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方外:消失的八門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basalt 2018-4-1 20:40:4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0 230319
basalt 發表於 2018-5-29 16:54
160、葫裡葫蘆

  他們並沒有將山中三處疑似的地點都走遍,前走不遠就發現了痕跡,只見陡坡上橫著一個兩尺多長的石葫蘆。石頭不會天然變成這麼規則的葫蘆形狀,肯定是人工雕鑿的。此物應該是從高處滾下來的,在山坡上被繞著枯藤的樹根攔住,已覆滿了苔蘚,僅僅露出一小塊乾燥的石質表面。

  假如不留意的話,它就像是一大一小兩塊蓋著苔蘚的石頭或土包,可是丁齊覺得形狀奇特,特意以神識掃過才發現那是一個石雕。他招呼冼皓爬到近前,手扶樹藤站穩,用腳底擦掉了石頭表面的苔蘚,漸漸露出了一個葫蘆。

  冼皓皺眉道:「這應該是寶塔上的葫蘆頂。」

  丁齊點頭道:「是的,我見過很多古塔上有這種葫蘆頂,很多是用青銅做的,有的還鍍了金。」

  兩人對視一眼,又異口同聲道:「那座塔就在上面!」

  冼皓:「那我們趕緊上去吧。」

  丁齊:「等一等... 我總覺得這石葫蘆有點古怪... 妳說它會不會是空心的?就像葫蘆那樣裝著東西?」

  冼皓:「這可不是用青銅澆鑄的,用大石頭雕成的葫蘆,還想是空心的,那得是什麼手藝?不過... 我也覺得這葫蘆有點特別,你的神識能透進去嗎?」

  丁齊搖了搖頭道:「石頭太厚了,我沒法感應到裡面,但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阻擋神識... 先把它翻過來看看吧!」

  冼皓:「我扶著你,你小心點。」

  兩人在山中的陡坡上,連個落腳站穩的地方都沒有。冼皓抓住旁邊的樹藤,另一隻手從背後抓住了丁齊的腰帶。丁齊踩著樹根、伸手握住了葫蘆嘴,用力將它掀了起來。兩尺多高的石葫蘆非常沉重,一般人根本弄不動,丁齊也只是將其扶正了而已。

  兜住石葫蘆的樹藤發出脆裂的聲音,丁齊的動作很小心,萬一失手這葫蘆又會繼續滾到山下,再想找可就不太容易了。將葫蘆扶正後,看到了被壓住的另一面。石葫蘆肚子可能在滾落的過程中磕損一大塊,裡面居然露出了一點金光!

  冼皓:「葫蘆肚子裡果然有東西,看看能不能拿出來?」說著話從丁齊的背包裡掏出了一柄地質錘遞了過去,是地質考察人員做岩石採樣用的工具。

  丁齊用錘尖小心的敲擊石葫蘆缺損處的裂口,又從裡面剝出來一個金葫蘆。這個葫蘆有兩寸高,就像握在手心裡把玩的物件,入手卻非常沉,掂一掂大概有兩斤多重。 更奇特的是,它的輪廓和石葫蘆是嚴絲合縫,也不知道當初是怎麼放進去的。

  冼皓接過葫蘆掂了掂道:「這是純金的、實心的,只有黃金才有這麼大密度... 我只是想不通葫蘆是怎麼放進石頭裡的?」

  丁齊:「有可能是開了一條細縫,然後用金汁澆鑄進去的。」

  冼皓:「你傻呀?就算用這種辦法,又怎麼在一塊大石頭裡面掏出一塊葫蘆形的空間?」

  丁齊:「那只能是將石頭切開一塊,然後再鑲回去,否則我想不出什麼別的工藝了。」

  冼皓:「你發現澆鑄的孔了嗎?還有切開之後再嵌合的痕跡?」

  丁齊:「沒發現,但這個石葫蘆缺損了一塊,痕跡可能在缺的那塊上面。」

  冼皓:「你說有沒有可能這金葫蘆就是直接放進石頭裡的,只是手段我們不知道?」

  丁齊:「當然有可能了,小境湖、大赤山、琴高臺我們都進去了,這世上還有什麼別的事不可能呢?」

  冼皓:「這葫蘆會不會是法寶?」

  丁齊:「它就是一件法寶。不信妳試試硬度,和小境湖裡的那柄金如意一樣。」

  黃金的質地很軟,用硬物一劃就能留下痕跡,可是小鏡湖裡的那柄金如意,哪怕用挫刀也挫不出來印子。丁齊當初很是不解,後來才明白,它應該被高人用神識法力祭煉過,就像他手中的那枚景文石一般,已經成為某種意義上的法寶。

  傳說中或者文學作品中的法寶是什麼樣子,丁齊並沒有見過,但若按類似的標準,他的景文石應該勉強也算是一件法寶了吧?

  冼皓拿過地質錘,在那金葫蘆上敲了幾下道:「還真是耶!這東西我先收著,有空研究研究。」

  丁齊抬頭道:「我們怎麼上去?」

  再往上是一段陡坡,濕滑的泥土和山石表面覆滿青苔,無處立足且難以攀援。冼皓白了他一眼道:「你已走遍琴高臺世界,這點山坡還能難得住你?這是在考較我的身手吧?」

  說著話她從丁齊的背包裡掏出一卷繩子,頂端帶著墜子和掛鉤,抖開後發力往上一拋,伸手一拉便繃緊了。丁齊好奇道:「這就是武俠小說中的飛虎爪、登城索嗎?」

  冼皓:「丁老師想這麼理解也行,這東西行話叫飄絲掛。我先上去,你在下面注意著點。」

  冼皓借助繩索很輕鬆地就上去了,不一會兒在上面喊道:「掛得很緊,你也上來吧!」

  兩人攀上這段陡坡,前走不遠就見到了很多碎石和磚塊。冼皓揀起一塊完整的青磚道:「這應該就是塔磚了,好大呀,一塊差不多有十斤重。」

  塔在哪裡?塔已經看不見了,假如不是這些散落的石塊和青磚,恐怕誰也不會意識到這裡曾有過人工建築的遺跡。往前走到盡頭又是一片陡峭的山崖,崖上就是山頂了,而崖下抬頭卻不見天日,因為他們站在一株茂盛異常的大樹的樹冠下。

  大樹枝椏虯結,向四面八方展開,主幹差不多有近三米粗,扎根在一堆碎石上,延伸的根系露出地表,就像一條條巨蟒虯龍。古塔的遺跡在哪裡?就在這棵大樹的樹根下面。

  丁齊閉上眼睛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樣子偏偏又像在觀察著什麼,睜開眼睛後,便得出了一個大致的結論:曾有人在山崖下削平了一片地方,然後修建了一座塔。古塔落成的數百年後,高處的崖壁山體崩塌了一片,把這座塔也給壓倒了,塔頂的石葫蘆滾到了遠處的陡坡下。

  看那古樹根所盤繞的東西,不僅有人工鑿平的大石塊和塔磚,也有天然的碎石和泥土,還有幾塊重達數噸的山岩。而這棵古樹是在寶塔坍塌之後,扎根於廢墟上長出來的,樹齡應該也有好幾百年了。

  丁齊:「這樹長得可真好,我看恐怕都成精了!」

  冼皓反問道:「樹會成精嗎?」

  丁齊歎了口氣道:「去年夏天,當時妳姐還在,我們曾經在一起討論過一個哲學問題:世界有沒有意識?或者說世界有沒有可能具備意識?結論是世界可能有意識,只看我們怎樣去理解,和平常的概念或許不一樣。

  當方外秘法突破興神境之後,我印證了這個結論;每個世界都有其獨特的意識,妳可以與它溝通,無時無刻不受它的影響,在某種情況下,甚至可以把自己的意識也融入其中。

  那麼推而廣之,其他東西呢?比如看似沒有生命的一塊石頭,就像我一直在祭煉的景文石,它也會不會具備某種特殊的意識呢?說是意識也許不太合適,用靈性來形容也許更恰當,這所謂的靈性其實是我賦予它的。

  那麼再推而廣之,這棵樹會不會有靈性呢?它畢竟不是石頭,在天然環境中接受某種祭煉,或者機緣巧合,在靈性的基礎上也出現了一種特殊的意識,那麼我們可不可以就說它成精了?」因為提到了冼皎的姐姐冼皓,所以他的語氣很低沉。

  冼皓卻似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接過話茬道:「你說的這番話,就包含了原始薩滿教的思想啊... 在原始時代人們信奉的薩滿教,便崇尚萬物有靈。」

  丁齊若有所思道:「所謂薩滿,不僅是指北方一帶的古宗教,從廣義的角度,也泛指各種原始崇拜和神道巫術,是人們最早認識世界和溝通世界的嘗試。我如今創出了方外秘法,假如在上古,也可能被當成一位大薩滿或者大巫。」

  冼皓:「丁老師到底有多汙啊?」

  這個玩笑不好笑,此情此景也顯得不合時宜,丁齊乾脆沒理她,仍然在觀察面前的這堆廢墟和奇異的大樹。冼皓大概覺得有些無趣,抱起胳膊又說道:「這地方好陰森啊... 你說這棵樹會不會突然變成個妖怪?感覺很聊齋啊!」

  丁齊:「陰森?妳難道還會怕這個?這應該不是我們遇到過最陰森的環境吧?」

  冼皓似是有感而發道:「說到最陰森的環境,我親身經歷過的,應該就是琴高臺中的黑夜。」

  丁齊:「琴高臺中的黑夜,對人們雖然是一種威脅,但是換一個角度,對那個世界未嘗不是一種保護。」

  冼皓:「我們就別在這深山老林裡對著樹精談哲學了。古塔的遺跡找到了,但是好像發現不了別的東西,也不可能打開塔下的地宮。」

  山體崩塌,岩石和泥土壓倒了寶塔,廢墟上又長出了這麼一棵大樹... 要想把地宮挖掘出來,首先要把這棵樹移走,然後再把崩落的山體岩石都清開,這是他們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丁齊:「我們本就不是來尋找古塔地宮的,只是順便尋訪遺跡。我現在更好奇了... 這裡不可能有寺廟,古時候有人修了這麼一座孤伶伶的塔,到底是幹什麼用的?我剛才站在這裡,莫名有就有一種感覺...」

  冼皓:「我也有一種感覺。」

  丁齊:「妳先說!」

  冼皓:「在山下的時候你就說過,這可能是一座風水塔或者傳說中的鎮妖塔。我在想,它會不會像蜀山中的鎮妖塔,塔下鎮壓了一個妖怪?現在塔倒了,妖怪會不會跑出來,然後變成了一棵大樹?」

  丁齊笑了:「塔雖然坍塌了,但地基還在,假如塔下真有地宮的話,應該還是完好的,反而被掩蓋得更嚴實了。妳知道我的感覺嗎?我想那座塔還在,或者塔的靈性還在,就是這棵樹。」

  冼皓眨了眨眼睛道:「我突然又有了一個想法... 塔下未必是鎮壓了一個妖怪,你猜還有可能是什麼?」

  丁齊:「一個方外世界的門戶?有人在這裡發現了一個方外世界,所以特意修了一座塔做為標記?」

  冼皓:「對!我就是這麼想的!你說有沒有可能?」

  丁齊:「就算有可能,現在也沒法印證,塔基的位置已經被深埋地下了... 妳把那個金葫蘆先給我用用,假如妳的判斷是對的,它有可能就是控界之寶。」

  丁齊揹著一個雙肩包,但這個包是冼皓的,裡面裝的東西也都是冼皓準備的。冼皓在他後面掏出那個金葫蘆,遞過來道:「我剛才試過了,神識根本透不進去,果然不是一般的東西。」

  法寶須寄託心神祭煉才能掌握其妙用。在琴高臺世界中,陶昕曾對丁齊介紹,控界之寶皆屬神器,至少要六境修為才能掌握其妙用;假如是具有特殊傳承的神器,若未得其傳承,那麼至少要有九境修為才有可能完全掌握其妙用。

  但若修為不夠,卻不代表拿到法寶就完全無用,若是肯下功夫祭煉,也可能掌握與發揮其部分妙用;至於這金葫蘆是什麼情況,眼下還不得而知。此座古塔下有方外世界,而這金葫蘆很可能是控界之寶,這也僅僅是一種猜測而已。

  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古塔下真的鎮壓了什麼東西... 那麼亂用這個金葫蘆將門戶打開,把那東西再給放了出來,那麼麻煩就大了。塔已倒塌,但是廢墟上又生長了一株大樹,丁齊感覺這棵樹應有靈性,取代了原先那座古塔。

  丁齊手握金葫蘆朝那株大樹鞠躬,行了一禮道:「不好意思,打擾老先生了!」 然後踩著樹根走上那座像小山般的廢墟。

  他尚未祭煉手中的金葫蘆,但以此物為引,運轉心盤境秘法,元神中真的出現了一座塔,塔影與樹影重合,七層八面,塔頂正是那個石葫蘆。

  冼皓跟著他走上廢墟,悄聲道:「你剛才在和這棵樹打招呼,還叫他老先生?」

  丁齊:「老家山村裡的習俗... 在山裡面碰到一些奇怪的東西,最好不要冒犯,就像出門要講禮貌一樣。」

  冼皓:「有意思的風俗!」

  樹很大,主幹直徑接近三米,根系展開露在表面的範圍至少也有上百平方米。正在說話間,樹根下嗖的竄出來一隻小動物,眨眼間就跑得沒影了。

  丁齊趕緊朝那小動物消失的方向拱手躬道:「不好意思,我們只是來尋訪古塔遺跡,並不想驚擾大仙... 路過而已,行個方便!」

  冼皓:「大仙?你是說黃大仙嗎?剛才跑過去的是隻黃鼬?這也是你老家的風俗?」

  丁齊笑道:「是的,就像念咒一樣,我爺爺教的。」

  冼皓:「它躲在洞裡,我們也沒想打擾,但它好像有點怕,感覺得罪不起就自己跑掉了。」

  丁齊:「妳拿著刀呢... 那刀殺氣很重,它怎能不怕?」

  冼皓:「能感覺到枯骨刀的殺氣,看樣子也應該有點靈性啊!」

  丁齊:「妳能感覺到那隻黃大仙的情緒嗎?」

  冼皓:「有點感覺,畢竟我也修煉到興神境了。」

  丁齊摘下兩界環遞給她道:「這是大赤山的控界之寶,妳拿著它去大赤山修煉,或許能幫助妳早日將心盤境修煉圓滿。此物我已祭煉,妳需要重新祭煉。」

  冼皓接過兩界環,似有些不滿道:「現在才給我!」

  丁齊:「將來若時機合適,妳就直接傳給魏凡婷吧... 這本來就是她們家的東西。這個金葫蘆,我先留著研究研究。」

  冼皓:「瞧你小器的樣子!我也沒想和你搶寶貝... 你看出什麼來了嗎?」

  丁齊:「如今的樹,就是當年的塔,至於塔下究竟有什麼,掩埋太深,我也沒法搞清楚,也不是我們現在動得了的... 天黑了,我們該回去了。」

  兩人今天遊玩了一番黃田古村,下午上山尋訪古塔遺跡,撿到了一個法寶金葫蘆,直到天黑時才下山。山勢險要無路可行,下山比上山可要難多了,兩人走得很小心,直到晚上十點鐘才鑽出密林,來到山腳下的田野。

  走在田間小路上,丁齊說道:「看來去了琴高臺一趟,妳大有收穫啊...」

  冼皓:「丁老師不也是嗎?尤其是黑燈瞎火爬山鑽林子的能耐!」山野中當然沒有路燈,白天鑽行已經很危險,更何況是黑夜呢?而這兩人居然都沒有用手電筒,就這麼走出來了,當然得益於在琴高臺中的修煉。

  丁齊歎了口氣道:「剛剛走出琴高臺,不想又捲進江湖事。我們也沒招惹誰,只想安安心心尋訪方外世界。」

  冼皓:「假如總是被人盯著,也沒法安心尋訪方外世界... 還是先解決眼前的事吧!」


basalt 發表於 2018-5-29 16:55
161、咬金鉤

  整個古村已經沉睡,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只有村口的風景區售票處和停車場還亮著燈,但值班人員早已下班。他們出來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人,先用神識檢查了一番車輛,換成丁齊開車,冼皓則坐到了副駕駛位置上。

  開出一段距離後,丁齊才問道:「在村莊內外,妳發現多少監控攝像頭?」

  冼皓:「一共二十九個,不僅售票處和停車場有,重要的古建築裡面也有,有些還是新裝的,就是不知道哪些聯了網。」

  有的監控只是連到值班室的監控器上,有的監控則是和警方的天眼系統聯網的。但這也不絕對,以現在的技術手段,假如有必要的話,只要稍微改造一下,公安和安全部門便可以遙控調取所有的監控資訊。

  前方就快到廊橋鎮了,此地盛產桃木梳。這裡有個下坡的大拐彎,隔著坡下的桃林,他們遠遠地看見這條公路上有警方設卡檢查。有員警拿著螢光棒在攔車,路邊還停了兩輛警車。這個時間這條路上的車並不多,只有一輛卡車正被攔到了路邊。

  丁齊皺眉道:「這個時候在這條路上搞臨檢,而且是單向檢查,好像只攔我們這邊過去的車。」

  冼皓:「這個設卡的位置一點都不科學,就在廊橋鎮外面,公路上大老遠就能看見。真要是有問題的車,早就調頭跑掉了。」

  丁齊:「可能就是想讓我們調頭跑掉吧... 我查了一下,有一條鄉村公路可以繞過去,大概要多花半小時。」

  冼皓把車調頭道:「那就繞吧!」

  他們有問題嗎?好像也沒什麼問題,就算碰著了員警臨檢,車裡也沒有什麼違禁物品。可能會引人起疑的東西,就是冼皓的枯骨刀和他們剛剛得到的金葫蘆,但隨身帶著這種東西也不能說明什麼,而且兩人完全有手段讓員警根本搜不出來。

  可他們還是調頭繞路了,因為假如有人定位追蹤的話,就會得出一種判斷:
他們肯定是幹了什麼或者拿了什麼不該拿的東西,所以很心虛。

  正在設卡檢查的五位鄉鎮民警此刻也在心裡罵娘,大晚上的突然接到上面的通知,要在這裡配合上級執行安防任務,卻沒有說是什麼任務,只是說要注意可疑人員和車輛並進行登記。結果忙了大半天,只抓了兩台趁著天黑超載行駛的大貨車...

  丁齊和冼皓回到南沚社區已經快凌晨兩點了,當夜無話,第二天是周日。尚妮回杭州了,這次並沒有過來,畢學成等人還老老實實待在學校裡,塗至和魏凡婷則在大赤山繼續膩味,其他人則都聚在了朱山閑家的小樓中。

  丁齊和冼皓介紹了黃田古村之行的經過與發現,並把那個金葫蘆拿出來讓眾人傳看,還重點提到了回程路上遇到員警臨檢的事情。

  莊夢周把玩著金葫蘆,笑道:「我們真是與黃金有緣啊!先是在小境湖中發現了一柄金如意,又在大赤山發現了一屋子金器,還在琴高臺帶出來不少金幣,如今丁老師和冼師妹去古村遊玩,居然還能揀到一個金葫蘆!」

  朱山閑皺眉道:「員警臨檢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張望雄搞的鬼... 接下來就看有沒有人會偷偷摸摸地上山了。」

  丁齊:「我們也不能總盯著黃田古村啊... 既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去,也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麼時候去... 朱區長,你有辦法調用黃田村的監控鏡頭嗎?」

  朱山閑苦笑道:「我只是境湖市雨陵區的區長,哪有許可權調用宛陵市一個風景區的監控?有什麼事偶爾找人幫忙查一下倒也不是不行,但不可能天天都盯著。」

  冼皓:「不用說了,我去吧!只能守株待兔了。」

  丁齊:「我陪妳一起去。」

  冼皓搖頭道:「不知道要等多久,也不知道是什麼人,丁老師不用上班掙錢養家了?還是我一個人去吧,江湖飄門就是幹這個的... 況且我在哪裡都不耽誤工作,你們行嗎?」

  丁齊:「妳一定要小心,有什麼情況及時聯繫,我們會趕過去的,千萬不要... 」

  冼皓擺手道:「得了,我也不是三歲小孩,這種事情也沒什麼難度。丁老師假如連這都不放心,也不想想我這些年都幹過什麼、是怎麼過來的?」

  丁齊沒話說了,只得讓冼皓獨自離開。冼皓具體會怎麼做,不用別人操心,江湖飄門傳人最擅長的「黑活」就是幹這些。接下來的幾天,丁齊一個人住在他那棟小樓裡。

  小樓經過了改造,樓下有一間主臥和一間書房,樓上有一間主臥、一間客房和一間打通了的大活動室,只住丁齊一個人未免顯得冷清。冼皓不在的這幾天,丁齊總覺得這棟小樓空蕩蕩的,這種感覺說來也怪,平時只多了冼皓一個人,便好像已經把這裡裝滿了。

  冼皎,姑且稱之為冼皓吧,反正她堅持要用姐姐的身份,丁齊也只能由著她了。她住在這裡的時候,感覺總是彆彆扭扭的,平日沒事還總喜歡擠兌丁齊。在某些場合她還搞得跟丁齊很親密的樣子,但在私下的場合,卻又不是那麼...

  丁齊說不清自己這是被撩撥了還是被折騰了,但丁齊也沒法介意。當她不在這裡的時候,丁齊又發現自己總是忍不住為她擔心,儘管這種擔心好像沒有必要... 她的本事大著呢,若論方外秘法的境界,她還比丁齊差了一層,但論其他的手段,丁齊可不敢和她比。

  其實冼皓也就出去了三天,週四中午就回來了,還帶回了很多照片;不是用手機拍,而是用高畫素數位相機拍的。丁齊看見照片便吃了一驚道:「這裡面至少有三個人曾經是范仰的手下,現在居然在幫張望雄幹活!」

  週二下午,有一行五人來到了黃田古村。這個村莊不大,照說遊客不需要留宿,但他們在村子裡逛了一圈之後當天晚上還是找地方住了下來,還自稱是攝影愛好者,這就引起了冼皓的注意。

  黃田村有一個攝影基地,這裡的確是拍徽州古建築的好地方,天氣好、尤其是花開的季節,經常有人揹著相機來攝影,還有揹著畫架來寫生的。但現在是一月初,季節不對,出現一批攝影愛好者就顯得反常了。

  這些人第二天一大早就在村子周圍參觀,拿著相機到處拍照,拍著拍著就鑽進了村子後面的黃子山。

  直到傍晚時分,這五個人才下了山,領頭的那個好像是在山上受了傷,被另外四個人抬出樹林,看上去昏迷不醒。他們沒有叫救護車,把人抬到了自己開來的車上便匆匆離去。

  丁齊為何能認出其中三個人曾是范仰的手下?因為他見過。

  幾年前在宛陵市開往境湖市的火車上,丁齊偶遇范仰帶著小袁、小朱、小沙、小馬等四名手下搞「員工培訓」,就是各想辦法在火車上要錢。小袁要來了八十五塊,小朱要來了四百三十塊,小沙最厲害,要來了三千零五塊,其中那五塊的零頭還是丁齊給的。至於小馬,是負責望風的。

  冼皓拍的不少照片都很清晰,丁齊一眼就認出了小袁、小沙、小馬這三個人,儘管只是幾年前見過一面,但印象十分深刻。小朱倒是沒看見,還多了兩張陌生的面孔。在山中受了傷昏迷不醒被抬下來的,正是那位「本事最大」的小沙。

  丁齊說了自己的發現,並講了當年的事情。冼皓回屋拿來了筆記型電腦,朱山閑也回屋拿來了一個牛皮紙袋,打開之後居然都有這五人的資料。

  朱山閑解釋道:「我也覺得照片上有兩個人很眼熟,一時沒想起來,丁老師一提醒,我才想起見過他們的照片。當初我也調查過范仰,包括他們公司的員工資料都拿到了,另外兩個人曾經也是范氏行銷公司的員工。」

  范仰當初「神秘失蹤」,幾乎什麼線索都沒留下,就像是早有預謀的跑路。那時候他與魏凡超在一起,正準備幹殺人越貨的勾當,當然不希望被人查出痕跡,所以異常謹慎小心,到頭來反而是幫了丁齊等人的忙。

  那天晚上,范仰開車將魏凡超帶進南沚山,將車停在南沚山腳下的一處小樹木裡,避開了周圍的監控,離南沚社區還有挺遠一段距離。當夜他與魏凡超皆屍骨無存,譚涵川找到了范仰的車,並讓丁齊簡單化裝成范仰的樣子,他趴在後座上跟隨,開車一路前往西南方向,趕到了鄰省的山區。

  車最後被棄入了一個深山中的水庫,就算大旱時節也不會露出來,譚涵川還很小心地抹掉了車上所有可被辨認的痕跡,車牌摘了,車架號和發動機號都刮掉了,車裡所有的遺留物品也都找地方燒了。

  范仰這個人平時總是神出鬼沒的,有時候外出辦事好幾天都沒消息,所以直到半個多月後公司才意識到范總可能是出事了... 這時候才報警,還上哪兒查去?

  警方只是按照程序進行了登記,並沒有查到什麼線索。范仰好像沒有欠下巨額債務,更沒有什麼苦主站出來找他,警方不可能投入更多的精力專門去調查這樣一起人員失蹤事件;假如沒有新的線索出現,恐怕也只能不了了之。

  有人說范仰有可能是捲款跑路了,他詐騙了一大筆黑錢,但對方也不敢報警;也有人說范仰可能是借高利貸還不上才跑路的,如今有可能已經被做掉了... 無論怎麼猜疑,誰都沒有再見過他。

  范氏行銷公司一度人心惶惶,有不少員工離職,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家公司最終還保留下來了。說是保留也不太恰當,而是骨幹團隊又另外註冊了一家朗政服務公司,繼承了原先的大部分業務,相當於換了個牌子。

  沙朗政、袁天通、馬喚然、牛永貴、白頓這五個人,原先都是范氏行銷公司的員工,朱山閑和冼皓原先分別都有他們的資料,如今也都在朗政技術公司就職。現在看來,范仰培訓的這個團隊是被人接手了,有人在幕後利用與操控他們為自己辦事,那個人應該就是張望雄。

  眾人通過試探和暗中觀察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確實有人在暗中替張望雄辦事,他們至少查證了其中一個團隊或者說團夥。以此為線索,再調查朗政技術公司曾經做過的業務,找出其中有問題或者可疑的交易,也能查出張望雄背地裡幹的很多勾當。

  朱山閑歎息道:「范仰留下的人馬,居然讓張望雄給收編了。」

  冼皓:「這不意外。這批人好用,很多套路都熟,正適合幹黑活。」

  朱山閑:「我是替他們覺得可惜,沒有趁著范仰失蹤的機會趕緊脫身,反而越陷越深... 這可不是什麼好出路。」

  冼皓:「興許是他們自己願意,也可能有什麼把柄被張望雄抓在了手裡;這夥人在范仰手下的時候,估計坑蒙拐騙的缺德事也沒少幹!」

  丁齊:「張望雄不是爵門傳人嗎?怎麼想起來派人跑到山上挖古跡了?這看上去像是冊門倒斗的手段。」

  朱山閑:「江湖八大門分得沒那麼清,只要是有利益的買賣誰都會幹,只是精通的手段不同。莊先生拿出那麼一大把金幣,把他的胃口釣起來了。而且我現在懷疑他尋訪古跡另有目的,可能想找一些特別的器物幫助修煉秘術。這還真是冊門的手段,但爵門也可以借用。」

  丁齊納悶道:「這是什麼講究?」

  朱山閑解釋道:「你知道冊門傳人為什麼擅長倒斗嗎?這除了是掙錢的買賣,也與他們修煉的入微術有關。入微術修煉到一定程度,想更進一步,需要找一些很特別的東西來練手。按老話說就是一些有靈性的物件,或者說有故事、有來歷的器物。

  可惜阿全不在這裡,否則他能說得更清楚。這是修煉更高深境界入微術的一種手段,但爵門也可以借鑒。就拿爵門秘傳望氣術來說,想入門首先要養氣、養神、養望,然後可觀人情志。如果每種秘術都分成幾層境界,觀人情志就相當於第二境。

  那麼更高明的望氣術,就不單純是看某個人的情志了,甚至能看人氣運;氣運交纏而現,再進一步,看得就不僅是一個人了,更是世道人心... 據說修煉到最高境界,可觀天下風雲,當然了,這只是傳說而已。

  望氣術為什麼會成為江湖爵門的秘傳?因為觀人情志氣運,觀一人、一家、一社、一城甚至一國,在官場中最有用也最方便。

  其實修煉望氣術最佳的環境,是風雲亂世。但亂世草民不如狗,能安享太平才是求之不得,我也沒指望過將望氣術修煉到什麼境界,只是接過了師父的傳承而已。我想那張望雄也得到了望氣術的傳承,可是遲遲突破不了更高境界,所以才會想到另闢蹊徑。

  丁老師你就曾經說過,能觀人情志也可以觀物靈性,其實觀物靈性也是鍛煉神識的一種方式。望氣術,不僅是單純地望人,還要結合望地、望天,這叫望三才氣。張望雄派手下去找那些東西,能用來輔助修煉望氣術,出手之後還能掙一大筆錢呢!」

  冼皓插話道:「我看見了,他們帶下來兩塊完整的古塔磚。這東西不值錢,可能就是張望雄有要求,讓他們必須帶點特別的物件回去。」

  丁齊:「那麼隱秘的地方,他們居然能找到?」

  冼皓:「這也不算太難,因為我們剛剛去過,草葉、苔蘚上留下的痕跡並不難發現;追蹤我們走過的足跡,就能找到古塔遺跡,無非是需要專業登山工具,多費點力氣而已。」

  丁齊:「朱師兄說了這麼多,您的望氣術修煉到什麼境界了?」

  朱山閑嘿嘿笑道:「托丁老師的福,修煉了方外秘法之後,我的望氣術也剛剛更進一層,勉強算是第三境吧。」

  丁齊:「那你看看我的氣運如何?」

  朱山閑搖頭道:「這可看不出來,而且以丁老師的修為,恐怕你想讓我看什麼,我就會看見什麼。」

  冼皓:「朱師兄就給看看唄,就看丁齊平常的樣子。」

  朱山閑仍然搖頭道:「丁老師比我高,他這種人我看不了... 其實不用看,阿全早就說過,丁老師就是一條神龍:我們這夥人湊在一起召喚出的神龍。俗話說神龍見首不見尾,我這種凡人是看不出名堂的。」

  冼皓見朱山閑堅持不肯看,又說道:「接下來我們可以先查查那個朗政服務公司,看看他們私下裡都幹過什麼見不得光的勾當。我和朱師兄雙管齊下,分別從不同的途徑查。」

  丁齊微皺起眉頭道:「我剛才想起來一件事... 那個朗政公司的法人代表沙朗政,這幾年一直和一個女人糾纏不清,不知道這個線索有沒有價值?本來我是不應該說的,因為這涉及到求助者的隱私,那個女人到心理門診找過我,還不止一次。」

basalt 發表於 2018-5-29 16:56
162、疑似拆白黨

  大約半年多之前,丁齊接待了一位求助者,名叫關小茵,女,三十三歲,職業是一名私營企業主,登記預約的問題是情感糾葛,卻沒有更多的自我介紹資料。

  對於這種求助者,很多心理醫生、包括丁齊在內往往都會感到很頭疼。她們大多都是遇到了失戀、吵架、家庭矛盾等問題,跑來訴苦與發洩,通常只是為了發洩大量的負面情緒,訴說誰如何如何不好,而自己又為誰做了多少多少...

  可惜心理診室並不是情感調節機構,也不能幫助求助者解決現實中的問題,只能發現與儘量解決求助者本人的心理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假如心理醫生處理不好,可能會引起對方的反感甚至強烈的應激反應,醫生也會成為攻擊的對象。

  「我明明是個受害者,你怎麼能說我有問題呢?」這是大多數求助者的第一反應。她們花錢來找心理醫生或諮詢師,是為了斥責負心人並取得讚同,從而得到自我肯定的;而心理醫生並不能解決婚戀問題,也不能解決她們的伴侶存在的問題,只能指出她們本人的心理問題。

  有些經驗不足的心理諮詢師在接待這種求助者的時候,一不小心會被投訴,挨一頓罵並要求退錢啥的,因為求助者的情緒本身就不太穩定。

  還有的諮詢師自作聰明,他們能看出求助者的心理,瞭解她們來到這裡是想要什麼,於是便採取了安撫和讚同的引導方式,讓對方的情緒穩定下來,重點是讓她們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錯,肯定她們的優秀之處。

  這麼做也是有效果的,但往往會有另一個後果,就是不能解決真正的問題,反而會導致求助者的依賴心理與移情現象。當求助者一有負面情緒需要發洩的時候,就會想到來找這位心理醫生,甚至會形成一種不自覺的潛意識。

  被當成知心大姐還是好的,假如心理醫生是一位男性,可能就經常會被求助者邀請,比如喝個茶、吃個飯啥的,對方會想各種辦法拿到他的聯繫方式。無論是從專業要求還是職業規定的角度,心理醫生都是應該拒絕的。

  對於大部分此類求助者來說,安撫還是十分必要的,也讓對方的情緒有渲泄的途徑,心理醫生扮演的角色就是轉移與吸收這些負面情緒的,過去了也就沒事了;但對於某些比較特殊的求助者,她們總是反覆遇到類似的問題,那麼就有問題必須要解決了。

  關小茵走進來的時候,丁齊就覺得有些有眼熟。這世上有很多人,你有印象卻想不起來究竟是誰,比如曾在某種場合寒暄、還互相交換過名片,隔了很久之後再次見面還能認出來,但是就想不出來對方叫什麼名字、是幹什麼的。丁齊此刻就是這種感覺。

  但他並沒有流露出來,還是像平常一樣很溫和的點頭微笑道:「關女士嗎?妳好,請坐... 我是妳預約的心理諮詢師丁齊,請問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助妳的?」

  關小茵:「你就是丁齊醫生啊?比照片上還帥!我在網上查過你的事蹟,覺得你很了不起,也很不容易,所以特意才來找你求助的。」

  丁齊微笑道:「看來關女士做事很仔細... 請問妳找我需要哪方面的說明?我注意到妳預約登記上訴說的問題是情感糾葛。」

  關小茵歎了口氣道:「還不是因為我的男朋友... 他總是那麼不著調,所以我想找老師幫我分析分析,他究竟有什麼問題... 我對他那麼好,給了他那麼多機會,可他怎麼總是不珍惜呢?」

  丁齊:「能不能描述一下妳們結識戀愛的經過?」

  關小茵:「我們是在火車上認識的,那時候我就是被他騙了... 」

  她一說這話,丁齊就突然想起來為什麼會覺得這位求助者眼熟了。四年前,丁齊第一次在火車上遇到了范仰及其手下的團隊,當時那位小沙謊稱是剛剛被減刑釋放的服刑人員,在車廂裡來了一場聲情並茂的演說,打動了很多人,總計要來了三千零五塊。其中給錢最多的,就是眼前這個女子。

  當時她化的是濃妝,顯得很是妖嬈,眼圈都紅了,抽出一疊鈔票遞給了小沙還說了一番話:「男人就應該好好幹,老婆跟人跑了也沒關係,只要努力把日子過好,還可以再找更好的!加個微信吧,還有什麼困難可以再和我聯繫。」

  小沙當時搖頭道:「我從監獄裡剛出來,還沒買手機,不知道怎麼加微信。」

  女子道:「沒關係,我先給你留個電話,通過號碼就可以加我的微信。」

  她真給小沙留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如今丁齊才知道,她的名字叫關小茵,而小沙的名字叫沙朗政。有時候不得不說顏值就是正義,小沙長得很帥,身材健壯挺拔,全身肌肉輪廓分明,五官英俊稍帶點粗獷的感覺,對女人確實很有吸引力。

  假如換成小袁或小朱以同樣的方式來那樣一番演說,可能也會多要不少錢,但效果恐怕遠遠趕不上小沙,至少關小茵不會主動留聯繫電話。

  過了不久,小沙主動加了關小茵的微信,在她晚上睡不著的時候陪她聊聊天啥的,雖然話不多,但總是噓寒問暖很貼心。小沙說有事想找關小茵幫忙,關小茵問他是不是想借錢,小沙說不是借錢,是想找個便宜點的房子,最好在市中心的境湖區附近,離他的工作地點不遠。

  兩人就約著見面吃了頓飯,小沙還特意將關小茵上次給他的六百塊錢還了回來,說自己已經找到了工作、拿到了工資,並對她曾經的援助表示感謝。

  關小茵推讓了半天,到底還是把這六百塊錢給收回來了。小沙想在境湖區租房子,關小茵就住在境湖區、而且有好幾套房子。她在某個社區裡有兩套住宅,自己住一套,同一棟樓裡還有另一套仍然空著。於是關小茵便好心地建議小沙暫時就住在她那套空房子裡,而且不收租金。

  小沙怎麼好意思?堅決要付租金,兩人爭執了半天,最後關小茵還是堅持不收錢。小沙也說了,那麼只能是暫住,等找到更合適的房子他就會搬出去。

  吃完飯結帳的時候,小沙為了表示感謝,堅決要求請客。又是爭來爭去,為了滿足男人的自尊心,關小茵最後還是讓小沙請客了,並後悔自己點的菜有點貴了。

  又過了不久,小沙自稱找到合適的房子了,等簽完合同就會搬出去,為了表示感謝,他想再請關小茵吃頓飯。兩人就住在同一棟樓裡,關小茵便說何必去外面吃呢?就在家裡自己做得了,然後她難得親自下廚在自己家做了一頓飯。

  吃飯時兩人都喝了一點酒,慶祝小沙成功邁向新生活,關小茵竭力勸小沙不必另租房子,就繼續這麼住下去也挺好,她也不缺那點房租收入... 喝著喝著,不知道怎麼著,兩人就喝到床上去了。

  這看似是這個意外,但是說句實話,在丁齊這種心理學家看來,現代孤身男女進入此情此景,簡直就是必然的演化結果,潛意識中早有期待。

  後來他們倆就同居了,發展成了類似戀人的關係。

  為什麼說「類似」呢,因為關小茵心裡的感覺總是很不踏實,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小沙正式交往的對象,還是一個保持固定關係的炮友?她經常在心裡問自己一個很經典的問題:小沙對她究竟有沒有真愛?

  兩人第一次分手,源於一場爭吵,或者說只是單方面的爭吵,因為小沙並沒有大聲的呵斥或爭論,只是拒絕了關小茵的建議。

  關小茵建議小沙不要在外面打工了,她可以給他安排一份更好的工作,或者乾脆就到她的公司裡來幫忙;但是小沙不答應,關小茵便賭氣不理他了,小沙又搬到了樓下那套空房子裡。過了不久,關小茵又覺得於心不忍,便主動原諒了他,兩人又合好了,或者說又上床了...

  這幾年來兩人的關係就這麼分分合合、反反覆覆,每次「分手」的時候,小沙就會搬回到樓下那個空房子裡住,過了不久關小茵便又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

  兩人之間最大的矛盾,是關小茵認為小沙對生活缺乏長遠的規劃,沒有責任心,尤其是對她沒有責任心。另一方面令關小茵感到最不安的問題,就是她經常不知道小沙在幹什麼... 小沙在一家行銷公司工作,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外出好幾天,還神神秘秘地聯繫不上。

  關小茵懷疑小沙在外面還有別的女人。根據她的觀察和分析,也確實發現了這種跡象,但總是抓不住確鑿的證據... 其實說來說去,旁觀者聽她對小沙的形容就是兩個字:渣男。

  關小茵最後帶著哭腔道:「我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是這樣一個人!很多事情都不告訴我,而且一點責任感都沒有!丁老師,您是心理專家,能幫忙分析一下他究竟有什麼問題嗎?這種情況還有救嗎?」

  丁齊想了想,反問道:「妳剛才說了在火車上和他的結識經過,妳們的結識就是基於一場謊言,對嗎?」

  關小茵點頭道:「是的,後來我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什麼刑滿釋放人員,也沒有坐過牢!但他對我解釋了,那是公司領導搞的員工培訓,他的表現最好,後來還被提拔了,我當時也等於幫了他的忙呢。」

  丁齊:「他是在你們第一次同居後多長時間,才坦白這件事的?」

  關小茵:「有半年多吧... 在我們第一次分手後,我調查過他的情況,才發現他根本沒有坐過牢,然後去問他當初是怎麼回事,他才對我解釋的。這件事情我原諒他了,也沒怎麼介意,沒有坐過牢不是更好嗎?但是我覺得,他不能再跟著那麼不靠譜的老闆混了,可是說他的時候他總是不聽!」

  丁齊:「對於妳們的關係,我想多瞭解一點,假如涉及個人隱私也請放心,我們會為求助者保密的。雖然很多女人都說男人的承諾並不靠譜,但是有承諾和沒有承諾還是有區別的;他和妳保持了這種親密的關係,對妳們兩人的將來有過承諾嗎?」

  關小茵:「沒有,一句都沒有,這才是令我最失望的!」

  丁齊:「妳對他有什麼期望?或者說希望他為妳做什麼嗎?」

  關小茵:「我不要求他能為我做什麼,只要他能全心全意對我,肯為我努力改變就行。只要他能做到,我就願意幫助他... 我說過願意成立個分公司讓他做法人。」

  丁齊:「妳們有過多次爭吵,有幾次是他主動挑起的?」

  關小茵:「那倒沒有過,他的態度一直都挺好,從來都不主動跟我吵架。但不論我怎麼說,他還是我行我素,一點都沒有變!最近比以前更變本加厲了,經常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外面幹什麼,總是好幾天都聯繫不上。」

  丁齊雖然只是在火車上見過小沙一面,但對此人的情況或許比關小茵更瞭解。小沙是什麼人?范仰這個江湖大騙子帶出來的江湖小騙子,而且是一夥小騙子中最出色的那個!

  再聽關小茵對兩人關係的描述,丁齊已經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小沙可謂綜合了很多所謂浪子的特點。丁齊現在關心的問題,小沙玩的是不是江湖上所謂釣紅線的拆白黨那一套,事先調查過關小茵的情況,然後就是來騙財騙色的... 其中以騙財為主,但是又不太像。

  想到這裡,丁齊又問道:「妳的經濟情況應該很不錯,也願意在他身上花錢。能否告訴我,這些年妳到底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錢?」

  關小茵神情有些矛盾道:「他並不貪我的錢... 第一次見面就將那六百塊錢還給我,給我的印象很好,我就是看中了他這一點。這幾年他從來沒有主動問我要過錢,我給他買什麼東西,也都不是他主動開口要的。」

  丁齊:「你們在一起前後三年多了,分分合合好幾次,可是每次分手的時候,他便住到樓下那套空房子裡。那套房子也是妳的呀!為什麼不把他趕出去,徹底斷了念想?」

  關小茵:「那也不能讓他無家可歸啊... 我還是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可他總是不珍惜。」

  丁齊:「能問一下妳的情感經歷嗎?以前是否遇到過類似的男人?」

  這句話好似擊中了要害,關小茵突然低下頭捂著臉哭泣起來,聲音含糊道:「我怎麼總是遇到... 」

  丁齊取出一包紙巾,走過去放在茶几上。換一種場合,假如想安慰對方,會拍拍肩或者摸摸頭啥的,但在心理診室中絕不可以;無論是同性還是異性,在心理諮詢會談過程中,都要堅決避免身體接觸。

  丁齊又在座位上坐了下來,不需要再追問什麼,關小茵擦乾眼淚後,主動講起了自己的情感經歷。她是一個善良並充滿愛心的人,卻總是遇到「渣男」。小沙當然不是第一個,發生過親密關係的,他恐怕已經是第七、八個了,但情況總是類似。

  但小沙好像是其中最特別的一個,到現在他們也沒有完全斷了關係,持續的時間也最長。就在前不久,關小茵和小沙又一次分手了,她覺得已經徹底失望了,卻還是不甘心。

basalt 發表於 2018-5-29 16:56
163、灰姑娘與青蛙王子

  丁齊很長時間沒有插話,只是靜靜地聽著,等關小茵說完後,他才和聲細氣地問道:「不論這些人有多渣,妳能不能仔細想一想,就以為這個小沙為代表的這些男人,他們究竟是什麼地方吸引了妳?」

  關小茵低下頭想了一會兒道:「形象都不錯,而且都挺會說話;貼心的時候是真貼心,雖然都有各種各樣的缺點,但也不是不可以改變,就是交往到後來... 」

  丁齊適時打斷她道:「先不要說後來,這種吸引是始終存在的,要不然也不會分分合合... 妳好好想一想他吸引妳的地方就可以了。」

  很多人有一句忿言叫「美女愛渣男」。不少人都曾有過這樣一句感慨:「挺好的姑娘,怎麼就讓那樣的男人給禍禍了?」由此還衍生出另一句俗語:鮮花插在牛糞上。可是說這句話的人往往沒有看到另一點,就是那些姑娘究竟是被什麼吸引了?

  那些女人愛得其實不是渣男,而是浪子。那樣的情場浪子有足夠的經驗,他們知道怎麼討人歡心、怎麼讚美與肯定對方、怎麼去展示異性的吸引力。情感經歷越豐富的人,在這方面就越擅長,知道怎麼引起別人的好感與好奇心。

  在這一方面,很多老實巴交、見到女孩子說話都會緊張的宅男恐怕比不了。

  關小茵的心態很矛盾,她自稱已經徹底失望了,卻又跑來向心理醫生求助,這也證明了她仍是欲罷不能。女人遇到這種男人,甚至被他吸引,這並沒有關係,關鍵的問題是:得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丁齊想了想,又換了個話題道:「關女士,聽妳的語氣,事業上應該很成功。看妳的預約登記資料上的職業是私營企業主,能稍微談一下自己的事業情況嗎?」

  剛才還在傷心哭泣的關小茵,一聽這個話題情緒立刻好了起來,甚至變得有些興奮,開始紹自己的創業史,語言和思路很連貫,甚至讓丁齊都插不進去話。

  二十五歲那年,她接管了父親的企業,那時候父親年紀大了又有病痛,已經沒有精力再支撐了。原先只是一家規模不大、勉強維持的小公司,到了她的手裡發展得越來越好。五年前,也就是她二十八歲的時候,父親去世了,而公司已經脫胎換骨。

  如今關小茵已有數千萬身家,在境湖市有三套住宅兩套店面,在上海還有一套房子,經營著一家收入和利潤都很穩定的企業,雖算不上是億萬富豪,但也基本實現了財務自由。這些都是她自己辛苦打拼的結果,她為此感到驕傲,也令不少同齡人羡慕...

  等她說完之後,看上去心情已經完全平復了,丁齊又問道:「妳的事業既然很成功,那麼在和男人交往的時候,是不是有種防備心理,害怕對方僅僅是看上妳的錢,只是想圖財?」

  關小茵:「說實話,是有這麼一點擔心。但我也不是小器的人,只要是全心全意對我,我並不介意幫助他... 」她訴說時甚至自己也沒意識到那種矛盾的心理:一方面她為事業的成功感到驕傲,認為這也是能力和魅力的證明,不願讓人看輕;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別人是看重了這些。

  丁齊摸出了一張紙和一支簽字筆遞了過去,微笑道:「我們先做一個小作業,我在這上面列四個問題,妳試著回答一下。回答不清楚也沒關係,可以慢慢想。」

  在心理諮詢室裡一般不會放多餘的東西分散求助者注意力,像筆這種可能成為傷害工具的危險物品通常更不會拿出來,所以丁齊準備的是一管沒有尖頭的簽字筆,他在紙上寫下了四個問題:

  一、那些男人,或者就說他,需要我拯救嗎?

  二、我想拯救他的目的是什麼?

  三、為什麼不和那些不需要拯救的男人交往?

  四、需要拯救的人是誰?

  關小茵看了半天,卻沒有拿筆寫答案,抬起頭道:「丁醫生,我能不能把這些問題帶回去再好好想想?」

  丁齊也沒有指望她立刻就能答清楚,假如答得太快反而未必準確,於是點頭道:「當然沒問題,妳可以回去之後好好思考。我是心理醫生,在這裡解決的就是妳本人的心理問題,通過妳的描述,我最深切的感受,就是一種拯救與被拯救的渴望... 」

  很多人的潛意識中,都有一種證明自己比其他人更優秀的衝動。有不少女人,會被看上去很有魅力的男人吸引,同時也能看到這種男人身上存在的缺點,近而有一種想拯救他的心態,這也是一種企圖自我證明的心理。

  假如她成功了,便能證明自己比其他人更優秀、更有魅力。所以吸引她們的不僅是異性的魅力,也包括「改造」一位「壞孩子」的誘惑。對這種關係投入越多,期待感就越強:也許更進一步,他就會被我改變呢?

  在這種關係當中,有時身體都會成為一種「佈施」,當然也包括錢財。這種心理不僅侷限於女性,男性也有。根據丁齊在工作中的總結,如今說「女人不是好東西」的男人,數量上已經逐漸超過說「男人不是好東西」的女人,這可能是當代社會的一個特點吧。

  對於男性來說,這是一種灰姑娘情結:有個落難的灰姑娘需要他來拯救;再說得過分點,可以形容為「風塵女情結」,說是「女特務情結」也行。對於女性來說,這是一種青蛙王子情結,有個不幸變成青蛙的王子需要她來挽救;再說得過分點,可以形容為「大魔王情結」。

  這種心態,每個正常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並不是什麼心理問題,很多情況下反而是一種善良的品質。但如果形成一種固定的、總是被內心驅動的行為模式,應用在情感關係中,而且自己還沒有察覺到,這就是有問題了。

  曾經來找丁齊的求助者劉國男,也說過「男人不是好東西」,但劉國男的問題與關小茵完全不一樣。劉國男是害怕受傷害,從而拒絕交往,並將自己的行為進行外部歸因,所以給出的解釋是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她想收起自己的魅力。

  關小茵表面上在說,我為什麼總是遇到這樣的渣男?實際上卻是將自己的遭遇進行內部歸因,她已知道這些男人的缺點,內心中的問題是:他們為何不為我改邪歸正?難道我這麼優秀與善良的人,還做得不夠好嗎?她想證明自己的魅力。

  這也是一種潛意識中缺乏自信的表現,他們需要通過某種方式被肯定、也渴望被肯定,拯救的同時也是一種自我拯救,所以丁齊剛才寫了那四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他需要被拯救嗎?可能需要吧... 但更需要的是被懲罰,而不是被獎勵。在旁觀者眼中看來,以獎勵的形式進行拯救,已經是一種縱容與妥協,也是這種人能在花叢中屢屢得手的原因。所以最關鍵的問題,是要認識到他本來就是那種人。

  第二個問題,拯救他的目的是什麼?造福社會、維護世界和平、讓更多的女人免於同樣的命運?不不不,其實不是這樣,而是為了滿足拯救與自我拯救的心理,實現自我價值的證明。但是身為一個心理醫生,要告訴求助者的是:證明自我價值,不必通過這種方式。

  第三個問題,為什麼不和那些不需要拯救的男人交往?最簡單的原因,就是他們吸引不了她,滿足不了內心深處的拯救欲、控制欲和安全感。潛意識中缺乏自信,認為自己得不到正常的尊重與肯定。

  第四個問題,只要認真回答前三個問題,其實已經有答案了。

  也許有人又說了,假如拯救成功了,比如小沙按照關小茵的希望改邪歸正了,那麼兩人的關係就完美了嗎?其實未必,這往往會進入另一種情境,可能導致另外兩個問題。

  首先是在這種情況下發展起來的關係並不穩定,兩人之間的位置是不平衡的,拯救者會對被拯救者擁有一種道德優勢。

  假如遇到什麼其他的矛盾,哪怕是很正常的矛盾,拯救者往往就會說:「你曾經有那麼多缺點,我都原諒了你,還幫你改正了,你怎麼就不能好好對我、聽我的話呢?事實已經證明,你應該全聽我的!我是這麼優秀,這麼善良,是我拯救了你。」

  這種情況多了,久而久之就會積累出更大的矛盾,然後又進入下一個迴圈:你總說自己已經改了,其實是在欺騙我,其實你並沒有改好;想當初你就是這麼騙我的,比如某年某月... 進入了翻舊賬的模式。

  拯救者不是不介意被拯救者曾經的缺點,其實很介意,因為沒有這些,就證明不了其自我價值。

  其次拯救欲往往也伴隨著控制欲。拯救者將對方的改變,視為自己的價值證明,難以接受對方再脫離自己的控制,對方違反自己的意願往往就被視為背叛,這也是導致很多矛盾的根源。

  這種控制欲源自於安全感需求,若非全盤掌控,拯救者就會感到內心不安,重新回到潛意識中缺乏自信的狀態。從某種意義上講,拯救的成功就是寬容的結束。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被拯救者往往也會感到困惑:我明明已經告別了過去,按你的要求選擇了新的生活,為何你的態度又變得那麼挑剔呢?甚至不再像以前那樣寬容?

  有這兩種情況的存在,很多時候難以判斷被拯救者是否已做出了滿意的改變,假如根本就沒有改變,那就更不用說了。如何從心理上解決這個問題,要從一開始就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心態,瞭解對方究竟是什麼人。

  今天的求助者不是小沙,而是關小茵,所以丁齊只能分析關小茵可能存在的心理問題,他最後說道:「這種拯救與自我拯救的矛盾心態,可能與成長經歷有關,要麼父母特別嚴厲,要麼父母毫不關心。」

  關小茵愣了半天,也不知聽進去多少,此刻才點頭道:「丁老師說的太對了... 我父親對我很嚴厲,而母親根本就不關心我,看來我是這兩種情況兼而有之。」

  丁齊把紙和筆都拿了回來,將紙翻到了背面,一邊寫一邊說道:「既然已經意識到問題,就要想辦法解決。首先要認識到自己的心態,並做出改變。幫助並使一個人改邪歸正,這並不是什麼錯,也是值得讚揚的品質,但它不合適與男女情感需求混淆。

  把自己放在拯救者與控制者的位置,這是沒有必要的。妳並不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只是一個普通人,在情感關係中對等的人。假如打破了這種對等關係,就會感到苦惱。我們先定幾個小目標,妳一條一條去實現,能做到哪一步,需要看妳自己的努力。」

  丁齊在紙的背面上寫的是另外幾個問題:

  一、他是什麼樣的人?他的缺點是不是我的錯?

  二、和這樣一個人交往,我是被什麼吸引,又從中得到了什麼?

  三、我對此是否滿意,又能接受到什麼程度?

  四、若不強求對方為我而改變,又該怎麼選擇?

  丁齊的建議已經很明顯了:假如關小茵就是被小沙所吸引,覺得對方英俊強壯又會討人歡心,或者床上功夫好啥的,能夠滿足自己某方面的需要,也可以繼續和他交往;但得搞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自己想得到什麼、又能得到什麼,最後做出清醒的選擇。

  心理醫生遵守價值中立的原則,丁齊不會批判她的這種思想不健康,所謂的思想健康和心理健康常常是兩回事。但關小茵要調整好心態,才能最終解脫出來。

  至於小沙與關小茵的關係會怎樣發展,這不是一場心理會談能解決的事情,也是丁齊決定不了的,但首先需要改變的是關小茵自己。這場會談進行了兩個小時,最後關小茵帶著那張紙走了。

  後來關小茵又來找過丁齊兩次,每次預約會談的時間都是兩個小時。她和小沙好像並沒有完全斷了關係,這兩次她主要是為了傾訴,那麼丁齊就聽她說吧... 丁齊覺得有些無語,自己這是被當成閨蜜了嗎?

  而關小茵肯花一小時一千五的價錢找「閨蜜」聊天,也是夠闊氣的。

  最後一次關小茵提到了小沙的近況,她認為小沙已經有所改變。小沙已經不在原先的公司上班了,成立了一家公司自己創業,而且沒要關小茵的資助,就是某些毛病依舊,經常不知道去哪裡幹了什麼,好幾天都聯繫不上。

  丁齊當然清楚是怎麼回事:因為范仰失蹤了,小沙便出來單幹,他也的確挺能幹的。他能看出來,關小茵對小沙有點上癮,恐怕很難戒掉這種癮頭。有時候哪怕明知道自己有什麼問題,要想改變也很難,或者要改變的並不是關係,只是心態。

  今天有了在黃田村的最新發現,丁齊這才清楚,原來沙朗政又在為張望雄辦事。他將這段往事簡單介紹了一番,最後說道:「我不是故意透露求助者的隱私,在涉及到社會危害事件時,我可以引用保密例外原則,而你們需要更瞭解沙朗政的情況。」

  冼皓撇嘴道:「有些男人真可怕!也不知道一天到晚都在琢磨什麼... 丁齊,你別那種表情,我不一定是說你。」

  丁齊和朱山閑都閉嘴不搭話了。冼皓又看著丁齊道:「你明知道沙朗政不是好東西,為什麼不乾脆建議她堅決分手呢?」

  丁齊苦笑道:「每一種角色都有自己的行為界限,我在心理診室中不能那樣做。聽我說件真事,你們就能明白了:我有個師兄姓張,比我早一年從業,做心理諮詢師的第一個月,就遇到了類似的問題。

  張師兄當時就直接建議求助者和男朋友分手,並且告訴她堅決不要再和對方糾纏。你們猜結果怎麼樣?第二天他就被那姑娘的男朋友堵在了半路,被打得滿地找牙。原來是姑娘找小夥子分手,說這是心理諮詢師的意見,還聲稱心理專家認為那小夥子就是個渣男。」

  朱山閑追問道:「後來是怎麼處理的?」

  丁齊:「打人者被治安拘留十五天,出來後姑娘居然和他和好了... 雖然後來又分手了,但當時的確是和好了。張師兄則受了紀律處分,不僅做了檢討,還被暫停執業半年。

  這也沒辦法,張師兄確實違反了心理諮詢師的執業原則,做出了不符合專業要求的諮詢建議,還引起了嚴重的不良後果。

  心理醫生不是控制者,不可能控制求助者的行為,更不能代替求助者去做決定,只能指出求助者本人的心理問題以及解決的方法,讓求助者自己去做決定。心理醫生不是武林高手,更不是神仙。」

  朱山閑歎了口氣道:「神仙也不能控制和代替他人做決定啊... 能指出問題就是高人了。」

  冼皓插話道:「關鍵人物不是那個女的,而是沙朗政。那個女的對沙朗政是怎麼回事,丁大專家已經分析清楚了;但是沙朗政對她是怎麼回事,你們兩位男士兼老江湖,又是怎麼看的呢?」

basalt 發表於 2018-5-29 16:57
164、假期綜合症

  一聽這話,丁齊趕緊搖頭道:「我可不是什麼老江湖!」言下之意,朱山閑才是老江湖。

  朱山閑倒也沒甩鍋,皺著眉頭道:「情況是明擺的,這個關小茵是沙朗政的一條退路。拆白黨的套路,也不是只有以色騙財、捲款走人這麼一種。假如有個可以隨時抽身而退、舒舒服服過日子的機會,也未嘗不可留著。

  要麼那個沙朗政還沒有下定決心抽身,仍在猶豫中;要麼是他還沒有機會抽身,被人抓住把柄控制了,但他還想留一條退路,也就是關小茵。他們相處的時間也有三年多了吧,或許也還是有點感情,日久生情嘛... 」

  冼皓冷笑道:「丁大專家剛才也說了,那個關小茵防備心理很重,就怕男人是沖著她的家產來的。有可能沙朗政一直沒辦法得手,所以才拖到現在。」

  丁齊反問道:「用得著花這麼長時間嗎?」

  冼皓:「放長線,釣大魚嘛!或許這一票幹完他就打算退休了?或許就像朱師兄說的,那是一條退路,但退路不止一條,關小茵只是其中之一,她到最後還是人財兩失。

  沙朗政自以為吃定了關小茵,無論他想要什麼,最後總會得手的。至於關小茵嘛,她就是傻,總以為自己再做多一點便能拯救沙朗政,最後是會吃大虧的!」

  丁齊:「既然妳看得這麼明白,幹嘛還要問別人?」

  冼皓:「我想問清楚你們這些男人是怎麼看的!」

  冼皓的語氣有些不善,也不知道是沖誰,朱山閑左手撫額,擺著右手道:「不討論這些了,別忘了我們的目的是為了對付誰... 丁老師說的情況就是線索,從老江湖的角度,有時候不僅要注意誰出現了,也要注意誰沒出現。

  丁老師曾經在火車上看見范仰帶著四名手下「要飯」,其中沙朗政、袁天通、馬喚然這三個人如今都出現在黃田村。他們都被張望雄收編了,獨獨只少了一個朱友權。

  他有可能也在這個團夥裡,只是這一次沒去,或者犯了什麼事已經像范仰那樣失蹤了。但假如他沒事,而且已經離開了這家公司,那麼這個人或許掌握了某些情況。」

  冼皓:「那朱師兄就去查查這個朱友權,你們是本家嘛... 我去查查那個朗政服務公司,看看他們這陣子都幹過什麼勾當。」

  朱山閑:「冼師妹去調查朗政公司一定要小心,先不必驚動對方,不要讓張望雄知道他的小動作又暴露了,等老譚來了再說。」

  冼皓:「這位江湖同門手伸得未免太長了... 這次至少要剁掉他一條手,好讓他記得規矩!」

  眾人以琴高臺世界中帶出的金幣為餌,果然釣上了魚,計畫雖然成功了,結果卻有點失望,證明了張望雄還沒有放棄,仍然在暗中繼續盯著他們。按照江湖規矩,同道之間,一方出手,而另一方已經將門檻給拆了,就不應該再繼續糾纏。這個張望雄顯然不太守規矩。

  也許規矩就是用來打破的吧... 如今的年代,舊江湖早已不在,恐怕規矩也沒太多人會記得。假如張望雄那夥人只是盯上了黃田村的古塔遺跡,倒是不算太麻煩,麻煩的是他仍然會暗中盯著朱山閑等人不放。

  丁齊問道:「你們分別去調查朱友權和朗政公司,那我幹什麼呀?」

  冼皓:「你繼續在醫院值班,上班掙錢呀!不論江湖怎樣,都得安身立命,冒出來個張望雄,就不好好過日子了?」

  朱山閑:「有些活不適合丁老師幹,需要幫忙的時候我們會找你的。你現在還是好好修煉方外秘法、研究心理治療吧。」

  丁齊歎了口氣道:「說實話,這兩天我的感覺經常有些恍惚,假如不是一出來就遇到這樣的事,說不定會更恍惚呢。」

  朱山閑也苦笑道:「我們都一樣。這兩天坐在辦公室裡,有時候會走神,總想問自己:咦?這是什麼地方?我在這兒幹什麼?」

  他們在琴高臺世界中足有大半年,待得太久了;而出來之後,外面不過是一個元旦小長假而已,時間感會有錯亂,恍惚間真有點不太適應。

  分明只是幾天前的事情,可是已經過去了大半年,而且這大半年中有另一番不可思議的奇遇,覺得一切都有了很大改變,卻又形容不清到底變化在哪裡。

  冼皓道:「我們倒無所謂,經歷的事情已足夠多,倒是小畢他們三個,恐怕需要好好疏導疏導。丁老師就是專家,知道該怎麼辦,也不能把他們扔回學校就不管了。」

  丁齊:「我這個週末就找他們好好聊聊。」

  正如冼皓所說,不論這世上冒出來什麼人,自己還得好好過日子,丁齊還是照常去單位上班。週末的時候,塗至又從深圳飛回境湖,鑽進了大赤山。塗至是週五晚上飛回來的,連夜進了大赤山,如今也不需要再讓丁齊送他。

  週六上午,丁齊拎著棍子又來到了小赤山公園,把三名弟子都叫了過來。如今快期末考試了,畢學成、葉言行、孟蕙語都在學校用功呢,考完試就該放寒假了。假如張望雄暗中監視過丁齊,應該早就知道他在教三名大學生「習武」,所以這樣見面也沒什麼。

  丁齊問三名弟子最近都有什麼感覺?結果答案都差不多,就是有時會走神恍惚,有種錯亂感。比如上課或者看書的時候,莫名就好像人已不在這裡,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丁齊聽完就笑了,又詢問了一番睡眠、飲食等情況,並沒有什麼太嚴重的心理問題。

  丁齊笑道:「這是假期綜合症。」

  畢學成語氣有些誇張道:「綜合症!嚴重嗎,需不需要打針吃藥?」

  丁齊:「你想打針吃藥,可以到博慈醫療去找我,我免費給你治療,動手術都行,他們兩個就不必了。所謂假期綜合症就是開個玩笑,你們閒散的時間太長了,事先沒有做好思想準備,才會有點不適應。」

  葉言行:「聽說很多上班族週一的時候也會有這種症狀啊。」

  孟蕙語:「那可不一樣,我們可不是放了個暑假或者過了個週末,而是... 」

  丁齊:「這就是你們要適應的,沒什麼不一樣。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和節奏,做任何事情都不拖延,注意力就會很容易集中起來,恢復到這個節奏中就能適應了。太長時間沒有好好上課,最近就要考試了,你們都得用用功。」

  孟蕙語突然壓低聲音道:「師父,那裡如今是不是又過了好幾年?」

  丁齊:「妳想說什麼?」

  孟蕙語:「假如... 我是說假如,我們把教材帶到那裡去複習,複習兩個月,外面也不過是一天而已,肯定能考好的... 師父,您別這麼看著我,我就是想想而已,沒打算真幹。」

  丁齊:「妳這麼想,我倒不意外,但是妳得想清楚... 凡事有得有失,想得到什麼都得有相應的付出。期末考試而已,原本付出的不過是這幾天好好用功,也是妳們應該做的;結果你倒好,居然想付出流逝生命的代價,一天就失去兩個月。」

  畢學成插話道:「師妹,妳傻不傻?」

  葉言行接話道:「是挺傻的!按這個思路,以後工作了就有時間加班了,每天加班兩個月。」

  他們在琴高臺世界中度過了大半年,是實實在在的大半年,雖然外面不過三天半,但是回來之後,相當於每個人都長了大半歲,這樣的「穿越」經歷並不是沒有代價的。丁齊擺了擺手道:「那樣做,妳不是得到了兩個月,而是失去了兩個月。不論在哪裡,都要面對真正的問題,回去好好複習吧!」

  天黑後丁齊回到南沚社區,冼皓不在屋裡,展開神識一掃,發現她坐在朱山閑家後院的涼亭中。如今這三棟小樓的後院都已經打通了,各有一扇耳門連接,丁齊穿過自家院子來到涼亭裡,看了冼皓一眼,而冼皓與他目光對視,點了點頭。

  兩人不需要開口說話,用眼神就能交流。丁齊是問朱山閑那邊已經動手了嗎?冼皓則回答人已經帶進小境湖了。

  丁齊也進了小境湖,沿臺階來到山莊,一進大門就聽見東廂房裡傳來談話聲。屋中坐著三個人,朱山閒氣定神閑,譚涵川端正威武,對面有一人卻是畏縮不已,正是丁齊幾年前在火車上見到的那位小朱、范仰曾經的手下,名叫朱友權。

  調查張望雄的資訊不太容易,因為這個人很可能就在保密部門工作,而且這個名字的真假都不能確定,但調查朱友權並不難。

  在范仰失蹤後,朱友權便離開了范氏行銷公司,並沒有跟著沙朗政那夥人繼續幹。不久後他就結婚了,娶了一個帶孩子的單身女人,在境湖師範大學門口開了一家商店。

  那女人帶的孩子年紀不大,是個小姑娘,今年只有五歲。據朱山閑調查的結果,其實孩子就是朱友權的。看來這兩人早就好上了,只是出於某種考慮沒有公開關係而已,看上去卻像是新近結識的。

  朱友權一家在境湖師範大學後門外有三間店面,而且是並排挨著的,兩間店面在那個女的名下,另一間在朱友權名下。他們用其中一間開商店,另外兩間都出租了,不僅自家商店不用付租金,而且每個月都有不菲的租金收入,日子過得還算滋潤。

  這是前天朱山閑就查清楚的資料,昨天晚上老譚過來了,計畫今天就把朱友權弄進小境湖好好問問。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把人弄來的,也不知道在這裡是怎麼嚇唬的,反正朱友權已經在交待事情了,問什麼就答什麼。

  看朱友權的表情,應該是受了不小的驚嚇,完全屬於懵逼狀態。這多少也是因為朱山閑和譚涵川的惡趣味,連丁齊看了都直搖頭,這兩位師兄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居然還有興致玩這種把戲。

  朱山閑和譚涵川都穿著明代的古裝,連帽子都戴好了,他們自己這樣打扮也就罷了,居然給朱友權也來了這樣一身裝束。再看看這間屋子,那可是真真切切的明代古建築,並不是現代仿古建築,屋中的陳設也一律都是古物。

  屋裡當然沒點電燈,桌上點著一隻杯口粗的大蠟燭,燭光照得幾人的面龐明暗不定。朱友權估計是被打暈了帶進來的,莫名發現自己居然出現在這樣的場景中,感覺就跟做夢一般吧,不需要動什麼其他手段,心理防線很容易就被突破了。

  丁齊起進屋的時候,朱友權又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丁... 丁老師!這是哪裡?你們在拍戲嗎?」

  丁齊臉色一沉:「你認識我?」

  朱友權:「范總要我搜集過你的資料,所以我知道,但這兩位古代大俠... 」

  他話音未落,又突然從椅子上一頭栽倒,原來又被譚涵川給打暈了。譚涵川提起朱友權道:「該問的都問了,這就把他送回去,他不會記得發生了什麼。」

  朱山閑提醒了一句:「別忘了給他用點月凝脂,否則出去會沒命的。」

  為什麼要把人帶到這裡來審問?因為平常人進了方外世界再出去,記憶會被抹去,這樣就省了不少事情。

  丁齊當然沒有換古裝,一進門還被朱友權認出來了。朱友權見到譚涵川和朱山閒時就跟見鬼了一般,驟然又見到穿著現代服裝的丁齊,感覺更是見鬼了,還好隨即就被打暈了。

  譚涵川做事很果斷,拎著朱友權就走了,不能讓他回家太晚,否則可能會節外生枝。丁齊坐下道:「老朱,你和老譚問出什麼來了?有沒有線索?」

  朱山閑:「當然有線索了。這是個聰明人,而且為人不算太壞,他知道很多事情,但沒掌握證據,所以還需要我們再去查證。」

  朱友權曾經是范仰的手下,坑蒙拐騙的事情也參與了不少,但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他並沒有參與,所以並不是太受重用。在范仰失蹤後,他便抽身退出江湖。

  朱友權能夠脫身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參與的一樁詐騙案暴露了,被警方抓住刑事拘留了一個月,最終因為證據不足、情節輕微又放了出來。像這種情況已經引起了警方的關注,所以張望雄也不會再用他。

  如今回頭看,朱友權參與詐騙案件被警方抓到,最終因證據不足、情節輕微,只被關了一個月便放出來,很可能是他自己安排的苦肉計... 所以朱山閑說他是個聰明人。

  朱友權當初怎麼會跟著范仰混?那就沒法細說了,總之有很多「大事」他並沒有參與,但多少瞭解一些情況。

  據朱友權所知,范仰的背景很深,有不少道上的朋友,包括一些所謂的「大人物」,但他並不瞭解具體情況。通過他的交待,朱山閑卻可以推斷,范仰與張望雄可能早有合作,或者說互相利用。

  范仰應該幫張望雄做過很多事情,也利用過張望雄的資源做過不少買賣。但有關方外世界的消息,范仰應該從未告訴過張望雄。以范仰的性子,他肯定不希望再把這個人拉進來,否則就無法獨佔好處了。

  范仰當然幹過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情,沙朗政等幾名手下都有參與,范仰失蹤後,把柄卻抓在張望雄手中。說到這裡,朱山閑歎了口氣道:「丁老師啊,我給你講個故事,聽起來像段子,卻是真正發生的... 你以後碰到類似的情況,也得多長幾個心眼。」

basalt 發表於 2018-5-29 16:57
165、仙人跳

  在鄰省的蘇北某市,有一戶人家姓顧。顧家有兩件世代相傳的古物,形制特別,難以斷定年代與用途。前些年收藏熱,很多媒體到各地組織大型的徵集民間藏寶活動,並現場錄製綜藝節目,老顧也動了心。

  他便拿出兩件家傳的古物參加了一次民間藏寶徵集活動,但是沒有通過初選,更沒有在正式的節目中播出,因為節目組請的鑒定專家也沒能給出明確的意見。據專家分析,這兩件東西應該是古物,可能出自南宋時期,但結論並不敢確定,更不能確定其形制與用途。

  第一件東西類似金剛杵,有二十多釐米長,看紋飾和形制非佛非道,只能懷疑是某種法器。第二件東西是一尊形似飛天的女子雕像,大約有二十釐米高,該女子斜著身子,衣袂飄飄似正欲飛天而去,卻展開雙臂在側上方托著一面銅鏡,銅鏡的直徑大約有五釐米。

  和絕大多數民間藏寶人的心態差不多,鑒定不出明確的結果,老顧便認為自己收藏的東西更貴重了,應該是了不得的寶貝,回去之後便租了銀行的保險櫃專門存放。或許正因為他把東西拿出去露了白,結果就被人盯上了,不久後范仰便派人找上了門。

  范仰先是派手下冒充鑒定專家和拍賣行人員去找老顧,說是能給他的收藏品做正式的權威鑒定,然後再組織專場拍賣,一定能拍出天價來,只要老顧將拍賣事項委託給他們就行。但是老顧拒絕了,聲稱這是祖傳之物,堅決不能賣,將來還要傳給下一代呢。

  范仰又另派手下偽裝成收藏家上門,提出想重金求購,哪怕買賣談不成,也請老顧把東西取出來讓他鑒賞一番。但是老顧很固執,不僅沒有答應,還將自家的寶貝藏得更緊了,誰都不讓看。後來范仰又想了好幾種辦法,但都沒能得手。

  老顧的兒子小顧,在江淮省省會逍津市工作。小顧就是在逍津市讀的大學,碩士研究生畢業又通過了公務員考試。雖然只在逍津市某區當一名基層公務員,但名牌大學畢業,年紀輕輕、前程遠大,一直是老顧的驕傲。

  二零一四年的一天,小顧下班後晚上有應酬,吃完飯之後又被新交的朋友拉到酒吧裡坐了一會兒。他在酒吧裡和一個姑娘聊上了,不到三十歲的未婚男子,本就容易被異性吸引,而且對方體格嬌小、相貌甜美,連聲音都那麼嗲,更何況他已經喝了酒。

  接下來的劇情很老套又帶著神轉折。小顧沒回宿舍,請姑娘出去宵夜然後又去了賓館開房,一番雲雨之後,姑娘把小安全帽等物證一收,穿好衣服站在門前道:「顧先生,告訴你一件事:我還差半個月才年滿十四周歲,不信你看身份證!想怎麼樣,你看著辦吧。」

  小顧當時就懵了,這姑娘的模樣嬌小,可身體發育已經很成熟,說是十七、八歲倒也可信,但說未年滿十四怎麼都看不出來。本以為是因為自己的魅力有了一番豔遇,結果卻遇到了這種事,小顧冷靜下來之後便問道:「妳想要多少錢?」

  姑娘卻搖頭道:「我的表哥馬上就要來找我了,他剛來微信問我在什麼地方,我告訴他了。」

  一聽這話,小顧就意識到自己可能中了一個早就設好的圈套,結果還沒等他有所動作,姑娘身後的門就開了。門外衝進來兩條大漢,而且是和員警一起來的:他們已經報警了。員警檢查了姑娘的身份證,小顧就被帶走了

  小顧從小到大一直是家中的驕傲,受到的都是誇獎和讚揚,也是左鄰右舍口中那種「別人家的孩子」,像這種丟人的事,他根本不想讓親戚朋友們知道。

  但是遠在鄰省另一個城市的老顧接到了一個電話,問他是想要古董還是要兒子?打電話的人說了小顧犯的事情,還勸說老顧,不要為了兩件連專家都鑒定不出來的不明器物毀了兒子的大好前途。老顧震驚萬分,馬上就給小顧打電話,但已經聯繫不上,他立刻趕到了逍津市。

  老顧請了律師,在看守所裡見到了兒子。而小顧堅持不認罪,也告訴父親堅決不要答應對方的要求,他認為自己是遭人陷害,而對方是敲詐勒索。老顧當然也報了案,結果卻查不出敲詐者,那姑娘也堅稱自己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

  事情到了這一步,那就只能憑證據說話了。小顧起初還是自信能打贏這場官司的,因為那姑娘看上去根本不像未成年的樣子,而且他事先對此也是毫不知情,雙方是自覺自願發生的關係,沒有任何強迫與誘騙的行為。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的當時的一條司法解釋:「行為人確實不知對方是不滿十四周歲的幼女,雙方自願發生性關係,未造成嚴重後果,情節顯著輕微者,不認為是犯罪。」小顧的律師做出的無罪辯護,主要就是想抓住這一條。

  但那姑娘的證詞與小顧的自辯完全不是一回事。姑娘聲稱是因為好奇才去酒吧,在酒吧裡認識了小顧。小顧請她去吃宵夜,還說要給她買東西,吃完宵夜又請她去賓館喝茶。姑娘說了自己還不滿十四歲,但小顧卻說就喜歡小的,還是把她帶到賓館去了。

  小顧這下是有口都說不清了,偏偏他從酒吧把姑娘帶出去,先吃宵夜又去賓館開房,都是證據確鑿。最後法庭裁定小顧犯了嫖宿幼女罪,判處五年有期徒刑。這個案子生在二零一四年,當時的刑法還沒有修改,嫖宿幼女罪仍然單列。

  一審判決出來之後,老顧徹底慌了。又有不知名的陌生人找到他,問他想不想把小顧撈出來,或者就讓小顧在監獄裡待滿五年?二審上訴要想成功必須要有新的證據,也就是那個姑娘得改口供。對方聲稱假如老顧把東西交出來,那邊就可以想辦法讓人改口供。

  老顧終於把兩件傳家寶交了出來,並且後悔不迭,他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聽兒子的,應該早把東西交出來,否則事情也不會弄成這個樣子。

  在二審之前,小顧的辯護律師拿到了新的口供。姑娘終於改口了,她承認自己根本沒說過尚未年滿十四歲的話,當時就是想到酒吧找點刺激... 在被刑事拘留三個月後,小顧終於被放了出來。

  朱友權並沒有參與這件事,他只是有所耳聞。此事是范仰吩咐的,從頭到尾都是沙朗政負責策劃,而那兩件東西是一個大人物想要的,沙朗政終於給搞到手了。沙朗政得手之後,興沖沖地跑到范總那裡去表功,朱友權還在范仰的辦公桌上看見過那兩件東西。

  見沙朗政洋洋得意、自以為手段高超,朱友權私下裡還說過他:「就為那兩件東西,弄得無辜者家破人亡,這不算什麼能耐!」

  沙朗政卻不以為意,還反過來說朱友權:「想知道為什麼范總不肯重用你嗎?因為你就這點出息,總是幹不了大事!」

  聽到這裡,丁齊忍不住皺眉道:「朱友權說沙朗政的這番話,聽著好耳熟... 好像是紅夢樓裡賈璉的臺詞。」

  朱山閑:「聽你這麼一說,我也有點印象,的確是賈璉的臺詞。」

  在紅樓夢第四十八回(編者注:《濫情人情誤思遊藝,慕雅女雅集苦吟詩》)中,有個叫石呆子的人收藏了一批古扇,偏偏讓賈赦給看中了,賈赦便命賈璉給弄來。賈璉登門以重金求購,結果石呆子堅決不賣。賈雨村聽說此事便使了個毒計,陷害石呆子拖欠官銀,將其家產抄沒充公。

  石呆子生死不明,扇子被送到了賈赦這裡。賈赦便責問賈璉:「人家怎麼弄來了?」賈璉則頂了一句:「為這點子小事,弄得人坑家敗業,也不算什麼能為!」這句話和朱友權說沙朗政的那句很像。

  丁齊又搖了搖頭道:「其實賈璉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朱山閑則苦笑道:「你是想說朱友權吧?身在江湖,良心已經讓狗吃了一半,但另一半還得好好留著。」這又是另一本書《地師》中的臺詞。

  丁齊追問道:「那個姑娘真是未成年嗎?那小顧是什麼眼神,這其中恐怕有問題吧?」

  朱山閑歎息道:「小顧的辯護律師當然也查過這個問題,說來也怪,有些記錄資料居然找不著了。那姑娘出生在一個偏遠村莊,當初的衛生所已經裁撤,出生證明找不到了;後來又因為一場水災,最早的紙質落戶檔案記錄也沒有了... 這樣就只能根據電腦記錄和身份證來確定出生年月,從法律上來講她就是未成年。

  雖然從醫學角度還可以測定骨齡,但是骨齡測定有誤差,法律證據上沒有身份證登記年齡有效。而且這姑娘最後改口供了,小顧也放出來了,這件事也沒必要再去查,就更加說不清了。」

  丁齊:「那一家人後來怎麼樣?」

  朱山閑搖頭道:「據朱友權說,小顧死了。他雖然被放出來了,但受到的打擊太大,工作丟了,名聲也完了,大好人生毀於一旦,精神有點失常,後來落水身亡。據說他是失足溺水,但也有人認為他是跳水自殺。老顧則大病一場,好歹搶救過來了,如今應該還在世。」

  丁齊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過了好半天才咬牙來了一句:「五年前的事情?范仰死得好,他早就該死了!」

  朱山閑:「像這樣的事情,朱友權剛才說了三件。後來范仰死了,但應該還有人瞭解內幕、掌握證據,沙朗政可能是被人抓住了把柄。」

  丁齊:「這也是仙人跳吧?居然還有這麼歹毒的套路!」

  朱山閑反問道:「那你以為呢?所以剛才我說,假如丁老師以後遇到類似的事情,也要多留幾個心眼,防不勝防啊!」

  平常聽說的「仙人跳」,往往就是給光棍介紹對象,騙了財物之後女方便不知所蹤;更過份一點的則是以美色下套,到了賓館剛脫衣服,外面就有自稱女方丈夫之類的人砸門,敲詐一筆錢財。但是玩得這麼狠的,丁齊以前沒聽說過,的確有點突破想像力。

  丁齊:「那兩件東西,應該就是被張望雄拿走了,所以他瞭解內幕並掌握證據。范仰死後,張望雄還收編了沙朗政那夥人為他繼續幹活。前幾天他們跟蹤我去了黃田村,還從山上帶下來幾塊古磚呢。」

  朱山閑:「范仰和張望雄有過不少合作,應該一直都在互相利用... 丁老師,你難道沒有注意到別的嗎?那兩件器物,有沒有印象?」

  丁齊微微一怔,隨即便反應過來,驚呼一聲道:「方外圖志!」

  說著話他把手機掏了出來,小境湖中雖然沒有信號,但可以打開相簿與圖檔,《方外圖志》那套高解析度照片就保存在手機中;丁齊翻開其中一張,上面畫了三件器物。

  左邊似是一尊雕像,一位女子衣帶飄飛似欲騰空,雙臂在身體的斜上方舉起了一面鏡子,鏡子旁邊還有小字標注:「禽獸國之影器。」

  右邊則是一件短杵狀的器物,上面鏤刻著流雲形的紋路,線條非常細密,似是勾勒出了很多寫意的禽獸圖案,旁邊也有小字標注:「禽獸國之身器。」

  中間是個異獸雕塑,似麒麟非麒麟,肩背上還刻有翅膀,也不知是什麼動物,或者就是臆造出來的,旁邊的小字標注是「方外禽獸國控界之寶,名禽獸符。」

  僅聽語言介紹,很難有直觀的對應印象,這和直接看圖像的感覺不同;方才丁齊只關注朱山閑講的故事,此刻聽見提醒,才想起故事中的兩件器物好像在《方外圖志》中見過,打開圖片一看果然如此。

  所謂禽獸國是朱敬一所記載的方外世界之一,《方外圖志》中是這樣描述的:

  龍安村外水回還,高壁卓立望龍潭。
  鐵崖深深鎖禽獸,世人至此去衣冠。
  孤國曠野雲籠岫,雨滌風光盡爛漫。
  燕京繁繁皆袍帶,問心何須尋遠山?

  這是一首讓人看了感覺一頭霧水的詩,不知道朱敬一究竟想表達什麼意思。這七言八句詩題在另一幅畫上,畫中有一面高崖,崖下則有一座水潭,水潭中還畫了一條盤旋的龍。高崖上的某個位置則標出了一個小圈,注有「禽獸國」三個字。

  想必哪個圈的位置就是方外世界的門戶,而禽獸國就是方外世界的名字。至於它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裡面又是怎樣一個世界?除了那詩,並沒有任何其他的介紹,就算原先還有介紹,如今也沒保存下來。

  丁齊等人還沒找到禽獸國這個地方,想找也很難,因為記載不明確。詩中提到了燕京,就是如今的北京,但並沒說禽獸國就在北京附近。

  至於龍安村和龍潭這兩個地名,全國幾乎遍地都是。只要初略地搜一下,大大小小的「龍潭」就能查出來上百個,龍安村也有很多,詳盡的資料幾乎無法統計,因為很多地名在歷史中經過多次變遷。

  比如境湖市就查到一個龍安村、兩處龍潭,經過考證,這兩處龍潭是近年來才被命名的景點,龍安村的來歷則難以考證。與境湖市相鄰宛陵市境內也查到一處龍潭,是古已有之的地名,如今並沒有龍安村,但不知古時有沒有。

  丁齊等人最近一直都很忙,還沒顧得上去尋找禽獸國呢,沒想到今天卻發現了線索。控界之寶是何物,如今已經清楚,可那「影器」與「身器」又是什麼鬼,迄今為止眾人還沒有搞明白。沒想到這兩件古物早就被范仰弄到手了,他很可能是幫張望雄搜集的。

  丁齊沉吟道:「二零一四年,那時候《方外圖志》根本就沒有找到... 這可能只是巧合。張望雄正在搜集特殊的器物,顧家的東西露了白,恰好讓他給看中了。」

  朱山閑:「有可能是巧合,也有可能張望雄也在找類似的東西或地方,他掌握了什麼線索。范仰也可能在他那裡聽說了什麼,否則後來也不會對《方外圖志》的傳說那麼感興趣,設局讓你去找,還利用了我們這些人。」

  丁齊:「可是《方外圖志》中畫了三件器物,如果它們在顧家手中傳承,那麼還差一件呢!另一件最重要的控界之寶在哪裡?」

  這時冼皓的聲音傳來道:「很簡單,控界之寶應該還在顧家手裡。老顧把家傳的寶貝拿出去鑒定,也不會一次全拿出來,他可能只拿出了其中的兩件。范仰和張望雄當時也不可能看過《方外圖志》,應該並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具體來歷,更不知道共有三件。」

  隨著話音,冼皓和譚涵川也走了進來。

basalt 發表於 2018-5-29 16:58
166、我買了

  譚涵川已經把朱友權「送」回去了,冼皓也從他那裡聽說了朱友權供述的內容,又得出了另一個結論。

  朱友權方才說了不少事情,朱山閑卻特意對丁齊詳細講了顧家的事,就因為其中涉及到方外世界禽獸國的線索。那麼張望雄是否也知道什麼內情,同樣也在尋找方外世界呢?否則為何會通過范仰費那麼一番手腳拿到那兩件東西?

  譚涵川坐下道:「丁老師在沒有發現《方外圖志》之前,就已經在尋找方外世界;只是那時他不知自己要找的究竟是怎樣一個地方,從古籍考證中得到線索,推測出或許是傳說中的大赤山與小境湖。

  范仰也在找小鏡湖。他早就聽說過赤山寺曾收藏一部《方外圖志》,並利用丁老師找到了。小境湖的門戶就在朱師兄家的後院中,朱師兄同樣已經找了很多年了,這些都發生在阿全修復《方外圖志》之前。

  再往前幾百年,朱師兄的歷代祖師口口相傳,此地有方外仙家世界小境湖,還提到過朱敬一的名字,只是後人沒有找到而已。

  這說明世上絕不僅有我們才知道方外世界的存在、正在尋找方外世界。遠的不說,就說魏凡超和魏凡婷兄妹倆,他們就住在大赤山中,魏凡超還經常出來。對於他們而言,方外世界的存在並不是什麼秘密,就似天經地義。」

  冼皓插話道:「自古以來,所謂仙家福地、洞天世界的傳說很多。」

  譚涵川:「我們現在知道了,傳說並非無憑無據,因為我們已經見證了這麼多方外世界。那麼張望雄也完全可能得知相關的線索,就像當初的范仰,他也正在尋找方外世界。」

  冼皓:「被范仰叫來之前,我卻不知方外世界的存在;就算聽過一些傳說,也僅僅只當成傳說而已,根本就沒有在意。假如沒有修煉方外秘法,其實就算知道了也沒用。小境湖的門戶就在自家後院,朱師兄這些年找到了嗎?進去了嗎?」

  譚涵川反問道:「也不能只說朱師兄這種情況,那魏凡超修煉方外秘法了嗎?」

  冼皓:「如果沒有修煉方外秘法,想出入方外世界,目前所知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得到控界之寶,並且掌握祭煉方法,特別是控界之寶的傳承。」

  譚涵川:「所以我們是有優勢的,哪怕沒有控界之寶也能出入方外世界,前提是能找到並打開門戶。方外秘法是丁老師所創,而其他人便沒有我們這麼好的運氣了。我說了這麼多,意思就是張望雄就算找到了什麼線索,也未必能發現方外世界,哪怕發現了也未必能打開。」

  朱山閑點頭道:「他這些年在收集特別的器物,應該就是借助冊門修煉神識之法,想讓爵門秘傳望氣術境界更進一步。至少在這一方面,他未必比我們當初高明多少。」

  丁齊終於開口道:「你們幾位老江湖,究竟在討論什麼?」

  朱山閑解釋道:「我們在分析那張望雄到底掌握了多少情況,是否知道我們在幹什麼。」

  丁齊:「儘管我們又意外得到了禽獸國的線索,但人的精力有限,想太多沒用;事情要一件一件的來,不能顧此失彼,先得抓住主要矛盾。」

  冼皓:「丁老師說的對!」

  朱山閑總結道:「沒有線索的時候不知道該怎麼辦,但線索太多也不好。我們現在好像有三個調查方向:一是冼皓師妹先前負責的,調查那個朗政服務公司背地裡做了什麼買賣?二是調查張望雄究竟掌握了哪些情況、他想幹什麼?三是調查顧家的事,找出禽獸國的線索。」

  冼皓:「目前最重要的目標還是張望雄。被一位爵門高手暗中窺伺,這種感覺真的不太好,做什麼都不安穩。」

  譚涵川問道:「冼師妹調查朗政服務公司的業務,有什麼發現嗎?」

  冼皓:「這才幾天啊?我又不是神仙,還沒查出什麼勾當來,但是我發現了另一件事。沙朗政他們去了黃田村,從山上帶下來兩塊完整的古磚,後來我就盯著這夥人,發現他們把那兩塊磚送到新市口古玩市場,賣給了一家叫物華堂的店鋪。」

  並不是所有的古物都是值錢的古董,比如很多古磚通常並沒有什麼市場價值。假如是非常稀少、工藝精湛的金磚,可能在古玩市場上還能值幾個錢。所謂「金磚」當然不是用黃金做的,而是御窯燒製的細料貢磚,經過精心打磨,顆粒細膩質地密實,叩之若金石之聲。

  其他一些品質非常好的澄泥古磚,可以用來磨製一些器物,比如硯臺之類,但它本身在古玩市場當中並不值錢,也沒人特意去淘這種東西。沙朗政受傷住院了,他的另外幾個同夥卻把從黃田村帶來的兩塊古磚送進了一家古玩商店,這個情況就有點不正常了。

  辛辛苦苦大老遠跑一趟,就為了搬兩塊古塔磚賣到古玩市場,恐連兩碗牛肉麵都買不回來,更別說賠進去多少了。他們這麼做必有原因,也就是說那家古玩商店有問題。

  丁齊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開口提醒道:「我去年協助警方破獲了一個綁架拐賣婦女兒童的犯罪團夥,恰好把田相龍的兒子給救了。但這個團夥跑掉了兩個頭目,警方到現在也沒有抓到;落網的團夥成員甚至不知道這兩個頭目的真實身份,連照片都沒法提供。

  連一個拐賣團夥都有這樣的反偵察措施,張望雄那種人做事當然會更謹慎了。我估計沙朗政那夥人根本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張望雄只是在幕後遙控。可是沙朗政他們搞到的東西總要交到張望雄手裡,假如不直接接觸,便需要一個中轉點,可能就是那家古玩商店。」

  朱山閑點頭道:「丁老師越來越像個老江湖了!朱友權這邊暫時放過,接下來我就負責調查那家古玩商店吧...」

  冼皓:「顧家那邊,我去查一查,先確定禽獸符是不是真的還在老顧手中。」

  丁齊擺手道:「還是我去吧。那一家人的遭遇也夠可憐的,最好不要在人家的傷口上繼續撒鹽。」

  譚涵川:「丁老師是心理醫生,他去最合適,冼師妹還是繼續盯著朗政公司。」

  冼皓:「那譚師兄幹嘛?」

  譚涵川歎了口氣道:「我也得上班啊!下個月單位派我去北京出差,要去中科院辦點事,估計得等十來天才能回來。但我也不閑著,順便查一查禽獸國的線索。」

  丁齊納悶道:「去中科院查?」

  譚涵川似笑非笑的點頭道:「是的,就是去中科院找人幫忙。」接著又歎了口氣道:「假如阿全在這裡,可能就不需要這麼麻煩了,有很多事情就是他最擅長的。」

  冼皓:「什麼事情?」

  譚涵川:「大資料分析啊!我們之所以難以確定禽獸國的位置,不是因為線索太少,而是資訊太多。全國各地有很多龍潭和龍安村,再加上古代曾出現過的地名,實在有些找不到頭緒,那就借助現代科技吧。」

  朱山閑突然一拍桌子道:「提到阿全,我想到了一件事:這個張望雄做得很多事情,都帶著冊門的痕跡,要麼他並非爵門中人、而是冊門中人,要麼他身後另有一位冊門高手,而且那位同道很不簡單啊...」

  冼皓皺眉道:「他身後原本還有一位要門傳人,就是范仰,他和范仰之間早有合作。顧家遇到的那種仙人跳,就是要門常用的門檻,而且是最歹毒的惡要。俗話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我們這些江湖八門傳人聚在了一起,張望雄那邊也可能聚集一夥江湖敗類。」

  譚涵川:「所以大家一定要留心,與張望雄有合作的很可能還有一位冊門高手,目前不知是什麼人、與張望雄又是什麼關係。我要去出差,小妮子最近還是好好待在學校準備考試吧,莊先生又不知去哪兒喝花酒了,暫時指望不上,眼下就辛苦你們三位了。」

  次日是星期天,譚涵川一大早就趕回上海了,但張望雄卻又一次出現在境湖市。張望雄曾自稱是省安全局六處的處長,眼下尚不知真假,姑且認為他說的是實話吧,那麼他的工作地點應該在省會逍津市,為什麼要把聯絡點設在境湖市?不嫌麻煩嗎?

  這其實很合理,換一個城市聯繫更安全,而且境湖市有全省最大的古玩市場,就在新市口一帶,一家古玩商店隱跡其中並不引人關注。如今的交通已經很發達,從逍津市坐高鐵到境湖市也不過一個小時,比在北京開車從五環到二環耗時都短。

  張望雄喜歡搞收藏,節假日總喜歡逛古玩市場一類的地方,淘一些小物件,通常都是不值錢的玩意,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有這個愛好。

  張望雄在新市口古玩市場逛了一個多小時,進了好幾家店鋪,還買了一串崖柏珠子。崖柏前幾年一度炒得很火,搞得很多人跑到荒山野嶺的懸崖上去挖枯樹根,但如今炒作勢頭已經降了下來,很多東西的價格比巔峰期回落了不少。

  張望雄戴著新買的崖柏手串,溜溜達達終於走進了物華堂。物華堂這個名字應該就是引用「物華天寶」這個成語,將「天寶」隱去只說「物華」,也帶著某種暗示意味。

  牌子的口氣雖然不小,但是店面並不大。臨街一間店面,屋裡擺著貨架和櫃檯,後面是個小倉庫,樓上也是庫房、還可以住人。這樣的鋪面,老闆一個人就能看過來,通常不需要再雇夥計。

  張望雄早已不動聲色的觀察了周圍的情況,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於是背著手剛走進店鋪。老闆很熱情的迎上來道:「您又來了?」

  張望雄笑道:「老闆,最近又收了什麼好玩意啊?」

  老闆:「我家的東西您還不清楚嗎?最近沒有什麼新玩意,倒是收了一把古劍,應該是戰國時期的真傢伙,看形制是楚劍,就是品相有點殘... 在這邊架子上放著呢。」

  張望雄從貨架拿起一把綠跡斑斑的古銅劍,還做出很內行的樣子放在鼻子前面聞了聞,估計是想聞有沒有尿騷味吧。很多青銅器造假,做舊的手段就是把東西扔進糞坑或尿池裡泡一段時間,再撈出來洗乾淨,表面的浮鏽便很像是埋藏多年留下的痕跡。

  張望雄似乎對這把古劍並不是很感興趣,他又注意到架子上還有兩件東西,用手指點著問道:「這兩塊磚有點意思,怎麼賣?」

  老闆有些錯愕道:「就是兩塊舊磚頭,不是賣的,我拿來當個劍架。」

  那兩塊磚頭看上去確實不是賣的,就是一前一後放著用來架古劍的,不料張望雄偏偏看中了,他將古劍遞還給老闆道:「我就想買這兩塊磚,開個價吧。」

  老闆:「這東西不值價,您買它幹嘛?」

  張望雄用手指敲了敲深青色的古磚道:「這磚的品質不錯,如今很少見到這種澄泥工藝了,我打算買回去找人磨兩方硯臺。」

  老闆:「您是老主顧了,這兩塊磚我就白送得了!」

  張望雄:「那怎麼可以?好歹你也得給個價,我不能白拿東西。」

  老闆無奈道:「您還真是講究人... 五塊錢一個,十塊錢全拿走得了。」

  張望雄正準備掏錢,店鋪門口忽然有人大聲道:「二十塊,那兩塊磚我買了!」


basalt 發表於 2018-5-29 16:59
167、物語

  兩人轉身望去,只見又有另外兩人走進了店鋪,其中一人還穿著警服、配著肩攜式執法記錄儀。老闆趕緊迎上前去道:「郭主任,您怎麼來了?」

  穿警服者名叫郭益。這一帶店鋪眾多,人流複雜,所以新市口街道派出所特意在市場內設了一個治安聯防辦公室,一共只有三名正式在編的民警加上幾名協警,郭益只是負責人,不算什麼正式編制上的領導,但這一帶的店鋪老闆都叫他郭主任,以示尊敬。

  郭主任答道:「我今天值勤巡邏,正好碰見個領導朋友,就陪他逛逛。王老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區檢察院的李品李科長。李科長沒事也喜歡搞收藏,他剛才看中你那兩塊磚了。」

  王老闆趕緊和李科長握手打招呼,彎腰躬身遞上了名片。李科長臉上並沒有什麼笑意,表情很嚴肅,微微點了點頭道:「王老闆啊,那兩塊古磚我也看中了,你賣不賣?」

  王老闆陪笑道:「您這話說的... 開門做生意,哪有把顧客往外趕的道理?但是剛才這位先生已經看中,我答應賣給他了。」

  李科長倒是一點都不客氣,仍然板著臉道:「我聽見了,他想買,要你開價,兩塊磚一共十塊吧?還沒買定離手嘛... 既然我也想買,自是價高者得,我出二十。」

  王老闆:「就是兩塊不值錢的磚頭... 但做生意要講究信譽,這位先生也是老主顧了,我不好出爾反爾啊...」

  郭益插話道:「難道我就不是老主顧了?這天天見面的!」說著話居然把執法記錄儀打開了。

  李科長又說道:「做生意就得像個做生意的樣子。都是顧客,誰出的價高賣給誰!老闆,你說對不對?」

  一旁的張望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太大異狀,他就像一個普通的顧客,此刻才開口道:「老闆啊,我是真看中了這兩塊古磚,誠心想買,不讓你難做,更不讓你吃虧,也出二十塊吧。這位李科長,做生意也得講究先來後到,是我先看中的!」

  說著話他就想繼續掏錢,兩張十塊錢的鈔票剛掏出來、還沒遞出去,李科長突然又說道:「我出兩千!」

  其他幾個人都愣了愣... 就沒見過這麼抬價的,這位李科長好衝的脾氣。剛才是二十塊,張望雄也願意出,他倒好,沒有再十塊、八塊的加價,直接翻了一百倍。拿兩千塊錢買兩塊不值錢的磚頭,難道他是瘋了嗎?

  要麼他就是真想買,要麼他就是來找茬的。畢竟開門做生意,假如連這個價都不賣,要麼是老闆有問題,要麼是那兩塊磚頭有問題,要麼就是張望雄這名顧客有問題。

  王老闆回過神來趕緊賠笑道:「李科長啊,兩千我也不能賣。您看這樣好不好?品質更好的古磚,我再給你淘幾塊!這東西不值錢,我也不收錢,回頭就送到郭主任那裡去。」

  李科長皺起眉頭道:「我就是逛街買個東西,你這是什麼意思?想腐蝕黨政幹部嗎?我想買這兩塊磚,有別人也想要,那就現場出價唄。」說著話還用挑釁的目光看著張望雄一眼,那意思彷彿在說:有種你就喊兩萬。

  張望雄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壓低聲音開口道:「李科長,身為國家政法幹部,逛市場買件東西,這麼胡攪蠻纏,就不注意點影響?」

  李科長一聽就怒了,上前一步直瞪著張望雄的眼睛,幾乎就快鼻尖碰鼻尖了:「你什麼人啊?這話什麼意思?我可沒有強買強賣,你出二十我出兩千,難道老闆非得賣給你不賣給我?那你可就是欺行霸市了!少在這裡陰陽怪氣的!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貨色!」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李品是一點毛病都沒有。買東西通常是往下砍價,但如果有好幾個人同時看中一件東西,那就是往上抬價了。王老闆和張望雄的買賣還沒有做成呢,李品出一個更高價毫無問題。

  假如非得說有什麼問題,那就是李科長出的價未免太高了。兩千塊錢買兩塊磚頭,雖然貴得離譜,但也並不是一筆普通公務員出不起的錢。而張望雄說那番話隱約有點威脅的意思,多少也能反應出他平時的習慣。

  氣氛瞬間變得有點火藥味,但別忘了旁邊還站著一名員警,執法記錄儀也開著。張望雄突然又退後一步笑了,擺手道:「算了,我不買了。既然這位領導出了高價,老闆,你就賣給他吧,犯不著為兩塊磚頭置氣。」

  說完話張望雄轉身走了,因為他看見門外又出現了兩個人,正是朱山閑與丁齊,隨即意識到自己有很多事情已經暴露了。在老江湖眼中,他和那位王老闆的問題簡直就是不打自招。朱山閑也轉身跟著他一起走了,丁齊則邁步進了店鋪。

  見張望雄走了,李科長居也擺手道:「算了,為兩塊磚頭的確不值得... 既然那位先生不買了,那我也不買了。」

  老闆詫異道:「您不買了?」

  李科長:「不是我不買,而是你不賣。我出二十你不賣,剛才出兩千你也說不賣,現在我就不想買了,哪怕白送都不要... 小郭,我們走吧,怎麼遇到這種老闆?」

  郭益警官是一頭霧水,很不滿意地瞟了王老闆一眼道:「你搞什麼花樣?還想不想好好做生意了?」說完話也陪著李科長一起走了,與剛進門的丁齊擦肩而過。

  老闆歎了口氣、搖搖頭,把那柄青銅古劍放回兩塊磚搭起的支架上,轉過身來又露出職業性的微笑道:「這位先生,您想淘弄點什麼?還是先隨便看看?」

  丁齊指著貨架上的磚頭問道:「老闆啊,剛才怎麼回事?我好像聽見兩名顧客為買磚頭爭起來,怎麼爭到最後又都不買了?」

  老闆很誇張的歎息一聲:「唉,就是為了置氣嘛!現在的人啊,火氣都是這麼大,何苦呢?」

  丁齊一直在觀察這位老闆的反應。在正常情況下,哪個店鋪老闆假如遇上剛才那一齣,估計都快被玩壞了,但眼前這位老闆的反應明顯不太正常:在張望雄沒有表明態度之前,無論突然攪局的李科長出什麼價,老闆顯然都不敢擅自做主將那兩塊磚賣給別人。

  其實站在王老闆的角度,並不存在得罪張望雄的情況。假如張望雄只是一名普通顧客,東西還沒有買定入手,李品也想買,出高價很正常。

  在這裡開門做生意,其實更不能得罪的是那位「郭主任」。李品是郭益陪著一起來的,他又出了那麼高的價,老闆還是不想賣給他,顯然就有問題了。照說李品攪和了那麼一頓,最後又不買了,老闆應該很生氣才對,但是李品走的時候,王老闆卻是明顯鬆了一口氣。

  在古玩商店裡遇到這種事情,比如明顯不值錢的東西被報出了不合常理的高價,通常做老闆的也會有另一種反應,就是這東西是不是其實是個寶貝,自己看走眼了,於是便不想賣了。但這位王老闆的關注點,自始至終都不在那兩塊磚頭上。

  這些細節,丁齊都看在眼裡。他又拿起那把青銅劍問道:「老闆,這把劍怎麼賣?」

  老闆:「最近剛收的,五千塊!」

  丁齊:「便宜點行不,五百塊怎麼樣?」

  老闆:「您這價就不是誠心想買了,我最低只能給你三千。我看您是個識貨的,這把劍可是好東西,只是品相稍微有點殘... 」

  丁齊:「這劍是哪來的?」

  老闆:「收來的唄,古董行的規矩,我們是不打聽來歷的。」

  丁齊拿著劍,微微閉上了眼睛,感受這柄劍所蘊含的氣息。他剛才不僅在觀察人也在觀察東西,發現這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器物中,恐怕只有三件東西才是真正的古董,同時也是具備某種「靈性」的器物,它們就是這把青銅劍和充做劍架的兩塊磚頭。

  丁齊並不是石不全,更不是考古鑒定專家,他感受到的只是東西本身的氣息,動用的也說不清是興神術還是入微術,抑或是觀身術與望氣術,可能兼而有之吧,總之就是如今境界的感知能力。這件東西彷彿會說話,用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方式在訴說。

  店鋪老闆曾對張望雄介紹這是一柄戰國時期的楚劍,丁齊不太懂這方面的專業知識,當然鑒別不出來。他只能分辨出這的確是一件有年頭的古物,而且被埋藏了很長時間,大約一年前才被發掘出來。

  戰國時代的古劍,怎麼會出現在一家古玩商店的貨架上,而且只賣五千塊?這也很正常。近二十年來,各地大搞城建開發,城市群的規模急劇擴大,高樓大廈紛紛拔地而起。樓越修越高,地基也越打越深,經常有地下埋藏的古物被挖出來。

  假如是重要的歷史遺跡現世,文物部門獲悉之後會儘量採取保護性搶救措施,然後組織考古研究。但各種零散的器物被挖出來,很多時候不為人知,往往就暗中流入文玩市場,還有很多東西就是盜墓來的。

  很多人可能對考古與盜墓之間的區別不是太清楚,還有人甚至故意混淆視聽帶風向,以至於不少人都有所誤解,其實兩者之間有本質的不同,完全不是一回事。

  考古學者的目的並不是找什麼市場上值錢的寶貝,其首要任務是為了保護和搶救文物。而所謂文物的價值,與市場價格也是兩回事,在於古跡與古物所承載與傳達的資訊,它能夠告訴人們某個時代、某個文明的生活方式、社會結構、發展水準與思想文化內核。

  這是考古研究的最終目的,也是文物所謂的「文」。有人可能認為年代越久遠的東西便值錢,這其實是一個最常見的誤解,文物的價值絕不僅僅來自於單純的時間,所謂時間年代只是一個歷史中的參數。

  文物的價值是它傳達與承載的資訊,包含著成系統的文明與文化的整體縮影,越有代表性的器物便越珍貴。假如破壞了它所傳達資訊的整體性,僅僅孤立地拿出來一件東西當古董,其文物價值便大打折扣。

  所以器物的價值並不是挖掘者所賦予的,而是歷史中整體的文明和文化傳承所賦予的。具體到中國文物,是歷朝歷代祖先的付出、創造與傳承的智慧賦予其價值。

  文物被發掘或發現之後,考古工作者並不是把東西據為己有,只是負有保護傳承的責任,首先要進行精心的修復與保護,然後再進行考證和研究。

  這個過程是極其漫長與艱辛的。對於珍貴文物,僅僅是修復工作往往都需要好幾年甚至幾十年,其投入的成本巨大,甚至遠遠超過了將這一件器物投放到古玩市場中的價格,耗費的心血與精力就更不用提了。

  比如石不全的導師周小玄,這一輩子修復了數不清的文物,大多來自於搶救性的保護發掘現場,這些東西都不是他自己的,卻在他的手中得以「重生」。

  而盜墓就是另一回事了。完全是破壞性的,更別什麼保護與傳承的責任了。有什麼東西會被盜走,只取決於當時的古董市場價格以及是否容易出手。那些難以修復保存的、不好出手變現的東西,則被大量破壞與毀棄。

  比如在很多被盜掘的古跡中,有大量的陶器被毀,只因這種東西拿到外面根本賣不出價來,而且在盜掘過程中稍微碰一下就會被破壞。很多人大概不清楚,剛剛打開埋藏的時候,很多陶器其實是軟的,用手一捏就能出印子。

  在古代,盜墓賊找的主要是紅貨,也就是金銀財寶。比如曾有盜墓賊挖到了金縷玉衣,只把玉衣上的金絲抽出來帶走,玉片則是隨意毀棄。因為金絲值錢並且好攜帶,零散的玉片是不值錢的,更不好出手,也無法交待其來歷。

  有很多金銀器皿,為了防止曝露其來歷,甚至直接被融化成了金錠、銀錠。而遺跡中大量的紡織品、竹木簡牘、書籍卷冊,往往都被破壞或風化損毀了,因為這些東西很難保存與修復出售。

  近年來的收藏熱,不少器物都拍賣出了天價,有人便以為所有的古董都很值錢,這其實也是一種錯覺。熱門收藏品的市場價格,大多是刻意炒作的結果,而且往往幕後有人操盤。

  這種炒作必須符合幾個要素:首先要存世量足夠大,其次是以大部分人的審美水準基本能夠鑒賞,在此基礎上能形成公眾鑒賞體系與有規模的流通市場。假如原本並不存在相應的鑒賞體系,那麼便建立一個、甚至是編造一個。

  當有資本囤集了大量的這類器物時,以資本炒作為目的的市場熱便出現了。原本就有完備的審美價值與鑒賞體系的器物,最典型的代表就是明清瓷器。它是最早被炒起來的,也是市場炒作最火爆的。

  有些東西可能並不是文物,甚至以前沒人關注,卻忽然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其實都符合這個套路。比如前些年的天珠,各種菩提子以及崖柏,都是比較典型的案例,有人在炒作的同時也編織出了所謂的鑒賞體系。

  說到底,其實都是江湖冊門「滾珠局」的門檻,只是在新的時代背景下變換了花樣。

  而丁齊手中的這柄古劍,顯然不符合上述的炒作條件。這種東西存世量有限,大多來歷不明,很難公開拍賣,鑒賞與鑒定困難,往往只能私下轉讓交易,形成不了有規模的流通市場,所以也沒有很明確的參照價格。

  不談文物價值、只說文玩市場價格,誰也說不清楚它值多少錢,只能買賣雙方自行商議,而且不同器物之間的差異極大。比如越王勾踐劍,根本沒有價格,那是不可能在市場上流通的國寶;而一柄來歷不明、品相殘缺、工藝普通、無法鑒別的古代青銅劍,或許就能賣個幾百塊。

  這柄劍是一年前被某個埋水管的工人挖出來,然後悄悄拿到古玩市場賣了,王老闆當時以五百塊錢收的。這個價合不合適,誰也說不清,在不屬於自己的地方挖出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順手賣個五百塊好像也是賺了。

  它還被張望雄拿走過一段時間,後來又被拿了回來,可能是他用不上了或者是沒有發揮作用。但今天它到了丁齊手裡,卻有另一種感覺,丁齊彷彿能感覺到這柄劍的 「情志」,甚至能感受到一絲悲傷的氣息。

  一柄劍也許不會悲傷,但是感知它的經歷所留下的氣息,人會產生某種情緒,既是器物所傳達的感覺,也是人們自己的感受。

  在丁齊的元神感知中,這柄劍彷彿在哭。它一年前出土的時候,品相還是很完整的,劍刃仍然鋒利,但是未經專業修復並且保存不善,一度被丟在潮濕悶熱的地方,很快就變成了這個這樣子。它曾被很多隻手隨意摸來摸去,也有人企圖與它對話...

  正站在古玩店鋪中與老闆談生意,丁齊也不可能深入定境去感受,只有初略的感知。他覺得借鑒冊門手段幫助修煉神識,自己也未嘗不可一試,所以才想把這柄劍買下來,打算帶回去之後再好好琢磨。


basalt 發表於 2018-6-3 12:12
168、有故事的磚

  張望雄甩手離開了物華堂,朱山閑就大搖大擺地跟在他後面。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張望雄主動站定了腳步,轉身壓低聲音道:「朱區長,你想怎麼樣?」

  朱山閑一臉冷笑道:「張處長,明人不說暗話,都到這個地步了,該露的全露了,需要解釋清楚的是你!」

  張望雄的語氣有些氣急敗壞:「那家古玩商店的情況,不是你該問的!它是安全部門設的一個資訊採集點,老闆也是一名情報聯絡員,屬於國家機密!」

  朱山閑:「少特麼跟我扯淡!假如是真的,你剛才的話就是違反了保密條例... 忽悠誰不行,忽悠到我頭上?假如那裡真是一個情報站,那師弟的罪過可就大了... 你公器私用都幹了些什麼?控制社會上的犯罪團夥,欺詐財物、盜掘古跡... 這些和保護國家安全有關係嗎?」

  張望雄:「這次無非是有人在荒山上撿到了兩塊磚頭,我在商店裡看中了,朱師兄難道就以為能抓住我什麼把柄?」

  朱山閑:「不要自欺欺人!我們能在這裡堵住你,沙朗政那夥人還有那家古玩商店,就是把柄。俗話說事不過三,我們該拆的門檻都拆完了,剩下的得你自己拆了。你可最好不要賭我們有沒有查清沙朗政那夥人和那家古玩商店的關係、還有那家商店和你的關係。」

  朱山閑等人從未招惹過張望雄,甚至素不相識,但張望雄已經暗中出手三次了。第一次是在朱山閑的私家車裡裝竊聽器,第二次是裝作「病人」去心理門診試探丁齊,帶三次是派人盯梢與跟蹤丁齊和冼皓。

  尤其是第三次,證明張望雄還不想收手,仍在暗中監控朱山閑等人。現在他被朱山閑反查了回來,當面堵住了,按江湖規矩,張望雄必須要給個交代。

  張望雄沉吟道:「我是懷疑范仰發現了什麼,卻被你們滅口,所以才... 」

  朱山閑:「少扯范仰!他就是失蹤了,和你我沒關係!你做這些事的原因並不重要,我只要結果。」

  張望雄歎了口氣道:「沙朗政那夥人,我斷掉,這家店鋪,我也放棄,就此收手不再打擾你們。」

  所謂斷掉,就是張望雄和沙朗政等人切斷任何聯絡、不再發生任何關係。他一直都是躲在幕後操控,沙朗政等人根本就沒見過他、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說斷就能斷。而那家店鋪,張望雄也願意放棄,不再當成他在境湖市的聯絡點。

  失去一個暗中替他賣命的團隊、放棄一個可能已經營多年的據點,對張望雄而言是不小的損失,但也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朱山閑卻搖頭道:「不夠!」

  張望雄:「這還不夠?」

  朱山閑:「當然不夠!就算我不開口,你自己也會這麼做,現在我開了口,你就想這麼敷衍?」

  沙朗政等人以及那家店鋪與張望雄是什麼關係、暗中在為他做什麼事情,朱山閑都已經查出來了。就算朱山閑不提要求,張望雄也會主動斬斷線索,其實今天朱山閑出現在這裡,就已經意味著這個結果了。

  張望雄反問道:「朱師兄還想要什麼?」

  朱山閑:「把柄!沙朗政那夥人有什麼把柄被你握在手裡,才會在范仰失蹤後繼續替你賣命?這些我全要!給個小提示,比如徐州有人家姓顧,曾被人玩了一齣很歹毒的仙人跳... 」

  張望雄微微一怔,隨即便點頭道:「好,沒問題... 我要恭喜朱師兄招兵買馬了!」

  朱山閑聽出了張望雄的語氣中有嘲諷的意味,便知道他是誤會了。張望雄以為朱山閑不僅要讓他放棄沙朗政這批手下,而且還想收編這夥人給自己賣命,所以才會提出這個要求。

  張望雄所掌握的把柄,給朱山閑也無所謂,反正這夥手下已成棄子。沙朗政等人當年的犯罪證據,就算被抖出來,也查不到他張望雄這裡,頂多是早已失蹤的范仰背鍋。

  而且這夥人變成了朱山閑的手下,張望雄同樣也等於抓住了朱山閑的把柄。假如將來朱山閑通過沙朗政等人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買賣,張望雄也不難查出線索,所以他答應得很痛快。

  朱山閑也清楚張望雄在想什麼,但懶得和他解釋,愛誤會就誤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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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齊的元神中,彷彿聽見那柄青銅古劍在輕輕哭泣。面對的店鋪老闆卻有點錯愕... 這位客人好生古怪,說是在鑒定東西吧,卻把眼睛給閉上了,好半天都不說話。老闆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這位先生... 您怎麼了?到底買還是不買啊?」

  在這種場合下,丁齊也沒辦法凝神入定專心感應,只是很粗略地感受一番,他睜開眼睛道:「一千塊,怎麼樣?」

  老闆不滿道:「您這是開玩笑呢!我剛才說了,最低三千,再低我就得折本了。」

  「這把劍不是你去年花五百塊收的嗎?怎麼三千就賠本啊?我說王文通,你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啊?一點都不像是想好好做生意的樣子!」又有個聲音從門外傳來,扭頭一看,還是剛才那位治安聯防辦公室的負責人郭益。

  郭益很窩火,今天值勤巡邏時恰好遇到了同在政法系統工作的領導李品,他陪李科長逛了逛店鋪,結果卻遇到王文通這麼個倒楣老闆... 送走李科長後,郭益又回來了,本想問問王老闆今天到底是什麼意思,結果恰好又看見有人想買那把劍。

  郭益只是一名基層警務人員,雖然官不大,但在這個市場中管的事情可不少,消息也非常靈通。古玩市場向來魚龍混雜,很多事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實在管不過來,也沒法得罪太多人。

  王老闆從埋水管的工人手中花五百塊收了一柄青銅劍的事情,郭益恰好是聽說過的,此刻乾脆就給說破了,也算是尋尋晦氣。

  王老闆苦著臉賠笑道:「郭主任啊,剛才您也看見了... 分明就是兩個客人在那裡慪氣啊... 開門做生意的,我是誰都不好得罪,也是左右為難呀... 」

  郭益:「不說剛才,就說現在,你這把劍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來歷有問題啊?」

  王老闆趕緊解釋道:「來歷... 沒有問題呀!我就是花五百塊收的,郭主任不是都知道嗎?至於人家是怎麼來的,我們古董行的規矩是不打聽的。」

  郭益:「這是文物吧?公開出售符不符合國家規定,是不是需要好好查一查?」

  王老闆上前躬身做揖道:「這就是一件現代仿品,不是真的古董... 我哪能收到真東西啊?」

  這是一句當代古董商店的標準行話。將贗品當真品賣給顧客算是本事,但是遇到官方檢查或者有人找茬時,任何來歷有問題的文物,老闆都會說這是現代仿製的工藝品;反正他就是當贗品收進來的,不是專業的鑒定人員其實也分辨不出來。

  一旁的丁齊笑了,拿著那把劍道:「現代仿製的工藝品啊?那您可賣貴了!」

  王老闆:「我雖然是五百塊錢收來的,但房租水電、市場管理費用,還有我自己的人工,這些也都是錢啊... 您如果真喜歡的話,就再給個價吧?」

  兩人說來說去,最後一千五百塊成交。做生意的都會察言觀色,剛才王老闆見丁齊拿著劍出神、那麼長時間都沒放下,分明就是已經看中了,通常在這種情況下,十有八九都會買的;所以他已經打算好了咬死三千塊不降價,不料讓郭益找了個茬,結果還是打了個對折賣掉。

  丁齊刷手機付了錢,把劍遞給老闆道:「幫我包起來吧...」然後又一指架子上的那兩塊古磚道:「連劍架一起打包。」

  老闆一怔:「那兩塊磚頭您也要拿走?」

  還沒等丁齊說話呢,郭益又嚷道:「廢話!這市場上也不止一家賣刀劍的,誰家賣東西,不是連著架子一起賣的?你剛才自己說這兩塊磚就是放劍的架子,劍賣了,架子當然也要給人包上。」

  丁齊笑道:「這位郭主任說得對,的確是這個道理,把劍架一起給我吧。」

  王老闆:「可是這兩塊磚... 」說到這裡,突然止住了聲音,因為他看見了丁齊的眼神。

  丁齊轉過身背朝著郭益,目光直視王老闆的眼睛,臉上的笑容已經斂去,竟顯得異常冷冽。王老闆從未過這種眼神,彷彿一直能看透到靈魂深處,令人有一種無法隱藏的感覺,神智也有一陣陣恍惚,好似心神都失陷了,就像被瞬間催眠。

  只聽丁齊不緊不慢道:「剛才那位客人,不會再來買這兩塊磚了,也不會再到你這家店鋪買東西了... 」

  王老闆自己知道這兩塊磚是什麼來歷,也不算什麼稀奇物件,大不了再去揀就是了,真正有問題的是他這家店鋪以及剛才那位客人... 恰在這時丁齊語氣頓了頓,王老闆突然回過神來,感覺就像溺水的人終於撲騰上岸,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立刻擺手道:「說這麼多幹嘛,我給你把東西包起來就是!」

  那兩千塊都沒賣的兩塊磚頭,此刻就當成劍架白送給丁齊了。古劍太長,用長條狀的硬紙殼包著;磚頭太沉,找了個尼龍袋拎著。丁齊帶著東西離開了新市口古玩市場。

  晚飯是冼皓做的,丁齊吃現成的。晚飯時分,朱山閑也回來了,丁齊將買來的古劍和兩塊磚頭放在了桌上,兩人分別向冼皓介紹了白天的事情。丁齊又問道:「朱區長,那個張科長和郭主任都是你的人嗎?配合得挺好啊,演技都不錯!」

  朱山閑答道:「我就是境湖本地人,在這裡生活了四十多年,也工作了二十年,怎麼會沒有一批信得過的自己人?就算與江湖八大門無關,找誰辦點事情也是可以的。李品確實是我的人,但那個郭主任嘛,我不認識,純粹是湊巧碰上的。」

  冼皓又問丁齊道:「你陪朱師兄去堵張望雄,逛古玩市場順便淘把劍回來也就罷了,幹嘛要把這兩塊磚頭也弄回來?這東西山上還有不少呢... 是不是看人家在店裡爭得熱鬧,順便也想占個便宜?」

  丁齊解釋道:「那倒不是,只因為這兩塊磚有故事。」

  朱山閑:「故事?什麼故事?」

  丁齊似是答非所問:「朱師兄,你之前推斷:張望雄在找特別的器物,利用冊門手段輔助修煉元神感應,企圖讓爵門望氣術境界更上一層。冊門入微術我有點研究,爵門望氣術您也教過我,所以我也想試試。

  今天進了那家店鋪,我是有感覺的,我好像聽見了這把劍在哭,然後就似看見了它的經歷,但感應得還不是很清晰... 令我更意外的是這兩塊磚,它們居然有故事... 仔細感應的時候,就像在讀它們身上發生的故事,很清晰,所以我把它們也帶回來了。」

  冼皓蹙眉道:「有故事的磚?我和你去過黃子山,這兩塊磚當時應該就在山上,你怎麼沒有發現?山上那麼多磚,都是有故事的?你都要搬回來看看,或者乾脆再去一趟黃子山好好讀故事?」

  丁齊長歎道:「那是一座有故事的山,一座有故事的塔,一片有故事的天地,滿地都是有故事的磚... 但這兩塊磚不一樣。我當時應該見過它們,可是它們下了山、來到紅塵中走了這一遭,感覺居然變了,真能在它們身上讀到故事,與山上其他的磚不同。」

  朱山閑好奇道:「它們到底對你講了什麼故事?」

  丁齊搖頭道:「不是它們在講故事,但如果仔細感應,能看到、能聽到,或者說能感覺到它們身上發生的故事,彷彿是器物有了靈性。

  阿全介紹入微術的時候曾經說過,修煉有成後,手裡的東西就好像變成了活的,它們會說話。不是東西會開口說話,而是人能感受到。朱師兄修煉的爵門望氣術,看的本來就是活物,主要是看人... 但假如用來觀察這片天地間的每一件事物呢?

  冼師妹,在黃子山上的時候,妳提到原始薩滿和萬物有靈。這天地間的萬事萬物都有其靈性,自然也包括那座山上的每一塊磚。可是我們怎麼才能發現... 或者說一件器物怎樣才能具備特殊的靈性?其實我也說不清,今天卻突然有了點感覺。

  這是一把會哭的劍,而這兩塊磚當時給我的感覺,是它們長了腳會走... 我看到了它們走過的路,甚至感應到了圍繞著它們發生的事情,所以才說它們是有故事的磚... 」

  磚頭也沒長腿,怎麼會行走呢?丁齊看見這兩塊磚的時候,元神中莫名出現了一座心盤,包含著地點和路線。從黃子山開始,這兩塊磚被人帶了下來,然後送進了那家叫物華堂的古董商店裡。

  老闆特意將兩塊磚放到了貨架上,為了掩人耳目,架起一柄鏽跡斑斑的銅劍。後來張望雄來了,要買這兩塊磚,又圍繞著這兩塊磚發生一系列的爭執。假如磚頭有靈性,能夠訴說自己的經歷,這就是一段離奇的故事。

  朱山閑哭笑不得道:「這不是磚頭有故事,而是丁老師你有故事:你清楚的知道這兩塊磚經歷了什麼,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

  丁齊:「的確如此,但它又真真切切是我從這兩塊磚上感應到的。」

  冼皓:「會不會只是一種心理暗示... 因為這兩塊磚,你把自己給催眠了?」

  丁齊也沒有反駁,只是點頭道:「的確有這種可能,但若是器物對人能產生心理暗示現象,本身就值得研究。還記得阿全搞的雙盲測試嗎?你們可以一人拿一塊回去好好感應。

  朱師兄,你應該不知道黃子山的上的細節;冼師妹,妳應該不知道古玩市場的細節。假如你們都能感應清楚,而且與事實相符,就證明這兩塊磚本身確有靈性,從有故事的磚變成了講故事的磚。

  我如今還在想另一個問題:所謂器物的靈性是從何而來?從天地間得到?為環境所造就?或者乾脆就是人們所賦予?比如我們一直在祭煉景文石,又為什麼能賦予它打開方外世界門戶的妙用... 」

  朱山閑點頭道:「行,那我和冼師妹就一人拿一塊磚去好好研究,你呢?」

  丁齊:「我就好好研究研究這把劍。」

  冼皓:「不著急,先吃飯。」

  朱山閑:「對對對,先吃飯!吃完飯還有另一件事要商量呢:我拿到了沙朗政那夥人當年的罪證。」

basalt 發表於 2018-6-3 12:13
169、煉器

  晚飯後,朱山閑取來了一個牛皮紙袋,裡面裝著一大批卷宗資料,夾雜著各種簽名檔和照片。看完之後,冼皓說道:「有了這份東西,顧家就可以報仇了。范仰當初既然是我殺的,還是我去吧!」

  丁齊搖頭道:「不是說好了我去嗎?」

  冼皓:「上次是沒有拿到證據,你是去當心理醫生的。現在拿到了這份材料,我去更合適。」

  丁齊:「不不不,妳還是不合適。」

  冼皓:「為什麼?」

  丁齊:「因為妳是女的,而且長得太漂亮了!」

  這算哪門子道理啊,但話又說得挺好聽,冼皓想生氣都生氣不起來。朱山閑笑著附和道:「冼師妹,妳想想啊... 小顧當年是遇到了什麼事?就是遇到了一個女的,見人家長得漂亮動了心,所以才中了圈套。假如這次是妳去的話,潛意識中可能會令人反感... 丁老師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對吧?」

  冼皓沒有再堅持,突然摸出一張身份證扔給丁齊道:「假如你坐高鐵過去,可以用這張身份證買票,我還用這張身份證給你辦了一張新電話卡,買了個新手機。這件事只有我們幾個知道,假如那張望雄通過技術手段監控我們,也不會暴露行蹤。」

  丁齊拿起身份證看了一眼,有些錯愕道:「朱大福?這個名字... 」

  朱山閑笑出了聲:「好喜氣,而且也姓朱,我又碰到本家了!」

  丁齊並沒有追問這張身份證是從哪來的,冼皓既然給了他,那肯定是真的,而且是沒有問題的。這個叫朱大福的人年紀比丁齊大三歲,五官輪廓乍一看與他有七分相似。

  現在的人工智慧技術越來越發達,很多機場安檢處都安裝了人臉自動識別設備,拿著別人的身份證很難過蒙混過關,但大部分高鐵站還沒有安裝這種設備。

  朱山閑又遞過一份資料道:「這是顧家現在的情況,丁老師提前熟悉一下。該商量的都商量完了,現在我得回去研究磚頭了。」

  當天夜間,冼皓和朱山閑每人拿了一塊磚頭回去,丁齊則坐在自己房中,那把劍就橫架在雙腿上。如何祭煉器物,都是修仙與修真小說中的文學虛構,現實中的丁齊可從來都沒有學過。他用的是自己的方法,也借鑒了八門秘術。

  丁齊能進入他人的精神世界。假如世界是有意識的,那便將這片天地看做是一個精神世界... 這便是他創立方外秘法的緣起。從修煉心冊到修煉心界,內審清晰的自我,打開身心與外界溝通,便能夠做到感應入微,當初便是由此發現了小境湖的門戶。

  借助一塊景文石寄託心神,時時保持在這種感應入微的狀態中,才可以走入小境湖,也可以進入其他的方外世界,就像走進了另一個人的精神世界;再凝煉出清晰的自我,就像某些道家秘笈中所說的無神處現、神識可以延伸,便可以把東西帶進方外世界。

  方外秘法更進一步,便是真正的與天地共情,感受世界的意志,甚至能將自己的意志融入其中。丁齊又在琴高臺世界中歷盡艱險,凝煉了完整的心盤,心中有了那個完整的世界,從而由興神境突破到心盤境。

  不能說丁齊的修行不夠扎實,事實恰恰相反,他每一步都做得非常扎實,包括當年學習各種知識與技能時,都是務求掌握透徹,專心用功從不糊弄,這也是導師劉豐最欣賞他的地方。但純粹從方外秘法的角度,他最近的修煉積累卻不夠深厚。

  在琴高臺世界中,丁齊凝煉心盤的過程其實就是溝通天地的過程,通過這種方式最終將興神境修煉圓滿,突破到了心盤境。但他當時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找到辦法打開出去的門戶,這感受過於宏觀了,沒有也不可能關注太多的細節。

  丁齊的方外秘法修煉雖然到達了五境心盤境,但第四境興神境的修為還是有所欠缺的。想當初的目的性太強了,如今拿到這柄古劍,也算是從宏觀轉向微觀,仔細體會在修行中未及好好體會的事物。

  說不清丁齊用的是哪一層境界的功夫,也說不清是哪一門秘法,只能說今天的丁齊,已經可以進入這柄古劍的精神世界。可以古劍有意識嗎?有精神世界嗎?或者換一種說法:丁齊將自己的意識充當了古劍的意識,從而體會到它的感受。

  丁齊首先感受到的是黑暗,但並沒有恐懼,彷彿被緊緊包裹著,只是有些壓抑而已;不知過了多久,又似聽見了鎬頭在鑿挖土石的聲音,接著出現了亮光,彷彿看見了希望、身心得到了釋放。

  可惜這一幕好像只是錯覺,然後這把劍的表面便快速地氧化了。假如換成人的感覺,估計就是渾身發癢,生瘡起泡接著掉渣吧... 但一把劍的感覺是難以形容的,而此刻的情景,丁齊就是這把劍,他的感受就是劍的意識...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冼皓很關切的皺眉問道:「丁齊,你的氣色不太對呀... 好像是生病了?」

  朱山閑則在一旁眯著眼睛道:「不是生病... 我看怎麼像是生銹了?」

  丁齊驟然警醒道:「這是因為那把劍!用這種方式鍛煉神識得小心,這也是興神境修煉最需要注意的問題... 」

  有時候自己出了什麼問題可能自己意識不到,需要別人去提醒。丁齊顯然是受到了那把古劍的影響,精通望氣術的朱山閑一眼就能看出來,而且能形容的很準確。心理醫生也經常遇到這種情況,平時面對的都是求助者、接觸到大量的負面資訊,不知不覺中也會影響到自己的心理狀態。

  所以心理醫生更需要自我疏導,保持清醒的認知與分辨能力,但丁齊並沒有去防備那把沒有生命的古劍,被古劍的氣息沾染了身心;因為在昨天夜裡,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丁齊自己就成了那把劍。

  冼皓沉吟道:「這就是所謂的外感風邪吧?」

  朱山閑:「難怪我看那張望雄的氣息駁雜,似是沾染了不少東西... 原來是這麼回事。」

  丁齊又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扭頭看著冼皓道:「妳最近一直在祭煉枯骨刀吧?那把刀煞氣太重,過於鋒利冰冷,而且還有毒... 妳也要注意,別被它的氣息侵染。我們可以祭煉器物,但不能迷失心神。」

  想當初的冼皓長得極美,可是總有一種令人無法接近的感覺,在普通人看來或許是一種「冷豔」的氣質,但今天的丁齊已然明白,這不僅與她修煉的秘法有關,也與她一直隨身攜帶的枯骨刀有關。

  為了進入方外世界,眾人都在祭煉景文石,唯有冼皓以枯骨刀取代了景文石。雖然丁齊看到了冼皓外冷內熱的一面,也打開了她內心中對溫情中的渴求,但她那種冷豔或者說冷厲的氣質確實是越來越明顯了,應該就與祭煉枯骨刀有關。

  為什麼丁齊第一眼見到冼皎時,就認定她不是當初的冼皓?因為她沒有給他這種感覺。或許就因為枯骨刀一直在冼皓手中,而冼皎之前並沒有長期接觸與祭煉過枯骨刀;但最近這種感覺漸漸又回來了,許是因為冼皎也開始祭煉枯骨刀,並將方外秘法修煉到興神境。

  冼皓眨了眨眼睛道:「丁老師既然已經說了,那麼有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呢?」

  丁齊想了想:「風邪外感是不可避免的,就像人生活在世界上,總要接觸各種環境、和各種人打交道,感受到各種情緒... 冷熱寒涼還有各種病毒。」

  朱山閑插了一句話道:「比如佛家就有『八觸』之說(編者注:動、癢、輕、重、冷、暖、澀、滑)。」

  丁齊點了點頭:「解決問題首先要發現問題、面對問題,意識到會發生什麼、在自己身上又發生了什麼,比如你們剛才就提醒了我。我終於明白,傳說中所謂的煉器究竟是怎麼回事... 」

  丁齊所理解的煉器,首先是冼煉自我身心。身心是一個完整的世界,擁有清晰的元神並展開神識,將某件器物融入「自我」,比如那柄古劍。器物是與身心一體的,不想受其沾染,首先要能洗煉自我身心,當然也就是洗煉了身心的每一部分。丁齊祭煉景文石,在無意間就是諳合了這個過程。

  通過感應外物靈性的方式,確實能鍛煉神識,但身心同時也容易被外邪所染,這是要時刻注意的。

  吃完早飯後,丁齊又帶著那把古劍進了小境湖,坐在那涼亭中感受仙家方外世界的氣息,洗煉身心的同時也在祭煉與安撫手中的古劍。臨近中午他出來之後,就已經沒有那種生病或生銹的感覺了。

  下午丁齊去了博慈醫療上班,只要他掛了牌,總是不缺求助者預約上門。在心理診室中面對求助者的時候,丁齊發現,自己彷彿一夜之間變得異常敏感。

  這種敏感,其實是一名優秀的心理醫生的特質。心理諮詢與心理治病的一個基本要求,就是要與求助者共情,能夠代入對方去體會對方的感受。丁齊原本在這一方面就做得很好,而此刻他做得更好、甚至是超常了。

  轉念一想,丁齊也意識到了原因:在某種狀態下,他連一柄古劍的感受都可以體會,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但這種過於敏感的狀態有時是不必要的,心理醫生的情緒可能會被求助者感染,所以丁齊也注意要適當收一收。

  丁齊的另一個發現,與今天上午在小境湖中的經歷有關。他雖然沒有直接進入求助者的精神世界,但也可以感受到,在儘量不受對方影響的同時,也還可以調整自己的身心狀態,於無形中去改變與改善對方的精神狀態。

  這一方面的心理技術,丁齊原本就很擅長,而如今成了一種近乎無跡可尋的催眠手段了。

  當天晚上,丁齊坐高鐵去了蘇北徐州,買票時用的就是那張名叫朱大福的身份證,果然沒有什麼問題。他在當地找了一家快捷酒店,入住登記時同樣是用這張身份證,也沒有被發現不對。第二天一大早,他便來到了一家公園中。

  小顧的父親老顧,是一家中外合資企業的領導,他是代表國資方的副總經理,今年五十八歲,還沒有退休。小顧五年前犯了事,經過幾個月折騰後被放了出來,但半年後又意外溺水身亡;老顧深受打擊曾大病一場,可還是堅強得挺了過來,因為生活總得繼續。

  小顧的母親是一名公務員,今年五十五歲,剛剛退休,正好在家帶孩子。小顧已經不在了,哪來的孩子呢?在小顧去世後,老顧將老家的侄子接過來了,這在過去應該叫過繼;雖然顧家沒有明確地這麼說,但實際情況就相當於過繼了。

  老顧替侄子找了工作,就在一起住著,還給侄子介紹對象結了婚。前不久侄媳婦生孩子了,老伴還幫著在家帶孩子。他們這就是把侄子當兒子養了,將來侄子一家也得給老倆口養老送終。

  老顧的家境殷實,在當地也不算弱勢群體,而且他的性格非常強勢,所以才能做出這樣的安排,而老家的侄子當然也願意。或許正是因為這種強勢的性格,所以當初老顧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接受范仰的要脅,而是選擇了請律師上法庭。

  老顧曾經大病一場,但還是咬牙挺過來了,甚至沒有提前退休,仍然在單位上班。醫生告訴他要注意鍛煉身體,所以病好之後老顧便堅持晨練,每天清晨在離家不遠的公園裡疾步快走半個小時,然後再去單位吃早飯。他們單位的福利待遇不錯,餐廳也給員工提供早餐。

  這是朱山閑調查出來的資料,所以丁齊知道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能找到老顧。當他看見老顧的身影走進公園的時候,不禁在心中感歎... 老顧一家人當初並沒有請心理醫生,但也以他們自己的方式走出了傷痛,如今已恢復了平靜而正常的生活;假如沒有必要,丁齊是不願意去打擾他們的。喚醒痛苦的回憶絕不是美好的事情,所以他才不讓冼皓來...

  老顧走近了,丁齊迎上前去道:「顧助軍先生嗎?」

  老顧被陌生人攔住便是一愣,但見丁齊的面相很和善,而且給人的感覺也很親近,所以並沒有太驚愕的反應,只是有納悶的問道:「我是顧助軍,請問您是哪位?」

  丁齊並沒有繞彎子,看著老顧的眼睛開門見山道:「我是一名心理醫生。前不久我接觸了一位求助者,瞭解到一些情況,涉及到一起刑事敲詐案件,然後又搜集了一批資料... 我想我應該把相關資料交給你看看,因為它與你兒子顧小軍有關。」

  顧助軍愣住了,傷痛的回憶瞬間湧現於腦海,一時竟有些恍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接過丁齊手中的牛皮紙袋的... 顧助軍坐到了不遠處的一張長椅上,打開牛皮紙袋觀看資料,看著看著,不知不覺中已是老淚縱橫...

  丁齊就站在老顧的身邊,看似一言不發但也沒有閑著,他一直在體會著老顧的感受,並在調整自己的身心狀態,無形中安撫著對方,不讓老顧的情緒反應過於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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