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方外:消失的八門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basalt 2018-4-1 20:40:4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0 230318
basalt 發表於 2018-4-22 23:15
140、天國遊

  集市上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這四頂轎子所過之處,眾人都得紛紛讓開行禮,顯得很是擁擠不便,丁齊便示意前面領路的元帥蕭博知離開了集市,邊走邊問道:「這旁邊的兩座樓,是做什麼用的?」

  空地的東西兩旁,各有兩棟二層的小樓,有點像外面的聯排別墅,但是不帶院子,和村社中其他的建築不太一樣。旁邊的軍師陳容答道:「那裡是學舍,一間屬於小學,另一間屬於大學,孩子們的食宿之地。」

  此地的孩童不論男女,年滿十二歲就要到主社來上小學,滿十三歲上大學,教室就是神祠的前廳和後廳。主社人家的孩子自然可以回家住,但其他三個村社的孩子卻不可能每天來回,所以分別修了兩間學舍。

  「進學」期間的孩子,「公家」是管飯的,糧食就由大營公庫出,但平時想改善生活吃點更好的,那就要各家大人自己給孩子送了,通常都是每月小市或大市的時候。因為幾位天兄的到來又恰逢小市,所以學舍中的孩子都放假了,暫時停課以免打擾到幾位天兄的休息。

  丁齊吩咐道:「不必繼續停課,不要因為我等到來而攪擾各營日常,明日就繼續吧,我也想看看這裡的小學和大學都教授孩子什麼。」

  幾人離開集市來到村社小巷中,所謂的小巷就是各家院落之間自然形成的道路;這裡不缺地方,村社的面積比較大,只有五十多戶人家,所以每戶人家的院落都很寬敞。

  丁齊有一種感覺,假如和外面過去的老村莊相比,僅僅看房子,這裡的人家幾乎都能稱得上大戶人家了。

  全是青磚瓦房,修得很寬大舒適,每棟建築都很精緻。門檻用條石砌成,而門楣和窗楣以及屋簷下,幾乎都裝飾著精美的花磚,花磚的內容有飛禽走獸、草木花卉,還有此地歷史傳說中的各種人物故事。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裡的社會已經發展到了物質極大豐富的水平,人們也追求精神享受,看這些裝飾就知道了。丁齊特意下了轎子走進了了幾戶人家的屋子,參觀建築內部人們日常生活的細節。丁齊一邊看還一邊問,幾位首領在一旁回答。

  如今此地建房用的大料早就不在山中採伐了,而是取自大路兩旁種的行道樹,每到一定年限便採伐大料儲存再種上新的。儲存方式就是用石條壓住、沉在湖泊裡,假如誰家修房子需要樑柱等大料,就可以取出來,如今幾百年上千年的水沉木都有。

  水沉是一種儲存木料非常好的方式,俗話說「乾千年,濕萬年,不乾不濕沒幾年」。完全沉在水中可以隔絕空氣,還能使木料的組織結構緩慢的結晶碳化。將水沉木撈起來在乾燥的地方放上幾年,還可以防止變形。

  當地的建築極講究經久耐用,一旦修好了至少要用上百年,所以才會修得那麼精緻用工。那些精美的花磚其實並不算太費工,因為磚模大多是現成的,歷代人加工好了留下來的;真正費手藝的是木工,哪怕只是普通人家,走進房子一看,也堪稱雕樑畫棟。

  說是上百年也不確切,其實這裡大部分房屋都已經使用了幾百年,總是有人居住,人氣不散,而且歷年都不斷在修繕;假如誰家新造或大修房屋,所需要的磚瓦和大料提前好幾年就開始準備了。

  這裡幾乎家家戶戶都養雞,白天就散放在院子裡,到了晚間則關進雞籠。雞是他們平時最主要的肉類來源,雞蛋還可以拿到集市上換東西。而且在院子裡養雞有個好處,就是各種蟲子幾乎都會被啄吃了,包括蜈蚣蟑螂之類,雞的糞便還可以做肥料。

  房前屋後包括院子裡都種了樹,有棗樹、山楂樹、櫻桃樹、香椿樹、桑樹、桐油樹、膠樹... 這些都算是當地的經濟作物了,既可以遮蔭、小孩子也有零食,牆角邊的空地上還種了成排的向日葵或火麻。

  火麻籽可以榨油,更重要的是麻纖維可以織布。這裡的布料有三種,麻布、葛布和絲綢,其中麻布的產量最大。此地有野蠶,古人捕捉之後人工飼養,並且在田間植桑。絲綢的產量很低,但是此地的人口也少,而且對東西非常珍惜。

  他們平時下地幹活穿的衣服,不追求華美,就講究結實耐用,基本是麻衣,磨破了可以打補丁,穿壞了也不心疼,破布頭還可以浸油扎火把或當其他的燃料。但是當地人在節日裡穿的衣服就很漂亮了,誰家沒有精心保存幾套絲綢啊。

  冬季裡的御寒衣物主要是裘皮,麋鹿皮是最珍貴的,還可以用來做被褥,更多的是竹鼠皮。竹鼠皮的衣物,此地的大人小孩幾乎都有幾套。

  這裡沒有外面那種油漆,木質器物的防腐與密封則用桐油,當地還有一種膠樹,提煉出的樹脂還有防蟲蛀的效果。桐油不是梧桐籽油,而是另一種植物,桐油樹是這裡的山野中原先就有的,如今也被人工種植。

  丁齊等人曾在深山中看見了桐油樹,當時畢學成還誤認成了小桔子,其實那是桐油果,丁齊小時候就見過。他們在山中還看見了香櫞果,果實也很像桔子,但是枝條上帶刺,果實有一種奇特的香味,可以製作香料或芳香劑。

  幾乎家家戶戶都養雞、紡麻布,約有四分之一的人家養豬,養蠶加工絲綢的人家不到十分之一。因為人的精力畢竟有限,在基本的自給自足基礎上,只能選擇少數幾種副業,其他東西還是要依賴商品交換。

  竹鼠擅打洞,牙齒很厲害,要砌成它們爬不出來的磚圈飼養,連地面都要鋪磚。養竹鼠也意味著平時要種竹林和地瓜,這裡用來餵竹鼠的東西主要是地瓜,經常也會採集嫩竹投餵。

  另一種家家戶戶都會從事的手工業就是竹編。在丁齊眼中,這裡的每一戶人家可能都會被外面當成竹編大師,但在當地人眼中的區別卻很大。

  成年人甚至不少孩子都是好竹匠,但精力用的有多有少,效率有高有低,加工的竹器品種也不同。能加工竹器拿到集市當商品賣的,都是製作竹器最多、最好、最快的人家。此地最多的青銅器物就是破竹、刻竹、刮竹用的竹工刀。

  所謂的物質極大豐富,要看怎麼去理解,比如這裡就沒有電腦和手機,更沒有外界琳瑯滿目各種數不清的物產。但以當地有限的活動空間以及資源品種,人們物質生活與精神所需的各種東西,確實已經非常豐富。

  這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當然是此地的居民勤勞樸實,另一方面,這個世界的文化傳統就是講究物盡其用。假如是外界、特別是西方的消費主義者來到這裡,肯定不會喜歡這種習慣。

  一棟房子要住上百年甚至幾百年,一件好衣服也要穿很多年,精心保存勿使損壞,就算破了也盡量修補;陶器不得隨意損壞,甚至損壞了還要受責罰,哪怕那是個人自己家的東西。

  所以這裡的耐用品往往都做得非常精緻,因為都要盡量使用更長時間,那當然要做得更漂亮才好;很多日用器物都像工藝品,而容易損壞的消耗品都盡量做得簡單結實。在物盡其用和不斷積累的基礎上,才能做到如此富足。

  假如一件家具用一年就壞了,三十年就需要生產三十件新家具替換,但如果用最好的工藝最好的材料精心製作,就可使用三十年,也意味著同樣的商品賣不出去。

  當地人不會認可這種消費主義的觀點,倒也不是所謂的勤儉節約,他們不過是單純的想物盡其用,盡量把東西做到最好,人們可以把更多的精力用來生產別的東西。哪怕還是用來生產家具,便意味著你可以同時擁有三十件不同的家具。

  參觀村社中的人家,丁齊對當年陶昕制定的「新十款天條」理解更深,那不僅僅是十條規定,更是代表了此地的文化傳統,包含了對待這個世界以及對生活的態度。

  丁齊又示意眾人離開村寨,出了東門來到昨天走過的原野上,當中是一條直路通往二社,不遠處還有兩條分岔的大路通往一社和三社。這是天國的交通主幹道,在白天一眼就能看出來,因為道路兩旁都種著整齊的行道樹。

  行道樹有兩種,銀杏和雲杉,都是主幹很直的喬木,也是建築所需的大料。按照當地的規定,每株行道樹等距間隔一丈五,六十年一伐料,樹木被採伐或者因意外枯死倒伏之後,要及時補種。假如各營所儲的大料已滿,可不必六十年一伐,隨缺隨伐。

  通往其他三個村舍的大路,每一條都有七、八公里,行道樹的數目可比當地的人家多多了,所以很多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恐怕已有好幾百年的樹齡。這是自古及今多代人種下的,也是當地所需大料的儲備資源。

  大料不僅是建築所需的樑柱材料,在當地更多的用途是造船。東大營的河道與湖泊眾多,所以船是一種重要的運輸工具,尤其是在收割的季節。但是船行速度較慢,在水道中走得太遠夜裡趕不回來,就需要在船的兩頭放缸點火。

  從原野上望去,三條大路就像三隻壯觀的綠色長龍。行道樹的作用還能指引方向。朝著道路一側的樹身上,都用顏料畫了箭頭,指向距離最近的村社。

  當地居民如果去遠離村社的地方幹活,往往會隨身備上火把,以防在黑夜中沒趕回來。就算點燃火把也看不清楚遠方,難辨方向,但只要能回到大路上,沿著行道樹上的箭頭走就行。

  那三條大路上仍陸續有人趕來,扶老攜幼,揹著筐、抱著孩子。他們在天亮後吃完早飯出發,因為路比較遠,所以現在才趕到。大家都帶著興奮的笑容,喜氣洋洋就像過節一般,今天也確實是過節。

  東營一、二、三社距離主社大約都有七、八公里,這路可不短啊,絕大部分人就是直接走過來的。隊伍中也有麋鹿拉的車,但車基本都是裝東西的,有的小孩坐在上面。

  麋鹿是當地人馴養的家畜,但它畢竟不是牛馬,膽子很小易受驚嚇,遠距離奔跑的速度和耐力遠遠趕不上馬,負重能力也遠遠不如牛,拉著車差不多就相當於人的步行了。為了防止其受驚傷人,這裡拉車推磨的麋鹿都是經過閹割的,而且公鹿都鋸掉了角。

  生活在外面都市中的人,平時很少會走八公里的路,但當地三個村社的人今天全過來了,很多人不到兩個小時就趕到了,他們還揹著筐呢!可見此地人的體力和耐力都很好,很多上了歲數的老人,步履比丁齊認識的很多年輕人都要輕健。

  這些人不僅早上要走過來,還要在天黑前走回去,一來一回至少是十五公里啊,但看表情都很輕鬆愉悅。

  當地最大的日用消耗品是鞋,有布鞋和麻鞋,最好的是用鹿皮和鹿筋製作的軟靴。好鞋一般都在過節需要長途趕路的時候穿。

  眾人見到四位天兄坐著轎子,又紛紛在道路兩旁下跪行禮,丁齊命眾人起身繼續趕集去,但總這樣也不是事啊,他又命人將轎子放下,帶著三名弟子離開大路步行進入了原野,只要元帥、軍師和司馬三人陪同。

  他一邊走一邊看,還詢問了各種問題。這裡的田地分公田與留田兩種,所謂公田就是村社公有,主要種植糧食和油料作物。而留田則相當於外面農村裡的保留地,是各家自有的,想種植什麼根據各家的需要和擅長。

  所以大家栽培的東西五花八門,基本上都與公田中的勞作時間錯開。當地沒有稅收,但有類似於古代的徭役制度,每年有固定的時間必須為公田勞作。所謂的公田勞作不僅是種植耕田,也包括經營山林和湖泊,還包括為整個村寨加工各種器物。

  東大營所在這片原野湖泊與平原、丘陵交錯。平原基本都在離村寨較近的地方,田間地頭種著不少樹。假如地頭桑樹較多,可能這戶人家就是養蠶紡綢的,假如地裡種的黃豆較多,那麼這戶人家可能就是做豆腐的。

  他們越走越遠,丁齊在心中想一個問題:這裡究竟是怎樣一種社會制度?

  原始部落制?有點像,但又不完全是。當地的生產水平很發達,在有限的資源條件下幾乎達到了物質極大豐富。老子所說的小國寡民?有些地方也有點像,但也有很大的區別。

  自給自足的農耕社會?同樣似是而非。在公有制的基礎上,這裡顯然有大型協作化的生產活動,而且社會組織度非常高,公共服務和公共管理很完善。當然了,能做到這些也與村寨規模很小有關,倒有點像教科書般的經典社會主義了。

  但這種概括也不盡準確,總之不能給它下一個已知的定義,在漫長的萬年曆史中,經過了太多的災難,幾度從滅絕的邊緣重新走出來,才有了今天這個世界。人們過得太平安寧,比之一百五十多年前外界發生的事,這裡倒更像真正意義上的太平天國。

  丁齊不禁又在思考另一個問題:他們這些外人來到這裡,被當地人視為天兄,究竟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麼或者說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呢?

basalt 發表於 2018-4-22 23:15
141、上古天真論

  當丁齊最終停下腳步時,已經走出了五公里多,位置距離東營主社和一社、三社差不多都是這麼遠,已經到了當地人日常活動區域的邊緣。五公里看似不太遠,當地人的體力也很好,但若從田間小道走到這裡,天黑前還要趕回去,能在此地勞作的時間就不多了。

  這裡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再往前方就是連綿的崇山峻嶺了,丘陵坡地上是公田,交錯生長著西瓜、南瓜、地瓜、向日葵和棗樹等作物。

  按新十款天條的要求,凡散播坡田,作物不得少於五種,不得盡除荒植。這裡是最典型的散播坡田,人工種植的作物恰好是五種,間雜在各種野生植物中。這麼做的產量不可能很高,但是說實話,也不需要這些東西產量有多高高,收都收不過來呢。

  此地已遠離村寨,白天趕過來能幹活的時間有限,就是在適當的時候來撒些種子,到成熟時再組織人來收割一番,不用施肥灌溉,純屬野種天收。

  勞力有限、時間有限,將太多東西運回去也很麻煩,所以此地的農產品根本收不完,很多最終就爛在了地裡,等待種子重新發芽,更多的倒是便宜了當地的野生動物。相對於人口規模,天國其實不缺田地,離村社越近的地方才耕作得越仔細。

  畢學成大驚小怪道:「西瓜!圓溜溜的西瓜!正走得渴了,打開一個嚐嚐。」

  這裡的西瓜個頭不算大,長得卻挺圓,就像一個個排球,看著挺漂亮。司馬大人胡小雨取出了隨身帶的竹工刀,剖開一個瓜道:「畢天兄稱它為西瓜嗎?我們都叫它打籽瓜,肉太少,沒什麼人願意吃,倒是皮削一削可以炒菜。」

  打開西瓜一看,畢學成有點傻眼了,瓜的內部和西紅柿一樣是半空心的,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籽。這裡的西瓜與他熟悉的品種不同,叫打籽瓜,主要就是產西瓜籽的。西瓜籽可以榨油,也是一種零食。

  西瓜肉很少,沒什麼人吃,倒是西瓜皮削去最外面那層硬膜,當地人經常用來炒菜,據說還有消火止咳、清涼利尿的功效。這在《天國物誌》的第三冊中有記錄,但畢學成還沒有看到那一冊。

  丁齊笑著一指前方道:「那邊的山谷裡有片棗林,是黃金棗吧?可以摘來解渴。」

  元帥蕭博知讚道:「丁天兄真是好目力、好見識,一眼就能認出來,離得這麼遠還能看得清。」

  丁齊:「這裡的黃金棗好像也很少見,我們今天運氣不錯。」

  司馬胡小雨解釋道:「就是因此地能生長黃金棗,大營才保留了這片坡地公田。黃金棗在天國很多地方都是種不活的,越是接近村寨之處便越難種,所以很少見。今天既然來了,又恰逢棗熟,我們就多摘一些帶回去。」

  丁齊朝三名弟子道:「既然運氣不錯,你們也多摘一些。」

  師父的意思分明是說這是好東西,有了機會就別錯過,三名弟子心領神會,拿著背包就跑過去了。今天出門的時候,師徒四人特意帶了一個背包,丁齊確實打算採集一些此地的特殊物產,其中最重點要尋找之物就是黃金棗,還真找著了。

  這也不完全是碰運氣,《天國物誌》第二冊記載:東營主社東南十餘里,有丘谷可植黃金棗。他就是朝這個方向走了這麼遠。

  這是丁齊第二次看到關於「黃金棗」的文字。在莊夢周推薦他看的那部網路修真小說中,也提到了此物。那本書中的黃金棗據說是一位隱居山村的仙家高人所種,是一種能夠輔助修行的靈藥。

  小說家言當然不可深信,可丁齊是親眼見過月凝脂的,書中的黃金棗雖不是月凝脂那樣的仙家餌藥,但也是很有靈效之物了。天國中有兩種棗,一種就是普通的棗樹,院裡院外、田間地頭都能種,另一種便是黃金棗,只有極少數地方能生長。

  《天國物誌》中可是明確記載了黃金棗的功效:可補益元氣,強髓通絡,尤可安神。修真小說中的東西在現實中出現了,丁齊怎會不感興趣?

  山谷中的棗林不大,只有十幾株,半數果實已成熟,看來下個月還能再摘一次,但此物在當地也很少見,丁齊身為天兄也不好意思跟人爭搶,只得今日隨緣了。

  司馬胡小雨解下腰間纏的一根粗布帶,抖開之後居然是一個長條形的兜子,裝了東西之後可以搭在肩上。他與元帥、軍師三人一起摘棗,共裝了七百二十六枚,恰好是東大營的總人口數,回去之後可以一人發一枚。

  一個長條口袋裝不下,元帥大人說了聲失禮,把外衣也脫下來了,袖口一紮打成了一個布包袱。棗林中已成熟的黃金棗還有百餘枚,這些基本都讓畢學成等三人裝背包裡了。

  樹上最後還剩下幾十枚熟棗,丁齊笑道:「與其落地化泥,不如我們現在就吃了吧。」

  天兄如此吩咐,於是每人都摘了幾枚品嚐。此物和普通的棗不一樣,通體呈明黃色,咬在嘴中汁液香甜很是解渴,還帶一股奇異的清香。

  與此同時,中大營主社神祠的後閣中,莊夢周面前也放著一盤黃澄澄的鮮棗。他拿起一枚棗,看著桌子對面的元帥馮國新笑道:「元帥大人真是有心了!據我所知,中大營一帶有黃金棗生長的地方可離得很遠... 你這是一大早就派人去採摘,不到中午就送過來了。」

  馮國新陪笑道:「敬奉天兄大人,都是應該的!」

  莊夢周搖頭道:「我稱你一聲大人,因你是中大營民眾公推的元帥。而你不必叫我大人,稱呼天兄即可。上次就跟你說過,你怎麼總忘呢?」又扭頭衝身旁的尚妮道:「黃金棗,好東西呀,妳多吃點!」

  尚妮也拿起一枚黃金棗,笑瞇瞇地對馮國新道:「多謝一大早就去採摘的天國兄弟!元帥大人也不必總是這樣客氣。」

  馮國新:「除了給二位天兄送黃金棗,我還有一事稟報。東大營派人送來消息,竟有四位天兄同時抵達了他們那裡,並連夜展示了神蹟... 那四位天兄請各大營回覆消息,並詢問是否於下次大市之時在我中大營相聚議事?」

  尚妮把送到嘴邊的棗子又放下了,站起身歡呼道:「他們終於來了?太好了!」

  莊夢周輕輕咳嗽一聲,斜了尚妮一眼,尚妮又穩重地坐下了。他開口道:「此次降臨天國的九位天兄,皆已到達各大營,便下次大市時於中大營相聚,你就這樣給東大營回覆消息。」

  馮國新:「那麼其他各大營天兄降臨後的情況,也一併通知東大營嗎?」

  莊夢周:「那是當然!還用我說嗎?」

  馮國新:「九位天兄已來到各大營,即將於中大營相聚。我上次說的事情,莊天兄有沒有考慮過?」

  莊夢周看著面前的杯子道:「琴魚乾的事嗎?」

  馮國新一怔,有些無可奈何道:「不是這件事,而是如今天國的形勢。二位天兄已降臨多日,想必對天國的情況已有了解...
  自末代天兄陶昕之後,再無天兄出世,一盤散沙、群龍無首,萬民只圖安逸,舉世再無上進之心。今日終於盼得九位天兄降臨,乃我天國求新、求變之兆,挽三千年慵懶風氣,創一代盛世王朝,以求強民富國、追尋皇天上帝之大道。 」

  莊夢周微微一皺眉道:「志閒而少欲,心安而不懼,形勞而不倦,氣從以順,各從其欲,皆得所願。美其食、任其服,樂其俗、有什麼不好嗎?

  難道元帥大人沒有讀過《天國史》,不清楚這萬年間發生過什麼?好不容易才得如今和光同塵,難道還要再走回頭路,挑起世爭?」

  馮國新低頭道:「這不是我私人的志向,而是對天國的願望。莊天兄有所不知,三千年無天兄降臨,天國子民雖敬拜皇天上帝,但其信奉早已不同以往,只圖安逸享樂,早失萬民一心之力,全無奮進之志。

  幾位天兄終於降臨,有識之士皆在期待,不知皇天上帝有何旨意?天兄上諭下達,萬民擁戴,何事不能成?九位天兄之中,二位最先到達並頒布上諭,而我中大營也是天國中樞要害之地,想必莊天兄應是眾天兄之首,而尚天兄輔之。」

  莊夢周面無表情地看著馮國新道:「元帥大人操心的事情還不少啊... 你本不必如此勞神,我們九位天兄的事情,可以自己商量,有什麼不明白的再請教天國眾人。」

  馮國新:「可是東、西、南三大營皆已有動作,眾人不明天兄所圖,而大家都很想知道,此番九位天兄紛紛降臨天國,究竟為何而來?」

  尚妮插話道:「我若說我們就是來看看的,恐怕你也不信;但等我們走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了。」

  馮國新:「眾天兄會離去嗎?何時離去?天國子民會萬分不捨的!」

  莊夢周:「等九位天兄在此齊聚之後,自會商議何時離去。但天機不可洩露,你多問亦無用。」

  馮國新:「那我就先告退了,今日的話,還望二位天兄思量。」

  他剛剛走到門口,莊夢周突然又問道:「元帥大人,你可知何謂萬眾一心?」

  馮國新轉身道:「請天兄指教。」

  莊夢周:「指教不敢,只談談我的看法。所謂萬眾一心,是共守其志、共樂其俗、共護其世,而非以某人之願為心,以某人之欲為志... 算了,我還是說白話吧!還天地清寧,保人世豐盈,物盡其用、人各適志,以享有生之天年,便是此地萬眾之心。」

  馮國新走後,尚妮皺眉道:「莊先生,您這說的也不是白話呀...」

  莊夢周:「只要他能聽懂就行。」

  尚妮:「可是我沒聽懂...」

  莊夢周無奈道:「意思很簡單。所謂的萬眾一心,其實這裡的人已經做到了,就是有共同的精神信念與文化傳承,都認可彼此對世界、對生活的態度,樂觀自信,共同維護與維繫他們所擁有的一切,但不是那位元帥大人剛才所說的萬眾一心... 」

  尚妮:「看來這人是個野心家啊!他考慮的並非此地萬民,而是想自己征服整個世界,不僅要做中大營的元帥,還想做五大營共尊的大元帥,甚至是整個天國的天王。

  假如按天國的現狀,他是不可能實現願望的,也沒人會支持他。可是我們來了,情況就變了,有天兄降臨,使他看到了的機會。他想利用我們達到目的,要麼假藉天兄的名義獨霸世界,要麼挑起爭鬥趁機控制機整個天國。」

  莊夢周搖頭道:「凡事不能看表面。他未必是個野心家,反倒是此地難得的明白人... 他看到了天兄降臨可能帶來的後果,很忌憚我們,他說的事情就是他害怕的後果,所以在試探我們,想知道我們來這裡究竟有什麼目的... 唉,丁老師又把他嚇著了呀!」

basalt 發表於 2018-4-22 23:16
142、各顯神通

  元帥是什麼職務?在這裡可不是帶兵打仗的,天國中已有三千年沒有發生過戰爭了,他的身份相當於祭司,率領大家敬拜皇天上帝。但又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那種祭司,因為元帥並無神權,沒有資格代表皇天上帝說話,也不世襲,只是被推選出來的儀式主持者。

  各大營推選元帥的標準是一致的,就是公認的最有學識之人,因為元帥最主要的職責其實是當教師,他是這裡所有孩子的授課老師。陶真功當初定下天國制度時,就明確做了職責上的分工:元帥主教、軍師主庫、司馬主作。

  學校裡只有一個老師,能行嗎?當然可以,因為人口少。就拿東大營來說,總人口七百二十六,歷年小學、大學的適齡兒童很少超過十個。而如今東大營小學有八名學生、大學只有七人,元帥蕭博知一個人完全教得過來。

  這裡實行的是「兩年制義務教育」,假如有的孩子「大學畢業」後還想繼續學,可以自己跟隨在元帥身邊受教,平時也幫助元帥打理學堂。神祠是藏書之地,所有典籍不可帶走,但所有人都可以自備紙張抄錄,拿回家自學也行。

  年輕人有貪玩的,有喜歡出去勞作收穫的,也有求知好學的。當一任元帥年事已高、精力不濟時,當地民眾就該推選最有學識的年輕人為下一任元帥。

  中大營是天國的交通、信息、商貿中心,各大營民眾往來的必經之地,人口超過了八百。中大營的元帥不僅是當地最有學識之人,恐怕也是整個天國最有見識的人。馮國新對「天兄降臨」之事有不同的看法,甚至暗中憂慮警惕,也是正常情況。

  《真約》、《天國史》、《天國物誌》,就是各營大學必教的三部典籍,在天國中長大的孩子誰都得學,馮國新本人怎麼可能不熟讀天國史?

  在天國歷史上,最混亂、最黑暗的年代都有什麼特徵?就是不斷有人宣稱天兄下凡附體,甚至同時有不少這樣的野心家冒頭,導致人類一度到了滅絕的邊緣。一旦出現了這種情況,準沒有好事!

  而現在倒好,太平安寧了三千年,突然又有天兄出現了,而且這次不是下凡附體,而是直接自天外降臨,馮國新怎能不擔心再出現歷史記載中的那種動盪與混亂?

  莊夢周對尚妮解釋了一番,這位中大營的元帥大人可能在想什麼,接著又問道:「小妮子,就妳看,這裡需要有人一統世界嗎?」

  尚妮答道:「當然不需要!這個世界本就是統一的,甚至完全沒有外界那種民族與宗教爭端... 但您剛才說的是一統世界,誰要是有這種想法,恐怕只是為了自己的私慾,反而會割裂這個世界,挑起仇視和內亂。外面有人就是這麼幹的。

  可您為什麼說丁老師把他給嚇著了?丁老師也沒有插手什麼事啊?要說嚇著,應該也是被冼姐姐和朱師兄嚇著了,尤其是冼姐姐...」

  冼皓到達西大營後,幹了一件震驚世界的事:她把西大營的軍師魯花幫給宰了,而且是當眾宰掉的,順便還展示了一把神蹟,令魯花幫在眾目睽睽下屍骨無存。冼皓殺人的理由也很正當,魯花幫冒犯天兄,而且還利用管庫之機中飽私囊、貪沒寶物。

  冼皓是突然出手殺人的,事先誰都沒想到,而她在殺了人之後才公佈了魯花幫的罪狀。

  魯花幫是否冒犯了天兄、又怎樣冒犯了天兄,已經死無對證,但冼皓宣布的另一條罪狀卻可以查實。

  元帥和司馬帶人搜查了魯花幫的家,還有他單獨的另一處住所,果然發現了本不應該屬於他的東西;比如很多把青銅竹工刀,還有很多金幣,更有營庫中收藏的珍貴藥材... 還有兩種東西肯定是不應該有的,其中一種是棉絮籽油。

  棉絮籽油屬於管制物資,因為此物的產量很少又是維護天條所必須,符合條件的成年男子不想吃都得吃,而不符合條件的人想吃都吃不到,按規定只能保存於營庫中。魯花幫怎麼把它拿回自己的住所了?而且他本人也不符合條件啊...

  另一件東西更不應該出現,就是加工好的駐顏果藥散。

  駐顏果據說是陶昕聖人發現的一味神藥,不可人工種植只可生長在特定環境的崇山峻嶺中。《天國物誌》中記載了它的樣子和功效:果色白,有粉色曲折瓜皮紋,碎其肉攪勻若油脂,蔭乾成散;入湯浴,可嫩肌膚、消瘡疤、除惡蟲、駐容顏,使年長而顏色不衰。

  這是一種能美容養顏的靈藥,更誇張的竟還有駐顏的神效,假如是真的,拿到外面去恐會令整個世界瘋狂,尤其是女人以及那些想討女人歡心的男人們,而男人們自己也會大感興趣的。

  駐顏果究竟有沒有這種神效、效果到底有多好?如今沒有人知道,因為大家誰都沒見過,甚至不能確定此物還存不存在,只是《天國物誌》中有記載。但是譚涵川卻真的見到了駐顏果。

  譚涵川不算走運,「降臨」位置幾乎是天國的最北端,也在崇山峻嶺深處。那裡也是一片保留地,面積大概相當於丁齊他們到達的保留地的一半,但也相當不小了,是天國中第三大保留地,而且地勢最為險惡難行。

  譚涵川身邊可沒有其他人拖累,而且裝備齊全,他首先就近登上了旁邊的山頂,然後望見了遠方山外升起的濃煙,直接就朝那個方向走了,很快就走了出去。北大營三社是冶煉青銅的爐窯所在,開爐之時,白天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煙柱。

  譚涵川在山中看見了駐顏果,形狀大小有點像牛油果,但質地、花紋、顏色不同,他當然也沒敢亂吃。實際上譚涵川除了尋找水源沒有吃山中的任何東西,他背包裡帶的食物已經足夠了。

  等譚涵川到達北大營,被當地民眾當成天兄敬奉,而中大營那邊的兩道上諭已經送到,譚涵川當即就明白了是什麼意思。待譚涵川讀完了《天國物誌》之後,回想起深山中的見聞,才清楚自己發現了此地傳說中的駐顏果,而且至少發現了三處生長之地。

  他又找來了當地自陶真功時代起留下的醫學典籍,研究之後開了一張湯浴藥方,藥方中就有一味駐顏果藥散。可各大營根本就沒有駐顏果,譚涵川便自己解決,他又帶齊各種裝備回到了深山中,親手採來了二十五枚駐顏果。

  他將這些駐顏果打碎攪拌,果然呈現白色的油脂狀,再把這些白色的肉膏蔭乾,得到了淡黃色的粉末。中大營那邊的最新消息已傳來,冼皓和朱山閒分別到達了西大營和南大營,於是他就將製作好的駐顏果藥散分做了九份,自己留下了一份,另外八份連同那張湯浴藥方一起命人送到了中大營。

  中大營那邊莊夢周留下了兩份,往南大營和西大營各送去一份,往東大營則送去了四份。那時候丁齊等人還沒到呢,但這邊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預計他們四個將會到達東大營。

  駐顏果藥散,是天兄深入險山親手採得、親手製作,也是僅供天兄專用之物,魯花幫怎麼可以私自截藏呢?看搜出來的藥散份量,魯花幫居然截留了一半!

  僅是這條罪過就應受到嚴懲了,更嚴重的是他居然敢冒犯天兄,那真是死有餘辜。冼天兄不絕會亂說,說他冒犯那肯定就是他冒犯了,而且搜查的結果也證明了魯花幫的罪行。

  冼皓是在小市之時、神祠門前公然殺人,在場眾人嚇壞了,皆跪下請罪,連大氣都不敢出。有一位婦人嚇得當場自首,連連叩頭不止,聲稱魯花幫私吞截留那些東西都是為了她,所以她也有罪,請天兄責罰。

  冼皓冷著臉說道:「錯在魯花幫,不在妳;妳不過是生得貌美,令其動了心思,欲以此物討妳歡心。他一定說過會為妳弄來養顏果,讓妳與他相好。但聽聞此言者,並不止妳一人!」

  說話時,冼皓手持銀刀掃視面前跪下的人群,目光就似能看透一切。結果另外兩位本不想說話的女子也心虛了,以為天兄早已知曉內情,趕緊也出來叩頭認罪。原來魯花幫也曾勾引過她們,最近還說過要為她們弄來駐顏果。

  此事造成的影響之大可想而知!冼皓並沒有責罰這三名女子,但是天國已經有很多年沒有發生過這種殺人之事了,最近一起兇殺案已是三百年前,在世之人誰都沒有遇到過。天兄威嚴不容觸犯,天兄能看穿一切,眾人皆對冼皓敬畏無比。

  西大營的軍師被冼天兄宰了,冼天兄命各村社民眾再推選出一批候選人,並由元帥主持公開考核,到現在還沒有出結果呢。

  至於南大營那邊,朱山閒雖然沒有殺人,可是他到來之後,便將元帥和司馬大人先後都勸退了,原因倒沒直接說學識不足、組織勞作不力,而是說他們年事已高、精力早已不濟,好幾年前就該休息了。

  朱山閒說的是實情,誰也無法反駁,只是南大營的元帥與司馬都已在位多年,當地居民抹不過面子,不好意思公然另推他人取而代之。如今在朱山閒的主持下,南大營新推選了新元帥與司馬,只保留了原先的軍師。

  新上任的兩位首領算是朱山閒一力提拔的,當然非常感激這位天兄,對其是言聽計從。三個首領掌控了兩個,再加上天兄的超然身份,朱山閒已經牢牢地控制了南大營的形勢,地位是說一不二。

  至於北大營那邊的譚涵川,好像沒有插手什麼事情,但是他親自返回深山採來了傳說中的駐顏果,那是三千年前的聖人才見過的東西,這已被當地民眾視為神跡,對其尊崇不已。

  倒是最先到達中大營的莊夢周與尚妮,表現得卻極為平凡,除了最初發布上諭與居中轉達消息,別的幾乎什麼事都沒幹,就是成天好吃好喝地享受天兄生活,尚妮跟著他也是有樣學樣。

  今天莊夢周卻說丁齊把馮國新元帥給嚇著了,尚妮有些不解。莊夢周又解釋道:「我就一個個和妳說吧...

  首先是老譚,他的腳程快、身手好,這裡的人就算想追蹤都追蹤不上,只知道他去深山中採來了駐顏果,但誰都沒有親眼見到過程。或許他就是運氣好,走得遠一些,發現了別人未曾發現的地方呢?

  再說冼皓,她的確當眾殺了人,令大家敬畏萬分。但仔細想一想,這其實就是破了個案子,而且事出有因。想必那位魯花幫是個風流好色之徒,卻恰好找死撞到了冼皓手中。此案肯定別有內情,但冼皓不屑說也不必再說。

  你朱師兄的事情就更簡單了,無非還是官場上的那一套。元帥和司馬已佔位多年,或學識不足、精力不濟,早就該退了,但是大家礙於情面,沒有再推選新人。朱山閒和他們可沒有情面可講,初來乍到情況不明,於是就自己提拔了新人,而且這事做得也沒什麼錯。

  但丁老師的情況不同。他是當眾展現了神蹟,民眾共鑑,場面比當年的陶昕聖人還要誇張,而且完全印證了此地關於天兄的傳說,大家深信不疑。現在的丁老師已經是真正的神靈了,至少在東大營是一呼百應,沒有人會質疑他說的話、懷疑他所做的決定,皆一致擁戴他。

  丁老師看似沒有插手當地的任何事務,可是他來到的當天夜裡就展現了這樣的神蹟,影響是最大的,已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威。我不認為丁老師是故意的,但無心之舉起到的效果卻是最誇張的。

  而且丁老師他們四個來的時機更重要:他們的出現,便意味著我的預言成真,九位天兄到齊了,假如會發生什麼便該發生了。用外面的話來說,這就是最後落地的一個靴子(編者注:意指利空出盡)。他們三個尤其是冼皓搞得事已經令人敬畏不止了,丁老師最後又來了這麼一齣。

  妳想想啊... 日子過得好好的,誰願意自己頭上憑空冒出幾位至高無上的神靈?而且我們也不是神靈,我們做到的事情,這裡的人們也曾經做到過。包括歷史上那些所謂的天兄是怎麼回事,明白人恐怕也心中有數,否則就不會有那樣的新十款天條了。

  我們的出現純屬意外,當地民眾奉我等為天兄,肯定希望我們能幫這個世界實現原先所不能實現的美好願望。但看看歷史,事實真的會這樣嗎?這種好事的可能性太小了,更很大的可能,是帶來一場前所未有的災難,假如我們真是一群野心家。」

  尚妮聽完之後好半天沒言語,過了一會兒才眨著眼睛道:「中大營的元帥怕了,其實還可能有另一個原因:你想想啊... 東、西、南、北各大營的天兄陸續降臨,而且紛紛展現了神蹟或控制了形勢,都擁有說一不二甚至至高無上的權威。西大營的軍師讓天兄給宰了... 南大營的元帥和司馬讓天兄給換了... 在這種情況下,中大營的元帥又該怎麼辦?

  在別的大營,只要抱住了天兄的大腿,那就等於擁有了權威,還能撈到不少好處;但是莊先生您呢?天天就是吃吃喝喝啥事都不管,來了跟沒來沒什麼兩樣,也不展示個神蹟啥的,好像最沒存在感,元帥想抱大腿都抱不住啊... 各大營的天兄都那麼厲害,我們卻悄無聲息甚至默默無聞,假如真有什麼事,中大營的地位是不是受影響啊?

  我站在馮國新的角度做個大膽的假設:假如各位天兄真有野心,各立山頭起事,別大營的民眾不但不會跟著我們走,弄不好中大營的人還會跑到別的大營去... 假如馮國新看清了這個形勢,當然也會擔憂,所以才想勸你站出來好好表現表現,至少像個天兄的樣子。」

  莊夢周:「難道我不像嗎?」

  尚妮咳嗽一聲道:「我不是說您不像,其實您是最像的!但您沒有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啊... 」

  莊夢周:「這些小事,用得著我親自來幹嗎?我做了什麼,他們幾個心裡都清楚,無非是讓他們少點麻煩,避免跟當地人起衝突... 再說了,我能展示什麼神蹟呀?難道跑到大市上擺攤給人算命?趕緊吃棗吧!這麼好吃的黃金棗,還堵不了妳的嘴?」

  尚妮笑嘻嘻道:「我剛才就是跟您開個玩笑!」接著又收起笑容,很嚴肅地說道:「您沒有發現嗎?那馮國新元帥說的話,很有挑撥離間的意思,希望你站出來做九位天兄的頭。假如我們九人真有爭鋒之心,這很可能會挑起我們的內鬥。」

  莊夢周點了點頭:「妳還算聰明,也看出來了。他不了解我們,也不清楚我的身份來歷和彼此間的關係... 假如往壞處想,剛巧就是來了九位歷史上的野心家,那又該怎麼對付呢?首先要挑起我們之間的內鬥,這也是將我們打落神壇的最好方式,再要對付剩下來的人便簡單了許多。

  上萬年的歷史智慧傳承至今,絕不可小看。儘管民風淳樸,大部分人可能不懂這些權謀之術,但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不懂。」


basalt 發表於 2018-4-29 00:38
143、有一個稱霸世界的機會就在眼前

  為何說挑起天兄內鬥,是將他們打落神壇的最好方式呢?

  歷史上所謂的天兄,是指「天兄下凡附體」。天兄本人都是當地出生的,原先和大家沒什麼兩樣,突然站出來自稱天兄,總要有個說得過去的藉口;於是天兄號稱是皇天上帝的使者,能夠代表皇天上帝的意志,這才是他們的權威所在。

  皇天上帝意志唯一,不可能自相矛盾、出爾反爾。可是如果同時冒出來兩位或者好幾位天兄,他們的意見相左、甚至彼此間發生了爭鬥,那麼誰才能真正代表皇天上帝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暫且不談,但傻子都能得出另一個結論:他們之中肯定有人不能代表皇天上帝。天國歷史上對這個問題是這樣解釋的:有人根本不是天兄下凡附體,有人則是天兄下凡附體後又離開了。

  天國歷史上「鬧天兄」最凶的時期,就是最動盪的黑暗年代。想必如今天國中以馮國新為代表的有識之士,對天兄究竟是什麼貨色多少也心中有數。

  天國史籍中明確記載了姓名和生平的天兄,只有陶真功與陶昕兩人;至於其他那些天兄,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留下來,恐怕就是這個原因。

  情況對於丁齊等人也是一樣。只要他們之間產生了分歧內鬥,就說明其中有人必然不能真正代表皇天上帝,先不論到底誰是真天兄,還說不定全都是假的!

  馮國新並不清楚莊夢周、尚妮等人是什麼身份、從何而來、彼此之間是什麼關係、到這裡的目的又是什麼?但根據已發生的事實,他所能預見到的最壞的情況,就是天國戰亂。

  不同的天兄控制了東、西、南、北各大營,在各自的地盤上擁有了權威,然而誰才是至高無上的天兄呢?稱霸世界的野心會捲起整個天國的內戰,歷史上的情況就是如此。

  除了最壞的可能,其次的結果就是眾天兄各霸一方,將各大營視為他們控制下的王國;這會造成天國的分裂,對大家都沒有好處,至少情況不會比現在更好。

  最次還有一種情況,就是九位元天兄都是一夥的,他們為了控制整個世界而選擇了合作;那樣他們就會成為高高在上的「神靈」,聯合起來統治世界上的「凡人」。在現實中,無論什麼人擁有了「不證自明」的神聖權威,對其他人而言恐怕都不是什麼好事。

  若想防範上述三種情況出現,最好的辦法就是挑起九位天兄的內鬥。這麼做需要避免一種情況,就是各位天兄裹脅各大營民眾內戰;所以得要創造機會,讓他們單獨聚在一個地方,讓九個人自己去爭鬥出一個結果來。

  所以在九位天兄抵達各大營之後,馮國新才會這麼關心他們的聚會之事,並建議莊夢周去爭奪天兄之首的位置。假如真來了一群野心家,這就是最好的試探與挑撥,馮國新可謂深謀遠慮;而莊夢周的反應就是讓馮國新安心,表示他們幾個根本沒有稱霸天國的打算。

  待莊夢周將道理都解釋清楚,尚妮笑道:「難怪您天天吃吃喝喝不管閒事,就是為了打消他們的疑慮啊?」

  莊夢周歎道:「妳也讀了天國史,假如我們來到的是陶真功或陶昕那個年代,而世上又沒有陶真功或陶昕,恐怕免不得就要當一回有所作為的天兄了...

  所謂無為而無不為,無為之道也要看用在什麼時候,並不是什麼都不做就聽天由命,而是該順其自然就順其自然。這原本是很難達到的境界,偏偏這裡已不需要我們多做什麼。」

  尚妮:「您已經這麼做了,可他們還是不放心啊...」

  莊夢周看著她道:「假如有一個稱霸世界的機會就放在眼前,妳會不會動心?」

  尚妮一撇嘴:「稱霸哪個世界?琴高臺方外世界嗎?我可沒興趣... 有這功夫還不如回去稱霸我們班呢!」

  莊夢周似笑非笑道:「到了外面,妳就想稱霸世界了?」

  尚妮:「那怎麼可能?純粹是癡心妄想!我又不是美帝,沒這個心思。」

  莊夢周:「這恐怕就是問題所在... 到了外面因為妳不可能稱霸世界,所以連想都不想;而在這裡卻看似有可能實現,假如有誰頭腦發熱,說不定是真會這麼想。妳不動心,那麼其他人呢?」

  尚妮收起笑容,語氣有些低沉道:「其他人?朱區長他們都不會有這個想法,畢竟我們只是來遊歷的,我們的世界不在這裡... 再說了,范仰和葉行已經死了,我們中沒有那種人。」

  莊夢周感慨道:「所站的位置不同,眼界不一樣,想法也不一樣... 這裡不是我們的世界,可是馮國新不知道呀;而且值得擔心的不僅是我們,還有天國中的野心家... 冼皓殺人恐怕別有內情,那人可能也曾私下裡煽動冼皓想做什麼。」

  尚妮:「這裡三千年來太平安寧,就像傳說中的大同世界,難道也有野心家嗎?」

  莊夢周:「當然會有,哪怕是大同世界,甚至是書上的共產主義社會,理論上已經物質極大豐富,但還有一種欲望必然不能滿足所有人,就是野心。」

  尚妮皺眉道:「莊先生,您認為什麼才是野心?」

  莊夢周:「我所謂的野心,就是有些人想要的一種結果:這種結果需要整個社會去付出代價,但註定只有少數人才能享受。」說到這裡又話鋒一轉:「小妮子,妳對現在流行的成功學感不感興趣?很多人的朋友圈都喜歡轉這些東西,還有很多毒雞湯。」

  尚妮趕緊搖頭道:「從來不感興趣。」

  莊夢周追問道:「為什麼?」

  尚妮邊想邊答道:「我也說不太清,就感覺搞得像傳銷似的... 比如《某某某身家多少,你已被同齡人拋棄》、《掌握XXX,你就能月入XXX萬》、《在XX歲之前,你就應該做到什麼》、《怎樣才是XX後的人生》... 這種東西傳得太多了,我連名字都記不太清。

  它們在宣揚某種單一的成功模式,非要告訴你人生要符合什麼標準才算有意義... 而且就像您說的,假如成功的標準被定義成需要整個社會付出代價,卻註定只能少數人享受的那樣子,那麼世界上絕大部分人應該都是絕望的,因為他們的人生也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莊夢周饒有興致地點頭道:「不錯,繼續說,最好說一些細節。」

  尚妮有些為難道:「細節嘛... 這個... 我想想... 將權勢定義為成功的唯一範本,尤其是財富帶來的權勢感,表面上看是一種物質標準,實際上是定義了一種精神標準;它總是在暗示你,只要沒有達到這個標準,就應該感到焦慮... 這方面丁老師應該比我更懂。」

  莊夢周:「先別提丁老師,就說妳自己能想到的。」

  尚妮:「其實我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比如說某位馬老闆,我不否認他的成功,但總覺得只將他這樣的情況定義為成功,是有問題的。假如這麼說,那麼多為馬老闆工作的員工是不是都是失敗者?

  再拿這裡的情況舉例,假如稱霸天下才是成功的標準,那麼天國中其他的所有人,是不是都是失敗者、人生都被否定了?那樣的世界又有什麼意義呢?人是為了誰而存在?莊先生,您是怎麼看的?」

  莊夢周:「妳恐怕還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那些成功學雞湯,只宣揚那樣一種成功模式... 很多人其實沒有讀懂它背後的思維邏輯,它還不僅僅是急功近利那麼簡單。

  這種學說總是在告訴人們『怎樣才算成功』,這並不是讓大家都能成為同樣的成功者,實際上也根本不可能;但它卻能傳播一種潛意識,讓人們認可那些所謂成功者的地位。

  有人制定了一種標準,定義某些人才是成功者,理應得到追捧和尊敬。他們所說的、做的,便代表了人生成功的標準,就是理所當然。假如成功的標準就是他們已擁有的一切,那麼他們就不應受到質疑、理應擁有一切,因為妳也想做他們那樣的人...」

  尚妮:「我有點聽明白了,但感覺您的話有些繞...」

  莊夢周:「確實有些繞,說太清楚了也不好,有點難為妳了,我們還是談天國史吧。喊著人人如龍的口號,卻做著只有自己才能稱霸天下的事情... 正因為有過太多的經驗教訓,付了那麼多的代價,這裡才會有今天的大同世界。

  但無論是什麼世界,出幾個野心家總是難免的,哪怕只是做白日夢,但想一想總行吧?這裡的現實使他們不可能實現那種野心,但至少有人這麼認為:現在我們來了,情況可能發生變化,事情也就說不定了。」

  尚妮看著桌上那部《天國史》道:「歷史真的好重要啊!」

  莊夢周:「歷史當然重要!有人總認為文史一類的學問沒有意義,只需要瞭解現在和未來就行,沒必要知道過去的事情;但歷史是無數代人智慧的留存,無數經驗和教訓的總結。而且有太多的教訓,是付出了當代人再也無法承受的代價才得到的。」

  尚妮:「我們還是談成功學吧,就說現在這個天國,怎樣才是在社會成功前提下真正的個人成功?」

  莊夢周:「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立守神。」

  尚妮:「您說的也太玄了!能不能講白話?」

  莊夢周:「白話其實也簡單,妳去問丁老師也許更合適... 心理學關於個人追求的最高標準,就是最終完成自我實現。妳想要一個什麼樣的世界,怎樣面對這個世界,妳是否擁有了這個世界?它既是現實的,又是超脫的... 妳仔細想想,丁老師創出方外秘法,追求的目的是什麼呢?」

  尚妮的眉頭鎖得更緊了:「您這還不夠白話!照這說法,人還能不吃不喝不努力,只要精神滿足,就能自我實現了?」

  莊夢周無可奈何地苦笑道:「誰說丁老師不吃不喝不努力了?我瞭解他的身世,幾乎沒見過比他更努力的人!他也在醫院上班,也在追求社會意義上的成功啊。今天說這些,並不是勸妳出去之後就別努力追求現實中的成功,妳該稱霸妳們班還是去稱霸妳們班吧,只是要看清現實,清楚什麼才是自我實現。

  比如這個世界上的人,他們首先要使自己的日子過得富足,享受這個世界的太平,然後對世界和人生的意義有更多的瞭解,找到真正的自己。誰又能說他們不努力、不成功了?」

  尚妮:「您說得還是不夠清楚!什麼才是自我實現,怎樣才算找到真正的自己?」

  莊夢周:「我舉一個例子吧... 假如是一本小說或者是一個故事,故事中有這麼一個世界,有一個稱霸世界的機會就在眼前,而主角卻沒能或者沒有稱霸世界,會怎樣?」

  尚妮:「會有人罵主角的,不是笨就是蠢,總之就是看他不爽!」

  莊夢周:「可是在現實中,妳身邊有一個人沒有或者沒能稱霸世界,妳會因此看他不爽嗎?當然不會!這又是為什麼呢?」

  尚妮:「這不一樣啊... 看故事會帶入主角、感同身受,就像在經歷另一種人生,這是文學作品的功能。有人想在故事裡稱霸世界,怎麼能不讓他成功呢?」

  莊夢周:「妳說對了,這個比喻就可以回答剛才的問題!主角又是誰定義的呢?作者嗎?那只是一種視角,假如換一個視角,誰都是自己的主角。

  無論是從心理學還是哲學的角度,人有兩個自己:第一個自己代號A,就是妳想成為的那個人,那是理想中的自己;第二個自己代號B,就是妳能成為的那個人,那是現實中的自己。

  有人認為,假如A就是B,能成為他想成為的那個人,便是人生的成功,話倒也可以這麼說。但還有人卻想當然地認為,這就是找到了自我、最終完成了自我實現...」

  尚妮插話道:「難道不是嗎?」

  莊夢周:「當然不是!比如有人想稱霸世界,結果真的稱霸了世界,就是完成了自我實現嗎?換而言之,假如有人只想混吃等死,結果就真的在混吃等死,難道也是完成了自我實現?

  真正的標準是:假如A是另一個人,而B就是自己,妳願不願意與她終生相伴?現實世界中,可能不存在那樣的另一個自己;但精神世界裡,妳又必須與她形影不離。

  比如有人希望自己擁有轟殺一切的力量,任何人都將服從自己的意志;或者有催眠一切的能力,所有人都會順從自己的意願。但他卻不可能真與這樣一個自己相伴,要麼早就被另一個自己幹掉了,要麼早就被抹去了自我意識。

  妳自己的世界中,妳最想與之相伴而且能夠與之相伴的另一個我,就是每個人要尋找的自我,這可不是在說找對象!在這個前提下,假如能最終成為那樣一個人,才是完成了自我實現。

  假如做不到這個前提,就算按照他自己認為的標準做得再成功,也永遠化解不了內在的衝突,而且看上去越成功,越是對自我的否定。

  自我實現不是沒有代價的,希望妳的世界中出現什麼、不出現什麼,都要付出努力。而這樣的努力,才是每個人真正的修養與修行。」

  尚妮眨著眼睛道:「我明白馮國新在幹什麼了!」

  莊夢周:「講了這麼半天,妳終於明白了?」

  尚妮:「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不是這裡的事情,而是剛才說的那些成功學毒雞湯... 您說有人宣揚那種單一的成功標準,其實是在確立所謂的成功者想要的地位。假如他們達到了目的,絕大多數人真採納了那樣的標準,便因為註定無法完成自我實現,甚至不可能找到自我,人們必然會感到壓力與焦慮,矛盾衝突也會越來越嚴重... 這又要怎麼解決呢?」

  莊夢周:「這是個死結,無法真正解決。但人們的注意力可以設法轉移,矛盾也可以轉移,比如轉移到民族問題、種族問題、宗教問題甚至性取向問題上... 實在不行,就轉移到被創造出來的興趣中,比如娛樂至上或者娛樂至死吧。」

  尚妮:「您天天吃吃喝喝不管閒事,看到的事情卻不少啊。」

  莊夢周:「我就是順便指點妳幾句,有很多事妳也不能總不明白,否則怎麼給同齡人當師叔?至於老譚他們,倒是不用我再多說了。」

  一聽這話,尚妮又開心地笑了:「對呀,我和畢學成、孟蕙語、葉言行他們都讀大三,但我已經是師叔了!可是您講課好像不如丁老師那麼通俗易懂。」

  莊夢周:「不說這些了,我們還是繼續研究琴魚乾吧。」

  尚妮:「這杯琴魚茶您快喝了吧,要不就涼了。」

  莊夢周面前有一個雕花竹筒杯,水中沒有泡茶葉,卻放了五條琴魚乾。滾水剛沖下去的時候,琴魚乾隨著水的流動在杯中翻騰,漸漸變成栩栩如生的樣子。

  莊夢周將這杯茶一飲而盡,魚乾也嚼著吃了,點頭道:「真不錯,別具風味... 小妮子,這琴魚乾令妳想起了什麼?」

  尚妮:「瑤柱和香菇,都是乾製以後再發出來,味道比新鮮的更好。」

  莊夢周:「這裡沒有味精,琴魚乾簡直可以當天然味精了,我看他們做湯的時候就喜歡放幾條提鮮。」

  丁齊等師徒四人這天晚飯中有一道湯,湯中有蛋花、嫩毛豆、羅漢筍,滴了幾滴南瓜籽油,還放了一小把琴魚乾調味。他們終於吃到了傳說中琴魚乾,此地水域有琴魚出產,以幾千年來流傳的工藝晾製,放入湯中可提鮮。

  日子過得好愜意呀,當地民眾變著花樣給幾位天兄做好吃的,看每頓飯的菜譜就很見心思,所有日用之物也都是最好的。

  丁齊吃飯時說道:「我昨夜無心之舉,卻震動了各村社民眾,我們如今已被當地人奉若神明。但我們究竟是什麼人,自己要心裡有數,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你們幾個是怎麼看的?」


basalt 發表於 2018-4-29 00:39
144、師父真不簡單

  畢學成放下筷子率先答道:「我方外門門規第五條有言,每一個世界可能都是獨特的,甚至是不可替代的,假如被破壞了可能就永遠不會再有;所以要保護好每一處方外世界,任何利用和改造必須要遵循這個前提。」

  葉言行接著背誦道:「我方外門門規第六條有言,師尊及方外門弟子,對於方外世界而言,只是發現者與探索者,並不是殖民者與征服者,所以要尊重每一個世界中原有的事物。」說完之後又看了一眼孟蕙語。

  孟蕙語:「門規第七條有言,方外世界可能是奇特的,在其中的經歷也可能是精彩的,要永遠保持探索的熱情,但也要保持清醒的自我意識,不要忘記自己來自哪裡,更不要迷失其中。」

  丁齊很滿意地點頭道:「很好,你們都記得很清楚!門規是修習秘法所必須,要以之時刻警醒心境,不僅是在這裡,將來無論去了那一處方外世界,都要恪守。不僅是要把它記住,更要融入行為中變成自覺,不需要去背、去想,自然就會這麼做。」

  孟蕙語:「師父您是早有預見、心中有數。我們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有這樣的經歷,簡直跟做夢一樣。想當初聽您傳授門規,感覺還不深刻,如今來到這裡,才是真有體會。」

  畢學成:「師父高明!」

  葉言行:「實踐出真知啊!」

  丁齊不動聲色道:「吃完飯你們先回房間休息一會兒,今夜就開始練功,盡快將感應入微修煉圓滿 。」

  這天入夜後,丁齊率三名弟子又一次走出了村社,走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無邊黑暗中。來這裡的路上,丁齊給他們每人加工了一根棗木長棍,好練習那五式棍擊術,但此刻卻沒有帶在身邊,三名弟子還沒有在黑暗中抽落夜龍的本事,手中拿著長棍反而容易干擾狀態。

  三人手中都拿著一塊景文石,此物可幫助他們寄託心神入境,保持感應入微的狀態。這樣的訓練首先以通感為基礎,比如通過腳步聲或其他的回音,彷彿能看見周圍的事物。這其實也不完全是通過聲音來做出判斷,而就是一種綜合的感覺或感應,不獨立依賴於特定的感官。

  他們首先感應到的是丁齊的位置,然後是腳下的大地與周圍的景物。丁齊手持長棍在前方領路,時刻注意頭上的天空以及身後的弟子,保持一種不緊不慢的穩定速度。

  在這種情況下,慢吞吞摸摸索索地走反而不容易進入狀態或者容易出現錯覺。但想走出穩定的速度來,首先要克服心理上的障礙,因為的確什麼都看不見,只能依賴那玄妙的感應,一旦心存猶豫,感應就會迷失。

  丁齊對三名弟子的表現很滿意,他們都跟上了他的節奏,首先就說明心理上通過了考驗。三名弟子彼此之間保持了穩定的距離,誰也沒有碰到誰,也說明其感應是清晰準確的。

  這其實未必需要有什麼「特異功能」,丁齊走的是平坦的大路,他們只要跟著前面師父的腳步聲,同時注意身邊兩名同伴的腳步聲就可以了,但想真正做到卻很不簡單。丁齊在心中感嘆,看來環境和經歷真的能改變與造就一個人。

  不久之前,他們還都是普通的大三學生。當代大學生雖不能說人人都是溫室裡的花朵,但也很少經歷過困苦磨難。近一個月的山中「苦行」,對他們的確是很好的磨礪,精氣神在不知不覺中都發生了改變,更難得是他們能苦中作樂,就像遊山玩水般嘻嘻哈哈便走過來了。

  丁齊感到很欣慰,同時多少也有幾分自得,也就是他這個師父帶得好啊!看三名弟子此刻在黑暗中走得很從容、很自信,正是找到了這種修煉所需的心境,也說明他們對丁齊以及丁齊所教方外秘法毫無保留地信任,不疑師、不疑法。

  想到這裡,丁齊決定給此番試煉加點難度... 他有意地離開了道路的正中央,貼著路邊的一側行走;但三名弟子步履如常,並沒有都擠到路邊或者撞到行道樹上,這又說明他們並不是單純在跟隨師父的腳步聲,而是真感應到了周圍的景物。

  丁齊很快又回到了道路中央,因為貼邊行走影響長棍揮動。離開村社一段距離後,夜空中便不時有零星的夜龍飛來,皆被丁齊一一抽落到路旁的野地裡。

  抽擊聲不時傳出,卻沒有對幾名弟子造成干擾,因為出發之前丁齊就告訴他們會發生什麼,而他們在山中時也見過師父擊落夜龍,儘管放心大膽地行走便是,趁此機會還可以盡量感應更多的事物,不僅有靜態的還有動態的,包括天上飛來又被抽落的夜龍。

  漸漸走到一公里之外,心中有些暗暗叫苦反而是丁齊。昨夜他是獨自出行,想走就走、想停就停,還可選擇地形邊閃避邊揮棍抽擊;可是今夜只能在大路上保持不緊不慢的步伐,還要注意保護好身後的三名弟子。

  這看上去倒是極瀟灑,可惜誰也看不見,而且極累啊!沒有閃避進退的空間,只能在第一時間將飛襲來的夜龍擊落,勁力還要掌握得很好,不能將它們打落路上,以免驚擾或傷害到後面的弟子,只能抽落到路邊的野地裡。

  夜龍張開翅膀有臉盆大小,想將其抽落並使之不能再掙扎躥起,所需力道也不小,差不多可以打碎一塊普通的紅磚,對精力和體力的要求都很高。看來在弟子的絕對信任下,師父想裝逼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幸虧沒有深入曠野。

  丁齊有一種感覺,假如就這麼一直走下去,首先扛不住的不是三名弟子,而是他這位師父。這不僅是弟子的修煉,更是他的修煉,而且鍛煉神識的效果竟比獨自行走要好得多,只是也辛苦得多。

  走出一公里之後,丁齊摸出一枚黃金棗悄悄地吃了。在這情況下吃東西不能太急,輕咬慢嚥盡量不發出聲音,可口的汁液順著喉嚨潤下,感覺格外香甜。白天當水果吃的時候,體會得還不太明顯,此刻才感覺它的確是一味靈藥,在這種情況下尤能滋補神氣。

  大約走了一個小時,走出了差不多兩公里,丁齊終於停下腳步開口道:「可以了,就在這裡稍事休息,然後我們便往回走... 小孟,注意點,妳怎麼了? 」

  說話間他伸手扶住了孟蕙語的肩膀,因為孟蕙語差點撞在了他身上;而那邊只聽哎呦一聲,畢學成和葉言行碰到了一起,葉言行腳下一絆摔了個屁墩。

  葉言行爬起來,拍了拍屁股道:「你撞我幹啥?」

  畢學成:「不好意思... 剛才走神了,沒看見。」

  葉言行:「你本來就看不見,是注意力突然分散了。」

  孟蕙語也很不好意思地小聲道:「剛才師父您停下腳步一說話,我就分心了。」

  丁齊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了,這是行走中的定境受到了驚擾,一瞬間便難以再清晰地感應外物,他點了點頭道:「這說明你們的方外秘法還沒修煉到家,假如入微境修煉圓滿、突破到隱峨境,就不會出現這種狀況了。」

  畢學成拍馬屁道:「還是師父了不起,這一路勝似閑庭信步,隨手打落那些白翼龍,就跟玩似得,不僅時刻罩著我們,一邊走著還在吃零食呢。」

  孟蕙語:「師父當然是最棒的!」

  葉言行:「要不怎麼是師父呢?」

  丁齊這一路已經「偷吃」了六枚黃金棗,這幾名弟子真有出息,居然發現了、或者而說感覺到了。丁齊苦笑道:「這也不算是吃零食,黃金棗可補益神氣,在這種情況下服用,可讓修煉的效果最佳。你們每人也吃三枚吧,不用著急,一枚一枚慢慢吃,吃完了再回去。」

  丁齊取出了隨身帶的黃金棗,還剩下六枚,卻有意沒有直接遞過去,而是讓三名弟子伸手來接;令他驚喜的是,三人很自然地都接過去了,並沒有感覺到這有什麼不正常。

  這是下意識地的動作,說明他們在剛才短暫地分神之後,又「恢復」到了感應外物的狀態,看來修為距離凝練出清晰的元神已不遠。

  畢學成就是話多,吃棗的時候又問道:「師父,時間還早著呢,我們幹嘛不繼續往前走?聽說您昨夜一個人走到東營二社那邊了,我們也想試試啊!」

  丁齊:「修煉講究循序漸進,根基要紮實,欲速則不達。每夜這樣修煉一個時辰就差不多了,回去之後還不耽誤休息,而且不驚擾這裡的社民。」

  這話說得是不錯,徒弟們方才的吹捧聽著也舒坦,但丁齊卻些臉紅,幸虧黑暗中看不見。從東營主社走到東營二社,差不多有八公里,現在才走了兩公里,假如按剛才那種節奏,三名弟子應該能走到,他這位師父卻頂不住,更別提再走回來了。

  孟蕙語:「我們聽師父的就對了,畢師兄不要自作主張。」

  畢學成:「我沒有自作主張,剛才就是隨口一說。還是師父的話有道理,聽師父的當然就對了!」

basalt 發表於 2018-4-29 00:39
145、駐顏果

  次日丁齊等師徒四人沒有出門,留在各自的房間裡抓緊時間閱讀此地的典籍,有很多東西並不是在外面轉一圈就能了解的,而且今天也下起了細雨。

  丁齊已將《真約全書》、《天國史》以及《天國物誌》前三冊都看完了,後面六冊還在三名弟子手中。他並沒有著急去隔壁取來新的典籍,只在二樓房中放下書卷定坐行功,沒有雙腿盤坐,而是靠在椅子上端坐,看似閉目養神,卻已神遊方外。

  他在練功,修煉興神境功夫,假如換一名道家修士,可能會認為他是在修煉元神外景,但丁齊修煉的就是他獨創的方外秘法。丁齊坐在屋中閉目展開元神,意識彷彿已超脫了尋常的感官之外,延伸到神祠外的村社中,依稀可見此地社民的生活景象。

  興神境講究與天地共情,首先就要能見身外的天地,這不僅是丁齊最初摸索方外秘法時的體會,也是修為突破興神境後很直觀的感受。這一陣子他在凝煉心盤,而凝煉心盤的根基就在於有一個現實世界為依托。

  坐在屋中能見到村社情景,還不算是心盤,要將這一切融入元神凝煉成某種認知或者意識印象,那才算是心盤,而丁齊此刻只是在觀察。

  雨天不出遠門,很多人留在屋中勞作,比如編竹器、織布,也有人去了近處的田地,還有人到離村社較近的水邊捕魚、捉蝦、抓幾隻青蛙,順便照料莊稼。

  這裡沒有油紙傘。雖然油紙傘的工藝對此地人來說沒什麼難度,但材料還是奢侈了一些,大家用的是竹葉傘,而且已經形成了固定的制式:用細竹篾紮成圓錐形的框架,再用那種可以包粽子的寬邊大竹葉,像蓋瓦片般一片片編上去,既輕便又透氣。

  傘柄就是一根竹棒,而且這根竹棒還可以卸下來,將竹葉傘直接當帽子戴在頭上,兩邊用帶子在下巴上繫住,箬笠和雨傘兩用。除了箬笠還有竹葉編的蓑衣,圍在肩上可擋雨,主要是在野外幹活時穿的。

  學童們來神祠裡上課了,這是丁齊昨天特意叮囑的,不要因為他們的到來而打擾這裡的日常生活。小學加大學只有十幾個孩子,卻在村社中央的空地旁修了兩座聯排別墅式的二層樓,因為學舍也是臨時的驛館。比如鄰村有人來了,辦事情耽誤了時間,天黑之前沒法趕回去,就住在學舍中休息。

  小學八名孩子在前廳上課,桌凳都從廂房中搬了出來,他們主要學寫字和算數。認字就從背誦《真約全書》開始,一邊背一邊學上面的每一個字,算是此地的開蒙方式。

  大學課堂在神祠的後廳中,也就是丁齊住的房間樓下,但老師只有一位,就是元帥蕭博知。蕭博知通常分別給大學和小學個講半天的課,隔天則讓孩子們自習。需要自修的內容很多,比如《天國物誌》一類的課程都是學生自己看書,有不明白的地方再問,蕭博知還有兩名助手。

  這天上午蕭博知在給大學孩子講《量數之術》,很快就吸引了丁齊的注意力,丁齊也坐在樓上聽講。蕭博知所講的內容居然是「堆壘論」與「籌算論」,這應該是借用了中國古典數學的名詞稱謂,至於有什麼而不同之處,丁齊倒不是很了解。

  當年太平天國殘部中未必有這樣的數學家,可是此地有這麼長的歷史,雖然受到生產條件以及應用技術的限制,但數學也有很大程度的發展。

  在中國古代,真正需要運用數學解決複雜問題的人並非帳房先生,而是「大匠」,也就是大型工程的設計者與施工組織者。

  堆壘論是一種比喻。比如將一堆同樣粗的木頭堆在一起看截面,在已知面積的情況下,計算裡面有多少根木頭,或者在已知數量的情況下,計算要有多大的空間才能堆下,進而推廣到各種複雜形狀的面積與空間丈量計算。

  幾何學中的祖暅(編者注:一說音宣、一說音選、一說音庚)原理,又稱冪積原理或卡瓦列利原理,就是在堆壘論的基礎上得出的。這裡的大學孩子已經學了一段時間,蕭博知今天講到了「移細目修填法」,用以計算複雜形狀的面積或體積,感覺有點像圍棋裡的算目。

  丁齊有種感覺,這種理論已經很接近於微積分,甚至連一些具體形狀的計算公式都出來了,但就是這麼差了那麼一層尚未總結。

  當蕭博知再講到「籌算論」的時候,就有點超出丁齊的知識範圍了,因為丁齊畢竟是學精神衛生專業的。此地課程並不強調理論,就是為了應用,蕭博知講的是如何計算建築各個部分的重量以及各個部位的受力,並進行空間結構的分解。

  這不就是結構力學嗎?或者說是結構力學的一種運用與計算方式,雖然只是其中最簡單的原理。這也是丁齊在大學裡沒有學過的,他居然聽得津津有味,但學堂裡有幾個孩子顯然覺得很枯燥無聊,他們也不想當蓋房子修橋的工匠,而且村社裡很少蓋新房子。

  丁齊感到有些驚訝,這裡的孩子只接受兩年的「義務教育」,居然就已經講到這麼深的內容了?須知外面的小學二年級,數學還只是百位以內的加減乘除呢。

  當然了,這裡和外面的情況完全不同,外面的很多課程這裡是沒有的,孩子年滿十二歲上「小學」,年滿十三歲上「大學」,教的東西其實都是將來的生產活動中會用到的,內容很簡練,不指望所有人都能學會,只要各有一部分人會就行。

  假如有人都學會了還想繼續深造,那就有希望成為下一任元帥了... 丁齊正在聽課,孟蕙語卻走出房間上樓了,手裡拿著一本書,來到房間外敲門。丁齊睜開眼睛把她叫了進來,問道:「有什麼事?」

  孟蕙語的神情很激動也有些興奮,打開手中那本書冊道:「師父,這裡面記載了一種神奇的東西,叫駐顏果。我記得沒錯的話,譚師伯開的那張湯浴藥方,裡面就有駐顏果藥散。書中說它是傳說之物,此地已沒人見過,現在又是從哪兒弄來的?而且我好像...」

  這番話說得又急又快,丁齊截住話頭道:「妳好像在山中見過嗎?」

  孟蕙語點頭道:「是的,果子的形狀像梨,但紋路有點像小蘋果,白白的帶粉色鋸齒狀條紋。當時我們都看見了,還討論過能不能吃,結果誰都不認識,所以沒敢亂吃。」

  丁齊把她手中那本書拿過去,仔細看了上面的記載,也不禁在心中驚嘆。他這一路都在凝煉心盤,足跡所至過目不忘,當然能夠清晰的回想起來。確切的說,是在他們到達此地的第十三天,於深山中見過此物。

  那裡一共長了五棵同樣的樹,其中有三棵結果,但是果實並不多,總共也就是十來個。孟蕙語覺得果子好漂亮,還摘下來一個把玩了半天,終究沒有吃,後來就扔掉了,現在終於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心中實在懊悔萬分啊...

  駐顏果顧名思義,有駐顏之效,可不僅僅是所謂的美容養顏那麼簡單,別說女人了,就連男人都會動心,誰不希望自己更年輕英俊呢?至於它是否真有這個效果、效果究竟怎麼樣,倒是誰也說不準,但僅僅是有這個可能,就足以讓世人瘋狂了。

  假如只是傳說,倒也沒誰會當真,可是真的找到了這種東西,消息再傳到了外界,定會有人不惜代價都要弄到此物。丁齊微微皺起眉頭道:「我知道這回事了,但妳要明白,此地消息絕不可外洩,否則遺患無窮。」

  孟蕙語還在興奮中,隨口道:「這我當然知道,師父就放心好了!但我想說的是,駐顏果耶,我們真的找到了駐顏果,而我居然把它給扔了!」

  丁齊:「扔了就扔了吧,現在不是已經有湯浴了嗎?方子是妳譚師伯開的,想必他也是在山中遇到了,看了《天國物誌》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又返回山中採來的。」

  孟蕙語眼神一亮:「師父,那我們可不可以也回去...」說到這裡她發現丁齊的神情有些不對,正用一種審視的目光在看著她;她回過神來,趕緊低下頭道:「師父...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丁齊:「妳真想回去採駐顏果嗎?」

  孟蕙語弱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也沒有那個本事...」

  他們在崇山峻嶺中走了二十七天才望見人煙村寨,而發現駐顏果是第十三天。山野茫茫,上哪裡再去找那途中曾偶爾經過的地方?而且就算知道地方,以孟蕙語的本事,絕沒有辦法自己再找回去,那簡直和找死差不多。

  丁齊:「妳是想讓我回去幫妳採駐顏果嗎?」

  孟蕙語連忙搖手,神情有些委屈道:「師父,您誤會我了,我絕沒有這個想法。只是剛剛有這個發現,覺得很興奮又有些惋惜,我們曾經碰到了,當時卻不認識。」

  丁齊笑了:「我並沒有指責妳的意思... 看見這種東西動了心,也是人之常情;但有些話我原先沒有說過,今天需要告訴妳:天地奇珍之物,講究的是機緣;得之是福,卻不可強求,強求恐怕就是禍了。

  妳看這上面的記載,據傳說三千年前的陶昕聖人發現了駐顏果。如今看來這個傳說是真的,但那位陶天兄卻沒有記錄駐顏果生長的位置,妳知道是什麼原因嗎?他應該就是怕太多的人會不惜代價去尋找,而這絕不是好事。」

  孟蕙語:「弟子明白了,師父,您可真能沉得住氣!不管遇見什麼事情,都能分析得這麼透徹。」

  丁齊:「道理並不是沒事的時候講著玩的,遇到事情的時候才有用。這駐顏果的確是好東西,你們譚師伯已經將它採來,還製作成藥散讓我們一連湯浴十日,這已經是福緣。在離開這裡之前,假如還能順便採摘一些,倒也不是什麼壞事;但要注意,不要因此帶壞了這裡的風氣,甚至引起人們的爭奪,那就得不償失了。」

  孟蕙語:「師父真好!其實我的意思是說,假如有機會能採到駐顏果,師父可以拿它送給師娘啊!師娘一定會很高興的、很開心的,沒有女人能抗拒這種禮物!」

  丁齊瞟了她一眼:「多謝妳為我操心了... 這本書看完了嗎?看完了給我看,妳把第一冊拿去。」

  孟蕙語拿著書出去的時候,心中對師父的敬仰那是滔滔如潮。淡定!太淡定了!聽見此等天地奇珍的消息,還是那麼神色如常,果然是高人風範!相比之下,自己剛才的反應簡直是太失態了,丟人啊...

  丁齊在想什麼呢?他怎麼可能不震驚?只是沒有在弟子面前那麼明顯地表露出來。他剛才就在想,冼皓發現這種東西後會有什麼反應,估計要比孟蕙語更激動吧?冼皓在山野中未必發現了駐顏果,但她肯定看完了《天國物誌》,也見到了譚涵川開的湯浴藥方。

  丁齊又閉上眼睛以元神暗查心盤,分析了一番返回駐顏果生長之地的路途。假如腳程快的話,來回不再需要當初那麼長時間,但至少也得半個月。而不到十天就是與莊夢周等人在中大營的相聚之期了,眼下也不好節外生枝。

  就算丁齊有本事再回去一趟,那也是一段艱辛的路途,充滿了各種凶險。孟蕙語所不知道的是,他們三名弟子跟隨師父在崇山峻嶺中跋涉了近一個月,看似是累贅,但其實和丁齊一個人行走是有很大區別的。

  假如讓丁齊獨自在那樣的山野中穿行半個月,恐怕也有點吃不消,那是非常艱難的考驗和磨礪,非大毅力不可完成。反正現在譚涵川已經開了湯浴藥方,而且駐顏果藥散已經送來了,就不必再刻意強求了,等回去之前順路再說吧。

  《天國物誌》中並沒有記載駐顏果成熟的日期是從幾月到幾月,也沒說幾年才成熟一次,但是沒關係,只要能找到出去的辦法,外面的六天差不多就相等於這裡的一年...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事,還是先找到出去的辦法。

  丁齊隱約有一種擔憂,有人找到駐顏果的消息,應該已隨著那張湯浴藥方散播到天國各大營,恐怕會引起什麼事端。

basalt 發表於 2018-4-29 00:40
146、難得之貨

  丁齊等四人在五月二十日到達了東大營,當天夜裡他便展現了「神蹟」,次日是小市,元帥蕭博知一大早就派人將消息送往了中大營。照說五月二十二日就應該有消息送回來,可是並無消息,可能是因為當天下雨吧... 到了五月二十三日下午,中大營那邊的消息終於送到了。

  元帥、軍師、司馬三人親自來稟報,還帶著兩位體格健壯的小伙子,他們分別是東大營派過去的信使以及中大營派過來的信使。丁齊聽說消息後大吃一驚,他擔心的事情果然沒錯,而冼皓居然在西大營殺人了!

  丁齊感覺很揪心,不禁想起了在定境中被喚醒的、那段曾被遺忘的記憶:

  冼皓中槍倒地,丁齊被譚涵川打暈,冼皓對朱山閒說道:「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一個雙胞胎妹妹,冼皓這個名字,她也用過... 我除掉了很多仇人,很多時候都是她在掩護我的身份,別人並不清楚我們其實是兩個人,吸引目標是她,動手的是我,她從沒有殺過人。

  她叫冼晴,她一直想掩護我,而我一直想保護她,並不希望她繼續參與這種事情... 那是可怕的經歷,她應該擁有更美好的人生。我不能繼續保護她了,想把她託付給你們,希望有丁齊能照顧和保護她,丁齊也不會太過傷心...」

  冼晴後來就以冼皓的身份出現在丁齊的眼前,而莊夢周等人也配合她在演戲。丁齊明白,大家是好意,不想讓他受到太過劇烈的傷痛打擊;可是無論哪齣戲都有演到頭的時候,而大家的目的應該是讓他有足夠的緩衝時間,可以形成情感上的轉移投射,要麼有了更多感興趣的事情,要麼會更關注身邊與冼皓長得一模一樣的冼晴。

  可假如此事最終被拆穿,彼此會不會感覺很尷尬呢?她曾經與姐姐之間沒少互換身份,江湖飄門隱峨術,就是讓人搞不清她究竟是什麼人、會在哪裡出現,一般人還真分辨不出來,甚至連她自己都入戲了。

  冼皓一直在保護這個妹妹,從來不讓她的雙手沾上血腥,可是沒有想到冼皓走後,冼晴還是在這裡殺了人!也許失去了姐姐的庇護,終於有很多事需要冼晴自己去面對了吧... 丁齊覺得這也是他的責任,他有責任照顧好她,也有責任找個機會私下好好說說她。

  見丁齊走神,而且臉色不太好看,蕭博知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道:「丁天兄,您怎麼了?」

  丁齊擺了擺手道:「沒什麼,就是剛剛想起一些事情。」然後又看著東大營的那位信使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伙子答道:「啟稟天兄,小人叫王竹林。」

  丁齊搖頭道:「既然天下皆兄弟,你就不要自稱小人了... 前日一早出發,今日下午才返回,昨天是因為下雨才沒有回來嗎?你是否見到了莊天兄與尚天兄?」

  王竹林:「我前天午後就趕達了中大營,一點時間都沒耽誤,但我沒有見到莊天兄與尚天兄。中大營元帥馮國新大人告訴我,二位天兄正在休息,不能打擾,他會將我送到的消息轉告,然後再請示二位天兄有何吩咐,讓我等著便是。

  我並不知道昨天會下雨,實際上中大營那邊也沒下雨,其實就算這邊下了點小雨,我帶了可以綁在靴子上的木齒,也可以趕回來的,沒有木齒都行!可是昨天我一直在等消息,直到天黑前馮國新元帥才來找我,說二位天兄已經有了吩咐...」

  這小伙子在天兄面前有點緊張,答話唯恐不詳細,言語也顯得很囉嗦。丁齊全聽明白了,此人根本就沒有見到莊夢周和尚妮,又扭頭朝中大營派來的那位信使道:「你呢?叫什麼名字?見過莊天兄和尚天兄嗎?」

  中大營那位信使道:「啟稟丁天兄,我叫李英傑,當然見過莊天兄和尚天兄了,他們已經來了一個月了。」

  丁齊:「他們在中大營都做些什麼呢?」

  這位李英傑說話可比王竹林利索多了,人也顯得很機靈,躬身答道:「二位天兄一來到中大營,便命人通知東、西、南、北各大營等候其他各位天兄的到來,並說此番降臨的天兄共有九位,又頒布了兩道上諭。當朱天兄、冼天兄、譚天兄到達南、西、北大營之後,又命人互通了消息...」

  丁齊:「那都是早先的事情,最近這段時間呢?」

  李英傑:「最近這段時間嘛... 二位天兄閒居神祠,每日品鑑天國諸般物產...莊天兄還託我給您帶來一封信。」說著話他將一張疊成幾折並用樹膠粘口的紙遞了過來。

  丁齊接過這張紙道:「信上寫的是什麼?」

  李英傑:「這是寫給您的信,我當然不清楚內容。」

  丁齊擺了擺手道:「辛苦你了,我沒事了。你回去稟告莊天兄與尚天兄,就說我們會隨東大營的隊伍,於大市之日到中大營與諸天兄相聚。」又扭頭問蕭博知道:「元帥大人,每次大市,這邊過去多少人啊?」

  蕭博知答道:「按例六十到百人不等,要看帶多少東西過去,又要運多少東西回來。」

  丁齊:「那這次就按最多的人數準備吧,挑選東大營百名最健壯之人,大家一起過去熱鬧熱鬧。」

  待這些外人都告辭之後,畢學成嘀咕道:「閒居神祠,每日品鑑天國諸般物產... 這不就是天天吃喝玩樂嗎?還真是莊師伯的性子,尚師叔看來也跟他天天吃吃喝喝,不知道會不會都長胖了?」

  葉言行:「這事用你操心嗎?弄不好還變漂亮了呢!我們可是天天都用加了駐顏果的藥方湯浴啊。」

  孟蕙語則問道:「師父,您特意問信使為何昨日沒有趕回,難道有什麼問題嗎?」

  一聽這話,畢學成和葉言行的表情又變得嚴肅了。丁齊笑了:「也沒什麼,只是將各種可能的情況都考慮到。你們也不要成天沒心沒肺的,要學會觀察,中大營那邊還是有點狀況的。

  你們看看東大營這邊,我們下午到來,他們第二天一大早就派出了信使;而信使今天下午趕回之後,毫不耽誤就被帶到我們面前了。

  但是中大營那裡呢?王竹林前天下午已經到了,被帶去見莊先生了嗎?等了一整天連面都沒見著;中大營也沒有馬上回覆消息,而是又過了一天,還特意再派了一名信使... 這說明了什麼?」

  畢學成皺眉道:「說明莊師伯和尚師叔可能被軟禁起來了!」

  葉言行:「你這也太危言聳聽了!」

  孟蕙語:「說明中大營那邊有人好像並不是完全信任他們。」

  畢學成:「這倒是很有可能啊... 中大營接到東大營的消息,私下裡還商量了一下才去稟報,然後又特意派了一個信使過來,就是不讓這邊的信使直接和莊師伯、尚師叔接觸。」

  葉言行補充道:「假如我們和莊師伯、尚師叔不是一伙的,恐怕會以為那邊的天兄在忌憚我們... 但現在這種情況,顯然是中大營的人有所顧慮。」

  丁齊:「分析得都有道理,可是為什麼呢?」

  畢學成聳肩道:「很簡單啊... 我們其實並不是什麼天兄,就是碰巧進入這個世界的客人,卻被這裡的人當做神靈一樣供起來。有人恐怕也擔心,擔心我們會成為征服者,或者把這個世界搞亂,我看他們的歷史上就曾經挺亂的。」

  丁齊點頭道:「你們明白就好!」

  孟蕙語:「剛才聽說冼師叔殺了西大營的軍師,我也是嚇了一跳啊... 又聽說朱師伯把南大營那邊的元帥和司馬都換了,估計這裡也有人害怕了吧。」

  畢學成提醒道:「師父,您還沒看莊師伯的信呢。」

  丁齊將莊夢周的那封信打開,上面只寫了兩個字:無為。他苦笑著對三名弟子道:「你們朱師伯和冼師叔所為,都是事出有因,也不能算錯,而且受到了當地大營民眾的擁戴和敬畏;但你們莊師叔顯然是在提醒我們,此地已有三千年沒有天兄出現,太平安寧至今... 現在我們突然來了,肯定會讓有些人忌諱,尤其是要注意,不能讓某些人利用天兄降臨作文章,把這個世界給搞亂了。」

  畢學成:「師父說得太有道理了!我剛才是胡說八道,莊師伯和尚師叔不可能是被人軟禁了,倒有可能是被人暗中控制起來了,好吃好喝的供著。只要控制了天兄,就可以利用天兄的名義達到自己的目的,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葉言行:「挾天子以令諸侯。」

  畢學成:「假如莊師伯和尚師叔真被人軟禁或被控制起來了,我們是不是要帶人去搭救他們呀?」

  孟蕙語:「師父不是叫東大營這邊帶足百名青壯嗎?相信其他三個大營也會這麼做的。」

  丁齊擺了擺手道:「我這麼做只為有備無患,並不是真的想挑起什麼事端,反而是要盡量保證不要起什麼衝突。具體是什麼狀況,等到了那邊見到了大家再說... 你們先回去吧,繼續看書,《天國物誌》今天都應該看完了,內容都要記住。」

  等眾弟子各回房間後,丁齊又聽見有人上樓;他直接走過去把門打開,居然是軍師陳容。陳容恰好來到門口,被嚇了一小跳,趕緊向後閃身道:「丁天兄!」

  丁齊招手道:「軍師大人找我有事?進來說話吧!」

  陳容走進房間,還順手把門給關上,站在四尺之外神情有些扭捏不安。這位軍師大人是女子,年紀不到三十,單獨跑到丁齊的房間裡關上門又不說話,這是想幹什麼呢?還是丁齊率先開口道:「軍師大人究竟有何事,難道不好開口嗎?」

  陳容:「是有些不好開口... 想必丁天兄已經聽說了西大營那邊的事情... 西大營軍師魯花幫私自截留駐顏果藥散,被冼天兄當眾斬殺化灰。」

  丁齊語氣平和道:「我就是剛才和妳一起聽說的。事出有因,而且內情也不止私下截留駐顏果藥散那麼簡單,魯花幫所為自有其取死之道;但他只是南大營的軍師,此事與東大營無關,更與妳無關,只要行止端正,妳也不必擔心什麼。」

  陳容低下頭道:「我其實是想問,天兄真能採來駐顏果嗎... 丁天兄別誤會,送到的東大營的駐顏果藥散,我絲毫不敢截藏,每日都如數放入湯浴之中,供四位天兄享用。」

  丁齊看著面前的陳容,突然感到有點頭疼... 這位軍師大人的模樣和身段其實都不錯,只是皮膚稍微糙了點,膚色也偏黑;不用想也知道,身為女子,她肯定也對駐顏果動心了,雖不敢私藏,卻希望能在天兄這裡求得。

  無論生活在什麼世界、什麼樣的人,總有自己實現不了或者不可能實現的願望,難免就會將這樣的願望寄託在所謂的天兄身上。眼前這位軍師的祈願,恐怕就是丁齊來到這裡後所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

  他想了想才開口道:「妳可知譚天兄為何要開那樣一種湯浴藥方,還特意在其中加了駐顏果藥散?這是為了保護大家!我們帶來的天外氣息,此地民眾恐難以承受...」

  陳容:「您說的話,我大概能聽懂,您指的應該就是陶昕聖人在醫書中所說『外鄉之疫氣』吧?原先或有所不解,因為天國中並無外鄉,如今倒是明白了一些。」

  這下輪到丁齊吃驚了,前傾身體道:「哦?三千年前的陶昕聖人還留下了這樣的醫書?」

  陳容:「是呀!譚天兄開的那張藥方就是醫書裡的,只是稍微做了幾味調換... 丁天兄應該還沒看到,醫書就放在您隔壁屋中呢,您若是感興趣,我這就幫您找出來。」

  丁齊:「這倒不著急,我有空自會仔細拜讀。我想問妳,今天妳是想找我求駐顏果嗎?湯浴藥方中的駐顏果不可挪做他用,妳是想求我幫妳採來?」

  陳容低頭道:「不敢,只是想問怎樣才能採到駐顏果?」

  丁齊:「妳可知為何三千年來從未有人見過駐顏果,只當它是傳說?」

  陳容:「想必駐顏果是生長在山深險惡、人跡難至之地。」

  丁齊:「且不說我無法告訴妳怎樣才能採得,就算能告訴妳並說了出來,此去也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無生。妳聽說消息動心,此地其他人亦會動心,眾人紛紛去尋,又是什麼後果?

  我再說一例。假如此地有一女子,某男子愛之,女子則言,若能尋來駐顏果方得與他歡好,結果又會怎樣?這等於是讓他去送死呀!雖是舉例,但絕非妄言,此風氣一開,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亂子來。

  當日陶昕聖人雖然留下了此物傳說,卻沒有記載它們生長在何處、如何才能採得,原因妳還不明白嗎?凡天地奇珍之物,講究的就是隨緣,得之是福、卻不可強求,強求恐怕就是禍了...」

  最後這番話是丁齊昨天說給弟子聽的,今日又對陳容講了一遍。陳容聞言跪倒在地,匍匐叩首道:「多謝天兄教誨,我不該強求此物;若有人聽說消息欲求欲尋,我亦會將此番道理說與他聽。」

  丁齊:「妳起身說話吧!其實道理妳早已明白,無需我說,只是如今已有能採得駐顏果之天兄到來,心中難免有所念想。但我還想問,假如我真能採得駐顏果,又該賜予何人?假如人人欲得,又該如何?」

  丁齊終究沒有告訴她怎樣才能採得駐顏果,接下來的幾天,師徒四人也沒管什麼事情,每日白天只在神祠中閒居讀書、品鑑此地諸般物產,入夜後則走入村社外的黑暗中修煉。

  一連十天過去了,很快就到了五月三十日晚間,丁齊和往常一樣帶著三名弟子走到一公里之外再返回;走著走著,丁齊突然開口問道:「你們幾個修煉了這麼多天,最明顯的感覺是什麼?」

basalt 發表於 2018-4-29 00:40
147、開飯了

  最明顯的感覺?話最多的畢學成率先答道:「假如師父不問,這幾天我都想說了。這陣子我覺得身輕體健、精力旺盛,總有使不完的勁,總想找到什麼事情做,嗯,就像心中有一種躁動感...」
  
  平時話最少思維最跳脫的葉言行冷不丁插了一句:「不是身體上的躁動嗎?」
  
  畢學成:「身就是心,心就是身,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先別打岔... 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丁齊:「躁動感。」
  
  畢學成:「對!就是躁動感!主要是心靈的躁動、靈魂的躁動!總覺得世界不一樣了,也說不清它是真實還是不真實,總覺得應該做點什麼或者發現什麼。師父讓我們每夜行走在黑暗中修煉,讓我又重新找回了寧靜,心定了下來。」
  
  葉言行接話道:「黑暗使人寧靜,你的心不定也得定啊... 在黑暗裡必須保持清醒、必須冷靜、必須相信判斷,要不然你就撞樹上或者掉溝裡了。」
  
  孟蕙語開口道:「你們說的感覺我也有,在這裡的黑暗中修煉,讓我克服了很多障礙... 主要是因為有師父在,我們的心才能這麼定,找到和保持住這種狀態。」
  
  丁齊:「這就是我當初的感受,由身及心,你們的體質已有根基,這幾天的修煉主要就在於心性的突破。堅定、自信,但也要冷靜、清醒,才能凝煉出清晰的元神感應外物,這就是修煉方外秘法的要領。」
  
  說話間,遠處已經能看見一點亮光,那是東大營主社門口點燃的那堆火,他們又走了回來。他們差不多是晚上八點半出發,十一點之前返回,也不耽誤睡覺。
  
  因為在山中耽誤了近一個月,他們所攜帶的各種電子產品,包括手機和手電筒都沒電了,只剩下兩樣東西還能用:防風打火機和孟蕙語的那支電子錶。防風打火機也是有電池的,而電子錶中的鈕扣電池使用時間很長。
  
  其實黑暗中的這番談話,就證明了三名弟子已經突破了隱峨境。記得第一天夜裡出來的時候,丁齊停下腳步突然說了一句話,結果孟蕙語差點撞到他身上,而畢學成將葉言行絆了個屁股墩。
  
  但今夜在黑暗中他們已能自如交談,並沒有受到任何干擾,感覺很自然,甚至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已在不知不覺中邁過了那道看不見的關口。畢學成的感受形容得很準確,他們的確是克服了某種東西,心性經歷了考驗。
  
  僅是這個收穫,這一趟琴高台之行就沒有白來,而且他們出去之後也能記住此地發生的事情。
  
  這段時間,他們已經看完了那三部指定的典籍,丁齊又在神祠藏書中挑了另一些典籍讓三名弟子研讀,特別是將陶昕所著的《醫書》交給了葉言行。葉言行不是學中醫的,很多地方看不懂,有更多地方看得似是而非;但丁齊不是讓他現在就能完全讀懂,主要是背,而且要準備紙筆將這部典籍抄錄下來,就連其中插圖都要盡可能按原樣描下來。陶昕所著的醫書名字就叫《醫書》,倒是簡單直接,丁齊本人也在看這部典籍,同樣在做抄錄。
  
  為何要這麼做?方外世界中原有的東西都是帶不走的,就算用此地筆墨紙張再抄錄一份,同樣也是帶不出去的。可是這個抄錄的過程卻能加深記憶,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嘛,丁齊等於是將這部醫書印在了心中。
  
  天國大市是每月一日,其實前後差不多有四天時間。五月三十日白天,各村社的民眾便趕到了主社,這也相當於一次小市。小市之後的當天晚上,東大營挑選的百名青壯便留在了主社。小學的八名孩子放假回家了,大學的七名孩子卻留了下來。
  
  相關人等提前集合,並把需要攜帶的貨物都準備好,五月三十一日吃完早飯便出發。丁齊要蕭博知挑選百名青壯,實際上這支隊伍中共有一百一十一人,因為還有四位天兄加七名「大學生」。
  
  天國中的「大學」教育,就有一門「必修課」,每個孩子至少都要參加一次大市,而且得自己跟著隊伍走過去,這是他們成年後要做的事情,得提前積累經驗。司馬胡小雨留下來看家,元帥蕭博知和軍師陳容帶隊,他們兩人也將自己算在了青壯之列。
  
  集合了東大營的牲口,共備了十輛雙麋鹿拉的車,九輛車中裝的都是公庫中的貨物,每輛車有三人照料。這些貨物都是要和其他四大營進行交換的,每次大市之時,五大營都會商量好下次大市所交換的物產及數量,提前做好準備。
  
  那些不需要照料車輛的青壯,幾乎每人都揹著東西,那是各家各戶的私人貨物,先運到大市中出售,然後再購買其他大營的特產揹回來。這是一場負重遠足。那七名學童倒沒有揹貨物,只需攜帶自己的飲水和乾糧,跟上大部隊即可。
  
  蕭博知事先還問過丁齊等四位天兄,是不是要坐轎子讓人抬過去?這個提議當然被丁齊拒絕了,他拎著棍子走在車隊和揹著貨物的步行社民之間,還讓三名弟子將背包都揹上了,他們手中也拿著棗木長棍。
  
  從東大營主社西行不到兩里,便進入了山野,起伏的丘陵漸高,前方橫亙著峰壑連綿的山脈。道路蜿蜒但並不算太過崎嶇陡峭,歷代人在山中開了一條路,路線選擇的都是相對平緩的地勢,哪怕要拐彎繞遠,也要保證能讓麋鹿拉的車順利通行。
  
  這條路居然不是泥路,而是有點像外面的煤渣路;但這裡當然沒有煤渣,仔細看路上舖得是碎磚和碎陶,還夾雜著少量碎石。
  
  青磚就算再耐久、陶器就算保存得再仔細,也有損壞的時候,碎磚頭和碎陶片會被打碎成更細小的顆粒,然後便被運到山中鋪路。這樣的路面在雨不大的時候也可以行走,並不泥濘,尤其是能保證車輛通行,幾千年累積下來,已經鋪得挺好。
  
  九輛車中裝的是公庫的貨物,還有一輛車裝的就是廢磚碎陶砸成的小塊,另加了一些碎石。假如路面有坑洼或者被雨水沖壞,便在路過時填補夯實。
  
  山中除了大路還有小路,小路基本上都是捷徑,避開拐彎翻山直接插到前面去,信使送信往往喜歡走這種路,可以節約時間,而且他們不需要揹負貨物或者照看車輛。
  
  東大營和西大營之間有山脈阻隔,這一帶並沒有山彪之類的猛獸,可是岩洞裡同樣有夜龍棲息,所以夜間是很不安全的,必須在白天就穿過去。
  
  他們大約是早上八點多出發的,中午一點鐘左右停下來吃了點東西,休息了大約半個小時,到下午三點鐘左右走出了山野。
  
  丁齊在心中默算了一番,這段山路大約有二十五里,在山中趕路很多人還是負重的,這個速度已經相當不慢了,這裡的青壯體力與耐力都很不錯。走出山野來到平原之後,大約再前行三公里,便到達了中大營東社。
  
  中大營總共有五個村社,除了主社之外另外四個村社,分別建在通往其他四大營的必經之路上。這四個村社中都修了一個能容納百人的大院子,就是給其他村社的人臨時休息用的。
  
  大隊人馬就在這裡歇下了,時間大約是下午四點。大市的日期是明天,明天一早把貨物直接運到中大營主社去,晚上還是回到東社休息,五月二日再返回東大營,所以每次大市前後總計需要四天。
  
  丁齊等人卻沒有留在這個村社,趁著天還沒黑,便繼續趕往中大營主社,元帥蕭博知也陪著他們一起。從東社到中大營主社大約還有四公里,這段路走得很快,等他們趕到中大營的時候,發現很多人都在門口伸長脖子等著呢。倒是沒有跪下叩首。
  
  迎候者遠遠地望見他們便迎上前來行禮,蕭博知趕緊給丁齊等人介紹了一番。中大營的元神馮國新、軍師王紅菱、司馬田小麗都在,陪同的還有北大營的元帥范少卿、西大營的元帥甘洋、南大營的元帥袁婷。袁婷是一位美女元帥,就是朱山閒剛剛提拔的。
  
  待眾人見過四位天兄,蕭博知問道:「你們怎麼都在這裡?其他各位天兄呢?」
  
  馮國新:「另外六位天兄都已經到了,就在神祠中等候;莊天兄還特意吩咐,要等東大營的四位天兄到齊了之後再開飯...」
  
  說話時馮國新在心中暗嘆,原先想挑起九位天兄內鬥的計劃恐怕不好實現了,看這架勢,這些人早就是一伙的... 目前看來九位天兄好像沒有什麼野心,但也可能是尚未暴露。
  
  蕭博知倒沒有想那麼多,一聽這話就道:「那我也要去拜見那六位天兄,尚未見過面呢!」
  
  眾人又一起趕到了中大營神祠,此時已是下午五點了,家家戶戶炊煙升起,有不少人聽見了動靜都走出了屋子,在道路兩旁跪拜叩首。馮國新見此情景眼中暗藏憂慮,卻不敢表露出來。丁齊開口道:「往後不必跪拜,既然天下皆兄弟,天兄亦應平等。」
  
  蕭博知在一旁解釋道:「他們都是第一次見到你們四位天兄,叩首行禮也應該的,往後如無必要,也不必總是這樣,確實不方便。」
  
  來到神祠後進入前院,莊夢周正站在大廳門外抽煙,一見到他們便迎上前道:「哎呀,你們終於來了!聽說東大營的路是最近的,你們幾個卻到得最晚... 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孟蕙語在一旁幫師父解釋道:「我們是跟著大部隊一起走的,而且我們幾個走得慢,拖了師父的後腿... 莊師伯,您這衣服看著挺瀟灑呀?」
  
  莊夢周沒有穿自己帶來的衣服,而是換了當地樣式的綢布長衫。緊接著就聽見尚妮的聲音道:「莊先生沒帶多少換洗衣服,你們猜他的背包裡塞了什麼東西?居然有整整十條煙!佔了一半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
  
  聽見動靜,朱山閒等人也走了出來。莊夢周轉身道:「這說明我深謀遠慮啊!這地方上哪兒買煙去?我還多帶了好幾個打火機呢!」
  
  朱山閒打趣道:「莊先生,您這可是違反規定啊... 香煙是專賣物資,私人異地運輸或跨地區郵寄,每次不得超過兩條!」
  
  這番話把所有人都逗樂了,大家笑得很開心,雖然一月不見,但毫無生疏感,非常融洽自然,就跟今天早上還在一起似的。朱山閒、譚涵川都走過來給丁齊一個擁抱,然後拍了拍三名晚輩的肩膀。
  
  冼皓卻沒有擁抱丁齊,而是用拳頭在他胸口懟了一下,小聲道:「聽說你們在山中走了一個多月,沒生病吧?」
  
  丁齊:「身體好著呢!」
  
  冼皓:「你把他們三個都平安帶出來了,我聽見消息才放下心來。」
  
  丁齊:「我聽見妳的消息可是嚇了一跳,有些話我想私下找妳談談。」
  
  冼皓:「等吃完飯吧,要不我去你那裡,要不你...」
  
  丁齊:「還我到妳房間去吧。」
  
  這裡已經準備好了九間屋子,讓九位天兄居住。朱山閒招呼道:「都進屋坐下吧,有什麼悄悄話回頭再說,要開飯了。」
  
  眾人進屋落座。這是一個長條形的大方桌,把頭坐著莊夢周,左手邊是朱山閒、尚妮、孟蕙語,右手邊是譚涵川、丁齊和冼皓,畢學成和葉言行坐在莊夢周的對面。飯菜很快就上齊了,五位大營元帥卻還沒有走,莊夢周招手道:「五位元帥大人,要不再擺一桌?大家在這兒一起熱鬧熱鬧!」
  
  馮國新躬身道:「恭賀諸位天兄終於聚首!我只是想請示,明日大市有何安排?是否要組織各大營民眾拜見?是否要搭起高台?如何安排座位?」
  
  莊夢周笑了,手扶桌面站起身道:「馮元帥,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今天我們人都到齊了,其他各大營的元帥也都在,有些話就不妨說開了:你是不是一直在擔心我們挑起天國內亂?如今又在擔心我們是一伙的,會合謀控制整個天國,成為高高在上的神靈?
  
  實話告訴你,我們其實就是來看看的。或者換一種說法吧... 此地民眾視我等為天兄,那麼此次天兄降臨,就是巡視天國是否謹守陶昕當年所定天條。此地若無事,我等便無為;假如這裡又有當年之亂象,便設法還此地太平安寧。但如今看來,也不需要我們多做什麼,就算有些許小事,冼天兄和朱天兄也順手處理了... 其實就算我們沒來,你們自己也能處理的。」
  
  說完話他坐下了,倒把馮國新鬧得面紅耳赤。丁齊也有些驚訝,莊夢周做事還真是出人意表,居然直接就把什麼話都抖了出來... 這樣也好,誰也不必在暗地裡動那些小心思了,省得彆扭。
  
  其他四大營元帥更是驚訝,甘洋瞪了一眼馮國新道:「小馮,你這是什麼意思?聽莊天兄的話,你好像還有別的想法...」
  
  馮國新連忙擺手道:「誤會了,完全是誤會了... 我先前只是有些擔心,三千年來天國已無天兄降臨,如今怕是招待不周啊...」
  
  朱山閒也開口道:「我等不會在此久留,此番見到天國太平安寧景象,心中甚慰。既是從天外而來,過段時間自會返回天外。」
  
  畢學成卻橫插一句道:「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呀?」
  
  莊夢周瞟了他一眼:「問你師父。」
  
  尚妮卻笑道:「我看等莊先生帶來的煙快抽完了,時間就應該差不多了,否則還真沒地方買去。」
  
  孟蕙語好奇地問道:「莊師伯一天抽多少煙啊?」
  
  尚妮:「剛開始是一天一盒,這兩天怕不夠已經省著抽了,一天就抽半盒。」
  
  葉言行嘟囔道:「這也不少啊...」
  
  丁齊掃了三名弟子一眼道:「你們別打岔,說正經事呢,怎麼又扯抽煙了?」然後也站起身道:「諸位元帥大人,我們來到此地之後,譚師兄採來了駐顏果,按陶昕聖人的醫書記載配置湯浴藥方,只為洗除外鄉之疫氣,免得此地民眾難以承受我等所攜天外氣息。此乃不得不為之,但我想問馮元帥一句,譚天兄是否命當地民眾為我等採來駐顏果,且只為自身享用?或以駐顏果為餌,讓眾人俯首聽命?僅此一事,我想諸位就應該明白我們的來意了。」

basalt 發表於 2018-4-29 00:41
148、天兄的秘密

  駐顏果的事情,就是丁齊最近在擔憂的,也是一直在琢磨的,此刻也乾脆挑開說了。

  譚涵川在山中遇見了駐顏果,後來知道了那是什麼東西,但他有沒有利用天兄的身份,命令當地民眾為自己採得那天地奇珍呢?

  譚涵川並沒有那麼做,而是獨自涉險返回了山中,親手採回了駐顏果。這又是為什麼?因為這種事太冒險,就算派一批人僥倖採得,結果恐怕也是九死一生。所以譚涵川寧願自己去,而且一個人都沒帶,這對他而言也絕不是輕鬆愉快的經歷。

  另一方面,譚涵川採取駐顏果的目的是什麼?這東西有沒有效果、效果究竟怎樣,其實誰都說不準。傳說中能夠養顏甚至駐顏的東西多了,比如千年何首烏啥的,其實功效也就是那麼回事,甚至是有毒的。

  譚涵川採取駐顏果是為了讓眾位天兄「洗除外鄉之疫氣」,並不是他一個人用的,而是分成了九份,自己只留下了一份,其目的還是為了保護當地民眾,這是不得不為之。事實擺在眼前,也可以看出眾天兄對天國的態度了。

  南大營元帥袁婷道:「一提駐顏果這事,我就來氣。西大營軍師魯花幫找死,實是怪不得天兄。天國中有人不安分,想趁著天兄降臨圖謀私搞事,馮元帥,你是不是也有這種想法呀?」

  北大營元帥范少卿道:「你可得把話說清楚,到底在琢磨什麼呢?」

  馮國新頭上全是汗,不知該如何解釋,就憑他私下裡煽動和挑撥眾天兄的那些話,現在眾位天兄到齊了,各大營元帥也都在,用這個理由弄死他都行。莊夢周適時解圍道:「馮元帥倒未對我等不敬,他可能只是有些擔憂,今天把話說開了,讓大家也能安心。」

  蕭博知:「惹天兄不悅,我等怎能安心?」

  丁齊:「天國無事,你等就能安心。」

  馮國新扯住范少卿的袖子道:「其實是我有小人之心... 先出去說,不要打擾眾位天兄吃飯了,我會對你們細細解釋的。」

  五位元帥都出去之後,眾人這才重新坐好。丁齊苦笑道:「莊先生,你說話什麼時候這麼直接了?」

  莊夢周:「我從來都是這麼直爽啊!」

  朱山閒:「這樣也好,無論他是自己有野心還是怕我們有野心,都別再搞小動作了。」

  丁齊扭頭問道:「冼皓,妳怎麼在這裡殺人了?」

  原本想等到晚上私下裡再談的,可丁齊實在是有些沒忍住,當眾就問了出來。莊夢周在一旁解釋道:「我們剛才已經問過了,那魯花幫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居然跑到冼皓那裡獻策,鼓動冼皓重振天兄神威,聯絡其他天兄趁勢行一統天下之功業,還說他願盡全力相助。」

  丁齊嘆了口氣道:「野心家哪裡都有,不受他的蠱惑也就罷了,人畢竟不因野心而獲罪。就算他暗中搞了這些動作,以妳天兄的身份,也可戳穿其面目,讓當地民眾看清事實... 另找一個藉口將其當眾斬殺,可不是好主意呀...」

  尚妮:「怎麼能說另找藉口呢?他可是私自截藏了駐顏果藥散,還拿去勾引...」

  丁齊:「此事確當嚴懲,但也罪不致死吧?我聽說天國已有三百多年沒有出現過殺人之事了,更何況當眾突然殺人、令其屍骨化灰,把所有人都給嚇壞了。」

  冼皓終於幽幽道:「那魯花幫不僅野心滿滿,風流好色,而且的確冒犯了天兄。」

  丁齊:「哦,他怎麼冒犯妳了?」

  冼皓:「他趁機摸我手了!」

  丁齊:「這... 以妳的身手,也能讓他摸著?」

  「你這是什麼話?」冼皓瞪了丁齊一眼道:「那魯花幫其實已經病了... 我說不清楚是什麼病,但恐怕治不了,而且很可能會傳染。他對我有不軌之心,不僅煽動我以天兄的身份稱霸天國,還說什麼我為天兄他為天王,裡應外合結為一體...

  他不但沒有遵守莊先生頒布的天兄上諭,說話時總是湊得很近,還趁機摸了我的手以試探我的反應,被我當場呵斥。當天下午他就發燒了,又被我下令扣留在神祠不得與外人接觸,然後在小市上當眾將其斬殺,為免除後患,動用了枯骨刀...

  我還在他的身上搜出了迷藥和別的藥... 你們想想,他暗中準備這些東西,欲放在我的飲食中,又是什麼目的?」

  眾人都不說話了,只看著丁齊,丁齊一拍桌子道:「敗類!殺得好!」

  冼皓撇嘴道:「你現在知道殺得好了?」

  朱山閒:「吃飯,就別說殺人的事了!丁老師,你終於來了,是否已經找到怎麼離開此地的辦法?」

  丁齊:「已有思路,但還需要時日印證。」

  眾人齊聲道:「什麼思路?」

  丁齊:「我們進來的時候,是隨機出現在各個地方,那麼此地出去的門戶,也有可能出現在任意一處:它不是被找到的,而可以在任何一處打開。」

  尚妮納悶道:「任何一處都能打開,那麼這裡也行嘍?可是我們動用方外秘法,根本看不到門戶啊!」

  莊夢周卻點頭道:「丁老師說的有道理... 且不管外面的那個洞府,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我們可以從任何一個地方進來,理論上便可以從任何一個地方出去。」

  朱山閒:「可是怎麼才能出去呢?」

  丁齊:「這裡曾有人出去過... 至少有一個人,就是三千年前的聖人天兄陶昕。」

  譚涵川附和道:「不錯,陶昕應該出去過!他在醫書中提到了『外鄉之疫氣』,還特意留下了那樣一張湯浴藥方... 假如沒有出去過,知道外面的世界,便不可能這樣做。」

  朱山閒:「那麼問題又轉回來了,那位陶昕天兄是怎麼出去的?」

  莊夢周一攤雙手:「問丁老師啊... 我們邊吃邊聊,今天這菜真不錯,別放冷了。」

  丁齊拿著筷子沉吟道:「與其問他是怎麼出去的,倒不如想想當初那麼多人是怎麼進來的?」

  冼皓:「你不是也把小孟他們三個帶進來了嗎?」

  丁齊:「我把他們三個人帶進來當然沒問題。可是你想想,當初是幾萬軍民加上隨行輜重,後面又有清軍掩殺,短短時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用我的辦法,絕無可能做到。」

  說話時冼皓突然看見了丁齊手腕上戴的兩界環,腦海中靈光一閃道:「只有一個辦法才行!」

  丁齊摘下兩界環拿在手中道:「對,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用控界之寶。我懷疑此地關於天兄的傳說是真的,不僅與當年太平天國的教義有關,而且是專指一種人:能夠掌握控界之寶的人。掌握控界之寶便是掌控了這方天地的意志,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不就是代表了皇天上帝嗎?」

  畢學成好奇道:「師父,還有控界之寶這種說法?您這鐲子,難道就是一件控界之寶?」

  丁齊:「它是控界之寶,但不是這裡的控界之寶,是屬於另一個方外世界的。今天倒可以告訴你們了,你們在外面還有一位師兄和一位師姐,他們住在另一個方外世界中,等回去之後再細說吧...」

  尚妮突然一敲面前的盤子道:「我明白了!一百五十多年前,有人用控界之寶將幾萬太平軍殘部帶進了這裡。後來的天兄,其實就是指能掌握控界之寶的人;而歷史上那些人爭來爭去,可能也就是在爭那件寶物。後來控界之寶落到了陶昕手裡,所以他曾經出去過... 只要我們能找到那件控界之寶,也就能出去了。」

  冼皓卻搖頭道:「陶昕的確可能擁有控界之寶,但他應該沒有把此物傳下來,甚至有可能丟棄或者毀掉,總之不會再讓人找到。他立下了新十款天條,宣布從此天兄不再下凡附體,應該就是這個意思,讓此物在歷史記載中都消失了。」

  尚妮:「那怎麼辦啊?莊先生,您可是說過丁老師會有辦法的!」

  丁齊:「辦法倒是有一個:既然找不到控界之寶,我們自己做一個就是了。雖然不能成為真正的控界之寶,也無法掌控這個世界的意志,但只打開一道出去的門戶應該還是可以的。」

  孟蕙語小聲道:「怎麼做啊?」

  丁齊取出他那塊景文石道:「就用我手中這塊石頭。」

  控界之寶是專屬某個方外世界之物,不可能用在另一個方外世界,就像一把鑰匙對應一把鎖;可是丁齊祭煉的景文石或者說他創出的方外秘法,就相當於一把萬能鑰匙。他的目的並不是重新打造一件控界之寶,實際上也不可能做到,他只是想打開出去的門戶而已。

  方外秘法就是丁齊所創,如今他已將興神境掌握純熟,而且他還有在大赤山中祭煉兩界環的經驗。其實不需要兩界環,他如今也可以自如出入大赤山,因為大赤山的門戶本就是打開的,只是對於普通人而言相當於不存在。

  而如今只是換了一種方式。怎麼再煉化一件類似控界之寶的東西?這首先有一個前提,就是要能與整個世界共情,也就是說他心中要有一個琴高台世界。怎麼才能做到這一點呢?那就得借助凝煉心盤的手段,走遍這裡的山河。

  只有將琴高台世界凝煉成完整的心盤,他才有可能祭煉出那樣的景文石、打開出去的門戶,同時也意味著方外秘法突破了他所謂的心盤境。這可不是說說而已,需要真正修煉到那個境界去印證。這無疑是一場艱辛的苦行,可不是十天半個月能辦到的,能不能辦到還兩說呢。

  假如這麼做了,也未必能成功,但不這麼做,那肯定是成功不了的,所以丁齊必須要試試。莊夢周沉吟道:「我們先吃飯吧... 吃完飯把天國最詳細的地圖拿來,商量商量該怎麼辦,首先要保證丁老師能走遍這個世界所有的地方。」

  吃完飯天已經黑了,廳中點燃了蠟燭。馮國新等五位元帥又前來致歉。他們已經私下裡聊了很多,馮國新也挨了不少埋怨,此刻滿面愧色,直言不當猜忌眾天兄,並請示明日大市怎麼安排?各大營民眾都想拜見天兄呢!

  朱山閒吩咐一切照舊,此番大市就和往常一樣,他們原本不想去湊熱鬧的,可現在有了新情況,也改變了主意,還是坐上轎子出去轉一趟,並讓當地民眾不要離得太近。接下來丁齊要走遍天國各地,混個臉熟也好,到了哪個村社都可以得到補給。

  譚涵川又說道:「諸位元帥大人,你們能否將天國中所有圖冊資料都拿出來?」

  馮國新:「我馬上就親自去找,眾天兄要這些東西幹什麼?」

  莊夢周手指丁齊道: 「丁天兄要效仿當年陶昕聖人之行,將徒步走遍天國各地。我們既來巡視天國今日狀況,不能只看有人煙之地,亦要巡查無人煙之所。」

  當天晚上,他們就點著蠟在那張大方桌上查看馮國新找出來的典籍資料,上面記錄了天國歷代地圖和各種地形地勢,並在一張桑皮紙上重新繪製。天國的地域分佈並不複雜,這張新地圖很快就繪製好了,除了有人煙活動的範圍,其他大片保留地則是空白。

  眾人又在上面填補了一些內容,就是他們來到這個世界後曾走過的地方。冼皓皺著眉頭道:「幾乎有一大半地域是空的,只有一個輪廓。」

  譚涵川:「兩千多平方公里呢... 只有這麼點人,此地的黑夜又這麼特別,人們沒有辦法深入山野,當然會有大片不明之地。」

  丁齊:「無論如何,必須得走這一趟啊!」

  譚涵川:「我陪你一起去。」

  朱山閒點頭道:「有老譚和丁老師一起,也能讓人放心。」

  丁齊:「那就準備一番,盡快出發吧,提前規劃好路線。這部典籍中記載了一個傳說,這個世界的邊際很特殊,假如是真的,那麼我們規劃路線的時候也要考慮到...」

  冼皓:「我也和你們一起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丁齊苦笑道:「妳就不用去了,在這裡好好待著吧,有我和譚師兄就行。」

  冼皓:「我怎麼就不行?難道你看不起我?」

  丁齊:「不是看不起妳,但是這不是什麼遊山玩水,沒必要...」

  冼皓:「你是認為我吃不了苦嗎?」

  丁齊:「當然不是,但我和老譚兩個大男人,再帶上妳一個女的,確實很不方便,有時候或許會耽誤行程。」

  這倒是實話,丁齊他們進來的路上帶著孟蕙語這個女生,確實多了不少事,換衣服、上廁所、洗澡的確都不太方便。

  冼皓反問道:「帶上我不方便,和老譚就方便了?這分明嫌我是個累贅!你放心,我的事自己搞定,不需要你們分心照顧。」

  譚涵川咳嗽一聲道:「你們倆就討論你們倆的,不要帶上我,怎麼樣我都沒意見。」

  丁齊:「這事明天再決定吧,我們先商量路線。」又扭頭看著冼皓道:「等回頭我單獨找妳談談。」

  冼皓倒也沒有再堅持,只是哼一聲道:「談就談唄。」

  當天夜裡眾人都休息了之後,丁齊走出了自己的房間,穿過神祠後院來到對面冼皓的門前。神祠後院左右各有三間廂房,後廳二樓也收拾出來三間屋子,供他們九位天兄居住,丁齊住在東廂房的中間,恰好和冼皓門對門。

  周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丁齊並沒有點蠟燭,腳步聲盡量放得很輕。這大半夜的,摸黑去一個姑娘家的房間裡,令他總感覺有些不自在。走到門前剛要敲門,門就開了,冼皓在黑暗中說道:「進來吧... 請坐。」

  兩人隔著桌子在黑暗中坐下,丁齊能感覺到她的體溫和氣息;他原本有很多話想說,事到臨頭卻又不知怎麼開口,一時間竟沉默了。

  還是冼皓先開口道:「你這悶悶的樣子,還在為我殺人的事情生氣嗎?究竟是生我的氣,還是生那位西大營軍師的氣?事情我都已經說清楚了,你好像特別不喜歡再看見我殺人。」

  丁齊嘆了口氣道:「我沒有說那人不該死,而是想起了一件事... 我們自己就是人,若非迫不得已,誰又願意去殺人呢?那絕不是愉快的經歷!妳姐姐說過:她不希望妳的雙手沾上血腥,她一直想保護妳,希望妳能有更美好的人生,可是她走了之後...」

  他終於把話說了出來,丁齊暗暗喘了一口氣,感覺如釋重負。而冼皓卻吃了一驚,打斷他的話道:「我姐姐?」

  丁齊的聲音顯得很低沉:「是的,妳的姐姐冼皓;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妳的身份。」

  冼皓的反應很意外,就像被揭穿了什麼秘密:「那麼我是什麼身份?」

  丁齊:「妳是她的孿生妹妹,很多人並不清楚,妳們其實是兩個人,也經常互換身份彼此掩護,吸引目標的是妳,動手殺人的是她...」

  冼皓:「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丁齊:「妳的方外秘法還沒有突破興神境吧?突破興神境,會進入一種很專注清晰的狀態,就像書中說的、更深的定境,會感到很多平時看不見的東西,甚至喚醒已經遺忘的記憶。想當初在小境湖...」

  這是丁齊最不願意回憶的傷痛記憶,但今天他還是說了出來。

  冼皓深呼一口氣道:「我明白了,難怪我出現之後,總感覺你有些不對勁,彆彆扭扭的!」

  丁齊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意,在黑暗中輕喝道:「不要笑!提到妳姐姐的事,妳怎麼可以笑呢!」

  冼皓:「又沒點燈,你怎麼知道我在笑? 」

  丁齊:「我看不見,但是我能感覺到。」

  「丁老師好厲害啊,連表情都能感覺到,也許是你感覺錯了呢?」冼皓已經收斂了笑意,在黑暗中說道:「我只是在笑你,憋在心裡這麼久,到現在才說出來。但是你的話,怎麼樣才能讓人相信呢?」

  丁齊:「妳願意毫無保留地信任我嗎?」

  冼皓:「我願意試試。」

  丁齊:「我也願意試試... 妳可以把蠟燭點亮,看著我的眼睛;我讓妳進入我的精神世界,向妳展示一段記憶。老譚曾經這麼對我做過,我今天也對妳這麼做。」

  冼皓摸出打火機將桌上的蠟燭點亮了。

  燈光驅走了黑暗,就像打開了一個世界:冼皓看見的不是他的眼睛,也不是此刻的房間... 她來到了小境湖中的那面石壁前,通過丁齊的視角,看見了他抱懷中著的另一個自己...



basalt 發表於 2018-5-5 13:56
149、丁老師挺喜歡看書啊

  不知過了多久,這個世界終於消失了... 原來是桌上的蠟燭被丁齊熄滅了,冼皓又「回到」了黑暗中的房間裡。兩人就這麼默默地坐著,誰都沒有說話。

  最終還是冼皓先開口道:「很抱歉... 我感覺到了,你當時是那麼悲傷...」

  丁齊嗯了一聲,他的情緒仍然很低落。冼皓又說道:「在你的那段回憶中,我叫什麼名字?」

  丁齊:「妳應該也聽見了,妳姐姐告訴我,妳叫冼晴。」

  冼皓嘆了口氣道:「這畢竟是你在定境中所見,喚醒了忘卻的記憶;但就像是回想我們曾做過的夢,人的記憶有時也會出錯的... 你記錯了一件事,或者當時聽錯了,我不叫冼晴。」

  丁齊:「那妳叫什麼?」

  冼皓:「我叫冼皎。」

  丁齊一愣:「洗腳?」

  黑暗中的冼皓嘴角微微一翹,隨即收起了這轉瞬即逝的笑意,板起臉道:「是皎潔的皎,形容月光明皓。」

  丁齊:「原來如此。」

  冼皓:「我也用過冼皓這個名字,有時候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 但今天我在這裡,我仍然是冼皓,名字其實只是一個代號。」

  丁齊:「我明白妳的意思,也不是想戳穿妳什麼,只是想告訴妳我知道,更希望妳明白我是什麼感受。」

  冼皓:「你是什麼感受?」

  丁齊低下頭 :「其實我也說不清楚,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冼皓:「既然說不清楚,那就回去睡覺吧!」

  她居然說變臉就變臉,當即下了逐客令。丁齊站起身道:「我要走遍琴高台,凝煉心盤的事情... 」

  冼皓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就不做你的累贅了,有譚師兄在我也放心。你就跟譚師兄兩個人好好去逛世界吧!可惜阿全還沒回來,否則你跟阿全一起去,更是一對好CP!」

  丁齊:「CP是什麼意思?」

  冼皓:「丁老師不上網嗎?自己去查!」

  這地方到哪兒上網去?丁齊暈暈忽忽地就被冼皓趕出了房門,他甚至有點沒反應過來,鼓足勇氣終於把事情給說開了,冼皎也承認了,但感覺好像和預想的不太一樣... 丁齊不禁問自己,那麼預想的情況又應該是怎樣的呢?他其實也說不清楚。

  第二天起床洗漱完畢,眾人又在前廳一起吃早飯、冼皓神色如常。她顯然對現在的身份已經習慣了,而且感覺似乎還挺好,這也許正是她姐姐所希望的吧... 但冼皓不經意間看向丁齊的眼神,總讓丁齊覺得有些不同尋常的意味。

  冼皓沒有再堅持要跟著丁齊和譚涵川一起去。大市之後,丁齊並沒有跟隨東大營的隊伍返回,而是收拾好各種裝備與譚涵川一道出發了。孟蕙語留在了中大營,畢學成返回了東大營,葉言行則取代譚涵川去了北大營。

  各大營中仍有天兄坐鎮,主要是為了方便接應。丁齊和譚涵川要走遍天國各地,穿行野地和人煙村寨之間,不知得用多長時間,途中需要多次補充物資,各地都有人守著更好。

  畢學成和葉言行還嫩了點,但跟隨丁齊修煉了這麼長時間,也不完全是菜鳥了,他們各自以天兄的身份待在東大營和北大營,平時也不需要插手別的事,應該也沒問題。

  丁齊制定的路線首先往西走,走到這個世界的邊緣再拐彎往北一段距離,然後折回來向東走,呈反覆的之字形或者說類似貪吃蛇遊戲那種路徑,就像一個人形掃描器,將琴高台世界盡收元神,最終凝煉出完整的心盤。

  有人煙村寨的地方倒好辦,真正艱險耗時的路途是那些保留地,而各個大營所在的地域,他們可能要反覆穿過很多次,那就是沿途補給物資的機會。兩人都各帶了兩把砍刀,揹著背包,手拿一根長棍,丁齊拿的還是那根妖王木的棍子。多帶砍刀是備用,否則在深山中壞了也找不到地方修,長棍可防身,而且還可以當拄杖。他們從中大營主社出發,穿過中大營西社,翻過一片不算太艱險的山地進入西大營,繼續前行,進入了荒蕪人煙的深野。

  按照天國典籍中的說法,人們生活在世界的中央,恰好有五片適合安居的平原地帶。由於此地特殊的黑夜,人們的活動範圍不可能離村社太遠,所以世界的邊緣都是保留地。

  琴高台世界的最西端也是群山,但比丁齊曾到達的最東端地勢要緩和多了,山不是那麼高、也沒那麼陡峭;只是因為距離的關係,所以才無人涉足。

  走在路上,譚涵川問道:「這裡有兩千多平方公里,要凝煉出整體的心盤,你有這麼強大的元神嗎?」

  丁齊答道:「我看過一本書,叫《驚門》;書中有個人叫成天樂,為了祭煉一幅畫,走遍了姑蘇城,將大街小巷的人煙景象盡收眼底,化入元神自成世界... 連那麼大的一座姑蘇城都可以,何況這區區琴高台方外世界?」

  譚涵川:「小說畢竟是小說,更何況這個世界可比蘇州市區大多了。」

  丁齊:「我當然明白,也沒把小說當真,只是受到點啟發。其實所謂大小可不能只看面積,蘇州市區的情況可比這裡複雜多了,假如論建築和人口,琴高台世界簡直沒法比。」

  譚涵川:「莊先生推薦你看的吧?」

  丁齊:「那倒不是。想當初葉行給我推薦了一部《地師》,讓我側面了解一番所謂的江湖八大門,後來莊先生又給我推薦了一部《神遊》,讓我了解所謂的修行。我越看越感興趣,後來就把同一系列的書都找來了,包括《鬼股》、《人欲》、《靈山》、《天樞》、《驚門》。

  前不久剛把最後一部《太上章》看完,那本書裡面就有很多仙家洞天,有的是天然形成的,有的是神通造化開闢,感覺很有點像我們現在發現的方外世界。神話只是神話,但也必有其現實的素材來源,或者說有所影射。

  更有意思的是那裡面講上古修行境界,說法很簡單,就是一境、二境、三境、四境... 假如這麼對照,那麼方外秘法的觀身境就可以參比一境,以此類推,興神境可以參比四境,我希望這段時間能突破的心盤境,便相當於的五境了。」

  譚涵川笑道:「你說的書我也看過,但那裡面的修煉,和方外秘法不是一回事吧?」

  丁齊:「當然不是一回事,但還是可以得到一點啟發;一定要勉強類比,方外秘法純是為了探索未知的世界,可能算是另一條脈絡吧... 你當初不是也說過嗎:方外祕法就是直修心性的法門,其他的枝節都順其自然。」

  譚涵川:「丁老師挺喜歡看書啊?」

  丁齊:「那是當然,我曾經就在圖書館工作,成天和書打交道,原先還是個教書的... 這陣子要不是手機沒電了,我還想多看幾遍呢。」

  譚涵川:「《太上章》中的上古修行境界,到了現代背景的《神遊》中,便換了種稱呼,分別是內視、煉形、大藥、靈丹、還轉、金湯、真空、嬰兒、陽神;這其實是藉用古代丹道家的說法,講的也是道家內丹術,追求長生久視,也可以視做另一條脈絡... 那麼丁老師所創的方外秘法追求與探索未知,又有多少重境界呢?」

  丁齊:「目前只總結到興神境,至於第五層心盤境,正是這一趟修煉中要印證的。」

  譚涵川:「祝你成功,也一定要成功,這關係到我們每個人能不能回得去。這樣的行遊經歷,也是難得的修煉機會,如今的人已經很難做到了... 我師父就說過這樣的話。」

  兩人用了四天時間,終於來到了世界的邊緣,也就是天國的最西端。算直線距離,他們其實只走出了六十公里。琴高台世界的邊緣,看似和小境湖差不多,也是無法形容的,不是空虛也不是黑暗,勉強可以形容為一片迷霧... 意識的迷霧,感知無法再延伸。

  站在世界的邊緣,丁齊道:「這段路還挺好走,至少比最東邊那片山地好走多了,看來冼皓當初沒吃多少苦頭,很快就到達了西大營村社。我帶著畢學成他們三個,可是在山裡走了差不多一個月。」

  譚涵川:「假如就是你自己呢?還是同樣的路,需要多久?」

  丁齊想了想:「差不多十天左右吧... 但也不能這麼簡單地算,那樣會非常難熬;就自己一個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到頭,弄不好會精神崩潰的。」

  譚涵川:「我出現在北邊,那裡的山勢也夠險惡的,但是我運氣比較好,到的位置離村社不算太遠,爬上高處就看見遠方在冒煙;不過要說運氣最好,還得是莊先生和小妮子。」

  丁齊:「可惜我並沒有到達過最東端,不知道那邊是什麼情形,就不在這裡印證傳說了吧。」

  譚涵川點頭道:「是的,別一邁過去就跌入懸崖深潭。」

  他們沿著方外世界的邊緣又向北走了一段距離,轉身向東返回。丁齊又問道:「傳說會不會是真的?」

  譚涵川:「走到最東邊就可以印證了,這邊的地勢我們已經知道,不怕一腳踩空。」

  他們在中大營繪製琴高台新地圖的時候,翻看了馮國新找出來的天國典籍,上面記錄了一個傳說:據說走到世界的邊緣,比如到達最西端,假如繼續向前走,就會直接出現在最東端,宛如穿越一般。

  傳說到底是不是真的,反正如今的當地人誰也沒有驗證過,也沒誰有這個本事去驗證,這和小境湖和大赤山的情況顯然是不同的。也許傳說有誤,也許是另有所指,但丁齊和譚涵川也沒有敢隨便印證。

  丁齊疑惑道:「我當時看見這個傳說,感覺就好奇怪,難道這個世界也是球形?可是看不出來啊!這點表面積,可不夠形成察覺不到弧度的平面。」

  譚涵川:「我可以肯定這個世界不是球形的,也和外面不一樣。我來到這裡之後做過試驗,還想辦法測過地平線,沒有外面那種水平面弧度,等重力場就是個平面。假如傳說是真的,可能就是一種我們尚無法理解的空間結構... 就像我們還無法理解方外世界,但不妨礙我們去觀察與探索。」

  丁齊:「譚師兄好專業!你是怎麼測的?」

  譚涵川:「我讓人在主社和二社之間的大直道上,挖了一條一公里長的溝,十厘米寬,取直線;再將溝裡注滿水,形成水平面。天黑之後,在另一端點一根蠟燭,我在這端還能看見,哪怕俯下身子都能看見... 」

  以成年人的平均身高,在平原上看見的地平線大約只有一公里遠,這是因為地球上的水平面有弧度。譚涵川做的這個試驗,假如在外面的世界,他蹲下身子,應該看不到一公里外同一水平面上點燃的蠟燭。可實際情況是,哪怕他趴下來仍然能看見。

  回去的時候花了兩天半時間,走出了世界最西端的山野,又來到了西大營的二社所在,當天晚上就在這裡過夜。冼皓已經返回西大營,特意在這裡等著。社民們做好了晚飯,又給他們的背包裡裝滿了補給物資,冼皓還帶來了兩雙鞋。

  鞋是新做的,鞋面與鞋邦的材質是麋鹿皮,鞋底是用麋鹿蹄子削成的材質拼起來的,上面又墊了一層軟皮。譚涵川驚訝道:「這是當地人做的嗎?尺寸竟然正好合適!」

  冼皓:「你還沒穿呢,怎麼就知道合適?」

  譚涵川:「我是說丁老師啊... 他剛才試了,不是正好合適嗎?」

  冼皓:「假如眼力連這點準頭都沒有,還算什麼江湖飄門傳人?」

  丁齊:「冼師妹,這鞋是妳親手做的嗎?」

  冼皓:「不喜歡嗎?那我再找別人給你做!」

  丁齊:「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驚訝... 妳還真是多才多藝,居然連鞋都會做。」

  冼皓:「這有什麼好吃驚的?別忘了我是個編劇,還是作協會員呢!」

  丁齊忍不住笑道:「此作協非彼做鞋吧?」

  冼皓板著臉道:「我是和當地人學的,其實也不複雜。」

  平原上走倒沒什麼,難的就是翻山越嶺,兩人帶了砍刀、繩索和手套,但損耗最大的其實是鞋。假如鞋壞了恐怕就寸步難行了,所以這是最重要的補給物資,他們背包裡已經帶著好幾雙當地人做的鞋,冼皓又親手給他們各做了一雙。

  這雙鞋確實夠結實耐用,但現在的天氣穿著有點悶,暫時先收起來備用吧。第二天繼續出發,他們穿過了一片山野,又到達了中大營所在的地域,但沒有走山中現成的大道,而是盡量走直線找捷徑穿行...  

  走在路上,譚涵川又問丁齊道:「師弟,我沾你的光也撈了一雙新鞋... 但你和冼師妹是怎麼回事?感覺怪怪的... 是不是吵架了?還在為什麼事賭氣?告訴你一個經驗:趕緊認錯吧。」

  丁齊搖頭道:「算了,情況你都清楚,我不想再提了。」

  譚涵川:「啥情況啊?我就都清楚?不過既然是你們倆自己的事,不提就不提了吧! 」

  半個月後,他們到達了世界的最東端。這一帶是天國中最大的保留地,山勢很險惡,所以用了這麼長的時間。兩人只能在白天趕路,丁齊還要在行走中修煉,展開元神凝煉心盤,譚涵川則負責保護他的安全。

  到達世界的最東端之後,兩人對視了一眼,譚涵川率先邁開了腳步,他就在丁齊的視線中消失了,就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假如在小赤山公園裡,有人不小心看見塗至進入了大赤山,估計也是這種感覺吧。

  丁齊也向前邁出了一步,前方突然呈現出一片山野,他又回到了世界的最西端。只聽譚涵川嘆息道:「果然如此!」語氣中卻帶著一絲失望。

  這一路上他們都在猜測那傳說是不是真的,或者另有所指,甚至不約而同都想到了一種可能:走到世界的邊緣,或許就是找到了出去的門戶。可惜傳說竟然就是真的,並沒有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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