你都聽見了吧?也錄了音吧?我就在下口街道派出所,孫達警官就在我旁邊,分局的趙局長也在。剛才孫達警官在恐嚇和威脅報案人...」

  丁齊以前從沒有見過孫達,他只是今天才在宣傳欄中看過孫達的照片,然後是第一次和這位警官打交道。至於所謂的「據知情人反應」,孫達和那飯店老闆經常在一起喝酒還稱兄道弟,當然是丁奇隨口說的,但丁齊也清楚投訴的時候該怎麼說最狠,反正去調查就是了。

  有一點丁齊可以肯定,孫達絕對認識王老四,兩人之間應該還有些交情。至於孫達是不是故意包庇要犯罪團夥,哪倒還不至於。但他今天對案件的現場處置方式,假如換一個人被整懵了、嚇唬住了,弄不好會遺害無窮。

  丁齊心中一直壓著一股情緒,有發泄的衝動,誰讓這位孫達警官撞槍口上了?他雖然壓抑但是也很冷靜,知道在這種場合打這種電話,別人偏偏還不能把他怎麼樣,而且是非調查處理不可的。丁齊可不是個老好人,他的下手也挺狠的,而且是當面!

  趙局長的笑容早就僵住了,臉色比鍋底還難看,朝孫達吼道︰「你一邊去!別丟人現眼了!」然後又對劉豐道:「劉院長,丁老師投訴的事情,我們公安部門一定會調查清楚的,給人民群眾一個交待。」

  劉豐嘆了口氣道︰「那就辛苦趙局了!」然後瞪了丁齊一眼,沒說什麼話,只是做了個手勢,終於把丁齊從派出所裡帶出來了。

  來到馬路邊,劉豐才開口道︰「丁齊呀,我剛想誇你變得穩重多了,經歷了那麼多事,學會了看清形勢、不吃眼前虧,轉眼你就來了這麼一齣!」

  劉豐原本想誇丁齊什麼?總結起來就是六個字「識時務,不裝逼」。丁齊的確是一位見義勇為的英雄,他對孫達警官的處置非常不滿意;但是在執法現場,他並沒有頂撞警察,而且表現得很配合,可以說是乖乖地被帶進了派出所。有很多人自以為牛逼,進了派出所還想裝逼,結果都是被麻溜地被教育做人了。丁齊沒有大吵大鬧,很配合地戴上了手銬進派出所做筆錄,如實地講述了情況... 這是一種很明智的態度,所以劉豐才很滿意。

  但是丁齊在問訓室裡簽完字出來後打的那個電話,將所有人都驚呆了,他難道是瘋了嗎?簡直是原地引爆了一顆炸雷啊!

  丁齊卻很認真地反問道︰「導師,假如我就想給他一個教訓,那麼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用什麼方式效果最好呢?我能打那個電話,就是因為您在啊!」

  劉豐瞪著丁齊看了半天,最終無奈道︰「你的確是專業的,很果斷;一般人就算想,也不會那麼當機立斷。這種事情最好少做,但既然做了,僅僅這樣還不夠,影響還應該更大點,盡量用外部輿論的力量,否則你會吃虧的。要記住,真正能收拾他的,還是公安系統。」

  丁齊︰「導師,我明白!」

  劉豐又扭頭看著畢學成等人問道︰「你們有沒有人是校園網或者境湖生活網的版主啊?」

  校園網當然是指境湖大學的校園網站,包括網上社區論壇,至於境湖生活網,是專門報道與討論境湖市各種事情的一個網上社區,也有不少境湖大學的學生利用業餘時間在相關版塊當版主。畢學成等三人皆是一愣,搖頭道︰「我們不是,但有認識的同學是。」

  劉豐語氣和藹道︰「今天的事情,不能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過去,否則不僅你們丁老師可能會受到不公平的對待,而且其他人也可能遇到類似的危險... 所以一定要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來,提醒廣大同學提高警惕。

  包括丁老師投訴那名警官的事情,也需要大力要宣傳,給其他執法人員也提個醒。當然了,重點還是丁老師見義勇為的事跡。不僅是校園網和境湖生活網,你們每個人的朋友圈都應該宣傳轉發,總之越多的人看到、越多的人知道便越好。」

  三名學生立刻就明白了劉豐的意思,當即點頭道︰「我們回去就辦,一定要提醒廣大同學提高警惕,並宣傳丁老師的英雄事跡。」

  劉豐︰「那名孫警官的姓名、警號、工作單位,你們都記住了嗎?」

  孟蕙語點頭道︰「記住了,記得很清楚!」

  劉豐擺了擺手道︰「那你們先回去吧,我和你們丁老師還有點事情要說。」

  三名學生走後,劉豐突然把臉一板,瞪著丁齊呵斥道︰「丁齊,最近長能耐了是不是!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情還這麼不穩重?這段時間是不是跟人學了幾手功夫,會兩下子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你太衝動了,知不知道今天的情況有多危險...」

  劉豐劈頭蓋臉罵了丁齊五分鐘,等罵夠了才說道︰「我正好在區公安局有事呢,接到消息就拉著趙局長一起來了,現在還得回去辦事。你回去之後老實待著,不要到處亂跑,防止有人打擊報復。等我的消息,我有空了再找你!」

  劉豐是自己開車來的,車就停在路邊,說完之後便上了車。丁齊站在路邊深鞠躬道︰「導師您走好!辛苦導師了!謝謝導師了!」

  丁齊心中本有一股躁動的情緒,就像某種壓抑的暴戾衝動被釋放了出來;但是挨了導師一頓臭罵,感覺竟然是被罵爽了,就連心情都好了不少... 回想起來,已經有多久沒挨過導師的罵了?真的很懷念這種感覺啊!

  丁齊卻沒有直接回公寓,而是又回了案發現場。那家飯店門口拉著警戒帶還停著兩輛警車,有不少警務人員正在進進出出。看來警方已經清楚到發生了什麼案件,正在現場取證,並不讓閑雜人等靠近。

  丁齊又見到了方才那位女警官,點頭打招呼道︰「警察同志好!我是來找東西的,剛才在這裡丟了一根棍子。」

  女警官顯然也聽說了派出所裡發生的事,露齒微笑道︰「丁老師啊,今天真不好意思,讓您受委屈了。我們所的孫頭脾氣向來有點臭,您別跟他一般見識。您的那根棍子,剛才被報案的那個女生領走了,說是丁老師的東西要拿回去,她是和另外兩個男生一起來的。」

  妖王木的長棍,看上去平淡無奇,其實也算是一件寶物了,有它在手,丁齊的棍術可說是威力倍增。假如今天沒帶這根棍子,丁齊斷不能打人打得那麼瀟灑,看上去短時間內就把那伙歹徒全抽趴下了,其實過程也很驚險,丁齊多少還是衝動了。

  導師劉豐剛才罵得也有道理,只要丁齊反應稍慢不小心挨了一刀,恐怕也有生命危險,別看他的功夫不錯,但也是血肉之軀。聽說棍子已經被孟蕙語他們領走了,丁齊也有些感慨... 真是好學生啊,這也是尊師重道的表現!

  假如這是一起打架鬥毆事件,丁齊的行為被定性為持械傷人,那麼棍子就是物證,肯定不能讓他拿走。但現在事件的性質變了,丁齊拿走自己的東西倒沒什麼,至少現場的警察沒有為難。

  那名女警官又說道︰「我叫李青花。丁老師的功夫相當不錯啊!今天不僅救了那名女大學生,還救了那個孩子... 往後有機會,我還想和丁老師多請教呢。」

  李青花?丁齊莫名想接一句︰「我叫丁白瓷。」他當然沒有真的說出口,只是很客氣地點頭道︰「我只是遇上了而已,今後有機會,一定和李警官多交流。」

  今天率先趕到案發現場的三名警官,讓丁齊感到不滿的只有孫達,至於另外兩名警察尤其是這位女警,其實對丁齊並沒有什麼敵意。孫達好像是他們的領導,所以另外兩名警官也不好拆台,但對孫達的做法顯然也不是很贊同,孟蕙語就是李青花叫上警車的。

  這位李青花警官長得挺白淨,人還挺漂亮的,身材稍顯豐腴,穿著一身警裝凹凸有致挺性感的。她是來協助分局的辦案人員封鎖現場的,站在門口也沒啥事,就和丁齊多聊了兩句。

  丁齊回到公寓之後,先是收到了孟蕙語的微信,告訴他那根棍子被拿回來了,還問他要不要送過來?丁齊回消息說不著急,明早練功的時候帶過來就行,然後叫了份外賣便沒有再出門,就在公寓裡待著。

  晚飯後,發生在晚飯前的事情就傳開了,先是發在境湖大學校園網和境湖生活網上,迅速引起了廣大師生的關注。消息不僅傳播在論壇上,也轉發在每個人的朋友圈裡,呈病毒式擴散的勢態。

  丁齊並沒有授意學生們做什麼,劉豐教授只是給了點提示。但是事件本身太過聳人聽聞了,而且是境湖大學某位學生的親身經歷,消息一放出來,沒法不吸引注意。到了上晚自習的時候,幾乎全校學生都在交頭接耳談論這件事。

  幾千學生在發朋友圈,最關注這些消息的就是這些學生的家長,然後這些家長也轉發了朋友圈... 消息傳播的範圍急劇擴大,而且是自發傳播,並沒有誰特意去請什麼公關公司做推廣。

  在社會大眾自發傳播的消息中,除了提醒大家注意提高警惕、表揚丁齊老師見義勇為之舉,還造成了另一個後果,就是孫達警官被罵慘了。一夜之間,孫達突然就出名了,在這一起事件中,他甚至比丁齊更令人關注,而且丁齊投訴孫達的內容也被發到了相關消息中。

  公安網監部門當然也注意到了這一情況,可是再想發通知刪貼已經來不及了;而且這樣的消息也不太好刪,弄不好會激起境湖大學所有學生的不滿情緒。

  丁齊坐在家裡,也上網刷了刷,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今天投訴了孫達,假如按照常規,公安監查部門會處理,但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倒不是說刻意包庇誰,但誰也不能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冤枉自己的同志啊。

  孫達今天的現場處置方式有瑕疵,但也挑不出大毛病,他確實是把所有人都帶回去調查了,而且也沒有耽誤破案,頂多是態度和方法上有些問題。最終的處理結果,恐怕就是被政委找去談話教育,連內部通報批評可能都夠不上。

  更重要的另一點,今天可是破獲了一個重大犯罪團夥,當時趕到現場的負責人就是孫達。所以這起案件,弄不好還是孫達立功受獎的機會!

  可是丁齊卻不願看見這個結果,他對此事另有看法。只有他本人清楚,自己和孟蕙語下午經歷了怎樣的凶險,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這個團夥能夠被成功揪出來的關鍵,可不在於現場執法的孫警官慧眼如炬,而是那伙人當時被丁齊一棍子打懵了,以為他是上門來找麻煩的,又見他只有一個人,所以就抄傢伙衝出來,然後又被丁齊打進去了。

  假如沒有這一齣,事情是很難被定性的... 要麼就是丁齊帶著孟蕙語及時離開,那犯罪團夥沒什麼辦法,只能提醒大家小心;要麼就是丁齊打進去,弄不好真被定性為打架鬥毆,他也會因為持械傷人被帶進去關幾天。

  丁齊自己受點委屈事小,但假如是那樣的話又意味著什麼?

  說孫達警官與犯罪團夥有勾結、故意包庇他們,這種話丁齊自己都不太相信。那麼孫達為何會有那樣的態度呢?他就是負責那片轄區的治安警,飯店老闆王老四肯定是認識他的,他恐怕也是王老四刻意巴結奉承的對象。

  丁齊在投訴電話中說,孫達警官經常和犯罪分子喝酒並稱兄道弟,看似是隨口瞎編,其實也不是完全沒譜。可以想像,王老四平時肯定請孫達喝過酒、免過單,平日也會刻意奉承,將這位孫警官捧得挺舒服。

  身為負責那片轄區的治安員警,孫達警官肯定不願意看到自己的管區裡出亂子,假如有人打架鬧事,他是肯定不會有好感的。他趕到現場一看,原來是自己的熟人王老四被揍了,而且還有人拿著棍子打翻了一片。

  當時並不知道具體內情的孫達對丁齊能有好感才怪呢,他本能地不想把事態搞得太嚴重,所以在現場才會是那個態度。丁齊就是一位心理學家,豈能看不透?

  孫達的問題就是態度過於囂張了,可能是習慣了。這也許只是個小毛病,但是從原則角度,卻是大問題;所以丁齊必須要給他一個教訓,否則自己心裡都會過不去的。

  丁齊一直在等導師劉豐的消息,可是劉豐一直沒消息,估計是很忙吧... 晚上十點半的時候,丁齊已經洗漱完畢、準備休息了,這時突然聽見了敲門聲。

  打開門一看,來的是導師劉豐,但劉豐不是一個人來的。另一個人讓丁齊很意外,竟然是快一年沒見過面的田相龍。田相龍一進門就把丁齊嚇了一跳,只見他噗通一聲就給丁齊跪下了,抱著丁齊的大腿道︰「謝謝丁老師、謝謝丁大俠,我們老田家要謝謝您!」

  丁齊一把就把他拉了起來,一頭霧水道︰「導師,這是怎麼回事?」

  劉豐似是想笑,但又憋住了,板著臉道︰「你今天救的那個孩子,就是田老闆的兒子。」


basalt 發表於 2018-4-5 19:50
111、表揚信

  居然有這麼巧的事情!將情緒激動的田老闆勸到椅子上坐好慢慢說話,丁齊這才搞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去年田琦出事的時候,劉豐曾私下找過田相龍,談話間暗示了他什麼。田相龍事後果然動了心思,又找人生了個孩子。

  田相龍的傳統觀念很重,否則也不會在發達之後捐款重修田氏宗祠,並牽頭成立了田氏宗族聯誼會。他的家大業大,不能沒有繼承人啊... 所以田琦犯事之後,洪桂榮能那麼折騰,也是得到了田相龍的默許,因為他要保住兒子,哪怕是有病的兒子也比沒有兒子強。

  其實田相龍心裡也清楚,田琦並不是合適的繼承人,所以在田琦死後,他又找了一個叫小紅的女人。田相龍屬下的分公司有不少,這個小紅就是某家分公司的前台。洪桂榮在家中積威已久,田相龍有點怕她、所以總是讓著她,這件事他是背著洪桂榮幹的。

  孩子上個月剛剛出生,還差三天才滿月,就是前天丟的。前天天氣不錯,小紅帶著保姆和孩子到樓下綠地裡曬太陽... 有人主動過來搭訕聊天,誇這孩子長得好,並伸手接過去抱了抱;恰在這時有人突然在她們腳邊丟了串鞭炮,把她們嚇得轉身就跑,等回過神來,孩子已經不見了!

  田相龍聽說消息立刻就報了案,都快急瘋了,他曾有過那樣絕望的經歷,好不容易又老來得子,一般人恐怕沒法理解他的感覺。結果今天孩子找著了,居然是被丁齊救出來的。

  丁齊的感覺也很複雜... 他「弄死」了田相龍一個兒子,卻又救了他的另一個兒子,與田相龍的緣分糾葛還真是不淺啊。他看著田相龍似笑非笑道︰「田老闆,你的動作夠快,效率也夠高啊... 我是不是得恭喜你心想事成?」

  田琦出事是去年十月、國慶長假之後,而如今是九月中旬,不多不少正好十一個月,這孩子還差三天就要滿月了... 這說明田相龍的動作確實夠快的,是個實幹家!

  田相龍竟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訕訕道︰「這就是碰運氣的事... 我田相龍做事向來恩怨分明,有一碼是一碼,今天你救了我兒子,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丁齊︰「我只是遇上了而已,田老闆也不必客氣。」

  劉豐在一旁說道︰「丁齊為了救你兒子,遇上了什麼事你也知道了,剛才我還給你看了網上的消息。你去年不是請過公關公司的水軍嗎?眼下還沒有什麼事情要你幫忙,但真有必要的話,田老闆自己知道該怎麼辦的。」

  劉豐今天就是帶田相龍來表示感謝的,臨走前還告訴丁齊:分局已經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孫達被停職、正在接受內部調查。如果他沒有問題,組織就會還他一個清白,並提醒他今後在工作中注意方式方法;但如果他有問題,那就給人民群眾一個交待。

  對於這個結果,丁齊的感覺還是挺滿意的。第二天他清晨又去了小赤山公園練功,並把棍子拿了回來。下午正常上班,回來後就沒有再出門,他在家裡等人;到了晚上八點多鐘,等的人終於來了,就是穿著一身警服的孫達。

  孫達今天是不得不來,而且是帶著必須完成的任務來的。也許是已經意識到這起事件的影響,公安部門也感受到了壓力,所以效率非常高。昨天晚上,孫達就被通知暫時停職了;而今天下午,他接受了督查人員的問詢,是正式的、有記錄的調查談話。本來像這種內部調查,轄區分局處理就可以,可這次市警局也來人了,由分局的政委陪同,場面還挺大的。其實現場情況也沒什麼好扯皮的,幾名警官都帶著執法記錄儀,調出來一看就清楚。

  丁齊說的都是實話,孫達的確一到現場就說是打架鬥毆,而且他的確把丁齊帶上手銬和犯罪分子團夥混在一起押送到派出所了;但假如僅僅是內部調查,也查不出太大的問題,頂多是處置程序上有瑕疵,工作的方式方法不對。

  孫達並沒有包庇罪犯,也沒有耽誤破案,還是把所有人都帶回派出所問清楚了。所以督查人員並沒有糾結於現場情況,而是直接問孫達︰「據報案人反應,你經常和犯罪分子一直喝酒並稱兄道弟,有沒有這回事?」

  這就是丁齊給孫達埋的雷呢!別看孫達在丁齊面前挺橫,到了公安內部的督查人員面前,秒慫。

  孫達滿頭冷汗地回答:的確有這麼回事,他確實和王老四一起喝過酒,都是王老四請的客... 有時候在王老四的飯店吃飯,對方都給他免了單,不是他不想付錢,而是人家堅決不收啊... 至於喝酒的地點也不止在王老四的飯店,還去過別的更高檔的地方。

  酒喝多了稱兄道弟的情況,應該也是有的,都是王老四叫他哥,他也不能不讓別人叫啊!下班之後,誰沒點私人生活呢?而且他這麼做也是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嘛...

  但是孫達也著重強調,甚至拍著胸脯發誓,他事先根本不知道王老四還牽扯到那樣的犯罪案件中,也絕對沒有包庇縱容的主觀意圖,更談不上什麼是犯罪分子的保護傘。實際情況也證明了這一點,他把王老四那伙人都帶回去了,案子也破了,犯罪分子都將被繩之以法。

  情況其實並不複雜,很短時間就調查明白了。督查人員最後對孫達說,組織上還是相信他的,但鑒於事件鬧得很大,孫達本人也要做深刻檢討。所有事情都得按程序來,今天只是剛剛進行到內部調查核實階段,最終的處理結果還需要領導討論。

  督查人員走後,分局政委單獨留下來了,首先把孫達給臭罵了一頓;然後政委又告訴孫達,這次的檢討一定要深刻,而且分局決定扣發他這個季度的績效獎金。雖然最終的處理結果還沒出來,但政委既然這麼說了,估計這就是結果了。

  至少在公安系統內部,沒有誰故意要整他。

  但是政委還交給了孫達另一個任務,就是讓他去找丁齊賠禮道歉;因為丁齊是報案投訴人,也是見義勇為的好市民,問題的關鍵就在他身上... 假如丁齊本人不站出來說句話、對公安部門的處理表示滿意,這件事就不太好收場。

  假如丁齊本人滿意了,還寫了一份正式的情況說明並簽上字,那就是皆大歡喜,壞事也變成了好事,凡事都要講辯證法嘛!

  政委還撂下了狠話,假如丁齊那邊的事情沒處理好,就扒了孫達身上這層皮... 所謂的皮就是指這身警服;孫達就算知道政委這是在嚇唬他,但也不得不認真對待,盡管心裡也覺得委屈,但也只能先忍著。

  政委臨走前見孫達的情緒有些低落,還語重心長地說道,現在的情況有些敏感,怎麼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出這種事?

  政委說的「情況」孫達心裡清楚,下口街道派出所的所長馬上就要退休了,接下來要提拔一位新所長,事先已有消息,這個人選就是孫達。所長在某些人眼裡雖然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官,但孫達今年已經四十出頭了,這就是他要抓住的人生機會啊!

  到這個月為止,孫達所負責的管區,就快連續一年沒有發生過重大治安案件了,這也是孫達的業績,在分局下轄的幾個所裡是最優秀的。雖然這可能並不是提拔他當所長的決定因素,但組織部門真要提拔他的時候,這也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也因為如此,孫達昨天看見有人鬧事,而且是持械打翻了那麼多人,現場情況看上去很嚴重,弄不好還會有死傷,當即就冒出一股無名業火,差點沒急眼了... 他的這種心情也可以理解。

  政委也提醒他了,壞事可以變好事:這次他算是破獲了一個重大犯罪團夥,雖然因為工作的方式方法問題需要做檢討,但事情一碼歸一碼,弄不好還是立功受獎的機會;只要這次立功受獎坐實了,提拔他當所長便是順理成章。

  談話最後的氣氛還算融洽,孫達發了一番牢騷,抱怨基層工作太難做,還經常被群眾誤解。政委也表示理解,並勸他首先要端正自己的態度,趁著這次休假的機會,趕緊把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好。

  孫達被約談之後,當天晚上就找到了丁齊這裡。丁齊見到孫達並不意外,他知道孫達遲早會來的,開門後便淡淡笑道︰「孫警官,您怎麼來了?快進屋坐吧!」

  孫達進屋坐好之後,欠身道︰「丁老師,我是來向您賠禮道歉的!今天督查人員已經找我談過話,分局的政委也對我進行了批評教育,讓我意識到所犯錯誤的嚴重性...」

  既然他是這個態度,丁齊也沒法再說什麼狠話,只是擺了擺手道︰「有些事情,態度一定要謹慎,稍不小心就可能造成重大後果。還好這次沒出什麼大事,犯罪分子也已經歸案,只要公安部門能夠公正處理,我也不想再說什麼了。只是想打聽一下,案子查清楚了嗎?」

  孫達︰「我休假了,案子就被分局的刑偵中隊接過去。據我知道的消息,那的確是一個拐賣婦女兒童的團夥,成員都是外地人... 王老四也不是本地人,他是外來人員在這裡租了個房子開飯店,並不是團夥主要成員,只是給團夥提供掩護。

  丁老師救出來的那個孩子,已經查清了身份,是江北建設集團老闆田相龍的兒子。我今天剛聽說,你和這位田老闆還有過節。田老闆今天來我們派出所了,送來了錦旗和感謝信,還要捐贈我們幾輛警車。

  但是這孩子的情況比較複雜,案件可能另有內情,我們正在進一步調查,目前還沒有什麼結果。據已經落網的犯罪分子交待,這個團夥還有三人在逃,其中有兩個是首腦人物。

  有一個人當時並不在飯店裡,後來應該是聽到風聲便潛逃了。至於另外兩個首腦,平時並不和他們一起行動,很有反偵察經驗。我們已經發出了通緝令,但並不了解這兩人的真實姓名,他們和團夥其他成員之間的稱呼也都用外號。

  目前這個團夥還有在逃人員沒有歸案,所以丁老師也要小心安全,有什麼情況可以及時向公安部門求助...」

  談話進行到這裡,可以說氣氛很正常,但是孫達在這裡坐了半天就是不走... 該道歉已經道歉了,丁齊也沒有繼續為難他的意思,至少態度還算客氣,最後還是丁齊主動問道︰「孫警官還有什麼事嗎?」

  孫達從兜裡掏出三張A4打印紙,上面已經打滿了字,雙手遞給丁齊道︰「這是一份關於此次事件的情況說明,請丁老師配合警方簽個字。」

  丁齊接過這兩張紙仔細閱讀,看著看著臉色就沉了下來。他忍住了將東西摔回孫達臉上的衝動,又將之遞了回去,面無表情地說道︰「孫警官,既然你今天主動登門道歉了,而公安部門正在進行調查處理,我就不打算繼續追究什麼了。但是這樣還不夠嗎?難道還要我給你寫封表揚信和感謝信?」

  看來孫達今天也沒閑著,和政委談過話之後就抓緊時間幹了這件事。紙上的內容是已經打印好的,而且是以丁齊的語氣、丁齊的名義寫的,是對此次事件的情況說明以及對公安部門處理結果的意見。

  這篇文字首先介紹了現場情況,既然是以丁齊的語氣寫的,介紹的當然就是丁齊的親身經歷。孫達警官工作的方式方法有些問題,其中當然也提到了,但是從丁齊的角度又為孫達警官做出了解釋,重點強調這只是一個誤會。

  誤會的成因是雙方面的:首先是丁齊的態度不好,當時手裡還拿著棍子,身邊躺著被打翻的一群人,無論是誰看見了都難免有所誤解;另一方面,是因為孫達警官嫉惡如仇,面對擾亂社會治安的犯罪嫌疑人時,態度都很嚴厲。

  除了這些小情況,孫達警官在犯罪現場的表現堪稱英明神武:他接到報警後及時出警,並迅速控制了事態;不僅震懾了犯罪分子,而且將他們全部帶回了派出所,在場的犯罪分子無一逃脫。

  因為誤會,丁齊在派出所打電話投訴了孫達,但了解情況之後,已和孫達警官達成了諒解。孫達警官盡管受了委屈,但仍然不計較個人得失,主動登門賠禮道歉... 而丁齊因為先前的衝動和誤解,對孫達警官的工作造成了不利影響,在了解情況之後,感到非常抱歉。

  這篇文字最後的四分之一篇幅,是丁齊作為見義勇為好市民的代表,感謝以孫達為代表的警務人員不顧個人安危保護人民群眾利益的奉獻精神,並且著重表揚了孫達警官的工作嚴肅認真,為破獲這一起案件做出了重大貢獻。

  丁齊剛才問孫達的那句話沒錯,這就是一封表揚信和感謝信!孫達已經替丁齊寫好了,丁齊只需要簽上自己的名字就行。假如孫達拿到這個東西,這次內部調查就算能結案了,他不僅過了關而且有莫大好處。

  好套路啊... 居然就這麼套路到丁齊頭上來了。

  但見丁齊的態度,顯然是不想簽字了。孫達拿回那三張紙,臉色也沉了下來道︰「丁老師,這份情況說明有哪些地方與事實不符,你可以指出來,我們一起修改;但我個人認為,描述應該是屬實的,你也有義務配合警方實話實說。假如沒什麼問題,就請你簽字!」

  丁齊不緊不慢道︰「從程序上講,拿這份東西來的不應該是你本人,更不應該事先寫好了讓我簽字。假如督查人員到我這裡來了解情況,我會如實地講述,如果記錄是準確的,我也會在上面簽名。但是這份東西,還是請你自己拿回去吧。」

  孫達的臉色變了變,又盡量擠出一絲笑容道︰「丁老師,我這不是主動登門道歉,好心好意和你協商嘛... 這麼做,是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的。你還有什麼要求和條件,不妨都提出來,我能滿足的盡量都滿足,假如是針對公安部門的,我也會向上級領導反應。」

  丁齊搖頭道︰「我沒有什麼要求和條件,就是不想簽字;孫警官請回吧,請照章辦事。」

  孫達︰「這是分局政委交給我的任務,今天一定要完成!」

  丁齊︰「這是你的任務,不是我的任務。我不信這份東西是你們政委寫的,它也不是我寫的。既然是你自己寫的,你就自己留著、自己簽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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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後悔藥

  孫達坐直了身體,用手整理了一下衣服,眯起眼睛道︰「丁老師是對我們警方有意見嘍?」

  丁齊︰「我對警方沒什麼意見,就是不認同你的做法。既然不認同,當然就不會支持,否則我不成精神分裂了?」

  孫達猛地站了起來,上前一步道︰「你這是不給面子嘍?」

  丁齊得到了江湖八大門中的各門秘術傳承,但他也不可能一一全部修煉,只是當成方外秘法的借鑒。比如朱山閑所傳的爵門望氣術,丁齊就是個將入門未入門的半吊子,先前並沒怎麼練過,只是最近才稍微有點體會。

  孫達站起來的時候,丁齊恍惚間就似看見了一團火,從孫達的肩膀和後背升騰而起,火光中似乎還有一頭怪獸的輪廓,張牙舞爪就像要撲過來把他一口吞下去:孫達此刻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

  難道是修煉秘法練出錯覺來了?這是一種心理感應,卻有了具象化的體現... 望氣術能觀人情志,就是這麼直觀啊!丁齊已經看出來,孫達並不是真心道歉,只是迫於形勢不得不如此,他也沒有真正意識到自己做得不對,內心中仍然是那個態度。

  孫達自以為受了委屈,他的心裡壓抑著一股火,心裡深處還是看丁齊不順眼的,甚至是恨丁齊。看來每個人心中都可能壓抑著一股躁動的暴戾情緒啊,丁齊自己最近也有體會。

  丁齊並沒有害怕的意思,抬頭看著孫達道︰「我為什麼要給你這種面子?」

  孫達抬手指著丁齊,指尖都在發抖︰「你不要給臉不要臉!我告訴你,這字今天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假如我過不去,你也別想好過!」

  丁齊很配合地把雙手伸了出來道︰「我今天就是不簽字,孫警官想怎麼辦,再把我銬回去嗎?」

  孫達還真的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他今天不是出任務,當然沒帶著手銬,又瞪著丁齊道︰「得罪警務人員,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丁齊︰「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孫達︰「我不是在威脅你,就是在告訴你!」

  丁齊突然笑了,職業性的微笑,就像平日在心理診室中看著一個病人,他笑道︰「孫警官,你忘了今天是來幹什麼的嗎?坐下好好說話。」

  孫達見丁齊的神情語氣突然變了,以為對方是被嚇唬住了,又坐了下來,伸手整了整警服道︰「本來就應該好好說話... 你何必呢?跟警方作對,能有什麼好結果?」

  丁齊︰「我讓你坐下來,不是想簽字,而是想對你講個故事,是我親身經歷的事情。你大概還不太了解我的情況吧?我上初中的時候,母親就不在了,高二那年,父親也不在了。我從那時起成了一個孤兒,沒有到親戚朋友家,就是自己生活。

  記得那時候學校附近有個混混,長得身強力壯,經常攔路要錢,要那些落單學生的午飯錢,我也被他搶了不少次。你說依我當時的情況,口袋裡有點錢容易嗎?那是個未成年人,攔路要的也都是小錢,派出所處理過,但還是放出來了。

  後來有人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專門去研究他平時的活動規律。終於有一天晚上,那傢伙從網吧出來穿過一條小巷子的時候,突然被人從後面用一個麻袋罩住了,胳膊一旦被套了進去,他當然也就沒法反抗,所被揍得非常慘,到最後連他媽都認不出來了。

  這事不知道是誰幹的,那傢伙也沒看見打他的人,只是有人隔著麻袋在他耳邊說了一句:告訴他以後不要再到學校外面攔路要錢,否則下一次會更慘,到時候就不僅是用板磚了。

  有人說了,那只是個孩子而已,下手何必那麼狠呢?可我當時也是個無依無靠的孩子,而且我不想挨餓,也不想別人的午飯錢被他搶走。

  孫警官,你可能不了解我,我怎麼才能一個人長這麼大還活得好好的?說起來,我其實是光棍一條... 相信您不是吧?」

  孫達應該聽明白丁齊是什麼意思了,臉已經漲成了老豬肝色,又一次站起身道︰「你這是在威脅辦案的警務人員嗎?」

  丁齊面不改色道︰「我沒有威脅誰,只是講了個故事。而且孫警官也不是來辦案的,據我所知你正在休假,而且今天是來賠禮道歉的,不是嗎?」

  孫達「被休假」了,照說他今天應該穿著便服更合適,卻特意穿著這麼一身警服,就是想給丁齊製造一點心理壓力,這點小心思丁齊豈能看不透?而孫達此刻已經被激怒了,朝丁齊大吼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跟我過不去,明天就有你哭的時候!」

  丁齊仍然在微笑︰「我本來想就這麼算了,可是剛才又想了想,這身衣服還真不適合你。但是也不要緊,人生可以重新開始,只要記住今天的教訓,你還能另謀出路。」

  孫達︰「你想怎麼樣?我告訴你,如果你今天不配合,後果自負!」

  丁齊︰「我也告訴你,剛才我們的談話過程都錄下來了... 看見桌上那台筆電沒有?錄音功能一直開著呢...」

  說話時丁齊坐在椅子上,後面是桌子,筆記型電腦在他的側後方,而孫達坐在床上,此刻已經站了起來。聽見這句話孫達的臉色就變了,伸手一推丁齊就去抓電腦,並且喊道︰「給我刪了,否則我跟你沒完!」

  情急之下他居然動手了,而丁齊突然起身一聳肩,肩膀撞在了他的腋下。這一下撞得很重,孫達差點沒飛到床上去,半邊身子都動不了,甚至懷疑自己的肋骨是不是被撞斷了... 但他沒有真的飛出去,因為丁齊又展臂把他的腰抱住了,整個人橫著就被提了起來。

  等孫達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聽見梆的一聲響,那是重重的關門聲,他已經被丁齊扔到了走廊上。孫達爬起來之後愣了好半天,抬腳似乎想踹門,但是看看了走廊兩端安裝的監視器,又抬手似是想敲門,終究還是轉身走了。

  丁齊坐在屋中,順手把桌上的筆記型電腦給扣上了,神情竟有些傷感... 他也不想把事情搞成這樣。剛才的話是騙孫達的,這台筆記型電腦根本沒開機,丁齊只是從心理學角度做了個反應測試,結果令他很失望。

  蠢材!丁齊在心裡罵了一句。這個世界有時令人總感覺不那麼美好的原因,就是總有那些蠢材。個人心理傾向,丁齊其實更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因為那樣至少更容易溝通,彼此也都明白會發生什麼。

  心理醫生做久了,怕什麼?最怕遇到弱智!

  孫達未必是個弱智,但他的內心深處並沒有真正改變態度,沒有改變早已習慣了的行為模式,這才是最要命的。人總是要在自我訴求和社會約束之間找到平衡,一旦有什麼意外事件打破了習慣的平衡,要麼是自我升華的契機,要麼就是墮落的開始。

  很多事件看上去就像平靜的世界好端端地突然又了波折,其實是早有伏筆。王老四的飯店一直就潛伏在孫達的轄區內,直到有一天,他們遇上了丁齊。

  就拿今天晚上的事情來說,假如就按照前面半段的節奏,丁齊已經不打算再繼續為難孫達了,只要孫達汲取教訓就好。孫達可能就是在內部做個深刻檢討,然後被扣除本季度的績效獎金,在晉升和評獎上受到一些影響而已。

  可是這位孫達警官還真是個作死小能手,既然這樣,那麼丁齊也救不了他。

  丁齊並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但他從來不心懷惡意,只是看得比較透而已。他雖然對孫達警官提起少年時期遇到的壞人,但從小到大,他也得到過更多善意的幫助。若人總是帶著陰影生活,身心也不會健康。

  比如當初「弄死」了田琦,手段看上去挺狠,但丁齊自己清楚,那是間接的救了更多無辜的人。他也知道孫達被扔出去之後,又在外面待了很久,還在想這位警官到底是會踹門發怒還是冷靜下來很禮貌地敲門、為剛才的行為道歉呢?

  然而孫達居然走了...

  丁齊剛才也並不完全是騙孫達,筆記型電腦雖然沒有打開,但這裡是他的地盤,豈能沒有準備?他的確錄音也錄影了。攝像設備是淘汰下來沒有扔的舊手機,放在書架上,夾在兩本書中間只露出來一個鏡頭,另外他還用口袋裡裝著的手機錄了音。

  丁齊整理了錄音錄影資料,在電腦中留了備份,正在想該怎麼處理呢,電話突然響了。他以為是孫達警官冷靜下來感到後怕了,又想打電話找他聊聊,不料來電話的卻是朱山閑。

  電話一接通,朱山閑就說道︰「丁老師啊... 我才走幾天功夫,你自己在家就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丁齊︰「朱區長,你都聽說了?」

  朱山閑︰「我當然聽說了,我們都聽說了!但還想問問你本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丁齊將昨天到今天的遭遇介紹了一遍,包括剛剛發生的事情。朱山閑聽完後嘆了口氣道︰「總有人說這世上沒地方買後悔藥,其實後悔藥一直都是有的,但有的人藥送到嘴邊上都不吃,那就沒辦法了。

  丁老師,我給你個建議,你手裡的資料不要再像昨天那樣發出去,否則事態會擴大,到最後會超出你自己的控制。很多事情,你能決定怎麼開始,卻沒法決定怎麼結束。你可以把手裡的資料發給我,我通過正規渠道提交,保證結果讓你滿意。」

  丁齊想了想,點頭道︰「好吧,我聽你這個官場老油條的。」

  朱山閑︰「看到你手中的這份記錄,他們市局、分局的領導,特別是那位找他談話的政委,估計連弄死他的心都有了,也會感謝你和我的。」

  兩人又聊了一會案情,丁齊請教朱山閑有什麼看法?朱山閑分析道︰「在逃的三名團夥分子,其實並不是最需要擔心的。他們肯定在第一時間遠遠地潛逃了,沒心思回來報復你什麼,但該小心還是要小心。

  有時候真正需要注意的,反而是那些不起眼的人、容易被你忽略的人。這起案子有兩個疑點,首先就是拐誰的孩子不好,幹嘛非要拐田相龍的兒子?這恐怕不是簡單的拐賣... 田相龍的兒子,也不僅僅只值賣孩子那幾個錢!

  既然還有涉案人員在逃,而且孩子已經救回來了,就讓警方去操心吧!你要擔心的不是那個犯罪團夥,而是什麼人會針對田相龍這個孩子?人是你救出來的,可能是壞了人家的好事,而且其中牽涉到的利益可能不是一點半點,弄不好有人會對你惱羞成怒。

  還有一件事,就當是老江湖的直覺吧... 你說那個姓孟的女生,為什麼會一個人跑到那種地方?有些小事情看上去好像不重要,但老江湖不應該忽略。」

  丁齊︰「我早上問過小孟,她是去找同學的。同宿舍一個女生和男朋友在校外租房子,叫她過去拿東西,但是去了卻沒找著人,回來的路上恰好遇上了這事。」

  朱山閑︰「我不是說她那個女同學一定有問題,而是這件事本身就不尋常;你既然管了閑事,那麼最好就把情況都搞清楚... 也不需要你親自去查,給派出所打個電話就行。他們折騰了你這些事,這點忙肯定會幫的。」

  朱山閑和丁齊通話的時候,孫達其實也站在樓下撥丁齊的電話,但撥了好幾次都是佔線,因為丁齊和朱山閑聊得時間挺長。下了樓之後孫達也冷靜下來了,隨即感到了後怕和後悔... 他原本就是來賠禮道歉並求丁齊辦事的,怎麼到最後又沒壓住火?

  他的態度應該更好些,哪怕低三下四地去求人,也要過了眼前這關再說呀!剛剛已經撕破臉了,他也沒臉轉身再上去敲門,而且對方恐怕連門都不會給他開,只有打電話道歉並好好再聊聊了。

  孫達也清楚,他最後好像上當了,桌上那台筆記型電腦並沒開機:他當時手已經碰到了那台電腦,筆記本還在桌上磕了一下,屏幕沒有任何變化。

  孫達意識到自己對丁齊這個人的脾氣估計掌握不足... 他今天也了解過丁齊的情況,但他的理解方式可能和分局的趙局長不太一樣。

  他聽說丁齊如今並不是境湖大學的老師,只是曾經在境湖大學做過老師,因為違反紀律並導致重大醫療事故,早就被學校開除了,如今在一家民營醫院工作。他被開除的原因,是處置手段失誤,把一個病人給弄死了,而且那個病人就是田相龍的兒子。

  當時這件事鬧得挺轟動,還被人稱為「境湖市安康醫院事件」,孫達也隱約有所聽聞,但並沒有太關心。如今聽說丁齊是這樣一種背景,和劉豐的關係也不過是劉豐曾經帶過的研究生而已,而且已經被開除學籍了,他來之前便難免存了輕視之心。

  孫達在樓下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沒打通,只好放棄了。

  而朱山閑結束通話之後,並沒有放下手機,又在一個微信群中把情況轉告了譚涵川、尚妮、和莊夢周。他們原先就有一個微信群,丁齊也在裡面,結果後來又建了一個群,卻沒把丁齊拉進來。

  曾經有一個笑話,說是某女生宿舍六個人,彼此之間竟然建了八個聊天群;但朱山閑他們可不是這種情況,之所以背著丁齊另建了這麼一個群,是因為有些事不適合讓丁齊知道。

  聽完了朱山閑介紹的情況,譚涵川留言道︰「丁老師有點暴力傾向啊... 很多年輕人學了點功夫,往往容易收不住脾氣,因為自己覺得本事大了。這也是教功夫的人最擔心的情況,但丁老師不至於啊?」

  莊夢周發言道︰「冼皓的事情,丁老師雖然沒記住,但潛意識中的感覺還是有的。他可能一直壓抑著自己都不知道的悲憤,碰到什麼機會就可能需要宣泄出來... 他是個心理醫生,自己應該清楚該怎麼調整,這一關遲早也得過。」

  尚妮一發言就把話題給帶偏了︰「魏凡婷的事情也就罷了,他好歹把那個塗至叫來了。可是轉眼又收了個如花似玉的女學生,這情況又有點不對了... 你們男人是不是都這樣啊?」

  莊夢周︰「什麼如花似玉?不要亂用成語!」

  尚妮︰「朱師兄剛才不是發了張照片嗎?我看長得挺漂亮的... 丁老師現在一個人好像情緒有些躁動,總想搞點事情,冼皓姐姐的交待是不是該落實了?眼看就是中秋節了!」

  譚涵川︰「時間確實差不多了,我來安排吧!先做個鋪墊,人就在中秋節出現... 認真說起來,丁老師可夠變態的,簡直越來越妖孽了,幹起黑活是無師自通啊...」

basalt 發表於 2018-4-5 19:51
113、黑活

  丁齊可不知道朱山閑等人在背後這麼議論他,還背著他好像在商量什麼事;但他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點問題,需要好好自我疏導了。丁齊感覺今天晚上給孫達的那一記肩撞有些狠,假如不是最後時刻收了力,恐怕真能把對方的肋骨給撞斷了。

  包括昨天拎著棍子打進飯店的時候,丁齊真有一股殺人的衝動,雖然他心裡清楚殺人絕不是明智的選擇,更沒有那個必要。還好,丁齊最終都控制住了,說明這種心境的躁動還沒有達到無法疏導的程度。

  但這躁動的心境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難道是受了前期祭煉兩界環的影響?還是受到了大赤山的影響?但他觀察魏凡婷和塗至的反應,那兩人都沒有收到壓抑與暴戾的負面氣息感染... 看來這還是他自己的問題... 或許與方外秘法的境界即將觸及興神境有關,當然也可能與最近的經歷有關。

  丁齊既然意識到了,便特別注意平復心境。該出手的時候還是要出手的,但出手時要擁有清晰的自我意識,尤其是不能變成另一個孫達。

  丁齊將影音檔案拷貝交給朱山閑之後,接下來的兩天過得很清閑,沒有誰再來煩他。倒是他主動給派出所的人打了電話,找的就是那位上次特意給他留了名片的李青花警官。他求李青花幫忙打聽一件事,就是派出所轄區內的租房信息。

  孟蕙語的那個女同學名叫茅玉湜,茅玉湜是和誰一起在校外租的房子?她的男朋友又是什麼背景?調查這種小事情,對派出所來說很簡單,打開電腦看一下登記表就行。假如入戶登記調查信息不全,在社區中走訪一下即可。

  不料李青花根本就不需要去查記錄,因為不但她昨天剛查過,所裡還有人找到茅玉湜了解過相關情況,當即便把知道的信息都告訴了丁齊。丁齊掛斷電話後臉色陰沉如水,心中不得不佩服朱山閑不愧是個老江湖,這當中果然有問題...

  當天晚飯後,丁齊拎著棍子就出門了,剛把門鎖上後又想了想,再開門把棍子又放了回去... 拎著一根棍子走在老居民區中有點太刺眼,而且他要對付的也不是什麼高手。

  丁齊又一次走過了案發現場,警方拉的警戒帶還沒撤,那家飯店仍然被封著,旁邊卻聚了一堆人在看熱鬧,因為有位大嬸正在罵人。這位街坊罵街的水平很高,她罵的是王老四,捎著祖宗十八代翻新出各種花樣,多少是有一定聽賞價值的。

  丁齊聽了幾句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這位大嬸是房東,他們兩口子都是這一代的老地主,如今已經搬到其他地方去住,於是把這裡的老房子租給了王老四開飯店。誰成想出了這檔子事,房東也成了嫌疑人,她男人已經被帶到局子裡配合調查去了,現在人還在局子裡呢...

  就算她男人沒事,名聲也不好聽啊... 而且房子當成案發現場被封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回來呢... 就算還回來,出了這樣的事情,還不知道好不好租出去呢... 這真是無妄之災啊!天殺的王老四!圍觀群眾紛紛附和,表示贊同與同情。

  穿過這群街坊,丁齊走進了一棟感覺有些雜亂老式的四層單元樓。這樓有些年頭了,樓道裡的感應燈是新裝的,但樓梯間不少地方漆面都已脫落,還畫著各種塗鴉,相當於某種民間彈幕,比如誰誰誰是小狗、亂丟垃圾死全家之類。

  他走到了最頂層,站在四零一門前敲門道︰「茅玉湜,我是順豐的,有妳的快遞!」

  茅玉湜正在屋裡收拾東西。這房子是她男朋友租的,可是男朋友犯了事,恐怕出不來了,房東也要趕她走,她打算再搬回學校宿舍。

  聽見聲音她將防盜門打開了一條縫,神情有些發愣。她現在的精神狀態有些恍惚,在貓眼裡看見丁齊就覺得眼熟,開門時才想起來是誰。茅玉湜認識丁齊,原先在宿舍裡經常聽孟蕙語提起丁齊,還在校園裡打過照面。
  
  丁齊可不管茅玉湜是什麼反應,他的動作很快,腳尖一伸插進了門縫裡,一隻手順勢把門給拉開了,在茅玉湜還沒來得及發出尖叫之前,另一隻手閃電般伸出去掐住了她的脖子,然後閃身進屋把門關了。
  
  茅玉湜猝不及防間被掐住了脖子,感覺丁齊這隻手跟鐵鉗一般扼住了頸部兩側,她的大腦一陣迷糊,差點失去知覺,人不由自主地被丁齊拎著向後倒著走,然後仰面倒在了沙發。
  
  丁齊的手鬆開後,茅玉湜感覺血脈通暢了,大腦好像也恢復了一絲清醒,但手腳仍然有些不聽使喚,估計是被嚇的。只聽丁齊的聲音冷森森道:「茅玉湜,妳應該知道我為什麼來找妳。識相的話,不要亂動也不要亂叫,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茅玉湜已經被嚇傻了,哪裡還敢亂動亂叫?丁齊已經進來了,而且還把門給關了,她想呼救恐怕都來不及... 看剛才那架勢,對方一伸手能把她給掐死!她顫聲道:「丁... 丁老師... 你要幹什麼?」
  
  原來她認識他,那麼剛才冒充快遞員有些失誤了... 丁齊第一次幹這種事,難免業務不夠熟練。但其實也沒關係,無論如何,丁齊都有把握讓她不敢不開門,無非是在門外多說幾句話的事情。
  
  丁齊:「既然你知道我是誰,那麼話更容易說了。你的男朋友叫王衛群吧?也就是那個開飯店的王老四... 他犯了什麼事妳應該已經清楚;他是綁架、拐賣婦女、兒童的犯罪團伙成員,現在人也落網了。」
  
  茅玉湜突然哭了出來,她哭著說道:「我... 我... 我真不知道!」
  
  她的確不知道王老四涉黑居然這麼深,更不清楚王老四竟是這樣的犯罪團伙成員。她是在酒吧裡認識王老四的。好端端的大學生幹嘛要去那種亂糟糟的酒吧,恐怕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了,可能是想找刺激,可能是想體會所謂的大都市的生活方式吧。
  
  她喜歡泡吧,當然去了不止一次、不止在一家酒吧玩耍,還拉過女同學一起去,當然也拉過孟蕙語。可是孟蕙語不去,這個人膽子較小,挺沒勁的。孟蕙語不僅自己不去,還多管閒事勸茅玉湜也別去那種地方,她好像對去那種地方的人有偏見或者說成見。
  
  都是有合法手續的正規營業場所,有什麼不能去的?裝什麼清純呢?這是茅玉湜內心的台詞。後來有一次她遇到了王老四,王老四請她喝酒,之後也不知怎麼迷迷糊糊地就被帶出去開房了。本以為這只是一夜的放縱,可是後來茅玉湜卻發現,自己有些不太好的證據資料留在了王老四的手。茅玉湜搬出宿舍和王老四同居,多少也是被脅迫。
  
  但她的處境還不算太慘,至少王老四是以男朋友的身份在和她相處,也把她當成了正式的女朋友;偶爾給她點錢花,還經常帶她逛街買東西。也許對於王老四而言,有個大學生女友,人長得不錯還跟他同居了,也是挺有面子的一件事吧。
  
  她和王老四曾在學校附近碰見過孟蕙語,兩名女同學還很親熱地打招呼。王老四當時問她孟蕙語是誰、什麼情況,明顯很感興趣的樣子。別看茅玉湜當初和王老四同居是迫不得已,可是看王老四對孟蕙語這麼感興趣,感覺也非常不高興。
  
  茅玉湜對王老四介紹了她所知的孟蕙語的情況,恐怕也沒說什麼好話,也沒用什麼好語氣。王老四豈能看不出來?於是便問她是不是看孟蕙語不順眼、孟蕙語是不是得罪過她?假如是那樣,他可以幫她出口氣、給孟蕙語一個教訓。
  
  王老四是主動要求「幫」這個忙的,好像也由不得茅玉湜不答應。最後茅玉湜還是按王老四的意思辦了... 王老四告訴她時間,她找了個機會讓孟蕙語來一趟,結果便出了事!不是孟蕙語出事了,而是王老四和同夥都被警察帶走了... 但是這些話,茅玉湜怎能跟丁齊說呢?恐怕說也說不清楚啊... 就算在昨天對警察她也沒說,只說自己是在酒吧裡認識了王衛群,後來便在一起,然後搬出來同居了;聽說了王老四的事情,茅玉湜感到非常害怕,害怕之餘又有一絲慶幸。她在慶幸什麼卻同樣說不太清楚,是終於有機會擺脫王老四的控制,還是避免了將來可能會很淒慘的命運?
  
  當得知王老四犯的是什麼案子時,茅玉湜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啊... 王老四應該只是和她玩玩而已,假如過段時間玩膩了,搞不好也會把她賣到山溝裡去!另一方面,茅玉湜也慶幸自己並沒有「暴露」,這件事並沒有把她牽連進去,甚至都沒有同學知道。
  
  茅玉湜現在最擔心的,是警察再來找她;她思前想後,自己好像也沒犯什麼罪,但是卻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她心中最大的希望或者說是幻想,就是這件事無聲無息地過去,王老四進去之後也永遠不要再出來。
  
  結果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丁齊來了,幾乎是破門而入把她摁在了沙發。又驚又怕的茅玉湜泣不成聲,幾乎都說不出話來了,只是一個勁地哭。
  
  丁齊只是冷冷地看著,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開口道:「妳不知道王老四是什麼犯罪團伙的成員,這倒也有可能,但妳不應該不清楚王老四是個什麼東西!關於孟蕙語,妳跟王老四說了什麼,王老四又對妳說過什麼,妳為什麼要那麼做?」
  
  茅玉湜:「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哪知道事情會變成那樣?他只是告訴我,要給孟蕙語一個教訓,我做夢也想不到...」
  
  丁齊:「他為什麼要給孟蕙語一個教訓?」
  
  茅玉湜:「他是犯罪分子,他那麼做當然是想...」
  
  丁齊又一次打斷她的話道:「那麼妳呢?妳的同居男友為什麼說『要給妳的同學一個教訓』?妳和孟蕙語有仇嗎?」
  
  茅玉湜捂著臉道:「沒有!沒有!我只是說過看她不順眼,沒有別的意思。」
  
  丁齊:「孟蕙語是妳打電話叫來的吧?是妳們故意找個機會讓她到這個地方來... 僅僅是看同學不順眼,需要置她於死地嗎?」
  
  茅玉湜又哭哭啼啼起來:「我沒有!我根本沒想到...」
  
  「別哭了!再哭我不客氣了!」丁齊前一步伸手扯住了她的頭髮,將她的臉扯得向後仰起,盯著她的眼睛,模樣異常兇惡道:「事情是妳做的,還是剛才那句話,妳可能不知道王老四是那樣的犯罪分子,但妳應該清楚他是個什麼東西。世上有些事,是可以買到後悔藥的,有些事卻是買不到的;因為只要做了,事後再怎麼道歉、悔過都於事無補。」
  
  茅玉湜不敢哭了,全身都在瑟瑟發抖,看著丁齊道:「丁老師,你想讓我怎麼樣?」
  
  丁齊:「收拾東西滾吧!自己主動退學滾蛋,永遠不要再回到這裡、不要再和這裡的人有任何聯繫,也永遠不要再犯這樣的錯誤。這是一個機會,人生重新開始的機會,但是妳在這裡的人生已經結束了。」
  
  退學?丁齊讓她放棄境湖大學的學業自己主動滾蛋!境湖大學可是一家名列211與985的全國重點大學,當初好不容易才考上的,而且她已經讀到三年級了... 滿面淚痕的茅玉湜忘了哭了,看著丁齊道:「孟蕙語不是沒事嗎?」
  
  丁齊又一次鬆開了手,聲音毫無感情:「她沒有傷害妳,妳卻要毀了她。她現在沒事,並不是因為妳良心發現,也不是因為王老四那伙人心慈手軟,是她自己走運。我現在給妳兩個選擇:一是被學校開除,二是自己主動退學。」
  
  茅玉湜突然似從夢遊狀態下驚醒,向前撲了過去抱住丁齊的雙腿,用身體蹭著他道:「丁老師,您不能放我一馬嗎?您想要我做什麼,我都會願意的! 」
  
  她現在的樣子面帶淚痕,頭髮和衣裙凌亂,很驚慌很無助,身體很柔軟很性感,很能激起某種讓人想狠狠蹂躪的慾望。很顯然,她想利用女人的武器來祈求丁齊。
  
  丁齊被她蹭得有些心煩意亂,又莫名有些噁心,抬左腿膝蓋發力向前一頂她的胸口,將她給踹了出去。茅玉湜屁股落地後背撞在沙發,兩眼翻白差點沒暈過去。
  
  丁齊又前一步抬右腳踩在她的肩膀道:「我給妳重新選擇人生的機會,已經是放妳一馬了,但有些事情必須付出代價。不要考驗我的耐心,二十四小時之內我要看見結果;也不要懷疑我的手段,王老四那伙人我都能給弄進去,難道還收拾不了妳?妳也應該聽說過我的事情,連變態殺人狂,都死在我的手中!」
  
  最後這番話簡直太嚇人了... 被丁齊的鞋底踩在左肩,茅玉湜氣都喘不過來,感覺快要崩潰了,只能下意識地哭道:「好... 我按丁老師說的辦... 明天就去辦退學手續,再也不回來了!」
  
  丁齊收回了腳,轉身邊走邊說道:「記住今天的教訓,再也不要犯同樣的錯誤,否則算妳滾蛋了,我還會再出現的。等到我下一次再出現,妳就沒有新的人生了。還有一件事妳一定要清楚:我不僅是救了孟蕙語,其實也是救了妳。我救了妳並不代表我會原諒妳,今天我已經足 仁慈了,但仁慈並不意味著沒有原則的寬恕一切。我不指望妳能感謝我,只是妳必須要付出代價!」
  
  走到門口的時候,丁齊又突然轉身道:「我也是被鏡湖大學開除的。」
  
  說完這句有些莫名其妙話,他關門離開了,只留下猶在哭泣不已的茅玉湜。
  
  回到公寓之後,丁齊又仔細回憶了一番自己剛才的表現。面對茅玉湜的時候,他其實有一股暴戾的衝動,想著要「弄」這個人,但他清醒地意識到了,也將這種情緒疏導了出來。雖然當時看去幾乎窮凶極惡,其實丁齊非常有分寸。
  
  茅玉湜這種情況其實不好辦,算把她交到警方,警察好像也沒法處理。嚴格地說起來,她並沒有犯罪,而且對案件的確不知情。但是另一方面,這是一個極其惡毒的陰謀,幾乎必然會毀了孟蕙語的一生。
  
  丁齊的出現才是意外的意外,假如不出意外的話,孟蕙語的淒慘下場可以想像。丁齊是一位心理諮詢師和心理醫生,在這些年的執業過程,見過不少心地狠毒的人,他也很清楚這種行為意味著什麼。
  
  丁齊並不是執法者,但就算是執法人員恐怕也拿茅玉湜沒辦法。
  
  丁齊此刻也隱約有些明白,為什麼江湖人有時會幹黑活了。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的幹黑活,好像是無師自通啊... 但也不能完全算無師自通,以前跟著老譚幹過一次,算是經歷了現場教學,但是他的風格跟譚涵川又不一樣。



basalt 發表於 2018-4-5 19:52
114、獎勵

  丁齊讓茅玉湜自己退學滾蛋,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留這樣一個人繼續待在孟蕙語的身邊了。如果茅玉湜不照做,有些內情抖出來,丁齊也有把握照樣讓學校開除她,所以茅玉湜沒得選。但假如是那樣,對誰的影響都不好,尤其是對無辜的孟蕙語。
  
  那麼做,茅玉湜固然是徹底完了,但這世上什麼樣的人都有,消息在傳播的過程中難免會被添油加醋地篡改,孟蕙語還不知道會被人怎樣編排呢。丁齊這麼做是在保護孟蕙語,從某種意義上說,甚至也捎帶著保護了茅玉湜,就看她自己能不能明白了。
  
  丁齊就是護短,這應該是和劉豐學的。劉豐是一位優秀的導師,同時也是一位非常護短的長輩,丁齊怎可能不受他的影響?孟蕙語對丁齊有好感,而丁齊對她未必有別的意思,但孟蕙語畢竟是丁齊的學生,出了事情怎麼可能不護著?
  
  丁齊找茅玉湜「談話」,是星期五的晚上。到了星期天早晨,在公園裡鍛煉的時候,孟蕙語告訴了他一件事:同宿舍的女生茅玉湜和男朋友分手了,而且居然要退學回家。所有人都勸她、為她感到惋惜,輔導員也極力挽留;可是茅玉湜堅決要退學,準備明天就辦手續。
  
  孟蕙語覺得不能理解,她昨天晚上勸了茅玉湜很久,這簡直是自毀人生的決定啊... 可是她勸不了茅玉湜,甚至還把對方給勸哭了。茅玉湜哭得很傷心,卻又不說退學的具體原因,只說是家裡出了事。
  
  孟蕙語告訴茅玉湜,不管家裡遇到什麼困難都可以說出來,老師和同學們可以一起幫助她。可是茅玉湜卻沒有改變決定,只是一個勁地哭。孟蕙語覺得很傷心,所以今天就來請教小丁老師:像這種情況究竟該怎麼問、怎麼勸?
  
  究竟告不告訴她真相,丁齊考慮了好幾分鐘。假如不說出來,孟蕙語恐怕永遠會帶著一份不解與遺憾;如果說出來,孟蕙語恐怕會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人總應該看清這個世上應該看到的未知。
  
  他對孟蕙語說道:「小孟啊,有一件事我要告訴妳... 茅玉湜在校外交的那個男朋友,就是開飯店的王老四;王老四開的,就是那家妳遇到危險的飯店,而他正是犯罪團伙的成員之一。那天茅玉湜說要妳去她那兒取東西,就是王老四讓她說的。」
  
  孟蕙語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當初遇到犯罪分子的時候她沒哭,因為當時的情況還反應不過來,眨眼間丁齊就出現了,後來就只顧著看丁齊大發神威,感覺還挺過癮的。但是今天聽說了這件事,孟蕙語真的是被驚到了。
  
  假如不是丁老師就站在面前、讓她感覺心裡很有底,估計立馬就會傻掉的。她有些站不穩,一把抓住了丁齊的胳膊,嘴唇顫抖了半天才問道:「丁老師,您去找過她,對嗎?」
  
  丁齊回答得很乾脆:「是的,前天晚上我去找過她,給了她兩個選擇:要麼自己退學滾蛋,要麼就弄死她!」
  
  這話說得好狠啊,簡直令人後背直冒涼氣。但奇怪的是,不知道為什麼,孟蕙語居然沒覺得丁齊有多可怕,她自己甚至都不覺得害怕了,這一刻心中最強烈的感覺竟是... 丁老師好帥啊!
  
  儘管已經知道了真相,但孟蕙語還是很樂於助人,她回到學校後仍然忍不住幫助了茅玉湜... 幫她收拾東西。
  
  丁老師的確很帥,而且也很忙。等孟蕙語回去之後,早上十點整,他又提著棍子來到涇陽江邊與塗至匯合,這是每個週末的節目。塗至照例帶著兩大包東西,丁齊先把他帶進大赤山與魏凡婷見面,然後就把時間交給他們倆。
  
  等到黃昏時分,丁齊再把兩個人都帶出來,讓他們在涇陽江邊聊一會兒,最後把魏凡婷再送回去。也不知這兩人怎會有那麼多話題好聊,每次見面都說個沒完沒了。那個世界裡好像只有他們兩個人,丁齊則顯得多餘了。
  
  丁齊有點不太明白,塗至週六早上帶兩大包東西進去也就罷了,估計是用一個星期時間準備的,怎麼第二天早上又帶來兩大包東西?難道是看魏凡婷那邊的房子太大、太空嗎?
  
  魏凡婷和塗至眼下都在練習心冊術。方外秘法中的心冊術,脫胎於丁齊早年練習的心理會談技術,也融合了江湖風門秘傳的心盤術入門秘法。當心冊術「進階」到心界術,就相當於能在腦海中呈現出一個世界。當心界術圓滿無障,也就練成了觀身境。
  
  塗至和魏凡婷分別都有各自的寄託心神之物,魏凡婷用的就是那個金環,塗至就用丁齊送他的那塊景文石。其實在觀身境中還用不著這種東西,但也要提前做好準備,每次修煉時都將東西帶在身邊,以若有似無的心神維繫,丁齊稱之為「溫養」 。
  
  假如換一個人、換一件東西,恐怕並不容易進入狀態,但是對這兩人而言卻很容易。金環就是魏凡婷從小戴的東西,令她很舒服,只要在身邊就有感覺;而景文石是丁齊給塗至的催眠道具,塗至一直把它放在床頭幫助睡眠,同樣是有感覺的。
  
  丁齊心中亦有感嘆:他做心理諮詢師與心理醫生這麼長時間,只把景文石送出過一次,其他時間雖然也當催眠道具用過,但是並沒有送給人帶走... 難道這就是緣法嗎?他早就為今天的事情做好了鋪墊?
  
  丁齊最近也在修煉心盤術,不完全是尚妮傳授的心盤術入門法訣,可以說就是他自己的心盤術,與修煉方外秘法的體會有關。丁齊發現在兩種地方凝煉心盤的效果最佳,一是人氣繁雜之處,比如丁齊那天逛的老居民區,對鍛煉神識很有幫助。
  
  另一種地方,可是說是最好的地方,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太廣大了,那連想都不要想,哪怕丁齊現在每次修煉心盤的範圍,也不過是一個街區而已;而大赤山卻正好合適,它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
  
  相較而言,小境湖則太大了,山深林密、奇峰迭起、泉壑縱橫,眾人用了這麼長時間才探明了一小半區域。但是終將有一天,丁齊會把整個小境湖全部探明,也能在元神中建立關於它的完整「心界」。
  
  心盤術入門心法,被丁齊演化成了心界術,他的兩名弟子魏凡婷和塗至當然也要這麼修煉。而大赤山又是如此合適的地方,丁齊打算將來把朱山閒等人都帶進來逛逛,至少對修煉方外秘法很有幫助,尤其是對尚妮的幫助更大。
  
  但這些事,且等他們都回到境湖市再說吧... 更好是等丁齊煉成了興神境、解決了兩界環的隱患;當然了,最好是等到冼皓也回來了,他和冼皓一起來逛大赤山。看見塗至和魏凡婷膩味的樣子,丁齊心裡想的就是這個。
  
  這個週末朱山閒還是沒有回來,看樣子要待在上海過完中秋了,而譚涵川等人也沒到境湖市來,就是讓丁齊一個人折騰。星期二早上,丁齊剛拎著棍子從小赤山公園晨練歸來,就有兩名警察登門拜訪。
  
  來的還都是熟人,一位是派出所的李青花,另一位是市局的小程警官。去年在安康醫院,丁齊與田琦做「會談」的時候,小程警官就坐在一旁監督。他是警方的見證人,結果在現場卻被丁齊給催眠了;丁齊是當著他的面「弄死」了田琦,卻什麼證據都沒留下來。
  
  小程當時感覺毛骨悚然,在他眼中,丁齊是比田琦更變態的可怕人物,可是今天又不得不來找丁齊。小程警官這次是代表公安局的督查部門來的,而李青花是當地派出所的陪同人員。
  
  丁齊請他們進屋坐下之後,笑著問道:「小程警官,我記得你原先不是在鑑證部門嗎?怎麼又調到督查部門了?」
  
  小程警官心裡也苦啊... 他和李青花並肩坐在床上,甚至不太敢抬頭看丁齊的眼睛,暗道怎麼到哪裡都躲不開這個變態?同時心裡也不得不佩服這位丁老師真有本事也真能折騰,這次不僅救了一名女大學生,還讓警方破獲了一個犯罪團夥。
  
  他難道能告訴丁齊,就是因為去年那件事,他簡直留下心理陰影了,後來就想辦法調到了督查部門,處理內部違紀情況,不用直接跟那些罪犯打交道... 誰知道這一次領導偏偏又派他來了,理由竟然是他認識丁齊,還有過合作,所以說話方便。
  
  小程警官低著頭小聲道:「督查部門收到了你對孫達警官的舉報材料,正在研究處理決定。我是代表警方來向你表示道歉和感謝的,順便核實情況、徵求反饋意見。李所長是特意陪我來的,她代表轄區派出所。」
  
  丁齊一愣,看著李青花道:「李所長?幾天不見就升職了呀?恭喜恭喜!」
  
  李青花可不像小程,她笑瞇瞇地、饒有興致地看著丁齊道:「其實我也得感謝丁老師這位好市民啊... 本來連自己都沒想到,剛下的文件,還沒正式上任。小程是我在警校的師弟,我今天特意陪他來的... 小程,快把東西拿出來吧!」
  
  小程警官是帶著東西來的:一份榮譽證書、一個白色的大信封,還有一張需要丁齊簽字的收據。榮譽證書是頒發給見義勇為好市民的,信封裡裝的是五萬現金,是境湖市見義勇為基金會給丁齊的獎勵。
  
  所謂核實情況只是順便,丁齊提交的錄音錄像資料很完整,完全能說明問題,這次主要是為了給他送證書和獎金。丁齊還有點納悶:怎麼來的只是小程這樣一位科員,陪同的「領導」也只是即將上任的轄區派出所所長。
  
  丁齊原先還以為,怎麼也得來一位市局的處長或者分局的局長啊!其實他不知道,對於他這次的講投訴資料通過內部渠道提交而並非發到網上,市局和分局的領導都挺感謝的,否則辦事效率也不會這麼快;但是另一方面,大家好像也都有點怕了他。
  
  丁齊笑呵呵地表示了感謝,在收據上簽了字,然後就將證書和信封都收進了書桌的抽屜裡。小程警官有些好奇地問了一句:「丁老師打算怎麼處理這筆獎金?會捐獻出去嗎?」
  
  李青花瞪了這位師弟一眼,又笑瞇瞇地說道:「見義勇為基金會的經費,就來自於社會愛心人士的捐款,用於對見義勇為行為的獎勵。假如丁老師再捐出去,這不是來回白折騰嗎?」
  
  然後她又對丁齊道:「我這位小師弟不太會說話,丁老師您別介意。我可是聽說了,您救的是江北建設集團田老闆的兒子。田老闆這次很大方,給見義勇為基金會捐了一百萬呢!他還要捐給我們派出所一批警務車輛,派出所不好直接接受,我建議他去找分局領導了。」
  
  很難說田相龍是不是一位慈善家。當初丁齊的同學田容平就曾得到過兩千塊錢的獎金,來自江北田氏宗族聯誼會,出錢的人當然是田相龍;但是除了田氏宗族聯誼會和各大寺廟,田相龍這還是第一次主動給其他機構捐款,而且出手很大方。
  
  田相龍當然願意直接給丁齊錢,但丁齊卻沒要他的好處,於是田相龍便捐款了一百萬給境湖市見義勇為基金會。至於丁齊拿到的獎金是五萬,那也是根據規定發的。
  
  丁齊也笑道:「我應該感謝田老闆,更要感謝見義勇為基金會,做好人好事當然要受到褒揚。說來也巧,我最近正缺錢呢!」
  
  如果僅看明面的收入,丁齊的收入可比基層公務員高多了。他在博慈醫療拿的提成,算下來每年能有三、四十萬。如今他才工作了半年,累計淨收入也接近二十萬了,誰叫他是本市每小時「談話費」最高的心理醫生呢。
  
  丁齊如今的情況,屬於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他也沒什麼不良嗜好,眼下更沒有談戀愛的支出,所以每月總有節餘,加上手頭原先的存款,銀行卡裡已經有三十多萬了;而且他也算是有產人士,在老家縣城有套商品房,最近在雨陵區又搞了棟小樓。
  
  丁齊沒有買車,可是單位給他配了輛車。博慈醫療最近雖然換了一位新的法人代表,但丁齊的待遇並沒變。按照他與博慈醫療的收入分成比例,他本人一年收入三、四十萬,便相當於給博慈醫療創收了七、八十萬。
  
  這只是他一個人直接創造的毛利,至於間接的業務帶動作用還沒算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丁齊的工作性質並不算穩定,嚴格說起來還只是個合約制的臨時工,與博慈醫療籤的合約只有一年,到期之後需要接著再續。
  
  總體而言,眼下的丁齊的雖算不上是那種鑽石級的王老五,但也是一位優質單身男,屬於白金級往下,差不多夠得上黃金級的那一類。
  
  但丁齊也沒撒謊,他最近確實正好缺錢花,因為一直計劃著裝修那棟小樓。小樓的面積有點大,超過了六十坪,光衛浴就有四間,再加上買家具什麼的,丁齊的總體預算已經超過了三十萬人民幣,差不多得把手頭的存款花光... 總不能一點應急的錢都不留吧?
  
  辦完了這件事,小程警官又取出一個文件夾道:「丁老師,有一些情況公安部門需要找你核實,並徵求您的反饋意見,這個過程會被記錄下來,您不會介意吧?」他沒有拿出錄音筆之類的東西,因為進屋時就帶著肩攜式執法記錄儀,很方便。
  
  丁齊笑道:「當然不介意,都是應該的。」
  
  李青花在一旁插話道:「其實情況已經很清楚,並沒有太多內容需要核實,上級部門就想詢問一下丁老師您本人的意見。
  
  孫達警官回去之後已經承認了錯誤,做了多次檢討。小程警官其實是想問您,還有沒有接受道歉、撤回投訴的可能?當然了,就算您撤回投訴不再舉報,孫達警官仍然會受到嚴厲處分的!」
  
  丁齊收起了笑容,很鄭重地答道:「如果沒有上次的事,我其實很願意挽救一位工作上有失誤的警官。但是我現在認為:他的確不再適合這樣的工作。」


basalt 發表於 2018-4-5 19:53
115、該充值了

  小程警官雖然拿出了文件夾,卻沒有在上面寫什麼東西,只是做了個姿勢而已,此刻又放下筆道︰「丁老師,您的反饋意見就是拒絕諒解,也不撤回投訴?假如是這樣,我也可以給您透露一點內部消息:他會被開除公職的。

  孫達警官從警校畢業後就加入了幹警隊伍,在這個崗位上一幹就是二十年,也沒有什麼別的專業技能... 假如被開除公職,您讓他怎麼生活呢?處理決定其實已經出來了,只是文件還沒有正式下發,因為流程沒有走完。

  這些話不是代表領導,也不是代表公安督查部門,就是我個人說的。如今唯一還能幫孫達警官求情的,就是丁老師您了... 如果您願意諒解,撤回投訴並幫他說話,他雖然會被降職處分、調到另一個清水部門去,但至少還能保住飯碗。」

  從小程的角度,這番話是他必須要說的,哪怕不是說給丁齊和領導聽,也要說給系統內的同事們聽,至少顯示丁齊的決定不是他慫恿與暗示的。李青花此刻臉上也沒有表情,而且不再插話了。

  其實對孫達而言,丁齊在派出所裡的第一次投訴,並不能真正將他怎樣,大不了就是一個通報批評,恐怕連降職都不會,頂多只會影響到此次提拔所長。他本有機會去挽救自己的職業生涯,被批評之餘,弄不好還真會立功受獎。

  可是丁齊的第二次內部舉報,因為事情的性質過於惡劣,而且證據確鑿不容辯駁,卻讓孫達再難翻身了。鑒於上次事件的相關消息已經在網上發酵,就算有心想袒護孫達的人都不好再為他說話了,誰都擔心連自己也被牽連進去、順帶著出個名。

  如今能為他求情的人,恐怕只有丁齊了,丁齊嘆了口氣道︰「我不是沒給過他機會,但是對這世上唯一能為他說話的人,他都是那個態度,那麼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他說到這裡,語氣又頓了頓道︰「被開除公職也不是世界末日,更不是人生的結束。別人這麼說也許只是便宜話,但我還是有點發言權的:難道你們忘了嗎?我就是被境湖大學開除的... 不僅丟了大學老師的公職,博士學位也沒拿到。

  原因你們都很清楚,小程警官還是現場的見證人,就是去年那起事件。我知道我會被處分的,從安康醫院出來的時候就清楚,我的確違反了學校和醫院的紀律。但我既然做出了那種選擇,那就是我應該付出的代價,我沒有抱怨和責怪任何人,而且仍然在積極生活。」

  假如換個人表達這種觀點,可能會被認為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但是丁齊本人說出這種話,別人還真不好反駁。

  話談到這裡,氣氛有些僵住了,好像變成了俗話說的尬聊。現在就告辭嗎?好像有點不合適啊... 小程和李青花是代表警方來表示道歉和感謝的,要和人民群眾深入交流、打成一片,首先就要聯絡感情、融洽氣氛,這才剛坐下沒說幾句話啊!

  冷場了幾秒鐘,李青花看著丁齊開口道︰「丁老師,你剛提到了去年的那件事,難道你是有預謀的嗎?在和那個變態殺人狂談話之前,你就知道他會死嗎?」

  怎麼突然間畫風就變了?李所長這話很有攻擊性啊... 讓丁齊很不好回答。一旁的小程有些不敢說話了,想到去年在安康醫院發生的那件事,他又不禁打了個冷顫。

  丁齊的臉上倒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很平靜地答道︰「我沒有殺人的預謀。那次我去的目的有三個,一是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二是看清楚那是個什麼人,三是為了配合與協助警方的調查工作。

  現場發生了什麼意外狀況,就不用我多說了,這位小程警官就是當時的見證人。我從醫院出來之後,就知道自己會被學校處分的。當然了,處分比我預想的重了一些。原因嘛... 是有人將內部監控記錄發了出去,還有人請了水軍在推動輿論,事情鬧得太大了。

  怎麼說呢?孫達警官上次來找我之前,他不知道自己將會被開除公職,談不上有什麼預謀;而我那次去找田老闆的兒子田琦之前,也不知道自己會被學校開除,更談不上有什麼預謀。」

  李青花居然露出了一絲笑意,她似笑非笑地追問道︰「丁老師拿孫達舉例子,那麼你和他又有什麼區別呢?」

  丁齊也笑了,笑著反問道︰「妳說呢?」

  李青花嘴角微翹,神情有些俏皮道︰「你們的經歷似乎很像啊... 都是做錯了事情,然後受了處分丟掉了公職。」

  丁齊卻搖頭道︰「我承認我違反了紀律,也應該受到處分,但我不認為我不該那麼做。」

  李青花的言辭很犀利,隨即追問道︰「孫達警官的內心中,恐怕也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事情,否則他來找你的時候就不會是那個態度。這麼說,你和他好像沒什麼兩樣啊?」

  丁齊居然又笑了︰「不同的,當然不同了。孫達警官假如知道今天的結果,那天他就絕不會是哪個態度。他現在一定很恨我,但恐怕腸子都要悔青了吧?

  至於我去年出的那件事,我曾經失落了很長時間,但是每次仔細回想,也問過自己,假如明知道後來的結果,我還會不會去?

  答案是肯定的,我還是回去的,然後哪怕是被學校開除,也要承擔代價。當然了,假如有所預見,我或許會設法做得更聰明一些、對自己保護得更好一些...」

  沒等他說完,李青花便接著追問道︰「哪怕知道自己會被開除?」

  丁齊︰「嗯,我當時就沒有為自己辯解過,因為我很清楚自己違反了紀律、應該受到處分。至於處分得那麼重也是有原因的,田老闆把事情鬧大了,這是我無法控制的。」

  李青花又問了個更犀利的問題︰「哪怕明知道你去了田琦就會死,還是會去?」

  「是的。」丁齊回答得很平靜,也很乾淨。

  屋中的氣溫似在這一瞬間陡然下降了好幾度,至少小程警官的感覺如此。就這樣又安靜了好幾秒鐘,李青花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饒有興致地看著丁齊道︰「丁老師,你這個人有時候確實挺帶人恨的!」

  丁齊也笑了,點頭道︰「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小程警官有些目瞪口呆,面前這兩人好像是對上榫子了,而他則被撇在了一旁插不上話,感覺智商好像該充值了,否則完全跟不上節奏啊!

  李青花話鋒一轉道:「程穎警官是我在警校的學弟,而我和丁老師也算是同學:我也聽過劉豐教授的課,是公安系統的內部培訓,到現在有五、六年了吧,但印象一直非常深刻。」

  程穎這個名字,好像有點女性化啊。小程警官突然聽見李師姐提到自己,為了刷一下存在感,趕緊接話道︰「劉教授講的是什麼課呀?師姐過了這麼久還印象深刻?」

  李青花︰「當然是犯罪心理學了,是對剛參加工作不久的一線幹警的培訓。我們在警校也學過犯罪心理學,但劉教授講的是實踐應用。他著重強調,一線幹警的工作,那怕是刑警,絕大部分時間也不僅是在犯罪分子打交道。

  在很多場合,剛開始時你根本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犯罪分子。警察因為工作的關係,容易形成一種思維定式,就是看見調查對象時,總是在想對方是不是、像不像犯罪分子?但實際的工作而且也包括在生活中,首先是要判斷自己是在和什麼樣的人打交道...」

  丁齊插話道︰「的確應該是導師講的課。」

  李青花接著說道︰「劉教授的培訓內容,就是怎麼從一個人行為特徵中看到心理特徵,進而大致推斷對方的行為企圖、社會背景甚至是成長經歷...」

  說道這裡,她又扭頭問小程警官道︰「程穎,丁老師和孫達都違反了紀律,而且都被單位開除了。不談事情,就說人,他們兩人有什麼不一樣?」

  小程感覺有些突然,下意識地答道︰「當然不一樣了... 剛才丁老師不是已經說了嗎?」

  他還想繼續組織語言,李青花已經接著說道︰「我之所以想起來劉教授的課,就是因為他當時講到了這個問題。類似的事件、類似的經歷,怎麼看出人的區別?我們以什麼標準去判斷,一個人的道德修養水平?」

  小程有些發愣,道德標準社會自古就有,但是具體到個人,怎麼評價其道德水平?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好像很難給出一個量化的標準,只能籠統而言。

  丁齊在一旁道︰「這不是犯罪心理學的內容,而是發展心理學的內容。」

  李青花︰「我記得很清楚,劉教授講了心理學中一個著名的兩難故事,叫『海因茲偷藥』... 丁老師,您是專業的,就給小程講講唄。」

  丁齊趕緊擺手道︰「我看李所長也很專業啊!既然是妳聽的課,還是妳來介紹吧。」李青花倒沒推辭,便介紹了一番。

  當時是在一次課堂討論中,其實劉豐是講跑題了。也許真正有學問的人總喜歡「跑題」吧,因為他們會隨手引用教材之外的各種知識。

  海因茲偷藥的故事,是說海因茲的妻子病危,他卻沒錢買藥,藥商又不肯賒帳或降價;為了救妻子的性命,海因茲破門而入偷了藥。

  這是一位美國心理學家柯爾伯格講的故事,僅從這個故事本身,並不能判斷出海因茲的道德水平,因為在現實中,王老四、孫達、丁齊甚至李青花都有可能幹出這種事。

  這實際上是一道測試題,讓每個人去回答海因茲應不應該那樣做、又為什麼會這樣認為?通過判斷理由、分析其認知結構,柯爾伯格劃分出道德發展的三個水平。每個水平又包含兩個階段,總共是六個階段。

  首先是「前習俗水平」,是通過後果來判斷行為,而非依照內心中已有的道德標準。假如自己是海因茲,究竟偷不偷藥,要視後果能否接受而定。

  第一階段是懲罰與服從取向,以盡量避免受到懲罰為標準,不認為其中有價值觀的衝突,沒有什麼應該與不應該。

  第二階段是功利取向,以盡量滿足個人需要為標準,首先從個人利益考慮,要看能否逃脫處罰並得到好處。比如若能利用輿論同情避免處罰,就可以做,假如避免不了,就不做。

  其次是「習俗水平」,以遵守社會規範、法律制度為標準;偷不偷藥,要看這種行為是否符合社會規範。

  其中第三階段是好孩子取向,也就是俗話說的「聽話」,行為目的是要取得社會大眾的認同,不能違反已制定好的社會準則與秩序規章。

  第四階段是好公民取向,行為目的就是遵守社會規範,進而自覺維護社會規章秩序,並提倡他人一起遵守。

  道德發展的這兩個水平與四個階段,其實已經涵蓋了大部分人,大多數普通人基本都處於這四個階段中。再往上,還有一個「後習俗水平」,就是道德標準已不是外在的要求,而成為內在的準則與修養。它也包含兩個階段。

  第五階段是社會契約取向,清醒地認識到社會規範背後所服務的公眾利益與權利。假如其符合公眾需要,便須遵守與維護;假如不符合,便須按照公眾意願去修改。

  這種人不會去偷藥,因為竊取他人財物不符合社會公眾利益與權利;但他們可能首先會呼籲社會救助與輿論幫助,並致力於建立相應的救助制度。

  第六階段是道德原則取向,個體的道德操守已超越了社會規範要求之上。這種人很清楚自己的道德責任,也清醒地認識到行為中包含的價值觀衝突,從而做出選擇。

  這種人有可能去偷藥,首先完成救助妻子的責任,但也清醒地知道自己可能承擔的後果與應該付出的代價,願意去面對它。

  大致介紹了這個理論之後,李青花又說道︰「劉教授告訴我們,這最後一個階段,說起來簡單,實際上是絕大部分人做不到的,很多人頂多是放放嘴炮而已。劉教授還說了,柯爾伯格舉的這個例子並不太合適,因為它太極端了,又太明顯了。

  小程啊,今天我覺得,其實丁老師這個例子更合適。因為丁老師當時不那麼做,沒有任何人會指責他,他並不會承擔社會道德壓力;而他那麼做了,大部分人不會真正明白,他卻會付出個人的代價。

  再說孫達吧,你覺得孫達該用那種態度嗎?丁老師是一位見義勇為的英雄,假如知道後果,孫達是絕對不會那樣做的,但是不知道後果,他就能那樣做嗎?而丁老師去年的事呢,難道那個田琦不該死嗎?多少人都盼著他死呢!可是誰為此付出代價了?」

  她最後這番話是對小程說的。假如按照剛才說的道德水平階段,僅就兩人「違紀」的經歷而言,丁齊好像應處於最高的第六階段,而孫達處於第二階段,兩人之間差了四個檔次呢。

  小程感覺自己的智商被充值了,因為大致的意思是聽懂了。而丁齊笑著問道︰「李所長,妳去年也打算考心理諮詢師嗎?」

  李青花︰「你是怎麼知道的?」

  丁齊不緊不慢道︰「五、六年前我的導師講課的內容,令妳印象深刻、至今還能記得,這我不意外;但是妳能記得這麼清楚,還能覆述得這麼詳細、一點都沒有錯,這就不太可能了... 除非妳天賦異稟,過目不忘、過耳能詳,還能把短期記憶輕鬆轉化為長期記憶。

  所以只有一種解釋:妳反覆背過。其實妳剛才介紹理論的時候,已經不像是在覆述導師講的課,而就是在背書。妳背的書我也背過,就是心理諮詢師考試教材上的。妳背這種書幹什麼?當然是打算考心理諮詢師了。」

  李青花挑大拇指讚道︰「丁老師果然厲害!我去年是打算考心理諮詢師來著,結果國家把心理諮詢師資格考試給取消了...」

  丁齊嘆了口氣道︰「李警官都不想再幹了,辭職不成結果卻被提拔當所長... 這也是領導在挽留妳吧?」

  李青花這下是真被驚到了,趕緊擺手道︰「丁老師,咱今天不說這些!我是陪小程來完成工作的,我們說的話,小程那裡都有記錄呢。」

  小程警官感覺剛剛充了值的智商又有些不夠用了,李青花什麼時候辭過職?他怎麼一點消息都不知道?剛才李青花也半句都沒提到這些,怎麼丁齊就看出來了?而且看李青花的反應,丁齊說的應該都是事實。

  丁齊又說道︰「孫達想留下卻得走,李警官想走卻留下來當所長了,這是好事。轄區內的居民,當然希望留下的都是李所長這樣的警官,而不是孫達那種人。」


basalt 發表於 2018-4-5 19:57
116、撩漢

  告辭的時候,丁齊親自將兩位警官送了下樓。原本還可以多聊一會兒,可是時間來不及了:丁齊下午在博慈醫療有預約;他甚至都沒有請兩位警官吃一頓午飯,他就得趕過去。

  看著丁齊開車離去,小程警官站在路邊問道︰「師姐,妳前陣子真的辭過職嗎?」

  李青花擺了擺手道︰「確實找領導談過,不太想幹了,結果... 唉,別提了!」

  其實早在一年多以前,李青花就已萌生去意。不想幹了的原因也很簡單:待遇不高,工作繁重,節假日加班簡直成了家常便飯。市裡不論有什麼大型活動都會抽調警力值勤,哪怕來個明星開演唱會這種商業活動也不例外。

  而且如今的警民關係緊張,很多事情確實不被群眾理解甚至誤解,當然了,其中也有孫達這種人的因素。

  否則李青花幹嘛要去考心理諮詢師?她不僅準備考心理諮詢師,還考了另外兩個資格證書,雖然工作上好像用不著,但是找別的工作時總能添點底氣,這也是社會上所謂考證一族的常見心態。

  就在幾個月前,李青花不僅對領導透露了這個意願,也找她姨父談過。她的姨父在檢察院工作,也算是司法系統的幹部,那時剛剛從正科級提拔到副處級的崗位上。

  境湖市不是江淮省的省會,但在江淮省內也算是一線城市,經濟、人口規模在本省僅次於省會,可是在全國範圍內恐怕就得排到第三線了。境湖市的級別是正廳級,市檢查院的級別是正處級,副處級幹部也算是系統內的一位領導了。

  姨父勸她不要著急,且等等,更不必辭去公職,看看能不能找機會設法把她調到更喜歡的崗位上。估計姨父也找李青花的領導提過,這還沒過去多久呢,所裡就出了孫達這檔子事,結果李青花居然被提拔當所長了,看樣子領導也想留下她。

  姨父前天也打電話告訴李青花,既然都提拔了,就不要再矯情了,這樣大家的面子都好看... 姨父還說:就算將來還想調動崗位,有職務和沒職務的區別也很大;至於目前嘛... 剛剛提拔,還是要留在崗位上好好做出成績來。

  但是這些話,李青花怎麼對小程說?小程也看出來李青花不想多談了,又嘆道︰「學姐的口風可真緊,我事先一點都沒聽說... 那丁老師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李青花︰「推理,當然是心理學家的推理,這個人的專業水平很厲害!」其實她還不清楚,那是丁齊的一句江湖驚門神仙話,是和莊夢周學的。

  小程︰「你不覺得這個人挺變態、挺可怕的嗎?我當初可真是被他嚇到了,差點留下心理陰影了。那樣一個變態殺人狂,就坐在他面前聊了一會兒,居然就被聊死了!就說孫達吧... 得罪誰不好?偏偏去得罪他?結果連公職都保不住了...」

  李青花︰「話可不能這麼說!丁老師多好的人啊?看人多透徹、為人多乾淨!」

  小程︰「反正我挺怕他的。」

  李青花︰「你怕他幹什麼?剛才我們和他聊了這麼半天,也沒見你被他聊死啊!你這種思想態度是不對的。孫達是因為得罪丁老師才受了處分嗎?又不是丁老師開除他的公職,那是因為他嚴重違紀。」

  小程︰「道理我都懂,但就是看見他心裡就打怵。」

  李青花︰「你得好好端正一下心態了... 他不是變態殺人狂,而是見義勇為的英雄。你動腦子想一想,假如走在大街上,你希望身邊出現什麼樣的人?你看見他心裡打怵,有的是人願意花錢找他聊天呢,他可是本市收費最高的心理醫生。」

  小程好奇道︰「他收費到底有多高啊?」

  李青花︰「反正我們不能報銷的話,肯定是找不起他的,他一小時收費一千五。」

  小程︰「哎呀!那我們剛才豈不是佔便宜了?和他聊了三千塊錢的。」

  李青花笑了︰「可不是嘛!」

  小程︰「學姐,我瞧妳這樣,好像有點看上他了... 妳在學校的時候不是天天喊女權,說這輩子不指望男人嗎?」

  李青花仍然在笑︰「也沒說要指望男人啊?就許你們男人沒事泡妞,難道我們女人有興趣就不能撩撩漢子嗎?」

  小程︰「...」

  丁齊的確是境湖市收費最貴的心理醫生,恐怕也是最出名的,而且他最近又更出名了。慕名到博慈醫療來找丁齊做心理諮詢或心理治療的人就更多了,可是丁齊並沒有趁機提價,他還是保持了習慣的工作節奏,每天最多三小時會談時間,基本都安排在下午,而且周末休息。

  這樣一來造成了兩個後果:其一就是想約丁齊變得很困難,得排隊,其二是丁齊的日程也幾乎被排滿了。前幾個月偶爾他還有下午得空的時候,而現在除了周末每天下午都得去上班。

  別看就是這半天班,假如每天都面對求助者談話三個小時,其實是相當高強度的腦力勞動,而且真正的工作時間遠不止這三個小時。心理醫生的工作狀態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容不得混水摸魚,甚至都不能走神,得時刻觀察並做出判斷分析。

  假如不是丁齊也算修煉有成,恐怕還真有些頂不住,就算勉強堅持下來也會影響諮詢品質。

  丁齊每天接觸各種各樣的心理問題或精神異常,體會各色心理陰影與焦慮情緒,見證人間諸多悲歡離合,在工作中還要尋求一種共情的狀態、拿捏好分寸,並保持清醒、透澈、乾淨的靈魂... 這也是一種修煉啊,而且就是突破到興神境的修煉。

  丁齊曾經開過玩笑說:出於職業習慣,他最不喜歡和什麼人打交道?答案是最不喜歡和弱智打交道,和聰明人交往感覺更輕鬆。

  比如魏凡婷,很美的姑娘,假如沒有冼皓或者塗至的因素,丁齊恐怕也不會對她動心思。魏凡婷不是弱智,但是太單純了;其實一個人的智商並不僅是天生的,後天的學習以及思維鍛煉非常重要。至少丁齊現在認識的魏凡婷,不是他感興趣的類型。

  孟蕙語是丁齊的學生,如今也算他的半個弟子,這姑娘人就很聰明。至於今天這位李青花警官,顯然是比孫達聰明多了,所以丁齊還是很願意和她聊天的,至少能聊到一塊去。假如今天僅僅是小程警官來,那恐怕就不太好交流了。

  隨著孫達被開除公職、丁齊拿到見義勇為證書與獎金,這件事好像就無聲無息地過去了。很多人的朋友圈中還在轉發關於這一事件的討論,但內容主要都是提醒大家注意危險,有關丁齊和孫達的內容在相關帖子中漸漸都消失了。

  轉眼又過了一周,丁齊在群裡問了一聲,大家周末過不過來?結果所有人在這個周末還是不到境湖來。不是說好了每個周末相聚、一起探索小境湖嗎?這都連續三周了,大家都放了丁齊的鴿子,看來是都有事吧...

  朱山閑還留在上海,下周一就是中秋節了,看樣子他要過完中秋才能回來。過完中秋緊接著便是國慶黃金周,到時候大家便會都有空了吧?丁齊去年「出事」,時間就在國慶前後,到如今不多不少恰好一整年。這一年又發生了很多事,田相龍連兒子都生了。

  周六早上十點,塗至又準時出現了。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不知不覺中他的身子骨強壯了不少,每次扛的東西則更多了。他是坐周五晚間的航班回境湖的,事先就在網上訂了批東西發貨到鏡湖,加上又去市場買的,總共有百十來斤。

  中秋小長假有三天,塗至乾脆又請了幾天假連上了國慶黃金周,總計能有十多天呢,準備的東西也多。到了周日上午,塗至帶來的東西仍然有百十斤,這傢伙簡直成了送貨員了。

  丁齊發現,塗至也算是個技術型人才啊,他還挺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的,石不全、譚涵川都算這一類的人才。塗至在網上訂購了一整套設備,然後跑到大赤山中安裝,包括小型太陽能發電裝置,還有配套的電池組與電源構件。

  電池組不僅能用太陽能充電,也可以拿到外面插電源充電。塗至給魏凡婷買了筆記型電腦和ipad,並預存了大量的視聽資料,又教會她如何使用。平時塗至不在的時候,魏凡婷就可以看著玩了,同時學習各種知識。

  魏凡婷先前可是連字都不認識,需要補的課太多。塗至將從小學到中學的整套課程以及課外輔導講座都下載到筆記型電腦上了,平時讓魏凡婷自學,周末他來輔導和答疑。

  丁齊也不禁在心中暗暗點頭,找塗至來還真是找對人了。他也吩咐了這名弟子一件事,同樣的設備再搞一套來。丁齊打算把它裝到小境湖裡去,這樣就可以部分解決電力問題了。

  僅僅依靠太陽能充電是不夠用的,尤其是碰到天氣不好的時候。但也沒關係,電池組每天都可以拿出來充電,無論是在朱山閑家還是丁齊的那棟小樓裡都很方便,還可以輪換使用。

  那樣的話,小境湖中雖然上不了網,但也可以看片了,還可以處理一些日常工作。

  對師父的吩咐塗至當然不敢怠慢,立刻又訂購了一套設備,估計國慶期間就會送到。丁齊問塗至花了多少錢?塗至則堅決不收他的錢,正愁沒機會孝敬師父呢!

  塗至在大赤山中安裝設備、輔導魏凡婷的功課,他們也在一起修煉方外秘法。新訂購的設備還沒到貨,朱山閑等人也沒回來,這個周末丁齊便沒有去小境湖,也在大赤山中練功。

  方外秘法中的觀身境,丁齊本人早已練成,但從「自創一門秘傳」的角度,丁齊可不能僅僅是自己練成。所以他仍然要鞏固修為根基。拎著棍子行遊於大赤山中構建心冊、鍛煉神識,以大赤山獨立而完整的世界,在腦海中建立心界、凝煉元神,丁齊已經做到了。

  他的心中有一座大赤山,假如使用譚涵川當初對他使用的手段、將他人引入自己的精神世界,那麼可以讓他人如身臨其境般進入大赤山。但那不是真正的大赤山,而就是丁齊精神世界所展現的景象。

  丁齊有體會,他的隱峨境修煉已經接近圓滿了,這個速度可夠快的。也許這就是方外秘法本身的特點,直修心性不問其餘,在積累的基礎上更像是一種頓悟。前段時間遭遇犯罪團夥以及孫達的經歷,好像使丁齊對元神更加清晰、對興神境也更有感悟。

  當塗至和魏凡婷在一起膩味的時候,丁齊行走在大赤山中,又一次取出了兩界環。他有一種感覺,假如能消除兩界環中魏凡超留下的意志,自我意識又不受其影響,恐怕就意味著興神境修煉入門。

  這種修煉方式是有凶險的,但方外秘法想要更進一層,都得經歷這種心性上的考驗。丁齊對此倒很淡然,他連犯罪團夥都不怕,難道還怕一枚銀環?從小到大,他經歷過的考驗還少嗎?

  兩界環中蘊含的氣息,對丁齊而言就像一種外來的負面情緒,壓抑而暴戾。不去碰它也許沒事,可是想寄托心神,這種情緒就像主動出現在了自己腦海中,很可能會影響神智。對別人來說可能有些不適應,但別忘了丁齊的日常工作,他接觸的各種負面情緒還少嗎?

  丁齊就是帶著這種心境重新開始祭煉兩界環,就像腦海中突然多了某種東西,有了本不屬於他的意志。這種意志並不是具體的事件或記憶信息,而是一種思維和行為模式。丁齊必須要保持清醒的元神,能夠不受其影響、擁有清晰的自我。

  重新祭煉兩界環的過程,就像是丁齊用自我意志抹去魏凡超留下的意志,就看兩者之間誰更堅定、更清晰、更強大了。客觀地說,丁齊當然是佔絕對優勢的,因為他是主動的,可以不斷地持續下去,而魏凡超已經死了。

  人的生命結束之後,並不等於不存在了,比如兩界環中的意志就是魏凡超留下的痕跡。丁齊雖然佔優勢,但並不代表他一定能成功。其實最有可能的結果,是他在意識中融合了魏凡超的一部分意志,最終雖然掌控了兩界環,但心神也受到了影響。

  這顯然不是丁齊想要的結果,但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所以丁齊要時刻反省自己的身心狀態。當他開始這麼修煉的時候,便發現這是個水磨功夫。

  假如有個人很煩,總是喋喋不休說些很難聽的話,你怎麼辦?通常明智的做法是可以不理他,躲遠一點落個耳根清淨。可是有的時候情況是:你不僅躲不開,而且必須主動讓他來找你、聽他說話... 這便是丁齊如今祭煉兩界環的狀態。

  丁齊也感覺到了兩界環與這片天地之間有隱約的聯繫,彷彿就映襯了這個世界的情志,它們是互相侵染的,甚至是融為一體的;朱敬一在《方外圖志》中提到大赤山時曾說過「此界之境,興祭主之神」,指的應該就是這種情況。

  假如丁齊成功祭煉並掌控了兩界環,又會發生什麼事情呢?那麼大赤山給人的感覺,就是丁齊給人的感覺,進入這個世界就像進入了丁齊的精神世界。而丁齊的目的倒並非如此,他並不想這個世界帶著過多自己的影子,就是想讓它重新變得純粹而乾淨。

  假如到了那個時候,就可以找個機會將兩界環傳給魏凡婷了。丁齊並沒有將兩界環和大赤山據為己有的意思,好像也沒這個必要。這個地方他已能自如出入便足夠了,它本就是魏家世代所居之地,兩界環也是魏家世代傳承之物,丁齊並不是大赤山的「山主」。

  《方外圖志》中記載了很多處方外世界,足夠丁齊去慢慢探索了,他甚至還在想,除了《方外圖志》的記載,這世上應該還有更多不為人知的方外世界。

  時間很快就到了中秋節,丁齊本想去看望導師並送份禮物,結果劉豐又跑美國去了。劉豐和塗至一樣請了幾天假,總共有十多天的假期呢,乾脆沒在國內待著,丁齊只得發去了問候消息。

  就在中秋這一天,丁齊又把塗至送進了大赤山,晚飯時分才把他們帶出來,黃昏時分再把魏凡婷送進去。折騰完了之後掏出手機,丁齊發現了很多條節日問候信息。李青花居然還給他打了兩個電話,但是在大赤山中收不到。

  再看微信記錄,李青花問他中秋怎麼過、吃完晚飯打算去哪裡賞月?看來是有點想約他的意思,但始終沒聯繫上,最後只好發來一條中秋祝賀。丁齊回到公寓裡,一一回覆祝賀信息,然後坐在窗前看著那一輪圓月,有些悵然出神。

  就在這時,手機又震動了,丁齊低頭看了一眼便站了起來。是方外群中的消息,朱山閑拉進來一個人,尚妮率先留言道︰「冼皓姐姐,妳終於回來了!」

basalt 發表於 2018-4-5 19:59
117、覺知魔事

  朱山閑、譚涵川、莊夢周也紛紛發言歡迎冼皓回歸,丁齊不動聲色的在群裡跟了句歡迎之語,然後第一時間就給冼皓發了私聊,發現自己果然被對方從好友名單裡刪除了,又趕緊重新申請,過了幾秒鐘便通過了。

  丁齊︰「妳沒事了嗎?」

  冼皓︰「大事情都處理完了,沒留什麼後患。」

  丁齊︰「妳什麼時候能回來?」

  冼皓︰「還有些另外的小事情要處理乾淨,大概國慶黃金周吧。」

  丁齊︰「快點回來吧,我想妳...」

  冼皓︰「你想我哪裡了?」

  丁齊看見這條消息就是一愣,這不是冼皓的語言風格啊,有點調情的意思了... 他和冼皓的關係當然很親近,但冼皓是屬於那種外冷內熱、外柔內剛的性子,神情看上去總是淡淡的,從來沒有主動和丁齊調過情。

  難道是時間和距離昇華了感情和感覺,冼皓也在想他?丁齊正在想該怎麼回覆呢,不料對方瞬間把這條消息就給撤回了,接著又發來了一句︰「你怎麼想我了?」

  丁齊笑了,回了一句︰「哪裡都想。」

  冼皓沒接這茬,接著說道︰「這麼長時間,丁老師恐怕把我都忘了吧... 再見面或許都不認識我了。」

  這是在撒嬌嗎?丁齊回道︰「這才多久呀?不過兩個月而已。」

  冼皓隨即問道︰「那你是覺得時間很短嘍?」

  丁齊︰「不不不,感覺簡直是度日如年。」

  冼皓︰「這麼算的話,就是六十年了,還不久?」

  丁齊︰「不是六十年,準確的說是五十三年,但感覺又像在剛才,就是第一眼看見妳的樣子。」

  冼皓︰「丁老師很熟練啊... 是不是泡過很多小姑娘?」

  丁齊︰「哪有這話?我的情況妳還不了解嗎?當初就調查過了吧?」

  冼皓︰「我可是聽說了,這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你先是去了那個叫大赤山的地方找美女;這還不算,又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弟子。假如再過幾天,是不是連警花都要泡上了?如果說丁老師不是個老司機,誰信啊?」

  丁齊︰「我信,妳也信!」

  這畫風有點不對啊... 冼皓是生氣了還是吃醋了?丁齊思前想後,自忖沒有做過什麼讓冼皓生氣的事情... 如果說吃醋倒也正常,女人嘛,丁齊見得多了,這當然不是老司機的意思,而是指他在心理諮詢和心理治療的過程中見過很多。

  這是誰在背後亂嚼舌頭根啊?最近這點事情,居然全讓冼皓知道了!

  冼皓的話很有點找茬的意思,通常一個人像這樣找你的茬,潛意識中可能就是要吸引你的注意力,或者宣示某種存在感;但這種語言風格,可不像丁齊認識的那個冼皓... 按照這種風格,丁齊已經下意識地在推斷下一句她會接什麼了。

  果不出所料,對方來了一句︰「我可不敢信。」

  「真的好想妳!」丁齊沒有繼續糾纏這種沒有營養的問答,直接發了語音,差點沒唱出歌詞來:「妳現在在哪裡?我想看看妳,方便的話來個視頻吧...」

  丁齊發出了視頻邀請,過了好半天對方也沒有接通,他不禁有些失望、同時又有些疑惑... 丁齊現在懷疑對方是不是冼皓本人了,但假如不是的話,對方又怎麼能用冼皓的微信號?而且朱山閑他們都毫不懷疑?須知那可是一幫人精啊!

  冼皓並沒有拒絕邀請,只是沒有接通而已,等著自然掛斷。又過了一會兒,正當丁齊的疑惑越來越濃的時候,冼皓突然又發過來一張照片;顯然是剛剛照的自拍,應該沒有用美顏修圖,她也用不著修圖。

  只見冼皓站在窗前,穿著一身淺色的綢睡衣,頭髮綰起搭在右肩上,窗外的遠方是一輪圓月。丁齊不愧曾協助導師接觸過公安部門的鑒證工作,還在街頭現場接受過莊夢周的靈犀術指點,立刻將這張照片下載放大,結論是:的確是今晚剛拍的。

  拍攝的地點應該是一家酒店套房的客廳裡,酒店的檔次還挺高。雖然照片中沒有任何酒店的物品出現,但根據玻璃上隱約的反光,丁齊還是能判斷出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房間,包括大致的格局與陳設。

  這個房間的樓層不低,差不多在二十層左右。這個結論倒未必準確,是通過窗外的背景對比判斷出來的。冼皓所在的城市離這裡很近,丁齊將照片放到了最大,分辨窗外遠處樓頂上的霓虹燈以及標牌,發現她人在南京。

  照片沒有ps過的痕跡,窗外有一輪圓月,遠處一棟樓上丁齊居然看見了懸掛的大鐘,時間也能對的上,就是剛才。靜態的照片能夠反映出的信息不多,她的神情、姿態、模樣甚至顯露出的氣質,當然就是冼皓。

  丁齊留言道︰「妳在南京嗎?坐高鐵也就半個小時的車程,為什麼不回來?何必住酒店呢?」

  冼皓︰「丁老師好厲害,一眼就能看出來... 小樓裝潢好了嗎?」

  冼皓總叫他丁老師,這讓丁齊有點不適應,突然問起裝修的事情,顯然就是岔開話題不想回答。丁齊答道︰「還沒裝潢呢,等妳回來一起商量。」

  冼皓︰「那好,你等著,我國慶過來。今天挺晚了,先好好休息吧,過幾天見!」

  冼皓主動結束了聊天,並讓丁齊好好休息,可是丁齊怎麼睡得著?他望著窗外的明月,心中雜念紛呈。丁齊不好問冼皓這段時間經歷了什麼,感覺上怎會有種難以形容的改變?

  冼皓被什麼仇家追殺、她是不是把對方除掉了、這次又殺了幾個人?這些話沒法說更沒法問,丁齊很清楚應該在什麼時候控制住好奇心。有些事一旦說出來,將來萬一出了什麼差錯,都有可能成為某種證據。

  人不是告訴自己不要有思慮雜念就可以心無雜念,好在丁齊很善於自我調節;當他意識到思緒雜亂之後,乾脆就沒有睡覺,而是在床上定坐。丁齊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修士,他所創方外秘法只是為了發現未知的世界,接觸其他的各門的法訣秘術,也只是起到印證和參照作用。

  他通常半夜是不打坐的,正常睡覺,定坐的時間一般在清晨,感受那種與天地共情的狀態,同時修習養練功夫,也是朱山閑說的養氣與養神,或者是譚函川說的涵養神氣、洗煉爐鼎。方外秘法並無一定之規,本質上只是直修心性而已。

  最近這一個多月,因為要練習樁法拳法與棍術,丁齊已經沒有在早晨定坐了,他的時間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平時每天都得上班,周末還得忙乎塗至與魏凡婷的事。但不知不覺中,他的方外秘法修為又有精進。今日一定坐,收攝心神放下雜思,很快就沉入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狀態。

  不再是與天地共情,而彷彿像是一種遺忘,忘記了外界的一切,忘記了自己還在呼吸,甚至漸漸不再想自己的存在,彷彿就是一種純粹而純淨的意識狀態,然後他出現了幻覺。假如是在睡眠中,這種經歷就是做夢,但這時並不是睡眠狀態,在定坐中便是幻境。

  幻覺是什麼?就是沒有客觀刺激的主觀感知。它和錯覺的區別又是什麼?就在於刺激源是否存在。比如一個獵人將草叢中的樵夫看成了野豬,這是錯覺;錯覺也有心理方面的原因,從而導致了對客觀刺激源的誤判。但是幻覺不同,它是憑空產生的。

  丁齊當初讀本科的時候,這些內容就背過,考試的時候還考過。有時候要說服一個有幻覺的人,告訴他所看到、聽到的事物並不存在,往往是很困難的,因為對方是真的聽見了也看見了。比如有人就固執的宣稱,他一直能聽見上帝的聲音。

  像這種情況,要麼就是上帝實在閑得慌,要麼就是他的知覺出了問題。有時候出現幻覺並不代表精神病癥,但大部分時候,幻覺卻與精神病癥有關。想分辨出幻覺,必須依靠體驗者自己的理智判斷,因為別人無法代替他去體驗。

  丁齊聽見了一聲槍響... 冼皓倒在了他懷裡,開槍者是門外的葉行... 她將刀交到丁齊的手中道︰「隱峨不死,我會回來。等你再見到我的時候,別忘了把這把刀還給我...」然後丁齊就被譚涵川一掌斬暈了。

  在幻境呈現的場景中,丁齊應該失去了知覺,但他仍然看得見也能聽得見,意識以一種奇異地、無法理解的方式保持著清醒,彷彿無處不在。

  朱山閑壓低聲問道︰「冼師妹,妳還有什麼話要交待?」

  冼皓︰「范仰曾經說過,我有一個秘密,這是真的。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一個雙胞胎妹妹,冼皓這個名字,她也用過... 我除掉了很多仇人,很多時候都是她在掩護我的身份,別人並不清楚我們其實是兩個人,吸引目標的是她,動手的是我...

  她一直想掩護我,而我一直想保護她,並不希望她繼續參與這種事情... 那是可怕的經歷,她應該擁有更美好的人生... 我不能繼續保護她了,想把她托付給你們,希望有丁齊能照顧和保護她,丁齊也不會太過傷心...」

  朱山閑︰「丁老師比妳想像的要堅強。」

  冼皓︰「他不該再經歷這些了,她也不該再那樣飄泊了... 莊先生... 莊先生說過,假如我不肯走,那把刀... 那把刀就是我... 讓丁齊交給她... 就算他最終知道了,也會明白我的意思...」

  定坐中幻境,好像是沒有主動意識參與的,更接近於一種自我催眠狀態。假如有主動意識參與,要麼幻境就會打破,就像夢會驚醒;要麼就相當於潛意識被修改,會發生不可知的變化,甚至導致精神異常。

  丁齊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醒來的。剛才在幻境中,他好像對所發生的一切都無動於衷,只是在冷眼旁觀;此刻他用雙手捂住了臉頰,才意識到已淚流滿面。他經歷過這一切,真的經歷過,雖然記憶已消失,但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還在。

  丁齊很清楚那是幻覺。他的神智很清醒,剛才不可能坐在公寓裡經歷那一切... 可是幻覺同樣有其成因,很可能就來自一段已經消失的記憶,或者潛意識中的臆想。這究竟是記憶還是臆想,丁齊本人無法分辨,而幻境中的經歷又是那樣真切。

  太陽升起的時候,丁齊擦乾了眼淚洗漱了一番,他的動作很慢很仔細,彷彿怕一不小心就會打破什麼東西。洗漱完畢後,他想了想,給莊夢周發了一條微信︰「莊先生,定坐中會出現幻境嗎?」

  莊夢周應該正在睡覺,可能要等到午後才會回覆。不料莊夢周立刻就回覆了,可能是被他吵醒了吧,留言道︰「會,當然會,很多人都這樣說過。也許要恭喜你,終於修煉到這一步了,但是要小心,這是心境的考驗。」

  丁齊︰「幻境是真的嗎?」

  莊夢周︰「這種想法很危險... 既是幻境,就不要理會。丁老師是專業的,不需要我多解釋。」

  丁齊︰「有沒有一種可能:幻境呈現了遺忘的經歷,比如在小境湖中曾忘記的事情。」

  莊夢周︰「當然有可能。比如塗至,以為自己夢見過魏凡婷,其實他是真的見過。」

  丁齊︰「以您的經驗,那該怎麼辦呢?」

  他沒說自己經歷了什麼樣的幻境,莊夢周也沒問,居然直接發來一段古文,標題是「覺知魔事」。丁齊莫名很生氣,甚至想罵人,給誰發讀書卡呢?這是把他當文盲白痴了嗎?這段古文出自《修習止觀坐禪法要》,他多年前就讀過,甚至還能背下來。

  別說《修習止觀坐禪法要》,相關的《釋禪波羅蜜次第法門》、《六妙法門》、《摩訶止觀》他都讀過。丁齊怎麼可能只看過考試教材,學習心理學有很多相關的跨專業讀物,他當然不是為了修佛,只是為了研究各種意識體驗狀態。

  再稍一轉念,丁齊又意識到自己並不應該生氣,看來還是修養不到家,人不知而不慍嘛!丁齊也明白過來:自己剛才為什麼會生氣,因為他認為莊先生沒有告訴他真相,而且到現在也打沒算告訴他當初發生了什麼。

  他也明白了莊先生的意思,定坐中的幻境就是幻境,不論它是真是的記憶還是無端的臆想,關鍵在於丁齊本人的身心狀態,如何去面對它?

  丁齊又低頭看著手機上的文字︰悉知虛誑不憂不怖,亦不取不捨... 用止不去即當反觀,能見之心不見處所,彼何所惱?如是觀時尋當滅謝,若遲遲不去但當正心。

  無論那幻境是不是真的,丁齊心裡也得明白:這無關幻境的事,他要面對的是真實的人生,不是定坐就能解決的問題;事實恰恰相反:定坐中的幻境才是他要解決的問題。丁齊不知沉默了多久,然後收起了手機,提著棍子出門了。今天他還要送塗至進大赤山,時間已經到了。

  在大赤山中,丁齊又一次取出兩界環祭煉。今天的感覺有點特殊,彷彿方外秘法突然有所精進,至少他的法力大漲或者說精神力量大漲,自我意識變得格外強大。神識切入兩界環之後,他有一種感覺或者說有一種衝動,能將其中魏凡超留下的意志碾壓得粉粹,帶著某種摧毀的快感。

  丁齊當然沒有這麼做,因為他隨即就意識到了不對勁:自己的狀態不對,心境也和以往不同。他早就清楚祭煉兩界環是水磨工夫,不能受魏凡超所留下的意志侵染,最終應將之還原到純粹與純淨的狀態。就算方外秘法修為更進,也不可能有這種碾壓式的衝動與摧毀般的快感。

  這種情緒就是魏凡超留下的意志,丁齊無意間還是受到了影響,好在他及時意識到了,須得再次平復心境,找回清明的自我。有時候這種影響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人們根本就意識不到,以為那就是自己的本心,就像幻覺是很難自我辨析的。

  丁齊此刻的經歷有點那句偈語「時時勤拂拭,勿使染塵埃」。至於另一句「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的確境界更高,但在大部分情況下是做不到的,感覺往往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對於另一些人來說,那就是純裝逼用的。

  丁齊收起了兩界環不再祭煉,他要洗煉的是自己的心境。這天從大赤山中回來後,丁齊又一次去了南沚社區、朱山閑家的那棟小樓。他已經有三個星期沒過來了,這裡也沒人住,丁齊放下東西之後,先把樓上樓下都打掃了一番。

  這裡好像有人來過,不像是整整三周完全沒人住的樣子,可是大家都沒回來啊... 除了他也沒人在境湖市,究竟是誰來過呢?丁齊帶著他那塊臥牛狀的景文石,又一次走進了小境湖。

basalt 發表於 2018-4-5 20:00
118、戲如人生

  天上一輪明月高懸,似乎比昨晚更圓了。丁齊在山莊門前放著金如意的涼亭中看了一會湖光月色,今天倒是個採取月凝脂的好日子,但他並沒有去采,讓那些山中的小肉肉們都歇歇吧。

  丁齊轉身走進了山莊,那種感覺更強烈了:這裡一定有人來過,連走廊都打掃過了。他穿過客廳來到中庭,中庭兩側的荷花池中荷葉亭亭。這是他們種的,用的就是池底淤泥中清理出來的古蓮子,今年剛剛抽芽,葉子長得並不大。

  山莊中沒有燈,大晚上獨自跑到這種地方也怪嚇人的,但丁齊倒沒什麼好害怕的,他對這裡已經很熟悉了... 丁齊取出手機打開內置手電筒,拎著棍子便上了東配樓。東側的二樓應是閨房所在,丁齊打開房門看了一眼,就知道真的有人來了。

  床鋪明顯收拾過,桌上還放著一盞沒有點亮的應急照明燈,屋角放著一口很大的旅行箱。這箱子丁齊很眼熟,就是冼皓曾用過的那一口。丁齊趕緊打開了櫃子,櫃子裡掛著很多衣服,女式的,連內衣都有。

  櫃子的底部有個暗格式的小抽屜,就是設計用來存放貴重物品的,當初還是石不全和大家講解了這種家具的結構。丁齊將小抽屜打開,收藏在裡面的枯骨刀不見了。

  果然是她回來了,沒有住在小樓裡,而是拎著行李直接進了小境湖... 丁齊又想起了幻境中的經歷還有昨晚的微信聊天,她究竟是不是冼皓?

  假如幻境揭示了曾經忘卻的經歷,那麼這個人又是怎麼進入小境湖的呢?能把行李帶進來,說明她也修煉了方外秘法,且修為突破了隱峨境。

  方外秘法是怎麼回事,沒有人比丁齊更清楚,在他看來,只要能修成觀身境入門,接下來的入微境和隱峨境並不難練成。丁齊以及朱山閑等人,都是在不長的時間時就修煉到了隱峨境。

  但丁齊也很清楚,假如沒有名師指點,僅僅看他所總結出的方外秘法,修煉起來並不容易甚至可以說很難,弄不好還容易練偏了。有些前所未有的體驗,不到那一步是不可能明白的,就算到了那一步也不清楚是對是錯。

  丁齊教授弟子的方法,已接近於所謂的心傳了。朱山閑等人能修煉得那麼快,是因為早有修煉江湖八門秘術的根基。丁齊所創的方外秘法,本身就是融合與借鑒了江湖八門秘術。記得冼皓突破到隱峨境,是所有人當中最快的,因為她本就有江湖飄門秘傳隱峨術的根基。

  要麼來者就是冼皓本人,假如不是的話,那她就是從朱山閑等人那裡得到了方外秘法的傳承,在這段時間內便已經修煉到隱峨境。方外秘法的修煉當然需要方外世界的存在,否則根本就沒有可以印證的對象,那麼這段時間以來,她應該就在這裡修煉!

  只有這樣,當她以冼皓的身份出現時才不會露出破綻。丁齊彷彿已經看到,大家都瞞著他在背地裡在商量事情、合起夥來演戲。眾人倒沒有惡意,這不僅是冼皓的托付,對丁齊而言也是情感上的緩衝,他需要時間來平復傷痛。

  她為什麼也會答應以冼皓的身份出現?又是抱著怎樣一種心態來的呢?以冼皓的身份面對丁齊時,難道她自己不會覺得彆扭嗎?丁齊心裡這麼想著,先把人找到再說,這大半夜的,在小境湖中亂跑可不安全。

  山莊前院的東西廂房,中庭兩側樓上樓下,以及東西跨院都找遍了,沒有見到人。丁齊走進了後院,後院也有一座涼亭,在池塘旁的假山上,丁齊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涼亭一側的她。

  月光下,那分明就是冼皓,一樣的容顏與身姿,同樣靜美的氣息,與丁齊曾認識的她別無二致。這一瞬間丁齊彷彿看得痴了,只聽「噹啷」一聲響,打破了月夜的寂靜,原來是他手中的棍子落地了。

  聽見動靜,冼皓站起身望了過來,右手中的枯骨刀揚了揚,開口問道︰「丁齊,你是在找它還是在找我?」

  當她不說話靜靜地坐在月光下,完完全全就是冼皓,可是這一動一開口,感覺就不對了。不是聲音不像也不是樣子不像,這種感覺是很難形容的。冼皓通常是用左手拿刀,而眼前的女子用的是右手,說話時的神情帶著某種審視的意味,而冼皓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他。

  此刻丁齊彷彿又有了另一種錯覺,眼前的池塘、假山、涼亭,甚至遠處月光下的山巒都不復存在了。哪怕就在那裡,他也會視而不見,眼中好似只有她。

  冼皓的氣質是恬靜而收斂的,這與她修煉的隱峨術有關,而眼前的女子就像一朵綻放的鮮花,哪怕在月夜中也感覺有些熱烈... 丁齊突然明白過來,這才是隱峨術,而冼皓曾經展示的隱峨術,應稱為「隱娥術」才更確切。

  這是個和冼皓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而且她也叫冼皓這個名字、用了冼皓這個身份。所有人都在演戲嗎?丁齊倒想看看這場戲該怎麼演下去,「冼皓」在審視他的時候,他也在審視著對方。

  「冼皓,我在找妳。」說著話他走上了假山,走近了她,在月光下仔細看著她。幻境無論是真是假,他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真實的人。丁齊夜無法證明眼前的冼皓不是真正的冼皓,至少眼下毫無證據。

  冼皓稍微側了側身子,笑著答道︰「我受了重傷,很多事情不記得了。莊先生告訴我,拿回枯骨刀,可能就會找到往日的感覺,他們也都告訴我,不妨重新認識你。」

  這個解釋... 也太扯淡了!她的笑容很好看,有些頑皮,又像是某種挑逗。但從她的體態語言來看,丁齊明顯體會到一種疏離感。她雖然沒有向後退,但是那稍稍的一側身,就顯示她不太適應和他這麼近的距離。

  人和人之間的心理距離和熟悉程度有關,這也許並不代表她排斥他,可能只是因為還不夠熟悉、關係並沒有親近到那一步。丁齊本來下意識地想去抓她的手,手剛剛伸出來便又收了回去,看著她道︰「妳終於回來了... 回來了就好!」

  氣氛有些尷尬,恰在這時,冼皓突然扭頭道︰「又有人來了!」

  丁齊也聽見了動靜,轉身望去,朱山閑、譚涵川、尚妮、莊夢周居然全來了,走在最前面朱山閑居然還打著一盞燈籠。這些傢伙,要麼就是總也不出現,要麼大半夜突然都冒出來了。

  大老遠就聽見朱山閑笑道︰「丁老師,你已經見過冼皓師妹了?」

  尚妮跳上了假山,一把抱住冼皓的胳膊道︰「太好了,冼姐姐終於回來了。」

  莊夢周則背手點頭道︰「冼皓啊,妳這次忘記了很多事。但是沒關係,丁老師還是丁老師,妳可以重新再認識他,就像人生可以重新開始。」

  丁齊︰「你們怎麼大半夜都跑過來了?」

  譚涵川解釋道︰「聽說冼師妹回來了,我們就都趕過來了嘛... 別在這兒說話了,黑燈瞎火的,出去聊。」

  看眼前這些人的表現,就是要將這齣戲演到底了。不知為何,傷感中的丁齊又有些無奈,他無法去戳穿什麼,或者說並不想戳穿什麼,不得不也扮演了其中一個角色,只是這個角色有點彆扭。

  在客廳中坐下,丁齊沒有問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冼皓,彷彿想從她身上看出什麼不同的線索來。冼皓當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盈盈地主動問道︰「丁齊,聽說你進了大赤山,我很感興趣那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魏凡婷又是什麼樣的姑娘?我們大家能不能一起去看看?」

  丁齊︰「我本就打算讓大家一起去的做客的,只是現在時機還不成熟。那個世界可能會對人的心神產生影響,等我徹底祭煉了兩界環再說吧。」

  莊夢周︰「你什麼時候能徹底祭煉兩界環?」

  丁齊︰「等旁邊那棟小樓裝潢好了,也就差不多了。」

  冼皓︰「你不是說,要等我回來一起商量裝修方案嗎?」

  丁齊︰「是的,現在妳回來了,就可以開始了。」

  丁齊和冼皓曾經是什麼關係,或者說關係走到了哪一步,連丁齊自己都有點糊塗;但現在的感覺又變了,冼皓就像一個剛剛認識的人,偏偏還對他的各種情況都很熟,許是聽朱山閑他們介紹的吧。

  牽手、擁抱這種親密關係是沒有了,就算對方願意,丁齊的感覺也不對。他喜歡的那個人是冼皓,而不是長得和冼皓一樣、自稱冼皓的姑娘。丁齊莫名想起了存在主義者的一句名言:人的本質就是存在本身。

  對丁齊而言,冼皓之所以是冼皓,是因為她曾經存在過的那一切,而不是她的樣子和名字。當然了,丁齊還是接受了這樣一個人的存在,那就以現在的方式相處吧。

  冼皓一回來,居然就操心起裝修小樓的事情來,似是做好了在此定居的打算。小樓的裝修方案就是她設計的,現場監督施工的也是她,丁齊只負責買東西,至於工程隊是朱山閑介紹的。

  國慶長假期間,丁齊很忙,忙著去買裝修材料、訂購各種家具,他還在博慈醫療值了幾天班,同時每天早上把塗至送進大赤山,黃昏時分再給帶出來。

  冼皓喜歡穿暖色的衣服,說話時常常帶著笑意,眼中波光流轉,就像一朵綻放的鮮花,充滿了誘人的魅力;但是她看向丁齊的時候,總是帶著觀察和審視的意味。

  裝修的效率很高,用了一個半月時間就裝好了。一樓是客廳和餐廳,另有一個套間和一間書房。二樓原本有四間屋,將其中兩間屋打通變成了一個大活動室,甚至可以放張案子打撞球,另外還有一間主臥與一間客臥。

  裝修設計方案讓丁齊很滿意,無論是線條還是裝飾,都是簡明的風格,帶著很舒適愜意的生活氣息。僅僅看這棟小樓的裝修,丁齊甚至認為就是曾經冼皓的風格,也是他喜歡的。有時在小境湖中看見冼皓,她手握枯骨刀定坐練功,也帶著丁齊曾經熟悉的影子。

  眾人結伴探索小境湖也有了很大進展,他們涉足的區域超過了一半,足跡踏入了湖泊另一邊的深山。在小境湖的深處,又發現了另外幾片寧靜祥和之地,假如有興趣的話,可以再造幾座山莊或者幾處庭院;但暫時倒沒有那個必要,朱敬一所建的那座莊園足夠大家都住進去了。塗至「孝敬」丁齊的那套設備早已到貨,眾人一起動手將之安裝在莊園中,包括太陽能充電設備,電池組和電源轉換構件,電池組還可以分拆拿出來充電。

  總之眾人在小境湖中的生活更加方便了,享有這樣一片的方外仙家世界,的確體會到了一絲逍遙的意味,彷彿外界的塵世紛爭已經顯得不是那麼重要,至少心態上變得更加超然。

  自從冼皓離去後,丁齊就感覺這世上少了什麼東西,當冼皓以另一種方式再度出現時,他的生活中又多了另一種不同的感覺。冼皓對他總是一種若即若離的態度,很親近但又不是那麼親密... 這樣也好!

  小樓裝修完畢後,冼皓就搬了進來,住進了一樓的套間中。她甚至都沒徵求丁齊的同意,就像在自己家一樣。那麼丁齊就只能住二樓了,他們並沒有住在一間臥室中。

  丁齊的修煉從未間斷,他近來總在夜間定坐,相同的幻境一次又一次出現... 到最後,幻境又發生了變化:他看見了冼皓,就是當初的冼皓,他握住她的手問道︰「妳為什麼要這麼做?」

  冼皓靠在他的胸前,很溫婉地答道︰「你已經知道了?我們從小相依為命,很多時候甚至感覺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們就是同一個人。但是她從來沒有殺過人,動手的都是我,我不希望她的雙手沾上血腥、生活在噩夢中,她就是我的寄托...」

  說到這裡,冼皓又抬起頭道︰「你不該在幻境中與我說話的。」

  丁齊點頭道︰「是的,我不該這樣做的。」

  丁齊很清醒地知道這是幻境,假如按照「覺知魔事」的要求,他不應該和幻境中出現的人物有任何交談和交流;可是丁齊也清楚,他並不是真的見到了曾經的冼皓,這一切只是他本人的意識活動。

  當他說出這句話之後,幻境便消失了,丁齊在靜室中睜開了眼睛。

  這段時間丁齊也一直在祭煉兩界環,消除其中魏凡超留下的意志。他發現了一件事:兩界環好像並不屬於這個世界,只有在大赤山中才能最終完成祭煉。

  又是一天周末,丁齊一大早將塗至帶進了大赤山,緊接著就聽見了一個好消息:魏凡婷已修成了隱峨境。

  這也許是天賦吧,也許是因她心無雜念,當然也與丁齊的傳授方法有關。這樣就意味著一件事,不用丁齊總是送他們來回了,魏凡婷自己就可以出入大赤山;當然了,她也可以想辦法帶著塗至出入,比如把塗至打暈了...

  丁齊可以用催眠的辦法把塗至帶進來,魏凡婷好像並沒有這個本事,方外秘法中並不包含這些,那是丁齊本人的專業技能。

  塗至很興奮地告訴丁齊,他想找機會帶著魏凡婷出去逛逛,去見識更廣大的人間世界,等時機成熟了,還要帶著她去見家長。丁齊只問了一句話︰「她有戶口和身份證嗎?」

  不料塗至卻很認真的點頭道︰「我問過了,有,這些她都有!只是以前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是她哥哥帶回來的,她也不識字... 我看過了,我們小時候還是鄰居呢,只是沒有見過面。」

  這個回答令丁齊感到很意外。他從來沒有問過魏凡婷這些,想當然地就認為她沒有外界的身份,不料她居然既有身份證也有戶口,身份證還是第二代的呢... 看來有些事不能太想當然了,不過這些東西是怎麼來的,魏凡婷也說不清楚。

  魏凡婷戶口本上的住址,如今已經不存在了,因為那地方五年前被拆了。近些年城市動遷改造的進程很快,動遷戶要麼搬進了置換的新房,要麼拿到動遷款重新買了房子,戶口也會變動。但是魏凡婷沒有辦這個手續,保留的還是老戶口本。戶口本上有兩個人,她哥哥魏凡超是戶主。

  再看她的身份證,頒發日期是七年前,丁齊一眼就能看出照片上並不是魏凡婷本人,只是長得比較像而已。魏氏家族掌控兩界環,世代居住大赤山,但這裡並不是完全封閉的;前人可能在外面置辦了房產,所以外界的身份還是有的。

  那處住所是怎麼回事?魏凡超是找的什麼人拍的身份證照片?這些問題眼下都不得而知。但這卻解決了一個大難題,那就是假如魏凡婷出去之後怎麼辦?

  丁齊又問道︰「你打算現在就帶她出去嗎,甚至到別的城市?」

  塗至︰「那倒不著急,她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就算出去也得慢慢適應,且過一陣子再說吧。其實這裡真挺好,一個獨立的世界啊,很適合當據點。」

  塗至居然用了「據點」這個詞來形容大赤山,丁齊道︰「慢慢來也好,總是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在外面你得照顧好她。我還有一件事正想和你們說呢... 你們倆拜我為師,就是我方外門的弟子;而在方外門中,你們還有幾位師伯、師叔,他們過幾天也會來大赤山中作客。」

  塗至︰「太好了,我和阿婷一定會好好招待!」

  丁齊︰「魏凡婷已經修煉到隱峨境,你是不是要加緊用功了?」

  塗至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不是師父您說的嗎?她的心性更純,根基也更好,所以修煉得比誰都快。我嘛... 就快修成入微境了,以後不用師父每次都送我,我自己也可以進來了。」

  丁齊看了看他身上穿的衣服,有些話忍住了沒點破,只是點頭道︰「很好,要繼續努力!」

basalt 發表於 2018-4-5 20:01
119、兩個試驗

  交待完這些事之後,丁齊又獨自在大赤山中找了一片幽靜的谷地。當他祭煉兩界環的進展起來越多,這片天地的氣息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改變,不再那麼壓抑與暴戾,變得越來越純淨與祥和。

  丁齊甚至有些說不清,究竟是他的心境洗煉了大赤山的氣息,還是這個過程洗煉了他的心境。他取出了兩界環,以神識祭煉半個時辰,感覺其中寄托的最後一絲東西消失了,魏凡超留下的意志徹底不復存在。

  這一剎那,彷彿是量變引起了質變,丁齊沉浸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狀態中... 怎麼形容呢?好似他就是大赤山、大赤山就是他,若說與天地共情,現在他就代表了這片天地本身的意識,通過手中這枚兩界環,他的感知甚至可以延伸到這個世界的任何一處。

  他「看見」了坐在屋中魏凡婷和塗至,兩個腦袋湊在一起,正在看一部紀錄片呢,塗至一邊看還正在一邊對魏凡婷講解... 這種一切盡在掌控的感覺真的很好,甚至會令人產生一種錯覺,彷彿在這個世界中自己就是上帝。

  但丁齊清楚這只是錯覺而已,而且這種狀態很短暫,片刻之後他就感覺到了疲憊,收回神識後,法力幾乎消耗一空。方外秘法中的興神境,丁齊終於在今日修煉入門,他祭煉的並不僅是兩界環,而是在溝通整個世界。

  丁齊又在原地坐了一個多時辰,神氣稍有恢復之後,突然將兩界環拋了出去。這枚銀環在空中飛舞卻沒有落地,丁齊伸出了右手,兩界環就像聽見召喚一般飛了回來、戴在了他的手腕上,尺寸大小竟然正好合適。

  如今的丁齊,已可稱得上是大赤山的祭主,這是他所掌握的、兩界環的第一個變化;他同時也清晰地感覺到了大赤山門戶的存在,催動兩界環似乎可以開啟或關閉它。

  為什麼說似乎呢?因為丁齊還不能真的開啟或關閉大赤山的門戶,也就是說,他還不能發揮兩界環的所有功能。

  如此說來,丁齊只是初步祭煉了兩界環,但還沒有達到真正能將它完全掌控的程度。兩界環如今在他手中,不過相當於另一塊景文石,而且用處還不如景文石呢... 丁齊憑借景文石可同時出入大赤山與小境湖,但是兩界環僅僅只能用於大赤山。

  但是另一方面,並不能說景文石就比兩界環更高明,至少丁齊就沒有辦法製造出兩界環這種東西,頂多是拿到已有之物後,能初步的祭煉與掌控它。接下來,丁齊還有兩個試驗要做,這兩個試驗可能會解答他早就有的疑問,今天終於具備了條件。

  丁齊折了一根草葉,戴著兩界環走到了大赤山的門戶處,他的試驗就是祭煉兩界環之後,能不能將這裡的東西給帶出去?從外面拿進來的東西,掌控兩界環之後就可以帶出去,否則這裡也不可能成為當年赤山寺的藏寶之地了,寶物放進去就拿不出來怎麼辦?

  不同的方外世界有相同的特點,這也是方外秘法對大赤山和小境湖同樣有效的原因。丁齊在小境湖已經試過了,山莊裡的有些東西,包括那些宣紙是可以拿出來的,想必是朱敬一當年帶進去的;而一些其他東西,比如月凝脂就帶不出來,哪怕已修成隱峨境也不行。

  當丁齊走到門戶處便停下了腳步,他用不著真的出去便已知道了結果:因為兩界環。

  當他在大赤山中任何一地催動兩界環的時候,都能感應到門戶的存在,而且這道門戶是已經打開的,理論上他可以借助兩界環施法關閉它,但實際上卻關不了。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呢?就像有那麼一扇門,你雖然拿到了鑰匙,但是門板太沉推不開,因為力氣還不夠,或者說丁齊的方外秘法修為還不夠。法力絕不僅僅是強弱的區別,更重要的在於境界的不同。而丁齊所創的方外秘法根本就不追求什麼神通法力,所謂的法力只是伴隨著修煉中的一種體會而已,它是自然出現的。

  當丁齊站在門戶前想把那片草葉帶出去的時候,便感受到了世界的屏障,就像進入了方外世界邊緣的迷霧中。他這時才清楚,自己遠沒有真正掌控這一方世界,更沒有徹底祭煉兩界環。

  或許有一天、在某種情況下他能夠做到,但那也是遙遠的將來。在祭煉兩界環的過程中丁齊就有感覺:魏凡超當初雖然能勉強使用兩界環出入大赤山,那是因為前人已經把門戶打開,而且魏凡超的祭煉並不得法,甚至還遠遠趕不上現在的丁齊。

  丁齊即使突破到興神境,初步掌控了兩界環,也仍然不能把這裡原有的東西帶出去。轉念一想,這或許是正常情況,因為大赤山與外面是不同的世界;假如什麼東西都能輕易帶走的話,就等於消失了呀,久而久之,這個世界恐怕會崩潰的。

  世界也是有意志的,這種意志可能與普通人的理解有所區別,它也是一種自我平衡與保護,顯化成某種規律。丁齊想做的事情顯然是違反了這個世界的意志。

  他雖然初步祭煉了兩界環,能夠溝通這個世界的意志,能夠將自己的意志融合進去,但畢竟不能為所欲為,至少眼下的境界還做不到。至於能做到的那種境界,丁齊目前甚至還無法理解。

  第一個試驗失敗了,盡管早已猜到了結果,丁齊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然後他去了那座庭院,將魏凡婷單獨叫了出來,卻讓塗至回避。塗至很好奇地問道︰「師父,你有什麼事情要對小婷婷說,卻不能告訴我啊?」

  丁齊笑道︰「就是因為你的修為境界還不到,所以有些事情不能提前點破。好好修煉,不要亂打聽。」

  來到門戶前,丁齊將草葉遞給魏凡婷道︰「妳拿著它,走出去。」

  丁齊沒有提醒魏凡婷裡面的東西帶不出去,就想看看在這種無意識的狀態下能否成功?魏凡婷不明所以,但還是拿著草葉走出了大赤山來到了涇陽江邊。丁齊緊跟著也走出去了。只聽魏凡婷驚訝道︰「咦?那片葉子怎麼不見呢?」

  丁齊是親眼看見那片草葉落在了門戶另一邊,他的第二個試驗又失敗了。不過幸虧魏凡婷穿的衣服是外面買了帶進來的,否則剛才就得裸奔了。第一個試驗失敗倒也正常,可是第二個試驗結果卻稍有些出乎意料。

  丁齊做這個試驗是基於一種假設:他是外面的人,修成隱峨境之後可以把外面的東西帶進來;而魏凡婷這是裡面的人,那麼基於同樣的理論,她修成隱峨境之後就應該能把裡面的東西帶出去啊?結果還是沒有成功...

  這只能說明一點,裡外是不同的世界,或者說世界的意志不同。魏凡婷很好奇地追問這是什麼原因,丁齊只得盡量詳細地解釋了一番。

  魏凡婷沒有反駁也沒有質疑,只是眨著眼睛聽著,最後突然問了一個問題︰「兔子修成了入微境,卻還沒有修成隱峨境。在他還不知道自己其實不能帶東西進來的時候,東西是能帶進來的;可是如果他已經知道了,反而就帶不進來了?」

  丁齊點頭道︰「的確如此,那是心有罣礙。妳先不要告訴他,否則他就得光著屁股來回了。」

  魏凡婷突然笑了,就像想到了什麼很好玩的事情,笑著笑著突然又紅著臉低下了頭,小聲道︰「他或許突然就會想到的。」

  丁齊︰「假如真是那樣,妳得罩著他。」

  魏凡婷點頭道︰「嗯,我會罩著他的,誰叫我的修為比他高呢!」

  丁齊的兩個試驗都失敗了。或許也談不上失敗,因為他至少得到了印證結果,這就是收獲。而且他還有另一個更重大的收獲,是從兩界環中得到的,就是修成興神境之後如何去祭煉景文石?不僅要寄托心神,還要融入世界的意志。

  景文石與兩界環不同,兩界環是傳說中的仙人所打造,丁齊當然還沒有打造出兩界環那種本事。

  丁齊當初在青陽河的上游揀了十塊景文石,如今他本人、塗至、莊夢周、朱山閑、譚涵川、冼皓、尚妮各持一塊,另外還有三塊,分別是石不全、范仰、葉行留下來的。這三人或失蹤、或被殺、或發瘋,但巧合的是,景文石都拿了回來。

  已修煉到興神境,接下來丁齊又做了另一件事:他取出范仰和葉行留下的景文石開始祭煉,同樣感受到那兩人留下的意志,就像石頭裡藏著另一個范仰或葉行。

  看來興神境的根基,就在此前的修煉過程中早已打下,所有境界都不是憑空突破的;當丁齊的修為突破興神境後,才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些。景文石還是那幾塊景文石,但經歷了各人寄托心神祭煉的過程,已與剛從河灘上揀回來的時候不同。

  這樣的景文石是不能隨便傳給弟子的,因為假如弟子毫不知情,就把這樣一塊景文石當做修煉秘法的寄托之物,在不知不覺中也會受到范仰或葉行的意志影響;雖說完全變成另一個范仰或葉行的那種可能性很小,但心性多少會有所改變。

  丁齊要做的事情,就是抹去范仰與葉行留下的意志,就像他祭煉兩界環那樣。這個過程有點像將電腦硬盤重新格式化,范仰和葉行前期的祭煉都等於做了無用功。其實他也可以不這麼做的,主要看景文石中寄托的是怎樣一種意志。

  比如丁齊本人的那塊景文石,假如想傳給弟子完全可以直接傳,若弟子的心性符合要求,反而更容易掌控與使用它。重新洗煉那兩塊景文石,借用從小說中看來的術語,也可以稱之為「煉器」吧,這是丁齊突破興神境後掌握的第二個手段。

  至於石不全的那塊景文石,丁齊並沒有動,仍然保留了下來。他當然希望阿全最終沒事,將來能親手再交給其本人。

  小樓裝潢好了,兩界環也祭煉成功了,到了周日,眾人終於來到了大赤山。朱山閑等人皆已經成了隱峨境,只要丁齊畫出門戶所在,大家也都能自己進去。假如他們沒有見識過小境湖,這樣一個世界、這樣一種經歷,一定會感覺很震撼。

  可是已經見識了小境湖,大赤山與之相比,就顯得不是那麼出奇了。朱山閑眺望四周,問丁齊道︰「不是說『此界之境、興祭主之神』嗎?我怎麼沒有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氣息有什麼特別呢?甚至都沒什麼感覺。」

  丁齊笑著答道︰「第一,你並不是祭主;第二,我並沒有將自己的情緒強行融入這個世界,就讓它恢復純粹與純淨。」

  莊夢周讚道︰「丁老師好手段,這位魏姑娘也好漂亮!」

  塗至和魏凡婷就站在小溪邊迎接諸位師伯師叔呢。魏凡婷聽見莊夢周誇自己,很開心的笑道︰「謝謝莊大爺!」

  搶在莊夢周沒有瞪眼之前,丁齊趕緊解釋道︰「莊先生,這孩子不太會說話,您別介意。」然後又對魏凡婷道:「以後看人可得仔細了,銀髮的未必是大爺,就像短髮的未必是男生。」

  塗至也在一旁小聲提醒道︰「應該叫莊師伯。」

  尚妮插話道︰「師伯都不必叫,叫莊先生就好。」

  魏凡婷很聽話地又點頭道︰「謝謝莊先生!」

  莊夢周笑了,點頭答應了一聲。魏凡婷看著眾人又說道︰「兩位師叔也好漂亮啊!」

  兩位師叔當然是指冼皓和尚妮。其實兩人的年紀都比塗至小,但人家也是師叔,誰叫她們輩分高呢?冼皓卻挽起丁齊的胳膊,嬌笑道︰「其實妳也可以叫我師娘!」

  見此場景,朱山閑等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 平時大家在一起的時候,從沒見過冼皓主動與丁齊有如此親熱的舉止;以前沒有,現在更沒有,這一幕來得太突然了。感覺更突然的當然是丁齊本人,他的身體幾乎都僵住了。

  冼皓「回來」後,丁齊能明顯體會到一種疏離感。冼皓很信任他,拿他那棟小樓就當自己家一樣,裝潢的時候自己做主,裝潢完了也就搬了進來。可平時兩人的關係並不像情侶,更沒有什麼親密地肢體接觸,冼皓冷不丁突然來這麼一下,丁齊還真有點不適應。

  但冼皓的表情卻很自然,笑容是那麼嬌艷,不明情況的塗至有些誇張地說道︰「哎呀,師父,你真的好厲害、好有福氣,能泡上這麼漂亮的師娘!」

  冼皓︰「現在還是準師娘,將來能不能轉正,還要看你師父願不願意呢!」

  這是在打情罵俏嗎?丁齊突然明白冼皓此刻的心態了,她看見魏凡婷美麗動人,是故意如此。這戲演得不錯啊... 丁齊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趕緊擺手道︰「我們今天是來作客的,快帶我們進去參觀吧。」算是把話題岔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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