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方外:消失的八門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basalt 2018-4-1 20:40:4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0 230321
basalt 發表於 2018-6-3 12:14
170、解脫

  有時候人們安慰另一個人時,常常會說 「你不要再傷心了,事情已經發生了,更要好好保重自己...」、「我們不應該總是沉浸在悲痛中,凡事向前看才有意義... 」等等;可是這樣往往起不到效果,越勸對方會越悲傷,甚至在痛苦的情緒中無法解脫。

  這些話中的道理大多都是對的,但結果為什麼會這樣?人們使用語言交流時,很多詞彙本身就帶著特定的暗示含義,假如反覆強調某種情緒,看似在勸說,實際上卻是在繼續渲染這種情緒,往往成了一種潛意識中的暗示。

  有時告訴另一個人「你不要再傷心」,其實內心中的潛臺詞就是對方經歷了必定會傷心的事情;且伴隨著同情與憐憫的語氣,往往也會在不經意間形成負面暗示。很多人甚至包括專業醫生,在面對有抑鬱傾向者時,經常會犯這種錯誤。

  所以在勸慰一個人的時候,最好不要反覆地、不斷地提及「傷心」、「悲痛」等字眼,這樣做反而是在強化相應的情緒,有時還不如不說。

  再舉一個小例子,在一個女孩子哭的時候,男孩子勸她「不要哭了!」、「這種事情不值得妳哭!」、「妳別哭了好嗎?」... 女孩子往往越哭越凶;因為男孩子總在強調哭這個事實,這時候他還不如說點別的話、做點別的事情,引導與改變她的情緒。

  所以丁齊根本沒有說「請節哀,事情早就過去了,傷心已經沒有意義,要振作起來... 」之類的話。人們總覺得在這樣的場合就該說這樣的話,假如不說就顯得自己不夠善良,其實有時是沒有必要的。

  老顧不僅性格強勢,而且內心堅強。丁齊並沒有花任何時間去渲染悲劇或悲情,一見面就直截了當給了他這份資料;此刻默默地看著老淚縱橫的顧助軍,他也清楚,老顧的情緒焦點很快就會被引導到別的事情上。

  果然,老顧過了一會兒便不再流淚,皺起眉頭仔細看手中的資料,神情顯得異常專注和認真,他一連看了兩遍才抬起頭道:「這位先生,非常感謝你!我這幾年過得看似平靜,但心裡有個結始終沒解開,本來以為是要帶到墳墓裡去的... 」

  丁齊語氣平靜道:「只要它對你有用,我就不算白來。」

  老顧的眼神不再是悲傷,而是充滿恨意,目光不知望向何處,咬牙道:「當然有用!這次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然後又扭頭看著丁齊道:「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丁齊取出一張紙,上面列印了《方外圖志》中的一頁,內容就是三件器物,舉到老顧眼前道:「他們是為了這幾件東西。你曾經拿出其中兩件送去鑒定,所以被他們盯上了。中間那一件,應該還在你手裡吧?」

  丁齊拿來的資料,是張望雄交給朱山閑的,其中也提到了小顧當年的案子。張望雄很狡獪,可能會牽扯到他本人的資訊都沒有提供,所以材料中並沒有提及那起敲詐,因為那兩件器物如今就在他手裡,只有提到了小顧遭遇仙人跳的真相。

  資料中介紹,那個姑娘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出生的,五年前並非尚未年滿十四歲,而是剛剛年滿十八歲。她的身份證是真的,但上面的年紀是假的,是在某鄉鎮派出所向外轉戶籍時改的,但是其他的原始記錄都找不著了。

  這些手續都是范仰幫她辦的,當然也是收買了某些人才辦成,目的不言而喻。材料中還講了這起仙人跳事件是誰策劃的、都有哪些人參與、扮演了什麼角色等等。

  假如僅憑這些,也僅僅是揭示了小顧遭人陷害的真相,還不能將沙朗政那夥人怎麼樣,至少不能讓他們接受法律上的嚴懲。原因很簡單,二審時那姑娘改口了,小顧也被放出來了,資料中並沒有任何該團夥在幕後敲詐老顧的記錄。

  但朱山閑問張望雄要的罪證,不僅僅是關於這一起案件的。張望雄以為朱山閑想控制這個團夥為己所用,所以還提供了其他的資料。就比如說小顧吧,他並不是被那姑娘陷害的第一個人,而是第五個。

  前四個受害者都選擇了妥協,並沒有報警,只是被敲詐了財物,受害者的名單以及事件發生的時間、地點,資料中都記錄得很詳細,甚至還有相應的銀行轉帳記錄。

  最重大的案件,並不是這五起仙人跳,而是另一起綁架敲詐案:沙朗政等人綁架了一名男子,敲詐他妻子手中保管的一件東西;結果被綁架者的妻子報警了,敲詐沒有成功,然後人質被撕票了。警方迄今都沒有破案,也沒有抓到犯罪嫌疑人,甚至連受害人的屍體都沒有找到。

  在張望雄提供的資料中,原原本本記載了這起案件的諸多細節,是哪些人實施的、用了哪些手法,也包括最終的埋屍地點。這份資料假如落到警方手裡,沙朗政那夥人絕對是一個都別想跑。老顧要想為兒子報仇,並還兒子一個清白,拿到這份資料就足夠了。

  老顧看見丁齊手中的這張紙,神情已經恢復了冷靜,身體甚至變得放鬆了,他歎息道:「你的目的,就是我手中剩下的第三件東西嗎?」

  丁齊搖了搖頭道:「因為我搜集到的資料中,缺少了某些內容,所以才想和您確認一下,當年敲詐者是不是衝著這些東西來的?據我所知,他們只拿走了其中兩件,但還不知道有第三件的存在。

  假如真是這樣,那麼這個情況你一定要保密,否則仍然會有危險... 我並不貪求您的東西,也沒打算用這件份資料和您做什麼交換,只想打聽一件事:這些東西的來歷,您清楚嗎?」

  老顧用審視地眼光看著丁齊,緩緩搖了搖頭道:「我並不清楚,只知道是祖上傳下來的。」

  丁齊:「您的祖籍在哪裡?」

  顧助軍:「我曾祖父那一輩就已經遷到徐州了,至於祖籍地應該是現在的北京市房山區一帶,叫張坊,是一個古鎮。」

  丁齊:「北京市房山區,張坊古鎮?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顧助軍:「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你能拿出這張圖,知道這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嗎?」這句話是他一定會問的。因為祖上傳下三件器物,顧助軍這些年一直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甚至拿給專家鑒定也沒有結果,最終兒子還因此送了命,當然想搞清楚。

  丁齊想了想答道:「對於普通人來說,它並沒有什麼用,只是造型特殊的古代器物而已。其實它們是三件法器,在特殊的人手中,可以用在某種特定的場合,或許是打開某個遺跡的關鍵物品... 我能告訴你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這時顧助軍的電話響了,他接起電話說道:「今天路上有點事兒耽誤了,我稍晚一會兒到辦公室。」不知不覺中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已超過了上班時間,公司那邊有人找他。

  老顧收起電話站起身道:「這位先生,你沒告訴我名字,這我能理解... 收集這份資料也是要冒風險的,我也就不問了;但我還想問一句:我手裡剩下的最後一件東西,對你有用嗎?」

  丁齊答道:「對我可能是有用的。假如你願意的話,將來我或許會來借用,但並不想據為己有。」

  顧助軍:「你來的目的,就是想讓我把東西借給你?」

  丁齊搖頭道:「那倒不是。其實那夥人也曾在暗中陷害我,雖然沒有成功,但我也不想放過他們。而且我覺得,把這些資料交給您或許更好,也應該讓您知道真相。」

  顧助軍神情黯然地低下頭道:「我明白了,無論如何我要謝謝你... 假如你還在徐州,明天上午同一時間,還是這個地點,你能不能再來一趟?」

  丁齊:「好的,明天上午六點半,我還在這裡等你。」

  老顧轉身走出了公園。他走進公園的時候,腰杆挺得很直,但此刻卻微微有些駝背,手中緊緊抓著那個牛皮紙袋,步履也有些許蹣跚。丁齊看著他的背影暗暗感慨,這個老顧其實很不簡單啊... 尤其是瞭解他曾經歷了什麼事,更有這種感覺,可惜這樣一個人當初也沒有鬥得過范仰。

  第二天一大早,丁齊又來到了公園裡,坐在昨天那張躺椅上微微閉著眼睛,像是在休息。老顧約他今天見面,究竟是什麼目的?或者存在一種可能性,那就是老顧覺得他的來歷與身份可疑,乾脆報了警,帶著員警將他一起扣住問清楚。

  假如是這樣,丁齊就不會再露面。他雖然閉著眼睛,展開神識也能查探到周圍的動靜。其實丁齊並不是太擔心,發生這種情況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實際上並沒有發生。

  老顧還是一個人來的,他的形容似乎變得蒼老了不少,但走進公園時腳步很穩,也重新挺直了腰杆,手中捧著一個看似很普通的木盒。

  丁齊抬手打了個招呼,老顧走到他身邊坐下,將手中的木盒遞過來道:「這是我的一點謝意,送給你了!」

  丁齊不用打開盒子,就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趕緊擺手道:「其實您不必這樣,我並沒有謀奪您的家傳寶物的意思。」

  看似堅強的老顧此時聲音卻突然變得哽咽了,將木盒硬塞向丁齊手中道:「我知道... 昨天你讓我直接帶著資料走,我就知道了... 其實我當初並不是捨不得東西,只是不想被人敲詐,我兒子也是這個想法,所以才堅持要上法庭。

  這些年我一直在後悔... 假如接到第一個電話的時候,就答應把東西給他們,我兒子也許就不會出事了... 他是為這些東西送了命!這些年只要一想到這些事,心裡就痛得不行,但又找不到人說。

  他們只拿走了兩件東西,我手裡還剩了最後一件。但是這些年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手裡還剩了這麼一件東西。我的確是怕了... 這東西我不敢再拿出來,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每次看見它,都會想起當初的事情,已經成了折磨我的心病。

  有無數次,我都想悄悄把它扔了,可是總又有些不甘心,因為我還沒有搞清楚... 假如能救回我兒子的命,再多東西我也願意,可是他已經不在了... 我謝謝你... 假如能為他報仇,我不惜任何代價... 」

  丁齊接過木盒,以很清晰、堅定的語氣道:「那好,我收下了,也謝謝你,你也解脫了!」他的話音彷彿帶著某種魔力,老顧聞言便止住了悲聲。

  當天上午丁齊便帶著東西乘高鐵返回了境湖市,下車後找地方先吃了午飯,然後直接去了博慈醫療上班,因為下午還有預約。令丁齊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預約者竟是好久不見的關小茵,登記的求助原因是情緒焦慮。

  據丁齊所知,關小茵與沙朗政一直似斷非斷,時常同居,保持了一種似情侶又似炮友的關係。關小茵當初想改變與挽救沙朗政,雖然已經被丁齊指出了她的這種心理,但她還是有念想的,心有不甘或者有些捨不得,畢竟已經付出了那麼多。

  沙朗政前不久去了一趟黃田村,鬼鬼祟祟地上了黃子山,最後是昏迷不醒的被同們抬下山的,看樣子是失足摔傷了。丁齊等人這陣子一直在對付張望雄,通過這個線索堵住了張望雄,並將拿到的資料交給了老顧,倒沒怎麼去關注被送到醫院的沙朗政。

  關小茵走進心理診室的時候,神情有些憔悴,但是很顯然,她出門前仍精心化了妝,衣物搭配得也很好,很能顯示出女性的魅力。丁齊記得最早在火車上看見她的時候,關小茵化的是濃妝,樣子很妖嬈,後來再見時,已經會打扮多了,妝容越來越得體。

  哪怕每次來找心理醫生,她都不忘精心修飾一番,可見此人非常注重自己的形象,或者說非常在意別人看自己的眼光。有人可能會很奇怪,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遇到什麼事出門前都不忘化妝打扮一番呢?但這確實反應了一種心理,也與丁齊此前對她的心理診斷結論相符。

  請關小茵坐下後,丁齊給她倒了杯水,語氣溫和地微笑道:「關女士,我們又見面了,這次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助妳的?」

  關小茵語氣有些急切道:「有!當然有了,丁老師就是本省最好的心理醫生了!」

  丁齊擺了擺手道:「話不能這麼說,有很多人在專業上都比我更優秀,還是說妳的問題吧。」

  關小茵:「不是我的事,是我男友的事情... 他叫沙朗政,我和您提過的,他現在生病了,我是來找您幫忙救人的。」

  丁齊有些納悶道:「這裡是心理門診,並不是外科或者內科病房。我們只能解決求助者本人的心理問題... 如果他有心理問題需要解決,也應該是他本人來。」

  關小茵:「您就是境湖市最優秀的心理醫生,收費也是最高的,我都打聽過了!您還是心理治療師和精神科醫生,對吧?」

  丁齊:「這和妳男朋友有什麼關係呢?看來妳今天不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問題。」

  關小茵:「的確不是我的問題,是我男友的事情。他本人來不了,都已經住院了。」

  丁齊:「他住在什麼醫院,就由什麼醫院的醫生給他治療,妳怎麼找到我這裡來了?」

  關小茵:「因為他得的是精神病!住在境湖市安康醫院,那裡的醫生治不好,還說要電擊他!我只相信丁老師您,您就是境湖市本事最大的精神科醫生,我想請您去給他做個診斷和治療!」

  丁齊坐下道:「精神病症?突發的嗎?究竟是什麼病症?」

  關小茵:「聽他的同事說,應該是外出時衝撞了黃大仙,被黃大仙上身了。我親眼所見,的確是這個情況,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可是那裡的醫生說他是得了什麼妄想型精神分裂症,這都住院一個禮拜了,症狀卻始終沒有緩解... 」

  心理診室不是精神科病房,沙朗政也不是求助者,像這種情況,丁齊通常會直接拒絕,因為的確不符合規定,而且也太離譜了。但關小茵說的事情卻引起了丁齊的興趣,他擺了擺手道:「不著急,妳先喝口水慢慢說。」

  上週三,沙朗政招待客戶,陪著客戶去附近的風景區遊玩,結果在山上驚走了一隻黃鼠狼,當即便渾身抽搐倒地,口吐白沫昏迷不醒,被同事帶回境湖市送進了醫院。關小茵聽說消息,也跑到醫院去陪護,恰好看見了沙朗政醒來的情景。

  沙朗政當時睜開眼睛,抬起了一隻手臂,關小茵趕緊關切地問道:「小沙,你終於醒了呀?」

  不料沙朗政卻從床上坐了起來,陰陽怪氣道:「小妞,你挺漂亮呀!」

basalt 發表於 2018-6-9 14:23
171、殺豬匠

  關小茵今年三十三歲,已有很長時間沒聽過誰叫自己小妞了,而且沙朗政的神情很怪異,聲音也細聲細氣的就像換了一個人。她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摸沙朗政的額頭道:「你怎麼了?」

  沙朗政一扭身子道:「哎呀,妳怎麼隨便摸我... 算了,喜歡摸就摸吧,小手挺軟的...」

  這時沙朗政的同事小馬提著東西推門走進了病房,沙朗政又突然臉色一變,指著他道:「我好端端的待在家裡,你們幹嘛要來打擾我?你們讓我不得安生,我也讓你們不得安生!」

  小馬也嚇了一跳,手裡拎的東西都掉地上了,問道:「沙總,您到底是怎麼回事?」

  沙朗政:「什麼沙總不沙總的!你們幾個衝撞了我,還不趕緊磕頭認罪!」

  感覺心裡發毛的關小茵馬上叫來了醫生,醫生一看這個症狀,立刻就讓病人轉院,沙朗政直接被救護車送到了安康醫院。

  到了安康醫院,院方組織了以辛霜紅主任為首的專家進行了會診。沙朗政言談怪異、自我認知錯亂,並存在明顯的妄想症狀。會診專家有兩種意見,一是精神分裂症(妄想型),二是臆症性身份識別障礙,總之都是屬於認知障礙類病症。

  辛主任當然要問病人遇到了什麼事。小馬仔細回憶了一番:他們其實就是在山上驚走了一隻黃鼠狼,那黃鼠狼還放了一個屁,氣味非常熏人;當時其他人位置都比較遠,只有沙朗政離得最近,估計是被熏倒的。

  沙朗政當晚被送到醫院的時候,身上還帶著難聞的氣味,就算換了衣服、用酒精擦了身體,氣味也沒除盡。三張病床的病房裡,另外兩張病床上的病人都被熏跑了,甚至他最初用的床單和床墊也都換下來扔掉了,後來又換了單間病房,氣味總算淡了不少。

  其實沙朗政被送到安康醫院的時候,參與會診的專家還能隱隱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味,不能說完全是臭,而是一種令人聞了腦殼作疼的怪味,還好已經很淡了。

  最倒楣的其實是帶著沙朗政開回境湖市的那輛車,後座以及車廂裡的氣味還濃得很,打開門放在太陽底下曬著,隔天仍然散發出一股令人聞了想吐的氣息。假如在過去的民間,沙朗政的情況很明顯,任誰都會說他是衝撞了黃大仙。

  在境湖市安康醫院裡,醫生做的診斷其實也沒錯,完全符合精神病學標準,但關鍵是該怎麼治啊?

  在博慈醫療的心理診室中,關小茵介紹了沙朗政的怪病。她說完之後,丁齊面無表情道:「關女士,妳難道是把我當成巫婆神漢了嗎?」

  說這句話時候,丁齊忍不住想笑,他不禁想起了在黃子山上曾對冼皓說過的話:我如今創出了方外秘法,假如在上古,也可能被當成一位大薩滿或者大巫。

  關小茵趕緊欠起身,連連搖手道:「不不不,我絕不是這個意思!他就是病了,無論是衝撞了黃大仙還是得了精神病,反正都是病了。您就是我認識的最好的醫生,他在安康醫院治了一個星期都沒有起色,所以才想請您幫忙治病救人。」

  丁齊不緊不慢道:「妳調查過我吧?妳應該知道我在安康醫院出過事,當時有一名精神病患者,在和我的會談過程中突發急症,死於心源性呼吸衰竭。」

  關小茵:「不一樣的,當然不一樣!那是他的身體本來就有問題。這世上很多人都會得絕症,治不好也不能怪醫生;人人都會死,當然更怪不著醫生。您遇到過各種情況,經驗只會更豐富,我相信您!」

  丁齊靠在椅背上道:「我可不敢保證一定能把他治好。」

  關小茵:「只要您肯幫忙就行!」

  丁齊:「我不是安康醫院的醫生,而他現在的情況又不適合出院,我直接跑到那裡給他治病,不符合規定,院方也不能允許。」

  關小茵:「手續我來辦!只要您是有合法資格的精神科醫生,應病人家屬要求,而院方也同意,就可以請您去給他看病。這是辛主任告訴我的,也是他建議我來找你試試的。我並沒有您的聯繫方式,辛主任也沒給我,只能先預約見面... 其實我週末就想約了,可是您直到今天才上班。」

  住院病人請外地或外院專家看病,也是比較常見的情況。比如一個小縣城的人得了病,住在當地的縣醫院裡,卻可以請北京、上海的專家來給他動手術,也可以邀請外地的醫生來做會診,但這需要病人和病人家屬支付車馬費以及其他報酬。

  丁齊點頭道:「既然這樣,我直接和辛主任聯繫吧;妳先去辦手續,假如沒有問題,辛主任會通知妳的。」

  關小茵:「請問您出診的費用是多少?」

  丁齊:「我就住在本市,車馬費什麼的就算了,也不需要妳出機票和旅館費用... 妳去問問辛主任吧,像這種情況大概是什麼標準,就按他說的標準辦。」說話時丁齊又在心中暗笑,他以往都是在博慈醫療「坐檯」,如今改成「出檯」了。

  關小茵站起身道:「我這就去辦手續,非常感謝丁醫生!」

  丁齊又招了招手道:「不要著急,我還有些話想問問妳... 妳明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態,又明知道對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可是妳的行為並沒有太大的改變,還想這樣到什麼時候?我不否認妳的善良,但從一開始我就說過:人沒必要用這種方式證明自我與找到自信。」

  關小茵低下頭道:「丁醫生,我都明白... 等他的病好了之後,我會找他好好談談的,這是最後一次了。」

  丁齊不置可否道:「妳自己也需要解脫了。」

  關小茵只在心理診室中坐了四十分鐘,她走後丁齊便給辛霜紅打了個電話確認;結果辛霜紅人就在二樓,丁齊便上樓一趟,當面聊了聊。辛霜紅也是博慈醫療的外聘專家,當初還是丁齊介紹過來的,兩人都是劉豐的學生。

  丁齊問道:「師兄啊,你怎麼想到建議那關小茵跑來找我?我可是在安康醫院治死過人的... 你就不怕再出事?」

  辛霜紅苦笑道:「你還記著田琦的事情啊... 說實話,我們好多人心裡都想弄死那個傢伙,而你當時可是把大家都嚇了一跳!不過此一時彼一時,這是兩回事。關上門私下裡說話,病人的情況其實就是民間說的衝撞黃大仙,我還特意打電話問過家鄉的老人... 」

  辛霜紅是精神衛生專業的博士,一名精神科醫生,但同時也是一個普通的人。在中國的文化背景中,幾乎各地都有衝撞黃大仙的傳說,上網上搜一搜,就可以發現大量的帖子,甚至很多人都自稱親眼見到過。

  辛霜紅雖然是個精神科專家,但他說出的這番話,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實事求是的態度;精神性狀的病症,往往就與患者身處的社會環境以及文化背景有關。

  丁齊:「師兄這是把我當成村子裡的巫師了?」

  辛霜紅反問道:「我們這些師兄弟中,如果要挑出一個最像巫師的人,不是你又能是誰呢?」他說完這句,兩人居然都笑了。

  丁齊笑道:「師兄既然打電話回老家問過,那麼也應該聽說,按照過去的土法子,該怎麼對付這種情況吧?我們也不可能真請一個出馬仙來對付這個黃大仙。」(編者注:出馬仙,在東北指擔任薩滿、有道行的仙家)

  辛霜紅:「我倒是聽過我二伯講了一個辦法:假如請不到巫師,可以請十里八鄉之中殺氣最重的、八字最硬的人,教訓病人一頓或者乾脆給幾個耳光,也能把黃大仙趕跑了... 他還說被黃大仙上身的人,身上有個地方最怕被人捏住。」

  丁齊頗感興趣道:「哦?有具體病例嗎?」

  辛霜紅:「我二伯說了件『真事』,他信誓旦旦地告訴我,是他年輕的時候親眼所見!他們村有個老太太收拾自家柴垛,結果衝撞了黃大仙。當天老頭回家,看見老太太扭著腰、妖裡妖氣的跟他說話,都快八十歲的人了,居然蹭的一下就能蹦到鍋臺上...

  那時候村子裡已經沒有什麼巫婆、神漢、出馬仙之類的人物了,於是大家就把鄉裡的殺豬匠給叫來了。那殺豬匠滿臉橫肉、凶得很,上誰家去狗都不敢亂叫;他一見到老太太,過去一把就抓在了她腋窩下面,啐了口吐沫大罵了一頓。

  那老太太當時就軟了,連連求饒說不敢了。等殺豬匠鬆開手,旁邊有人把老太太扶住,病也就好了,或者說... 黃大仙已經走了。」

  丁齊:「聽著挺離奇啊... 你怎不試試這個辦法呢?」

  辛霜紅:「現在的生豬都是送到聯合屠宰場,先做檢驗檢疫,然後在流水線上屠宰了,根本不讓人直接運進市區,我還上哪兒去找過去那種殺豬匠啊?就算能找著,也不可能帶到安康醫院亂來啊... 就算家屬從外面請專家,也必須是有資格的。」

  丁齊:「所以你就想讓我去當一回殺豬匠?」剛在樓下還想著當什麼大薩滿,結果轉眼就變成殺豬匠,這人設崩得也太快了吧...

  辛霜紅擺了擺手:「咱不談聊齋了,說點正經的。我剛開始是按照精神分裂症安排治療方案的,但是沒見效。最初會診時就有另一種意見,那就是臆症型身份識別障礙。

  從專業角度,假如是精神分裂妄想症狀,患者是很難被催眠的,而且催眠起到的作用也不大。但如果是臆症型身份識別障礙,催眠可能是最有效的療法,那麼還有誰比你更擅長呢?」

  丁齊:「我看未必需要催眠,也可以試試別的辦法。」

  辛霜紅:「既然病人家屬請的是你,你儘管用自己的辦法試試。」

  丁齊:「我可以帶兩名助手嗎?他們可沒有精神科醫生的資格。」

  辛霜紅:「當然可以了,只要你有資格就行。這種情況不帶人還不放心呢,就算是安全措施吧... 對了,你要多少出診費?」

  丁齊:「我也不清楚,你就按照標準來吧。」

  辛霜紅:「這哪有什麼標準?只有一個大概的行價... 這錢既不是醫院收病人的,也不是醫院給你的,而是病人和病人家屬請你過來的費用。就比如說我們的導師吧... 假如他沒空或者自己不願意,花多少錢也請不動啊,得有關係才行!」

  丁齊一聳肩:「這我不懂,還是師兄看著辦吧。」

  辛霜紅:「那就三萬吧。上次我有個親戚,從外地請了位專家來做了台外科手術,還是通過熟人介紹的,總共也花了這麼多。」

  丁齊:「這也太多了!八千就可以,而且先治好再說,精神病症可不像外科手術。」

  辛霜紅:「你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名氣嗎?凡是來這裡找過你的人,回去後幾乎沒有不誇你的,很多人想預約都排不上時間呢。你要是敢收這麼低,消息傳出去,信不信就有一堆人排隊請你『出檯』啊?估計得把你請到全國各地去。

  你要是嫌三萬太多,那就兩萬吧;不能再低了,我說了算!你要搞清楚,這是『出檯』,而且是要冒風險的。你的『坐檯』價已經是本省最高了,更何況這次不是你自己要去,是病人家屬指定要請你去,人家本來就不在乎費用。」

  丁齊沒再和辛霜紅爭論這些。去就去吧,假如能治好沙朗政的「病」,收費用也是應該的。但無論是關小茵還是沙朗政本人此刻都不清楚,假如丁齊真的把病給治好了,接下來等待沙朗政的卻絕不是什麼好結果。

  當天下班後,丁齊帶著那個木盒回到了南沚社區,見到了冼皓和朱山閑,簡單介紹了在徐州見到老顧的經過,並把木盒裡的東西拿了出來。木盒中是一方印章,高約五釐米,邊長差不多也是五釐米,材料非金非玉,似是某種骨質。

  此物就是《方外圖志》中記錄的禽獸符,印鈕是一頭長著翅膀的異獸。把印章翻過來,印面光潔如洗,沒有刻上任何花紋和字跡。但以元神感應並以法力催動,卻能「看」見印面上浮現出很多線條與紋路,且在不斷的變化中,呈現出種種禽獸圖案。

  冼皓看了半天禽獸符,又抬頭看著丁齊道:「這次你去,的確比我去更合適。」

basalt 發表於 2018-6-9 14:25
172、一網打盡

  冼皓指的顯然是丁齊此次徐州之行。丁齊去了徐州一趟,和老顧見了兩面,幫助對方從痛苦的背負中解脫,還順利地拿到了禽獸符。看起來丁齊並沒有多做任何事,甚至都沒有主動安慰與開導老顧,只是用了最簡單直接的方式。

  但就是這麼簡單直接,或者說通透乾脆,換一個人未必能夠做到;冼皓自忖假如是她去了徐州,恐怕沒法做得比丁齊更好。

  丁齊手握禽獸符,嘗試著以法力催動,將其融為自我的一部分,莫名有另一種感應,彷彿感受到了一個來自遙遠世界的召喚,或者說這枚小小的印章中蘊含了另一個世界的氣息,而這個世界應該就是《方外圖志》中所記載的禽獸國了。

  據老顧介紹,他的祖籍在如今的北京市房山區張坊鎮一帶。丁齊查過了,張坊鎮附近還真有一個龍安村。至於龍潭這個地名,僅在北京市周邊就不下十餘處,但只要有了確定的範圍就可以一一尋訪,催動禽獸符時的感應也是最好的線索。

  說完了這件事,丁齊又介紹了今天在心理診室中的「奇遇」。冼皓拍到沙朗政被同夥抬下了山,原來他不是在山中失足摔傷的,而是被黃鼠狼的屁給熏倒的。更離奇的是,沙朗政居然被黃大仙上身了,被送到安康醫院一個星期都沒治好。

  如今「病人家屬」要請丁齊這位專家到安康醫院給沙朗政看病,安康醫院那邊答應了,而丁齊也點頭了。

  冼皓好奇道:「黃大仙的故事我也聽說過不少,但還從來沒見過呢!你真要去給他看病嗎?」

  丁齊:「我是個醫生,既然已經答應了,當然會去的。」

  朱山閑插話道:「我就是不明白了,黃大仙真有那麼厲害嗎?假如真是那樣,我都不知道衝撞過多少黃大仙,被上身多少回了!」

  朱山閑愛好書法,屋裡掛的字就是他自己寫的,平時也有不少人找朱區長來求墨寶,甚至還有商戶來請他寫招牌的,這也算是一種高明的馬屁。朱區長一律不收筆潤,免得有變相受賄的嫌疑,但總不能倒貼吧?所以求字者大多文房紙墨自備。

  朱山閑收藏了不少文房四寶,大多是熟人送的。其中硯臺不多,因為這東西比較貴,來路不對的人,東西他也不敢收,但是毛筆則有很多。

  歷史傳說中第一管正式的毛筆是紫毫,據說是秦國大將蒙恬在路過宛陵市時,取兔子毛和細竹管製成。而如今寫書法最常用的筆是羊毫和狼毫。

  所謂狼毫筆,筆鋒的材料並不是狼毛,而是黃鼠狼的毛,如今以湖州出產的毛筆最為有名,甚至有人專門豢養黃鼠狼采毛製筆。這種動物怎麼養,丁齊並不知道,可能有切除臭腺的技術吧...

  朱山閑不知用過多少支狼毫筆了,那可都是黃鼠狼的毛做的呀!全國還有那麼多書法愛好者,特別是古代,毛筆就是讀書人的書寫工具,也沒見黃大仙去找誰算帳啊?由此可見,很多傳說並不怎麼靠譜,或者說類似黃大仙上身的事,只有在特定的情況下才有可能發生。

  丁齊又問道:「現在遇到實例了,你們就不感興趣嗎?」

  冼皓笑了:「當然感興趣,丁醫生也能把我們帶進去見識見識嗎?」

  丁齊:「我和辛主任說了,要帶兩名助手。」

  朱山閑擊掌道:「太好啦!還有丁老師這位專家負責現場解說!如此看來,那兩塊磚頭還是真有故事。」

  這回輪到丁齊納悶了,扭頭問道:「怎麼回事?」

  朱山閑:「我這兩天就在感應那塊磚頭,定境中好似見到了它的經歷。從磚頭的視角,那沙朗政確實不是摔傷的,而是驚走了一隻黃鼠狼,然後抽搐著倒地不起... 」

  朱山閒居然通過那塊磚頭「看」見了這個場景,而丁齊帶回來的最新消息,也印證了朱山閑所見與事實相符。丁齊聞言又用詢問的眼光看了看冼皓,冼皓也點了點頭。這說明了兩件事:一是那兩塊磚頭確有所謂的靈性,二是朱山閑與冼皓的興神境修煉有成。

  辛主任的辦事效率很高,兩天後就安排好,讓丁齊在觀察室中見到了沙朗政。這裡還是上次他與田琦談話的房間,面對面放了兩把椅子,椅子腿是固定在地面上的,沙朗政與丁齊各坐一張;冼皓和朱山閑則站在丁齊的身側,像兩個保鏢。

  會談過程當然是受監控的,辛主任和關小茵就坐在隔壁的監控室中,通過電腦螢幕可以看見屋裡發生的事情,也能隱約聽見他們的說話。

  沙朗政看上去很清醒,眼波流轉甚至有幾分媚態,見到丁齊等人後妖裡妖氣的說道:「你們來了呀?是來看我的嗎?為什麼要把我關在這裡,天天請那麼多人來看我,我有什麼好看的呢?」

  丁齊語氣平淡道:「沙朗政,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沙朗政扭著脖子道:「我是仙兒呀!有人衝撞了我,現在還不來磕頭道歉... 你們把我關在這裡是關不住的,我想走隨時就能走,本事大著呢!」

  丁齊扭頭對朱山閑道:「果然是分離轉換型障礙,有心因性失憶症狀。」他的聲音很大,與其說是對朱山閑講話,還不如說是講給正在看監控的辛主任聽的。

  冼皓在一旁道:「丁老師,你能不能講普通話?」

  丁齊解釋道:「簡單地說,他暫時忘記自己是誰了;再說得更透徹一點,他現在不是平時的那個自己。這並不是真的遺忘,而是他暫時不想再用那個身份,或者說潛意識中回避那個身份,這也符合臆症型身份識別障礙的症狀。」

  朱山閑:「我們當著病人的面說這麼大聲,合適嗎?」

  丁齊笑道:「沒關係,他聽不見的。」

  朱山閑納悶道:「聽不見?」

  丁齊又解釋道:「他的聽覺沒有問題,但是大腦會自動把不想聽到的東西過濾掉;像這種症狀,往往伴隨著選擇性注意和選擇性忽略。我們把他當成沙朗政在談病症,但他卻沒把自己當成沙朗政,所以聽不見... 這種情況我見過。」

  丁齊和朱山閑有這麼一段大聲的談話,其實也是在觀察沙朗政的反應,從而做出診斷,而實際上沙朗政根本就沒有對丁齊這番話做出反應。冼皓突然說道:「丁齊說得沒錯,他剛才根本就沒聽見,而且他甚至看不到我!」

  沙朗政對面有三個人,但如果仔細觀察他的眼神,特別是瞳孔的聚焦反應,他好似根本沒有注意到冼皓的存在、對冼皓視而不見。冼皓也感覺到彼此的目光根本沒有實際的接觸,每次沙朗政看向她這邊的時候,視線就像劃過空氣一般。

  丁齊壓低聲音道:「可能是因為妳的隱峨術修為,也可能是他不願意看見妳這樣的人,所以在潛意識中自動將妳忽略了... 朱師兄,你又看見什麼了?」

  朱山閑悄聲道:「黃鼠狼,真的是一隻黃鼠狼!」

  冼皓插話道:「帶你來看病人,你倒看出妖怪來了!」

  朱山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這是望氣術,我看到的就是一隻黃鼠狼;用丁老師的專業術語解釋,應該是一種心理印象,或者乾脆說是心象吧。」

  冼皓追問道:「他得的到底是什麼病?」

  丁齊:「就是臆症型身份識別障礙。如今的心理學發展水準,還不能明確地解釋很多精神現象,但這個人的症狀嘛,倒是可以理解的,他平時過得太壓抑了... 」

  丁齊給了一種「正常」的、不涉及任何迷信思想的診斷。沙朗政確定無疑是個犯罪分子,而且是個掩飾得非常好的罪犯,由於「職業」的關係,他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表演、極具表演型人格,比如丁齊第一次在火車上遇見他時,又比如他這些年在關小茵面前時。

  這樣一個人,心理素質無疑是相當好的,或者說臉皮絕對夠厚,自控能力非常強。但心理素質好未必精神壓力就不大,實際情況恰恰相反,沙朗政一直承受著相當大的心理壓力。想想他在范仰手下幹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傷天害理的呢?

  心理壓力並不僅來自於道德負疚,更來自於對暴露與懲罰的恐懼。尤其在范仰失蹤後,沙朗政發現自己居然還不能脫身,他的把柄又被神秘未知的幕後大人物掌握了,不得不繼續聽從其安排、為這位大人物賣命,幹得仍然是見不得光的勾當。

  沙朗政不是笨蛋,而是個相當聰明的人,他很瞭解自己的處境,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更擔憂自己的將來,但又無可奈何。偏偏在日常生活中,他還要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將各種身份都扮演得很好。

  黃鼠狼的那個屁,化學成份不明,很可能包含某種神經毒素,導致沙朗政的意識模糊,同時也削弱了他的自制力,釋放出另一個自我、一種逃避現實壓力的人格。

  很難說清現在這個沙朗政和平時那個沙朗政哪個更真實。但至少在現在這種狀態下,沙朗政可以不承認自己是自己,他也就不必承擔內心中那麼多壓力,潛意識中不必再為另一個身份所做的事情負責,甚至也不必再去表演。

  由於會談是受監控的,丁齊不能把內情說得這麼清楚,但省略了某些敏感資訊後,這番解釋仍然能聽得懂。丁齊不知道其他人被黃大仙上身是什麼症狀,但此刻至少他已明白沙朗政現在是怎麼回事。

  冼皓又問道:「你打算怎麼治療呢?」

  丁齊看著坐在椅子上正左顧右盼的沙朗政道:「這是急性應激型症狀,只要保持情緒穩定,過段時間會自然緩解的。」

  朱山閑:「那倒也是,從來沒聽說過誰能被黃大仙上身一輩子的。」

  丁齊將手中拿的資料夾遞給朱山閑道:「你看看他住院這一個星期的記錄,誰跟他說話他就調笑誰,居然還在這裡調戲女護士... 估計平時太裝,都憋壞了吧,這回來了次天性釋放。」

  安康醫院和別的醫院不太一樣,很多護工都是男性,但也有女護士;不過因為工作環境的要求,幾乎全是五大三粗的健婦類型。可是沙朗政逮誰都撩,而且精神狀態極不正常,撩的目的好像就是為了證明自己多有魅力,或者自以為在滿足對方被自己撩的需求。

  朱山閑看著這份資料夾也是哭笑不得,冼皓又問道:「就算他自己會好,你也是別人花錢請來的,怎麼也得露兩手啊!要不要給他做個催眠?」

  丁齊:「他已經被自己催眠了,正處於一種潛意識狀態... 在正常情況下,心理醫生能做的,就是引導和修改他的潛意識,使其恢復正常的主體人格狀態;但是今天嘛,倒不用那麼麻煩... 冼皓,該妳露一手了!」

  冼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丁齊:「妳就別收著啦!顯一顯,妳又不是不會,露個面嚇唬嚇唬他!」

  前天辛霜紅和丁齊私下談話的時候,曾經提到一個家鄉老太太被黃大仙上身的故事,當時請來了鄉裡殺氣最重的殺豬匠。但論殺氣,誰能比得過冼皓?冼皓今天沒有帶著枯骨刀,方才也是刻意收斂了氣息,但沙朗政的潛意識中還是很怕她,所以才選擇對她視而不見。

  冼皓瞪了丁齊一眼,但還是上前一步朝著沙朗政喝道:「夠了,別在這裡耍了,丟不丟人!」

  沙朗政突然面露驚恐之色,手扶著椅子身體下意識地就往後靠,想站卻站不起來。在他的感知中,冼皓是突然出現的,帶著一股令人恐懼的氣息,一時間別說自己是誰,連自己是仙兒都給忘了,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冼皓又扭頭對朱山閑道:「該你上了!」她有潔癖,不想和沙朗政這種人有任何身體上的接觸,精神上的接觸甚至都不喜歡。

  丁齊也壓低聲音道:「朱區長,你不是看見黃鼠狼了嗎?就上去抓住吧...」

  朱山閑用手一抹頭髮,也露出了一臉凶相,大步上前伸手抓在沙朗政的左腋下,厲聲喝道:「還敢在這裡裝神弄鬼?」

  沙朗政哆哆嗦嗦地喊道:「我錯了!是我錯了!你放過我吧!」

  朱山閑:「還不快滾!」

  沙朗政:「你鬆開手,我就走!保證會走!」

  朱山閑鬆開了手,只見沙朗政的腦袋一低,身體軟倒在椅子上似是進入了昏迷的狀態。丁齊擺了擺手,示意朱山閑退回來,用一種節奏很奇怪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說道:「沙朗政,你聽見我的聲音,右臂就會舉起來... 」

  接下來很奇怪的一幕出現了,沙朗政明明耷拉著腦袋似是暈過去了,可是隨著丁齊的話音,他的右臂竟然緩緩地舉向了半空。

  丁齊又說道:「我從一數到五,你就會醒過來,一、二、三、四、五!」

  五個數數完了,沙朗政的右臂又垂了下去,但人還是坐在那裡沒有反應,看上去並沒有醒來。冼皓小聲道:「怎麼不靈了呀?」

  丁齊沒理她,而是突然厲喝一聲道:「沙朗政!」

  沙朗政好似嚇了一跳,身體一彈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抬頭一臉茫然道:「誰?誰在叫我?」

  丁齊沒有再管他,站起身對朱山閑和冼皓招了招手道:「沒我們什麼事了,走吧。」他今天的人設沒崩,還是一位大薩滿或心理專家,卻帶來了另外兩位 「殺豬匠」。

  丁齊剛打開房門,關小茵便衝了進來。她跑到沙朗政面前,一手扶著肩膀一手捧著他的臉頰道:「小沙,你終於醒了嗎?知道自己是誰了嗎?」

  小沙已經睜開了眼睛,眼神深處似在極力掩飾著什麼,卻做出一臉茫然的樣子道:「怎麼回事?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丁齊在走廊上遇到了辛主任,辛主任握著他的手道:「這次多謝你了!」

  丁齊笑道:「不用謝我,反正我是病人家屬花錢請來的。讓他再住院觀察兩天,確定沒有問題之後再讓他出院,記住一定要開診斷證明。」

  辛主任:「放心好了,這些我當然會辦,會給病人和病人家屬一個滿意的交待!」

  辛主任顯然是會錯意了:關小茵可是花了兩萬塊錢請來了丁齊,辛主任得證明丁齊真把沙朗政的病給治好了,所以經過觀察確認之後,這個醫學上的診斷證明必須得開;至於丁齊真正的意思,辛主任現在還不可能明白。

  三天後的上午,沙朗政終於出院了。關小茵握著辛主任的手連聲道謝,而辛主任笑道:「你們不必謝我,要謝就好好謝丁齊醫生。」又對沙朗政道:「小沙啊,你這次要好好謝謝小關,丁醫生就是小關請來的。」

  這天是週末,安康醫院門外大街對面的一家甜品店裡,李青花和丁齊正面對面坐著,李青花在喝奶茶,而丁齊在喝紅茶。

  丁齊剛剛給李青花講了一個仙人跳的故事,而李青花的臉色明顯不太好看,歎了口氣道:「雖然我已經知道這個案子,也看過了資料,可是聽你親口講一遍,感覺仍然不一樣!」

  丁齊:「這次是跨省行動嗎?」

  李青花:「是的,跨省聯合行動,江蘇那邊來的人,這邊的分局負責協助。可惜不是我負責,否則真想親手抓住這夥人。」

  丁齊喝了口茶道:「沒關係,親眼看著也痛快!」

  李青花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道:「丁老師這次夠狠啊... 一網打盡,而且不用自己輪著棍子衝上去。」

  丁齊:「那次是迫不得已,事情還是越簡單越好。」

  這時沙朗政已經走出了安康醫院的大門。今天來接沙總出院的,當然不止關小茵一個人,公司裡的下屬也來了不少。大門外不知何時停了好幾輛警車,有一隊員警迎上前去,當中那名警官亮出了證件和別的東西。

  隔著玻璃櫥窗和那一隊員警的背影,看不清沙朗政等人的反應,但想必一定很精彩。時間不大,沙朗政那夥人就全部被帶走了,而且是被拷上手銬押走的,只剩下關小茵一個人提著東西在風中凌亂。


basalt 發表於 2018-6-9 14:25
173、殊途同歸

  李青花看著街對面的關小茵道:「丁醫生,她特意把你請到安康醫院,就是為了治好沙朗政的病,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會是這個結果吧?聽你剛才講的故事,分明知道內情,這是故意的嗎?」

  丁齊苦笑道:「是故意的,也不是故意的。李警官應該清楚我的經歷,我曾經就在那裡面治死了一個人,一個讓司法系統和心理學界都無可奈何的變態殺人狂;我也為此付出了代價:博士學位沒拿到,境湖大學的教職也丟了,如今還在民營醫院打臨時工...

  我怎麼可能再讓這種事情重演?但我也不會讓沙朗政躲在安康醫院裡逃避懲處。治好他,就是為了讓員警帶走他... 但是話又說回來,的確是那位關女士主動找上門來的,我是醫生,沙朗政是病人,治病救人也是我的職責。」

  李青花:「你這個打零工的,檔次可夠高!最無辜是那位關女士,她恐怕又得找心理醫生了。」

  丁齊搖頭道:「她如今已經不需要再去找心理醫生,更需要的是員警和她自己,實際上她這才是真正解脫了... 妳說呢?」

  李青花笑了:「誰說不是呢!你這位醫生,真是治病救人啊... 沙朗政被帶走了,這位關女士不會有麻煩吧?」

  丁齊:「她和沙朗政不過是同居關係,這難道也違反法律嗎?」

  「那倒不違法!」李青花含著吸管,饒有興致地盯著丁齊道:「丁老師很忙啊,約了你好幾次都沒空,這次終於把你約出來了... 那麼你本人對於不違法的事情有沒有興趣呢?」

  今天不是丁齊約李青花,而是李青花主動約丁齊。因為李青花知道有這個案子,也知道分局配合江蘇警方今天有行動,抓捕的重點對象就是沙朗政。她還聽說沙朗政得了精神病住進了安康醫院,是他女友請來了丁齊,將他的病給治好了。

  所以李青花才找了個藉口將丁齊約到這裡來喝茶,告訴了丁齊這個戲劇性的案件,並讓丁齊親眼看著病人在出院時被員警帶走。不料丁齊卻對她講了一個仙人跳的故事,顯然是早就清楚內情。

  丁齊聽見李青花的話,感覺卻有些尷尬,低下頭避開了她的眼神,不知該怎麼回答。李青花又噗嗤一聲笑了:「我就是和你開個玩笑,看來你的心理素質也不怎麼樣嘛!」

  李青花並沒有追問丁齊是從何處知道的內情。在一個專業的刑偵人員看來,線索其實很清楚:丁齊是關小茵的心理醫生,而關小茵與沙朗政已經同居好了幾年;關小茵很可能發現了沙朗政的犯罪事實,既沒地方說又不敢說,於是找到心理醫生傾訴。

  丁齊掌握線索之後,暗中將情況告訴了受害人顧助軍;顧助軍根據線索搜集了資料,向當地公安機關報案,所以才有了這次跨省聯合行動。

  這就是李青花的推測,雖然與事實不符,但並非不靠譜。像這種事情當然不方便公開說出來,所以李青花並沒有刨根問底,可眼神中對丁齊的欣賞意味顯然更濃了。

  回到南沚社區之後,丁齊沒敢告訴冼皓今天是被李青花約出去看現場執法了,只說自己去了安康醫院一趟,親眼看見沙朗政那夥人都被員警帶走了。倒不是他心裡有鬼,只是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煩。

  第二天是周日,最近一直在北京出差的譚涵川終於回到了鏡湖市,好久不見的莊先生和尚妮也來了。學校已經放寒假了,在離校回家之前,丁齊把畢學成、葉言行、孟蕙語等弟子也叫來了,還有魏凡婷和塗至,如今方外門的全體成員終於第一次聚齊了。

  總共十一人,六名長輩加五名晚輩,於小境湖中露天聚餐,就在山莊門外的平地上擺了一張大餐桌,桌邊放了一圈明代的花梨木椅子,桌上的餐具都是珍貴的古瓷。

  山莊裡有廚房,燒的是柴火大灶,油鹽醬醋等物可以從外面帶進來,小境湖中也有很多現成的食材,包括各種野菜和野味。眺望著湖光山色,在這方外仙家世界中推杯換盞,堪稱神仙享受。

  孟蕙語等三人是第二次進入小境湖,但是他們上次進來只是為了內服外用月凝脂,那段經歷根本就沒記住,如今修為突破了隱峨境,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第一次清晰的經歷。三人幾乎都被驚呆了,假如不是已有了在琴高臺中的經歷墊底,估計都會反應不過來。

  對於塗至和魏凡婷而言,小境湖也是個如夢幻般的地方,遠非大赤山所能比。大赤山相當於一個精緻的庭院,裡面只住了一戶人家,而小境湖才是真正的仙家世界啊... 風光靈秀、山高林密,遠望峰巒疊嶂不見盡頭。

  小境湖有多大?南北長約四十公里,東西寬約三十公里,總面積超過了一千平方公里。它大約只相當於琴高臺世界的一半,但也足夠廣闊了,更重要的是,它沒有琴高臺世界那種奇異的時間流速,也沒有那奇異的黑夜,更沒有別人,就是眾人坐擁的世外仙家福地。

  須知小境湖的面積,已經超過了世界上很多的小國家了,而且是這麼好的地方,這是花多少錢也買不到的享受。

  有一句話叫大隱隱於市。南沚社區就已經是個很好的地方,出了正門便是雨陵區的鬧市,而後面則是南沚山森林公園。這還不算,後院就通往如此廣袤的方外仙家世界。畢學成等人在小境湖中流連忘返,簡直都不想出去了,天天待在這裡多爽啊!

  丁齊看出了他們的心思,笑著說道:「今天讓你們來,主要是和大家聚一聚,同時也見識一番小境湖。這裡是方外門的根本之地,也是當初我和諸位師伯、師叔研創方外秘法的地方。

  方外世界雖好,但心中擁有即可,沒必要四處宣揚。擁有這一切,是人生的成就與享受。就像我們讀一本書,往往是在見證另一個世界或另一個時代、另一種人生,而此刻你們是真的走進來了。享受這一切的前提,是不要迷失自我,該幹啥還是要好好努力... 」

  這番話當然是有所指。無論是誰有了這樣的經歷,可能都會在心中有那麼一閃念的感歎:「掌握了方外秘法,能擁有這樣的仙家世界,我還上啥學、考啥試呀?」或者「我還上什麼班、受老闆的氣幹啥?」

  但看看在座幾位尊長,丁齊還在博慈醫療當「臨時工」呢,譚涵川也仍然在做研究員,朱山閑更是一位盡職盡責的區長,並沒有因為發現了小境湖就不好好做事了,更沒有從此脫離現實的打算。

  人生在世,其實就是在和身處的世界打交道;而自我實現的過程,就是找到並擁有自己的世界。做一個假設,假如丁齊就躲到小境湖中從此隱居不問世事,那麼他的人生,也仍然是在和小境湖這個世界打交道。

  不論在什麼樣的世界裡,人生的過程並沒有什麼實質的不同,這是眾人在琴高臺世界中就應該明白的道理。一個人的閱歷,決定了他的眼界,一個人的能力,決定了他的底氣,一個人的感悟,決定了他的心境,這些都不是憑空而來。

  眾弟子包括塗至和魏凡婷皆連連點頭稱是,感謝師父教誨。吃完飯後丁齊又把他們帶到前院,介紹了小境湖的地形地勢分佈。這段時間,丁齊等人早已探明小境湖中的各處地界,並且製作了一個沙盤,就放在前院中。

  沙盤上還插旗標明了各處的物產、出沒的禽獸、需要注意的事項等等。今天當然不可能讓幾名弟子參觀整座小境湖,但可以對照沙盤瞭解個大概。等開春之後再回來,平時週末他們可以住在這裡,魏凡婷買下的那棟小樓裡也留了房間,眾弟子沒事就可以到小境湖中遊歷與修煉。

  如今已經放寒假了,丁齊讓三名學生先回家過年,將魏凡婷和塗至也暫時打發走了。晚輩弟子都離開後,丁齊又對尚妮道:「快過年了,妳也先回家吧?」

  尚妮卻不肯走,噘著嘴道:「你們幾個分明有事,別想把我撇開!我也是長輩!」

  譚涵川苦笑道:「就讓小妮子也聽聽吧... 咱不瞞著她,也不背著她。」

  莊夢周、朱山閑、譚涵川、丁齊、冼皓、尚妮等六人來到了山莊後院的假山上坐好,此時天邊已升起一輪明月。朱山閑率先開口問道:「老譚,你說到中科院找人幫忙搞大數據分析,有結果了嗎?」

  譚涵川點頭道:「有結果了,我基本已確定了禽獸國的位置。」

  尚妮突然蹦起來道:「我說你們果然有事吧!找到禽獸國了?剛才居然還想不帶我玩,真是太不夠意思了!幸虧我機靈,早看出來你們私下有事情... 」尚妮手中也有修復後的《方外圖志》影印本,當然知道其中記載了禽獸國這個地方。

  莊夢周招手道:「小妮子,妳先別蹦,坐下來好好聽著,我今天也是頭一回聽說啊... 這又不是妳找到的地方,吵吵什麼?」

  朱山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上次我們從琴高臺出來的時候,在車裡發現了竊聽器。後來我們把裝竊聽器的人找到了,對方應該是情報部門的,說不定還有什麼監控手段,所以我們就沒有在電話和微信裡說這件事。」

  莊夢周:「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山閑:「假如不是那個人送上門來,我們還真找不到禽獸國的線索,此事說來話長... 」

  他簡要介紹了一番最近發生的事情,從張望雄冒充病人去試探丁齊開始,後來又有了黃子山上的發現,意外拿到了范仰團夥當年的罪證,其中竟牽連到方外世界禽獸國的線索。

  他說完之後,丁齊又補充了一番,從幾年前火車上的奇遇開始,重點是到徐州一趟拿到了禽獸符,一直講到沙朗政那夥人昨天已經被員警帶走了。

  丁齊又取出在黃子山上得到的金葫蘆以及老顧送給他的禽獸符,交給眾人傳看。尚妮掂著金葫蘆道:「我回學校這段時間,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可惜我都錯過了呀!下次再有這樣的事,你們千萬別忘了帶我玩。」

  莊夢周皺眉道:「剛剛在琴高臺玩了大半年,妳還沒野夠嗎?不能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而且這也不僅僅只是好玩的事情!丁老師方才教育弟子,不好意思直接教訓妳,但那些話也是說給妳聽的。」

  尚妮又噘嘴道:「好吧,丁老師說的對,我接受教育就是了,只是好奇而已嘛... 其實這段時間的事,也確實不太適合我參與... 」

  「妳明白就好。」莊夢周接過她手中的金葫蘆道:「丁老師懷疑這也是一件控界之寶,那麼在黃子山的古塔下面,也可能存在一個方外世界嗎?」

  丁齊答道:「當然有這種可能,但也不敢肯定,至少我沒有找到門戶,現在也沒條件去開啟。」

  莊夢周看著葫蘆道:「若是那個方外世界不在塔下面,而在這個葫蘆裡呢?」

  眾人一怔,然後都笑了,紛紛點頭附和,聲稱這個想法未嘗沒有道理。的確有這種可能啊,大家已見證了這麼多方外世界,什麼樣的腦洞都可以接受了。但就算葫蘆裡真有一個方外世界,他們現在也沒辦法確認。

  莊夢周又把金葫蘆還給丁齊道:「先收好了,以後再琢磨,我們今天主要討論禽獸國的事情。」

  冼皓感慨道:「《方外圖志》中根本就沒有黃田村和黃子山的記載,其實除了本地的小境湖和大赤山,我們先後找到的琴高臺與禽獸國,都是記錄不全的地方。」

  丁齊:「也許這就是緣法吧... 老譚,你是怎麼用大數據分析確定了禽獸國的位置?」

  譚涵川介紹道:「就是通過那首詩,用關鍵字搜索,然後進行關聯性分析,最終得出可能性最大的地點排名... 」

  《方外圖志》中有關禽獸國的記錄不全,最主要的內容已經缺失了,只留下了兩副圖和一首詩。其中一副圖中記錄的是三件法器,另一副圖上畫了一面山崖,旁邊還寫了一首詩:

  龍安村外水回還,高壁卓立望龍潭。

  鐵崖深深鎖禽獸,世人至此去衣冠。

  孤國曠野雲籠岫,雨滌風光盡爛漫。

  燕京繁繁皆袍帶,問心何須尋遠山。

  大數據分析的原理本身並不複雜,真正困難的是資料獲取和錄入。將全國各地叫龍安或龍潭的地名都找出來,包括古代曾出現過的地名,然後再輸入系統中,這幾乎是僅憑人力在短時間內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譚涵川這次去中科院出差,找人幫忙設計了一款軟體,用那首詩中提到的內容為關鍵字,通過搜尋引擎在網路上直接抓取資料,然後進行運算分析,最終得出關聯度排名。結果出來之後,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如今北京市郊十渡景區(編者注:北京市房山區西南,喀斯特地形)附近一個叫鐵鎖崖的地方。

  譚涵川還抽空去了那裡一趟,拍了很多照片。他把照片從手機裡調了出來,再與《方外圖志》上那幅圖做對比,已經可以確定那裡就是他們要找的地方。

  鐵鎖崖在拒馬河邊,位於北京市房山區張坊鎮與河北省易縣交界處;附近有個龍安村,崖下的水灣曾被稱為龍潭,但如今龍潭已經不存在了。而丁齊從顧助軍那裡得知,顧家的祖籍地就在如今的北京房山區張坊鎮一帶,與譚涵川的發現完全吻合。

  尚妮贊道:「你們真厲害!兵分兩路,從不同的線索都找到了同一個地方。線索只有一首詩和兩張圖,簡直和猜謎一樣,你們居然都能猜得這麼準!」

  丁齊擺手道:「不不不,我不如老譚。只是那位顧先生告訴我他家祖籍在張坊鎮一帶,我並不能確定禽獸國就在那裡;老譚可是直接找到了準確的位置,連照片都拍回來了。」

  譚涵川也謙虛道:「還是丁老師厲害,我只是拍了一張照片回來,丁老師連控界之寶都拿到了!」

  冼皓打斷道:「你們就別互相吹捧了,先商量商量,我們什麼時候過去、該做什麼準備吧!」


basalt 發表於 2018-6-9 14:26
174、金山院與禽獸國

  探索方外世界,可能包含著莫大的兇險,甚至是做夢也想不到的意外。也許是因為先後現了小境湖和大赤山,眾人的思想多少有些麻痹,以為方外世界基本都是那個樣子,結果貿然闖進了琴高臺,事先並沒有做好足夠的準備,尤其是心理上的準備。

  如今回想起來,他們其實足夠幸運:琴高臺中的險峻山野與詭異黑夜都有可能帶來致命的傷害,幸虧他們皆身手不凡,最終有驚無險;而最讓人不放心的尚妮則是讓莊夢周直接帶到了平原中央,莊先生還為大家墊定了「天兄」的身份,使他們從一開始就避免了與當地人的衝突。

  琴高臺世界還有那奇異的時間流差異,外界的六天差不多就相當於裡面的一年;假如倒過來,裡面的六天相當於外界的一年,那麼等他們出來後,世上恐怕已經過去了四十年。

  方外世界如此詭異難測,他們在探索時要格外小心,恐怕什麼樣的狀況都能遇到,也不能次次都憑運氣,所以丁齊起初並不想讓尚妮參與。就算要帶著尚妮一起去,最好也要等到他們把禽獸國的情況基本探明之後再說,可尚妮還是留下來參與討論了。

  就算宛若人間仙境的小境湖,其實也暗藏莫大兇險,尚妮和丁齊第一次進來都差點送了命,幸虧有仙家餌藥月凝脂解救。

  所以這一次去禽獸國,難免會遇到什麼狀況,僅聽這個方外世界的名字,最大的意外可能就來自於凶禽猛獸。可惜《方外圖志》中缺失了最重要的內容,沒有對禽獸國具體情況的介紹,只留下了那麼三件法器的圖樣和一首詩,引人無限遐想。

  朱山閑沉吟道:「我們沒有辦法事先估計裡面的情況,只能儘量做足準備,帶的東西和上次去琴高臺差不多就行。但這次我們也有一個優勢,就是已經得到了控界之寶,由丁老師掌管控界之寶,假如現不對,也可以隨時出來。」

  冼皓又問丁齊道:「你現在可以催動禽獸符嗎?」

  丁齊:「我這幾天一直寄託心神祭煉,可以催動它感受到另一個世界的氣息。但控界之寶這種東西,祭煉的主要過程必須在相應的方外世界中,而且我如今的修為境界還不夠,還不能完全祭煉並掌握它。」

  譚涵川:「能催動就好,進去之後可以繼續祭煉,但是也不必著急。我的建議是分成兩步:等丁老師能以控界之寶打開門戶,第一步先進去,搞清楚基本狀況就立刻出來;然後根據裡面的情況,再商量下一次該怎麼探訪,或者過一段時間再去。」

  丁齊:「你們還記得進入琴高臺時發生的狀況嗎?為了避免萬一,第一次進去的人不能太多,最好是我一個人,有什麼發現就立刻出來。」

  當初他們進入琴高臺時,隨機到達了那個世界不同的地點,不敢肯定在禽獸國是不是也會出現這種狀況,但還是小心為上。冼皓則插話道:「一個人進去太危險,但人的確不要太多,我陪你一起吧。」

  丁齊:「假如又出現琴高臺那種情況怎麼辦?我們可能會出現在不同的地點。」

  冼皓:「沒關係,當初莊先生是怎麼和小妮子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的?你又是怎麼把小孟他們三個一起帶進去的?這次可以把我也那麼帶進去,這樣無論會不會出現琴高臺那種狀況,我們倆都會到達同一地點。」

  莊夢周點頭道:「有道理,我看就這麼辦吧!冼師妹進去,還能保護丁老師,我相信她的身手。」

  尚妮問道:「那我們呢?」

  莊先生:「我們就在外面等著呀!等他們出來了再說,總得有人站崗放哨打個掩護吧?而且老朱他們最近被人盯上了,對方還可能是情報部門的,我們就更要在外面留人了。」

  譚涵川總結道:「要去就快去,因為馬上就要過年了。假如發現那裡面很大,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探查清楚,那麼就先搞清楚基本狀況,剩下的事等到年後再說。」

  冼皓:「那我就訂計畫了... 我們先分兵幾路,就像各自回家一樣,然後不要帶任何可能被張望雄追蹤的東西,約好時間在鐵鎖崖匯合。」

  就在同一時間,張望雄卻沒有待在江淮省的省會逍津市。這個週末,他來到了東南沿海某地,在郊區一個風光優美的莊園裡,見到了一位神秘的高人。兩人正坐在露天的樓頂花園中品著酒,眺望著遠方山腳下的黃昏海景。

  張望雄一改平日的倨傲,神色很是恭謹,坐在籐椅上微微欠著身。只聽旁邊那位男子道:「你說范仰那批手下被你接過來用了一段時間,最近交給了那位爵門的朱區長,可是沒過多久便讓警方給一鍋端了?如今還有這樣的江湖同道... 真是正義感爆棚啊!」

  張望雄:「 田師不要說笑了,我看那朱山閑是另有目的。」

  坐在他旁邊的男子,年紀看上去大約五旬左右,略顯花白的短鬚修剪得十分整齊,氣質顯得很是儒雅,雖然身材不是很高大,但往那裡一坐便自然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他的名字叫田仲絡,是一位低調的實業家,主要做文化產業的投資,也是一位藝術品收藏家。

  田仲絡平時並不愛抛頭露面,以儒商自居,雖然財力雄厚,但公眾幾乎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他的生意基本以投資為主,本人也並未直接經營哪家企業。而且很少有人知道,這位田仲絡先生還是一位江湖冊門高人。

  如果論輩分,張望雄應該叫他師叔,但是叫師叔仍顯得不夠尊敬,叫大師又不太好聽,叫老師則是太普通了,所以乾脆就叫他「田師」。這種不倫不類的稱呼也不知是從哪兒學來的,但田仲絡聽著還很受用。

  田仲絡早年認識范仰的師父。師父亡故後,范仰也曾多次來拜見過這位冊門前輩,態度很是恭敬,而張望雄也是通過范仰才認識田仲絡的。田仲絡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張望雄幫忙,所以兩人之間的聯絡後來反而更多。

  范仰當初在幕後操盤尋找小鏡湖,卻沒有把張望雄和田仲絡拉進來,甚至一點消息都沒有透露給他們,當然也是存了自己的私心。范仰的最終目的是想獨佔小境湖,假如把張望雄和田仲絡這種人都拉進來,恐怕就難以實現願望了。

  田仲絡聞言微微一笑道:「那位朱區長當然有目的,白白放棄那麼一個能幹的團隊,付出這種代價,顯然是想得到的更多。你查出來了嗎?他把你提供的罪證資料交給了什麼人?總該不是他自己直接舉報的吧?」

  張望雄答道:「我查出來了,是江蘇徐州一位姓顧的國企領導向警方舉報的。此人名叫顧助軍,顧助軍的兒子曾經被范仰設局送進去了,據說是為了弄到顧家的兩件東西;後來他兒子雖然被放出來了,但是精神受了打擊,出意外死了,所以顧家與那夥人有仇。」

  以田仲絡的消息管道,這起案件的內情不難打聽清楚,所以張望雄選擇了實話實說,但有些情況他並沒有說出來。

  田仲絡:「這就對了!朱區長犧牲掉范仰那批手下,就是為了讓顧家報仇,那麼他一定能從顧家那裡得到更大的好處,你查出是什麼好處了嗎?」

  張望雄:「這倒沒有。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都是范仰當年做的事情... 已經過去五年了,如今范仰也已經失蹤了。」

  田仲絡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小張啊,你就別跟我繞彎子了... 那兩件東西不是在你手裡嗎?上次還拿來找我看過!

  你早不拿過來晚不拿過來,范仰一死你就拿過來了... 現在的情況已經很清楚了:朱山閑那夥人應該也在尋找方外世界,他們從顧助軍那裡得到的,應該就是金山院的線索。」

  禽獸國的「影器」與「身器」確實是落到了張望雄手裡。范仰失蹤後,張望雄還把這兩件東西拿來請田仲絡「鑒定」,但他並沒有說東西得自范仰,更沒有說清楚其來歷。不料田仲絡也不白給,早就把內情調查清楚,還當面說破了。

  這就有點尷尬了,還好張望雄的臉皮也夠厚,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原來如此!田師不說我還不知道呢,范仰從來沒有告訴我!那兩件東西確實是他幫我弄到的,我卻不知他就是從顧家那裡弄來的。」

  田仲絡也懶得戳穿他,不置可否道:「現在知道也不遲!顧家的祖籍在北京房山區張坊鎮,鐵鎖崖就在那一帶。你上次拿來的那兩件法器,應該就和我們要找的金山院有關,可惜我們還沒有找到打開門戶的辦法。」

  張望雄眼神一亮道:「那麼朱山閑他們是不是已經找到了辦法?我們要不要... 」

  田仲絡擺了擺手道:「先不要打草驚蛇!我們知道鐵鎖崖中可能有一個方外世界,那裡面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金山院,但始終沒有找到打開門戶的辦法... 讓他們先去探探路也好。等確定他們真找到了地方,而且打開了金山院,我們再出手不遲。」

  張望雄趕緊點頭道:「還是田師高明,就讓他們再蹦躂幾天吧!他們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得罪到田師頭上,可惜我人單勢弱,沒法對付那他們... 」

  張望雄這次來找田中絡,編了一個理由,聲稱找到了一件珍貴的器物,本來想送給田仲絡,不料卻被朱山閑出手給截走了。這也不能算撒謊,假如田仲絡去調查,估計也能查出實情來:確實有人弄走了張望雄本來想買的那兩塊古磚,而田仲絡也不知那古磚是什麼來歷。

  田仲絡呵呵一笑道:「小張啊,你在人家手底下吃了虧,想借我來收拾他們,這些話直說就好。」

  張望雄露出頗不好意思的神情道:「我的確是在他們手底下吃了虧,有借重田師幫忙的打算。但那夥人也確實是個大麻煩,弄不好會威脅到我們的事情,田師不可掉以輕心。」

  田仲絡面色微沉道:「如果我猜得沒錯,范仰應該已經死在他們手上了。此前范仰一直在調查民國時期境湖赤山寺住持張錦麟的情況,應該就是在尋找赤山寺的寶藏下落。」

  張望雄補充道:「不僅是赤山寺的藏寶,更重要的是那藏寶之地,很可能就是另一處方外世界。范仰應該已經有所發現,所以才會被那幫人滅了口。估計朱山閑現在已經找到那處方外世界,卻又打起了金山院的主意。」

  田仲絡:「這也正常,假如他們發現了方外世界的存在,肯定會對別的方外世界感興趣的。范仰當年設計陷害顧家,拿到了與金山院有關的兩件法器,估計是掌握了什麼線索,後來卻被朱山閑那幫人知道了。

  那夥人我調查過。朱山閑的師父是一名隱居的爵門前輩,如今已經不在世了。他那個馬仔譚涵川,師父倒是有真功夫,如今也不在了。兩個都是獨行客,湊在了一起。這夥人當中,重點要盯住朱山閑,他才是領頭的,那個譚涵川也不可小看,至於其他人都好對付。」

  張望雄提醒道:「我聽說他們當中還有一位驚門前輩!」

  田仲絡冷笑道:「莊夢周嗎?我打聽過了,就是個裝神弄鬼的傢伙,可能懂些江湖門道,但是不足為慮... 張處長,你現在能怎麼監控他們?」

  張望雄:「我可以隨時掌握他們的手機定位情況,也能監控他們的通話和短信,但社交通訊軟體則有點麻煩,畢竟只是私活,不是官方正式立案搜集資訊。」

  田仲絡:「這些就夠了,有什麼情況就跟過去,先不要驚動他們。假如發現他們去了鐵鎖崖,而且打開了金山院,我們就立刻行動。」

  張望雄:「我平時工作也很忙,不可能天天跟著他們呀... 只靠定位手機恐怕不行。」

  田仲絡:「如果你發現他們去了鐵鎖崖,就立刻通知我,我會派人去的。還有,無論有沒有發現,我建議你春節長假期間都去鐵鎖崖盯著,他們很可能會去。」

  張望雄:「田師這麼肯定?」

  田仲絡:「他們平時各有各的事,尤其是領頭的朱區長,平時不可能到處亂跑,更何況眼瞅著就要過年了。可是你別忘了春節有長假,那是最合適的行動時間了,但他們已經知道你在暗中監控,很可能不會讓你追蹤到。」

  張望雄點頭道:「我明白了,一定照辦!」

  田仲終看著他道:「大侄啊,你對方外世界怎麼這麼感興趣?」

  張望雄:「那是當然,誰不感興趣?田師仍當世高人,眼界和手段深不可測,又坐擁方外世界,小侄是既佩服又羡慕啊!」

  田仲絡:「那兩件東西是你拿來的,金山院的線索也是你查到的,你跑來找我幫忙,可惜我也沒能打開那個地方。假如這回能打開金山院,我就要恭喜你也能擁有一個方外世界了。」

  張望雄低頭道:「小侄並不貪心,能與田師分享即可。假如真是一個世界,我一個人也佔據不了。」

  丁齊等人的猜測沒錯,在張望雄的身後,確實還有一位江湖冊門高手。這夥人也知道方外世界的存在,甚至已經擁有某個方外世界,並在尋找著其他方外世界的。有意思的是,丁齊等人要找的方外世界名叫禽獸國,而張望雄和田仲絡要找的方外世界名叫金山院。

  金山院和禽獸國其實是同一個地方,只是從不同的線索查到稱謂不同。禽獸國是《方外圖志》中的記載,是朱敬一留下的名字;而金山院這個稱謂,則來源於當地的一個傳說。

basalt 發表於 2018-6-16 16:11
175、你們是幹嘛的

  鐵鎖崖,崖高一百二十餘米,有一條自上而下貫穿整面山岩的深色裂隙,從遠處望去,它就像矗立水邊的兩扇巨大門戶。當地自古傳說,鐵鎖崖是一道門,打開門之後裡面就是有著無窮寶藏的金山院。

  關於金山院的傳說故事有很多。最早的一個,是說要有十二個兄弟,齊心合力才能將門打開。傳說有戶人家有十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婿,在某天夜深人靜時前去探寶,他們將沉重的山崖石門推開了一條縫,望見了裡面閃耀的金光。

  最小的兒子當時就著急了,想一個人先鑽進去,於是喊了一聲:「姐夫加把勁!」然後他鬆開手就往門縫裡鑽,結果大門瞬間就關上了,他們再也推不開。

  還有一個傳說,說是要在月圓之夜才能打開金山院的大門,而且必須找到鑰匙,鑰匙據說就是崖上的某一根古藤。

  據傳曾有人在月圓之夜攀上了山崖,在月光下果然看見一根繩索般的長藤伸出了岩隙。他伸手去拉這根藤條,山崖漸漸打開了,正當他高興的時候,藤條卻斷了,人也從高崖上摔了下來...

  至於當地流傳最廣的故事是這樣的:有個貧家小伙子,非常孝順,與母親相依為命。有天他上山打柴回來晚了,天黑後迷了路,突然看見前方有一座黃金打造的院落。院牆是用金磚砌的,屋頂鋪的也是金瓦。

  小伙子走進院子,看見一個老婆婆正在推碾子磨大碴子。所謂大碴子,就是顆粒比較粗的玉米麵。小伙子問老婆婆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才能走出去,他急著趕回家給母親做飯。老婆婆告訴他:出門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路,還問他需要什麼幫助?

  小伙子想跟老婆婆討點糧食,於是老婆婆就抓起碾子上的玉米粒給他裝了一袋。小伙子揹著袋子回家,卻沒發現袋子上有個洞,一路走一路撒... 結果第二天人們發現村外的路上全是金豆子,而小伙子也發現自己揹回家的玉米粒都變成了金豆子。

  當地有個村莊叫滿金玉村,據說村名就源自於這個傳說,周邊一帶還流傳一句話:打開金山院,能富九州十八縣。

  朱山閑等人既然找到了地方,當然也調查了當地的歷史,也包括這些傳說。他們來到了拒馬河邊的鐵鎖崖下時,還在談論當地流傳的故事。這天是陽曆一月二十六號,再過兩天就是農曆臘月二十三、北方傳統的小年了。

  時節早已入冬,正是每年中最冷的時候,拒馬河處於枯水期,潛灣處的水面結了冰,崖下寒風拂面。朱山閑、譚涵川、尚妮三個人揹著大旅行包沿著河灘走來,卻沒有看見莊夢周、丁齊、冼皓在何處。

  譚涵川講了當地各種傳說故事,朱山閑笑道:「如果說聊齋一類的神仙鬼狐傳說,是文人的意淫,那麼金山院一類進山得寶的傳說,就是鄉野村民的意淫。老譚啊,你是搞科研的,有沒有考證過這些傳說背後的含義啊?」

  譚涵川答道:「別的故事不好說,但那個金豆子的故事,出現年代絕不會太早;因為玉米最早傳入中國大約在明代,在這一地區種植差不多已經是明末,等引進優良品種大面積種植時,已經是清代到民國年間的事。

  明末氣候曾進入一次小冰河期,華北一帶有過大範圍的饑荒,主要是主糧欠收。所謂『打開金山院,能富九州十八縣』純粹是扯淡,也是一廂情願,九州何止十八縣?為了押韻,過去的人也是什麼順口溜都敢瞎編,就跟現在的人寫歌詞一樣。

  哪怕真的找到了一座金山,也解決不了當時的饑荒問題,黃金只是一般等價物,揀來的黃金並不能帶來勞動產品。所以傳說其實是一種暗語:所謂金豆子指的應該就是玉米,也就是那時候剛剛出現的一種新的主糧作物。

  玉米的產量高,中國大部分地區的氣候條件都可以耕種,在華北一帶還可以在春小麥收割之後輪種、能多收一季糧食;更重要的是玉米不怎麼挑地,在房舍後方的空地上都可以種上幾排,而且玉米芯和秸稈還可以當飼料。

  在那個年代、那種情況下,新出現的這種糧食作物,不管能不能從根本上解決饑荒問題,也是給人們帶來了某種希望。所以傳說中的金豆子,其實就象徵了玉米粒,也包含了人們的一種期待。而新糧食作物的引進,也是清朝中葉人口爆發增長的原因之一。」

  朱山閑又笑道:「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他是去找黃金的,結果最有價值的發現卻是玉米,然後傳遍了世界。玉米在我們那邊的鄉下叫『六榖』,也就是說傳統的五穀之外又多了一穀,可見其重要性。」

  尚妮接話道:「在東北叫苞米,也叫棒子,就是說人傻的意思... 我們宿舍的東北同學笑人笨的時候就經常說 -- 你這個苞米。」

  譚涵川:「東北俚語中這種話很多,棒子、麅子、彪子... 差不多都是這個意思。」

  尚妮贊道:「譚師兄不愧是學者,一提到研究考證就來了興致。我最愛聽譚師兄說這些了,真是長學問啊!」

  譚涵川謙虛道:「若說學問,我可不敢跟莊先生比。」

  尚妮:「咦?莊先生哪去了?不是說好了在這裡會合嗎?怎麼連他的影子都看不見... 是不是還在睡懶覺啊?」

  時間是早上九點剛過,在這寒冷的冬日還很早,也沒人願意起床跑到郊外來。拒馬河邊並無遊客,鐵鎖崖下的河灘上,卻有人在背手散步,嘴裡還嘟嘟囔囔不知在抱怨著什麼。他穿著軍大衣,戴著棉帽子,腳下蹬著厚厚的勞保皮靴(編者注:一種防護鞋,主要用於工地或工廠,依據防護的類別而分類),左臂上還套著著紅箍,上面有四個黃字:治安巡邏。

  一看這個袖箍就知道他是不太好惹的人物,這裡還是北京房山區,假如換成朝陽區,那就是更加惹不起了。此人是當地的治安聯防員,一般都是退休後仍有活力的大伯大媽,在郊區也會聘請附近的閒散村民。

  這位聯防員許是在抱怨天氣太冷吧,他的棉帽子壓得很低,兩側還掛著帽耳,根本看不見頭髮,帶著一副很老式的厚框眼鏡,臉上黑乎乎的好像還沾著灶灰沒洗乾淨。大清早跑到這裡來巡邏確實挺不容易的,但看背影腰杆挺得很直,身子骨也算壯實。

  拒馬河古稱淶水,古時的鐵鎖崖也是一個景點,水流沖到崖下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浪花滾滾、深不可測,被當地人稱為龍潭;每當雨季,崖上的水流匯成一條條細長的白色瀑布泄入潭中,「龍安夜雨」也是古時所謂的「淶水八景」之一。

  而如今這一段的拒馬河修建了人工河道和堤壩,鐵鎖崖對岸不遠處還在搞房地產開發,寬闊的河灣消失了,龍潭也被填平了。拒馬河的水流明顯變小了,鐵鎖崖下也露出了一片河灘。

  這裡並不是景區,遊客通常都會去上游的十渡,而這麼一大片百米高崖矗立,倒成了很多攀岩愛好者經常來的地方。他們在崖頂的岩石上釘錨, 垂下繩索練習攀岩,天氣好的時候,每天都能見到不少人爬上爬下,附近還停著很多越野車。

  但攀岩愛好者大多是在夏天來,現在可是大冬天啊,河灘上一個人影子都沒有,有什麼好巡邏的?這位治安聯防員出現得未免有點突兀,但還有更突兀的。

  只見沿著河流的下游,又走來了一個人,他左肩挎著一個簸箕筐,右手拿著一個長長的大竹夾子,穿著鑲反光帶的桔紅色外套,就是常見的清潔工打扮。

  聯防員剛剛點燃一支紅塔山,抬頭恰好看見了清潔工,招手喝道:「唉!你幹嘛的?怎麼跑這兒來了?」

  清潔工湊過去賠笑道:「大爺,我負責這一段河灘的衛生啊...」

  聯防員:「啥時候這裡也有保潔了?咋沒人告訴我咧?」

  清潔工:「我是新來的,鎮上聘的,剛剛上班,您老人家還沒見過。」

  聯防員似有些不滿道:「夏天人多的時候不請保潔,這冬天沒人的時候卻聘來一個,領導都是咋想的呀?」

  清潔工解釋道:「冬天幹,夏天也幹,人多人少都要搞好衛生,愛護環境嘛!」

  聯防員叼著煙瞅著他道:「你來了,我幹啥呀?」

  清潔工:「您老負責治安巡邏,我負責保護環境,不妨礙的。」

  聯防員:「鎮上給你開多少錢一個月啊?」

  這個問題似乎有些突然,那清潔工好像缺乏思想準備,怔了怔才答道:「不多,一個月一千五。」

  聯防員皺著眉頭道:「才這麼點錢?我看你年紀輕輕的,幹點啥不好?去市裡面隨便打個工也比這兒掙得多得多啊!幹嘛要跑到這裡來喝涼風?」

  清潔工又解釋道:「我正好家裡有點事,暫時走不開,這都是順便的活... 您老每個月又掙多少啊?」

  聯防員吐出一口煙道:「這我不方便告訴你,就算掙得比你多,你也不要心理不平衡。」

  清潔工平白無故挨了一頓訓,但還是陪著笑道:「那是!那是!您幹得比我早嘛!以後在一起工作,請您老人家多關照!」

  這段河灘沒有人,也很乾淨,既不需要巡邏也不需要收拾垃圾,所以兩人乾脆就站在河邊聊天。清潔工又問道:「這裡平時來的人多嗎?」

  聯防員:「天好的時候人挺多的,經常有人在這裡搞攀岩。我平時巡邏主要是提醒他們不要亂扔垃圾,把帶來的東西都帶走,更不要搞破壞,還不要下河游泳。」

  清潔工:「那麼這陣子你見到有什麼人來了嗎?」

  聯防員:「這大冷天的哪有人來?我就沒見過什麼人,除了你。」

  恰在這時,清潔工抬手一指道:「那邊不是過來三個人嗎?」

  來的正是朱山閑、譚涵川和尚妮,聯防員邁步走了過去喝道:「你們三個!幹嘛的?」

  尚妮上前招呼道:「大爺... 」

  還沒等她把話說完呢,聯防員就懟回去道:「妳大爺!我問你們是幹嘛的?大冷天跑這兒來?」

  這人說話咋這麼沖呢... 朱山閑趕緊上前道:「這位師傅,我們是來玩的,請問您是幹嘛的?」

  聯防員沒說話,很傲氣地拍了拍軍大衣左袖上套的紅箍。朱山閑:「哦,您在巡邏呢,這大冷天的,辛苦了!」

  聯防員:「自覺維護社會治安,是每個公民的責任,我在這裡巡邏,就是防範可疑份子,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尚妮頗不高興的懟了一句:「這地方又不是你家,我們來玩不行呀?」

  聯防員瞪眼道:「大冬天的跑這兒玩?我沒說不行,就是提醒你們一聲!」

  譚涵川拉了尚妮一把,也上前和聲細氣道:「師傅,我們是來攀岩的。」

  聯防員一擺手道:「攀岩?誰告訴你們能亂攀的?有證嗎?」

  朱山閑等人一愣,跑到野外攀岩還要辦證,這人的腦迴路有點奇特啊!尚妮不滿道:「有證沒證歸你管嗎?」

  聯防員:「怎麼不歸我管?你們跑到這裡的山崖上掛繩子、打楔子,這是破壞山體!有可能引起岩石崩塌,存在安全隱患!」

  譚涵川解釋道:「我們不在山崖上打岩楔。」

  聯防員:「那也不合適!還是存在安全問題!出了事誰負責?」

  譚涵川:「安全我們自負,絕對不會連累到您的。」說著話從口袋裡摸出五張一百元的鈔票塞到了聯防員的手中。聯防員沒把鈔票還回去,但還是看著譚涵川不說話。譚涵川無奈,又摸了五張遞過去,這位聯防員才滿意地轉身走開了。

  清潔工一直在旁邊看著呢,此刻才湊過來說道:「老師傅,您可真行啊!這也能賺到錢?」

  聯防員:「我就說了,你不要心理不平衡嘛... 要不也分你二百?」

  清潔工搖手道:「不用不用,我怎麼可以分您老的錢。」

  聯防員將錢揣進懷中道:「現在還有人出門帶這麼多現金啊?不是微信轉個帳就行了嗎?嗯,肯定有問題!我們得盯著點!」

  清潔工卻幫譚涵川等人解釋道:「搞遠足野遊的,身上帶現金很正常,也不是哪裡都能用電子支付的,很多地方也沒有網路信號。大爺,天挺冷的,也沒什麼人,我幫您看著點就行,您老沒事就回去歇著吧。」

  聯防員卻很嚴肅地說道:「不行!我還得過去提醒他們幾句,然後再回去歇著。」

  清潔工:「那您老先忙著的,這一大段河灘都是我負責,我先去上游看看,回頭再過來。」

  他說完話便先向上游走去,又找到個僻靜的地方發了條微信:「老闆,目標已出現!」還附了一張剛才悄悄拍的照片,照片上正是朱山閑等三人。

basalt 發表於 2018-6-16 16:12
176、雪原白馬

  張望雄突然收到手下傳來的消息時吃了一驚,那名「清潔工」姓蔣,就是他派去的,但是張望雄也沒想到,朱山閑等人會出現得那麼早。

  張望雄和田仲絡的關係既有合作也是相互利用,互相之間當然不可能掏心交底,但張望雄在很多事情上也不得不佩服田仲絡的眼光老辣,幾乎是言出必中。而這一次,田仲絡將大部分事情都說對了,只是把時間給判斷錯了。

  朱山閑等人的確在顧家那裡得到了金山院的線索,而且也找到了鐵索崖這個地方,但田仲絡認為他們會在春節長假期間來,不料他們卻在年前就出現了,時間是春節前的最後一個週末雙休日。

  田仲絡擁有一個叫「奇岩境」的地方,那是世人所不知的神奇世界,能獨享一片世外山水之國,宛如神話傳說中的洞天福地,據說是從長輩手中繼承的。張望雄還瞭解到,世上還有別的方外世界以及與田仲絡一樣幸運的人,他很是羡慕,也想尋找與得到屬於自己的方外世界。

  金山院的線索是他查到的,他還通過范仰找來了那兩件法器。范仰事後可能回過了味,但當時並不清楚張望雄的真正目的。張望雄找到了鐵鎖崖,通過那兩件法器好似也能感應到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卻不得其門而入。

  想想這也正常,想當年朱山閑將自家後院門開在了小境湖的門戶處,卻始終沒能發現與進入小境湖,每次打開門就走到南沚山森林公園裡去了... 張望雄的爵門望氣術手段,恐怕還趕不上當初的朱山閑呢。況且他並沒有得到控界之寶,雖然找到了鐵鎖崖這個地方,但手中並無《方外圖志》的指引,難以確定門戶的準確位置,看不見也很正常,更別提進去了。

  在范仰失蹤後,張望雄終於拿出了那兩件古董去找田仲絡 「掌眼」,這也是不得已。在張望雄看來,田仲絡的本事比他大、手段比他高明,而且已擁有一處方外世界,應該有辦法打開金山院。一個人守著秘密卻無法解開,還不如另找高人幫忙一起分享。

  田仲絡帶著那兩件法器去了鐵鎖崖,他很肯定地告訴張望雄,確實能感應到另一個彷彿並不存在的世界,那面像兩扇巨門般的懸崖就是通往它的門戶,而這個世界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金山院。但是口說無憑,田仲絡也沒能把金山院給打開。

  張望雄其實很後悔,他分享了自己的秘密,卻沒有達到目的,早知道就不去找田仲絡幫忙了。後來張望雄在朱山閑手裡吃了虧,不僅讓人給揍了、門檻也被拆了,還損失了一個據點以及一批很能幹的手下。

  朱山閑並沒有控制沙朗政那夥人,反而通過老顧將他們送進了監獄,這讓張望雄有點慌了,他擔心朱山閑也抓住了自己的某些把柄,同時也擔心朱山閑查到了金山院的線索。由於幾次較量都落了下風,張望雄自忖不是朱山閑的對手,勉強硬剛說不定會落個兩敗俱傷,所以想借助田仲絡的力量來收拾朱山閑。

  他的小心思讓田仲絡當面看破了,田仲絡還告訴他先別打草驚蛇,等朱山閑等人打開金山院再說。張望雄又動了私心,假如能從朱山閑這裡得到打開金山院的辦法,他並不想再與田仲絡分享。

  那名清潔工是他派來的,任務就是盯住鐵鎖崖,有什麼發現及時彙報。給張望雄幹活確不好受,扮做清潔工的小蔣年都過不了,大冷天還得守在這片荒郊野外。張望雄並不認為朱山閑等人會在年前去,派個人去盯著只是以防萬一,反正辛苦的又不是他自己。

  張望雄有官方身份,當然也有正經工作,不是有什麼事說走就能走的,年前正是最忙的時候。接到小蔣的消息,他感覺有些措手不及... 週六還要加班,白天肯定無法離開逍津市,就算儘量抽時間趕到北京郊外的房山區,最早也得明天中午了。

  張望雄能利用官方資源監控朱山閑等人,但實際情況並沒有想像的那麼誇張,一方面因為他本人的許可權不足,另一方面這畢竟只是私活。

  在本省範圍內,他可以監控朱山閑等人的手機定位、通話以及短信內容;假如有必要的話,他還可以監控以身份證購票或住宿登記資訊,還包括指定車輛路過國道檢查站、高速公路資訊採集點的情況... 但也就僅此而已了,而且出了本省範圍,再想監控這些資訊就要提出專門申請。

  朱山閑等人突然出現在鐵鎖崖下,張望雄事先沒有監控到,這就說明了一件事,對方早就在防著他,而且也動用了反偵查、反追蹤手段。該怎麼辦呢?張望雄想了半天,還是決定暫時不通知田仲絡,讓小蔣繼續盯著。

  他告訴小蔣,只要遠遠地盯住朱山閑等人的行蹤就行,不要靠得太近,有異常情況隨時彙報。張望雄想確認的是:朱山閑到底能不能打開金山院?一切等打開了再說!

  小蔣得到了老闆的指示,並沒有再靠近鐵鎖崖,找了個地方遠遠地觀望,還悄悄摸出了一個單筒望遠鏡。那片高崖無遮無擋,假如朱山閑等人在玩攀岩,他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

  朱山閑等三人站在崖下卸了裝備,抬頭看著這面高崖彷彿在尋找攀登的路徑,尚妮有些不滿地嘟囔道:「那個戴紅箍的太可惡了!我們就是來攀個岩,他居然還要敲詐,回頭一定得投訴他!譚師兄也是,怎麼一下子給那麼多錢?這不是把壞人的胃口給養刁了嗎?」

  朱山閑小聲笑道:「妳還真沒地方投訴去!大冬天的沒有人,治安聯防員跑這裡來巡邏,妳不覺得奇怪嗎?」

  譚涵川也笑道:「原來妳沒認出來呀?我剛才還在心裡誇妳:今天演得真好,一點破綻都沒有!」

  尚妮突然反應過來了,張大嘴道:「啊!那人原來是... 」

  朱山閑打了個手勢:「知道就好。」

  尚妮壓低聲音道:「那個清潔工... 」

  譚涵川也壓低聲音道:「妳說呢?」

  「嗨,你們不是要攀岩嗎?在這裡琢磨啥呢?」正在他們小聲嘀咕時,那位治安聯防員又大聲吆喝著走了過來。

  譚涵川轉身解釋道:「我們正在找合適的路徑呢。」

  聯防員:「找路徑?你們想從這下面揹著繩子徒手爬上去呀?那樣可不行!」

  朱山閑:「怎麼不行了?」

  聯防員:「且不說摔死了誰負責,你們不是說好了不打岩楔嗎?從下往上爬,怎麼可能不打岩楔?你們應該先派個人到崖頂上去,把安全繩墜下來... 先往下游走,那邊有條路能上山!一點經驗都沒有,就敢跑到這兒來胡搞!」

  尚妮則笑著鞠了一躬道:「謝謝領導提醒!我真沒想到,還有人能把軍大衣也穿得這麼帥!」

  扮做聯防員的莊夢周很滿意地朝著尚妮點了點頭道:「算妳有眼光!我得回去洗把臉歇著了,你們要注意安全,不許破壞岩體,帶來的東西事後也都要帶走,將垃圾收拾乾淨,那邊就有個清潔工盯著呢!」

  說完話莊夢周離開了崖下的河灘,也不知去哪兒歇著了。朱山閑和尚妮留在原地,譚涵川揹著繩子繞路來到了崖頂,固定好之後將繩子墜了下來。

  攀岩的保險繩一端掛在攀援者的腰上,穿過固定在崖頂的滑輪組把另一端墜下來,崖下站著一個人隨時拉著。尚妮戴上了護腕、護膝和攀岩手套,掛上繩子、率先攀上了崖頂,然後換成譚涵川滑了下來,再換朱山閑爬上去。

  這三人玩得挺歡,一百二十多米高的崖頂,每個人都登上去兩次。崖頂上的油輪組可以調整,就算尚妮的體重遠不如朱山閑和譚涵川,但站在地上也可以拉住保險繩。其實也不用她拉,就是做個樣子而已。

  看上去他們真是來玩攀岩的,這倒是苦了在遠處監視的清潔工小蔣,在河灘上吹了一整天的冷風,臉都凍僵了。

  下午四點鐘左右,朱山閑等人收起裝備離開。他們去了附近的張坊鎮,先找了家旅社入住,然後又在鎮上找了家餐廳吃飯;而小蔣已經換下了清潔工的裝束,一直在暗中盯著他們,一直等到他們吃完飯回旅社休息。

  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冼皓與丁齊來到了鐵鎖崖上,兩人都穿著深色的衣服,就像夜色中潛行的影子。冼皓說道:「附近一帶我都暗中搜過了,沒有什麼可疑的人。朱師兄他們也確認了,只有一個人在這裡盯著,現在那人被引到張坊鎮去了。」

  丁齊皺眉道:「果然有人在這裡盯著... 看樣子張望雄也在尋找禽獸國,而且找到了地方,我們也得小心了。」

  冼皓:「譚師兄已經來了,他在上面盯著,莊先生在河對面的社區裡注意崖下的動靜,我們先試試能不能進去吧。」

  以兩人的身手,其實用不著繩索,但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垂了一條繩子下去。掛繩子的地方十分隱蔽,不在崖頂,而在那條岩隙的側面,就算在近處也很難發現。鐵鎖崖中有一道貫穿整面岩體的深色縫隙,是自古以來的水流沖刷形成的,遇到下雨,山上的水流就會順著這條岩隙匯入拒馬河中。

  這條岩隙之所以顏色很深,是因為岩石表面生長了很多苔蘚,從遠處看去,它就像兩扇巨大門板中間的那道縫。《方外圖志》上標注了禽獸國的門戶位置,按照比例,大約在離地六十米高的地方。

  丁齊和冼皓沿著這條岩縫向下攀緣,來到大約六十米高的位置,岩縫中的山體向內凹陷,形成了一個可以落腳的天然小平臺。丁齊取出禽獸符道:「應該就是這裡了!」

  冼皓:「怎麼把門打開?」

  丁齊:「我感應到了門戶,但好像還缺點什麼。」

  冼皓:「根據傳說,要十二個兄弟齊心合力才行,我們好像人不夠。」

  丁齊:「傳說未必完全準確,而且還有另一個說法,說要在月圓之夜。」

  冼皓:「今天是臘月二十一,日子不對,難道要等正月十五?」

  丁齊:「我們先等等,等月光照進來。」

  今天是晴天,天上有一彎下弦月。兩人在這裡等了半個多小時,隨著月影移轉,終於有一線月光穿過山崖上的岩縫,照在了他們的立足之地,丁齊突然道:「有了!」

  他在月光下托起禽獸符,往崖壁上一按,禽獸符居然化做了一對門環,彷彿一拉這對門環就能將這片山崖給打開。冼皓又問道:「你上次是怎麼把小孟他們帶進琴高臺的?」

  丁齊解釋道:「其實我是把他們給催眠了,在他們的潛意識中顯現我所見到的情景。」

  冼皓:「那你也對我這麼做吧!」

  丁齊:「妳得完全信任我才行。」

  月光下的冼皓笑了:「我從來沒有不信任你,你也得完全信任我才行。」

  丁齊歎了口氣:「我並不是不信任妳!」

  夜色下的世界,白雪飛舞,一彎下弦月朗照雪原,清輝映襯著銀妝素裹。一匹白色的駿馬走在雪原上,眼神有些迷茫,它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但它就是莫名來到了這裡,而且就是一匹馬。

  這匹馬長得極為雄駿漂亮,渾身純白不帶一絲雜色,額頭上還有一根銀色的獨角,微翹的弧度就像半截月芽。茫茫雪原上,白馬行走得並不快,它好像在尋找著什麼,但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什麼。

  雪花落在身上,白馬抖了抖長鬃,它並不畏懼寒冷,但總歸不太舒服,於是又邁步小跑起來。離白馬不遠的地方,有一隻白鷺在雪原上起舞,用長喙梳理著羽毛,然後展翅在夜色下飛翔,似乎也在尋找著什麼。

  月光下的雪原,無論是白馬和白鷺,都彷彿隱去了蹤跡,所以它們彼此都沒有發現對方。那匹長著獨角的白馬不知跑了多久,天色漸漸亮了,雪也停了下來,它在一條河邊止住了腳步。

  時節應該是冬季,但這片原野中的雪卻很奇異,以這條河流為分界,對岸卻並沒有下雪,遠望可見枯黃的草地、起伏的山丘,落葉的樹木間還點綴著些許常綠的顏色。河流的淺灣處有些碎冰,但河面並沒有完全封凍,流水聲淙淙如樂音。

  白馬在一個靜水灣邊照見了自己的影子,還歪著腦袋左看右看,似是有些不解,可能是不明白自己頭上為什麼會長出那一根獨角,或者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是這個樣子?就在這時,它好似有所感應,抬頭向河中望去。

  水中站著一隻白鷺,一雙長腳露出一半,似是在捉魚,又似在四處逡巡。這隻白鷺通體雪白,長喙鮮紅,長著漂亮的冠羽和胸羽,有一人來高,體形比鶴還要大。馬是應該沒有動物學知識的,可是白馬看見對方,莫名就認出這是一隻白鷺。

  白馬與白鷺之間彷彿有著某種精神聯繫,白馬看見白鷺的時候,白鷺也有感應,扭頭望了過來並發出一聲鳴叫。這聲鳴叫落在白馬耳中,在腦海裡卻彷彿化成了另一個人的聲音:「你是誰?」

  白馬打了個響鼻,就似突然在夢中驚醒,仰頭喊道:「冼皓,是妳嗎?」但它的聲音傳出去的時候,卻只是一聲馬嘶。

basalt 發表於 2018-6-16 16:13
177、忘我

  丁齊出現在禽獸國,莫名化身為一匹頭生銀角的白馬,也有點像西方傳說中的獨角獸。他看見了河水中站立的白鷺,感應到自己與白鷺之間有一絲莫名的精神聯繫,然後聽見了白鷺的鳴叫,這才突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是誰、為何來到這裡?

  丁齊聽見的明明只是一聲白鷺的鳴叫,可是傳到腦海中卻化為了一聲疑問,表達的意思應該就是:你是誰?

  他隨即意識到,這是一種精神意念交流,也就是說在這個世界裡,他能聽懂禽獸之語。這並不是直接聽懂了禽獸的語言,而是資訊交流的方式非常奇異,能夠傳達情緒與情感,從而領會與判斷對方的意願。

  丁齊是一位心理學家,研究過各種非語言交流方式,對此並非不可理解;但在外面的世界裡,通過語氣、聲調、眼神、表情、身體姿態等非語言類的信號進行交流,資訊傳遞往往並不清晰,而且非常含糊簡單,可是在這裡,禽獸之間交流的就是最直接的精神意念。

  那麼根據同理,他剛才發出的一聲馬嘶,白鷺聽見的也應該是馬嘶中包含精神意念,丁齊也能感覺到這一點。

  儘管已見證過不止一處方外世界,還去過像琴高臺那樣神奇的不可思議之地,但丁齊還是覺得自己的想像力有點不夠用,做夢也沒想到會出現禽獸國中這種狀況。他再轉念一想,這個禽獸國還真是名符其實,更明白了朱敬一那首詩的含義。

  丁齊明白過來了,但那白鷺好像還在發懵,似是難以理解馬嘶中那麼複雜的含義,或者說她的自我意識還不是很清晰。丁齊又叫了一聲或者是說了一句:「跟我來!」

  這回白鷺是聽懂了,撲搧著翅膀飛到了白馬面前,有些好奇地看著這隻從未見過的動物,特別是白馬額頂上那支銀色的彎彎尖角。丁齊看著它的眼睛,又發出了一聲低鳴,聽上去是很輕柔的嗚嗚聲,這次連語言都沒有用,就是直接通過聲音和眼神來傳達意念。

  一位催眠大師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更何況丁齊已將方外秘法修煉到興神境,自有手段去影響與改變另一個人的潛意識,甚至包括另一個生靈的潛意識。很多小動物的意識簡單,並沒有清晰的自我意識,在清醒狀態下其實就是相當於人類的潛意識狀態。

  丁齊與這隻白鷺存在著特殊的精神感應,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冼皓是被他「帶」進來的,她等於是被丁齊催眠了。一進入禽獸國,丁齊本人也迷失在雪原中,化身一匹白馬,忘記了自己是誰,當然也不可能想起與解除這種催眠狀態。

  也就是說,他到現在仍然可以影響到冼皓、或者這隻白鷺的潛意識。難怪他一進來就感覺自己好像要尋找什麼,而直到看見白鷺時才突然回過神來... 假如不是這樣,丁齊估計還不知要多長時間才能恢復清醒,白鷺那一聲叫也等於是叫醒了他。

  丁齊傳達的潛意識資訊很複雜、同時也很簡單,他告訴這隻白鷺:妳叫冼皓,是我和一起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現在要和我一起回去。白鷺應該聽懂了一半,有些迷茫地點了點頭。丁齊轉身向雪原中跑去,白鷺展開翅膀伴隨著他飛翔。

  飛了一會兒,白鷺大概是覺得累了,或者是想安靜下來思考什麼問題,雙翅一攏便落在了白馬的背上。她低頭看著白馬,又抬頭望著前方的雪原,困惑的眼神中似有一絲明悟,但還沒有完全恢復清醒,陷入了一種似迷茫又非迷茫的出神狀態中。

  雪已經停了,白雪覆蓋著枯黃的軟草,馬蹄聲很小,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足跡。幸虧下了這場雪,又幸虧雪停得正是時候,白馬昨夜奔行時留下的足跡還在,所以丁齊還能找到來事的路,可以順著足跡跑回去。

  他們進入禽獸國之前就有過預案:只是先進來看一眼,搞清楚大致狀況就立刻出去,等眾人會合後再詳細商量下一步的詳細探索方案。所以丁齊現在就要趕回去。計畫出現了一點小小的偏差,他與冼皓進來後化為禽獸,兩人皆「迷失」在這個世界中,而此刻天都亮了。

  白馬越跑越快,它的體態極為神駿,高速奔跑中也非常平穩,鼻孔中也呼出一團團白色的蒸汽。跑著跑著,白馬突然覺得鬃毛一緊,緊接著後背一陣刺疼。

  馬跑得再平穩,高速奔行中也會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風壓,白鷺是站在馬背上,而不是騎在馬身上的,她下意識地一隻爪子抓住了馬鬃的末端,另一隻爪子扣緊了馬的肩胛。這種水禽的爪子是很尖的,平時可以抓緊枝條在樹上睡覺,此刻一用力就把馬的皮膚給抓破了。

  白馬吃痛不已,丁齊在心中告訴自己:算了,這次我忍了!

  終於跑到了雪原上的馬蹄足跡消失之地,但要怎麼打開門戶?禽獸符又在哪裡?白馬一揚首打了個響鼻,禽獸印就憑空浮現在眼前,它好似是隨著一團白氣被噴出來的,又好似是從形神中被攝出來的。空蕩蕩的雪原上隨即出現了一道門戶,門戶外是岩隙高崖...

  冼皓回過神來,突然發出一聲驚呼,反手就把丁齊給抱緊了,隨即又反應過來,丁齊的一隻手正摟著她的腰,這隻胳膊也勒得很緊;他的另一隻手抓住了岩隙中垂下的繩索,兩人竟是懸在半空中。

  白鷺從門戶中出來的時候,感覺很突然,幾乎毫無心理準備,結果冼皓一步就踏空到了懸崖之外。丁齊早就提防著,一躥出去伸手就把她的腰給摟住了,另一隻手抓住繩子,才避免了兩人一起摔下去,算是救了冼皓一命。

  兩人緊緊抱在一起,就懸在一根繩子上左搖右蕩,身體還不時碰到岩壁,這姿勢要多曖昧就有多曖昧,該感覺到的都感覺到了。他們從未有過這麼親密的接觸,別說是現在的「冼皎」,就連當初的冼皓和丁齊也沒有啊...

  冼皓回來後,沒事總喜歡在別人面前與丁齊做親密狀,但是在私下場合根本就沒什麼特別親密的舉止,但這一次... 冼皓的臉騰地就紅透了,連身子都軟了,低下頭小聲道:「你還不鬆開?」

  丁齊:「妳傻呀?我一鬆開妳不就掉下去了?這裡有六十多米高呢!」他雖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身體也是有反應的,心跳的速度明顯比平時更快。

  冼皓這才意識到自己也緊緊地摟著丁齊呢,趕緊也抓住了繩子鬆開了手,腳尖向岩壁上一點,很輕盈地跳到了禽獸中門戶處的那個小平臺上。丁齊仍然抓著繩子道:「天都亮了,我們快上去吧,老譚他們肯定等著急了!」

  兩人攀上了崖頂,譚涵川正坐在一個從崖下看不見的位置,見到他們趕緊站起身道:「怎麼這麼久才出來?」

  丁齊擺手道:「遇到一點意外狀況,三言兩語說不清,我們先到下一個地方會合吧!大家一起討論,看看究竟是什麼狀況...」

  鐵鎖崖下的河灘上,穿著軍大衣的治安聯防員又來了,時間是上午八點半,他起得可夠早的,一邊踱著步一邊打著哈欠。他還帶著那副老式的厚框眼鏡,臉上沾著灶灰,不知是昨天的沒洗乾淨還是今天的又弄上了。

  丁齊和冼皓從禽獸國出來的時候,他好像也聽見了動靜,抬頭望了一眼,嘴裡不知嘟囔著什麼,樣子似乎很不滿。待丁齊等人消失在崖頂,莊夢周也摘下了肩膀上的紅箍,施施然離開了鐵鎖崖下的河灘。

  大約又過了一個小時,清潔工又來了,左手挎著垃圾筐右手拿著長竹夾,在河灘上左顧右盼,神情很是沮喪:因為他把人給盯丟了。

  假如不藉助高科技輔助手段,普通人想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盯住另一個人是非常困難的,假如對方已經有所察覺,那就更困難了。

  小蔣昨天盯著朱山閑等三人,一直到他們回旅館休息,他總不能跑到人家房間裡繼續盯著吧?所以連譚涵川在夜裡悄悄出去了他都不知道。而且小蔣自己也是要睡覺的,就在同一家旅館要了一間房,一大清早就起來坐在大堂裡守著。

  他見到朱山閑和尚妮出來退房,卻沒有看見譚涵川,正在張望間,朱山閑和尚妮出了大門就上車走了。有一輛車是事先約好的,就在門外等著。等小蔣再追出去想攔車跟上,已經來不及了。朱山閑和尚妮甩掉小蔣用的就是很平常的手段,但很有效。

  小蔣只能無奈地報告張望雄,他把人給跟丟了。朱山閑在張坊鎮坐車走了,看車行的方向應該是往北京市區;但假如他們真的到了北京市區,那麼大的地方上哪兒找去?而且那也不是張望雄能夠濫用職權的地盤。

  張望雄正在趕往北京的高鐵上,一接到消息便讓小蔣再次趕到鐵鎖崖看看;結果鐵鎖崖這裡空空蕩蕩的,連一個鬼影子都沒有。

  中午時分,朱山閑等人已經吃完了早飯,聚在了西三環航太橋附近、中核集團原子能情報所十二樓的一間辦公室裡。辦公室不大,只有三張桌子、六把椅子,都是樣式很老舊的實木桌椅,六個人剛好都能坐下。

  丁齊好奇地敲著桌子道:「這是什麼年代的辦公桌了?在別的地方早就淘汰了吧,這裡居然還留著!」

  朱山閑笑道:「我看差不多是六、七十年代的東西了,真是物盡其用啊,作風太勤儉了!」

  這些用了幾十年甚至半個世紀的老舊辦公桌椅,在全國很多地方恐怕都看不見了,偏偏在北京的很多單位、包括某些部委的辦公室中還留著,而且還在繼續使用。尚妮聞言也站起了身,將屁股底下的椅子拎了起來,仔細敲著一根根木頭。

  冼皓納悶道:「小妮子,妳幹什麼呢?」

  尚妮解釋道:「我聽阿全說過,很多老舊傢俱用的木料都很好,當時的人不講究這些,現在有專門收舊傢俱拆木料的,我想看看這是什麼木頭?」

  莊夢周瞪了她一眼道:「就算有根椅子腿是檀木的,妳還想把它拆走車成珠子不成?」

  丁齊岔開話題道:「莊先生,您怎麼在這裡有間辦公室?」

  莊夢周解釋道:「它現在不是我的辦公室了,但我曾經在這裡辦過公,現在還是這個部門的顧問,有這棟的出入卡和這間辦公室的鑰匙,今天只是借用一下。

  這棟樓裡面其實沒什麼保密資訊,就是平時人員往來的一個落腳辦公地點,真正的研究機構都在別的地方;但畢竟是個保密單位,張望雄不可能查到這兒來... 朱區長,你也別敲了,那張桌子從六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是一位院士用過的。」

  譚涵川歎道:「這是文物啊!」

  莊夢周:「別說這些了,還是談談禽獸國吧。」

  丁齊詳細介紹了一番自己在禽獸國中的經歷,眾人皆是嘖嘖稱奇。冼皓又補充了幾句,她的經歷其實沒什麼好描述的,能回憶起來的東西不多,但也非常有價值。

  據冼皓回憶,她進入禽獸國之後就忘了自己是誰,意識處於混沌狀態中,甚至不能清醒地認知自我,就憑著一股本能行事,而那本能好像是來自於一隻白鷺。其實等到冼皓離開禽獸國之後,才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化身為一隻白鷺,想起她與那匹白馬之間發生了什麼。

  譚涵川取出了紙和筆,面色凝重道:「我們先分析現象,一條條都列出來,然後再分析成因... 」

  首先第一條,禽獸國的時間流速和外界是一樣的;丁齊和冼皓進去的時間是夜裡,出來的時間是天亮之後。季節應該也相同,都是冬天;但是內外的小環境或者說氣候是有差異的,外面是晴天,而裡面在下雪。

  第二條,也是很重要的一條,就是自我意識的迷失。在其他的方外世界中其實也會出現類似的狀況,比如修為若不到隱峨境,進去之後再出來,則無法保留其中的記憶。而禽獸國則更特別,進去之後則想不起外面的事情,別說記憶了,連身份都忘掉了。

  說到這裡,莊夢周笑道:「那真是一個樸素的世界啊,每一個到那裡的人,好像都要回答兩個最樸素的哲學問題:我是誰?從何而來?」

  尚妮不解道:「可是人為什麼會變成禽獸呢?而且還是不一樣的禽獸?」

  丁齊思忖道:「我曾經看過一本書,就是那本《地師》,裡面有個人很特別,能把其他人都看成各種動物;那其實是一種意向投射,或者說是一種心相。每個人的氣質類型都不同,給人的感覺可能就類似於某種動物。」

  尚妮:「那丁老師為什麼會是一匹白馬,還長得像獨角獸一樣?阿全說他是一條神龍啊!」

  莊夢周笑眯眯地說道:「在神話傳說中,除了魚、蛟之類,馬也可以化龍啊... 上古還有一種瑞獸叫龍馬呢!冼師妹,妳當時看清楚那匹馬了嗎?是不是沒有一絲雜色?」

  冼皓沉吟道:「我其實沒記住,但在聽丁齊的回憶的時候,才朦朧想起來一些事,的確是一匹雪白的駿馬,渾身沒有任何雜色,頭上那根銀角非常漂亮。」

  尚妮感歎道:「白馬王子呀!」

  丁齊:「只是白馬,哪有王子?」

  朱山閑插話道:「莊先生,您應該懂相術,這是怎麼回事呢?」

  莊夢周:「我看丁老師就是那樣一匹駿馬,前途無量,忘我奔行,而且我從未見過他這麼單純的人,所以不見一絲雜色。」

  冼皓反問道:「丁老師單純嗎?」

  假如換一個人,絕不會得出丁齊很單純的結論,想想他經歷的那些事吧... 簡直複雜得不能再複雜了。莊夢周卻搖頭道:「我說的單純,是指一種透徹。丁老師難得那麼透徹又那麼乾淨,你們想想他經歷了什麼、又有什麼本事吧?

  我們這些老江湖,哪個能把他給帶壞了?事實恰恰相反,幾乎每個人都被他給看透了。他根本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也沒必要有,因此才能見人所不能見,開創出方外秘法。」

basalt 發表於 2018-6-16 16:12
178、最真實的世界

  丁齊謙虛道:「莊先生、莊前輩,您說得太誇張了... 我哪有那麼厲害?還看透所有人... 不說別人,您我就一直琢磨不透啊!」

  尚妮突然來了一句:「假如莊先生也進了禽獸國,你不就能看透了嗎?不知道我們大家進了禽獸國都會變成什麼樣子?想想就好期待啊!」

  譚涵川卻放下手中的筆,皺眉道:「我還是不明白,這一切現象背後的成因是什麼?假如就是所謂的心相,那是心目中的自我形象,還是別人眼中的自己?很多人的自我認知與旁觀者對他的認知,大多數時候都是不同的,甚至是截然相反的,更別提化為某種禽獸的形象了!」

  朱山閑也補充道:「我也覺得很奇怪,丁老師發現自己是一匹白馬,冼師妹看見的他也是一匹白馬... 假如進入禽獸國中,我們所有人看見的丁老師都是一匹白馬,純粹從心理印象的角度就不太好解釋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那麼瞭解他,說不定在某些人的心目中,丁老師還是一條毒蛇呢!」

  丁齊想了想,有些遲疑地開口道:「我認為那是一個精神世界,反映的就是一個人真實的精神面貌,不因為自己或他人的認知而改變。」

  莊夢周饒有興致地追問道:「那是怎麼顯現出來的,又為什麼會顯化為禽獸,而不是別的形象?」

  丁齊思忖道:「應該是那個世界的意志,將進入那個世界的人顯化為各種對應的形象,可以說在那個世界裡,你是什麼就顯化為什麼,對應某種禽獸。所以我才說,我們進入的是一個精神世界,也因此它的名字才叫禽獸國。」

  譚涵川:「這是你的猜測,還是根據觀察到得出的分析結論?」

  丁齊答道:「兼而有之。其實更重要的依據,是我通過禽獸符感應到的世界意志。」

  譚涵川點了點頭道:「那應該就是最準確的!那麼有沒有另一種可能:其實你和冼皓並沒有真正進入禽獸國,只是進入了一個現實和虛幻之間的地方,而在禽獸國中的經歷都是精神投射,就像做夢一般,或者類似於某種催眠狀態?」

  丁齊搖頭道:「不,不是這樣,那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

  譚涵川卻以很嚴謹的態度堅持道:「有很多種類似幻覺的精神體驗,當世人都堅持認為是真實發生的,你有沒有證據能證明呢?」

  丁齊拍了拍自己的右肩胛位置道:「這就是證據。我往回跑的時候,冼師妹化身白鷺停在馬背上靠前的位置。白鷺的爪子很尖,她大概是想站穩,所以把我抓傷了。」

  尚妮站起身探頭道:「哎呀,衣服都破了!」

  雖然是冬天,但以丁齊如今的體質已不怎麼害怕寒冷,所以衣服穿得並不多。裡面是襯衣,為了避免過於驚世駭俗,外面穿了一件帶絨的厚外套,看上去也算正常。丁齊用手一扒,外套後面就露出了破口。

  冼皓驚訝道:「是我弄的嗎?傷得重不重?」

  丁齊:「一點皮外傷而已,早就沒事了。」

  譚涵川:「衣服脫下來,讓我們仔細看看。」

  丁齊脫掉了外套,裡面的襯衣也破了,而且明顯沾上了血跡。再把領子往下扒開,身上有明顯的傷痕,一處在頸椎下方,一處在右肩胛位置,都是三道對著一道的細條狀傷口,看痕跡就像是被指甲撓的,此刻已經結痂了。

  尚妮用狐疑的眼光看著丁齊和冼皓道:「冼姐姐,這都是妳弄的嗎... 妳們到底在禽獸國裡幹了什麼?」

  冼皓的臉莫名又紅了,瞪了尚妮一眼道:「還能幹什麼!就是不小心而已... 我其實也不記得了,只能回憶起曾經站在一匹奔跑的馬背上...」

  莊夢周笑道:「下次一定要注意啊!丁老師,你快把衣服穿好吧。」

  冼皓頗不好意思地小聲對丁齊道:「傷口要不要處理一下,再找商場買兩件新衣服換上?」

  丁齊:「不用了,沒什麼關係的,早就不礙事了。衣服也不著急,先談正事要緊。」

  譚涵川:「雖說在某種潛意識狀態下,通過暗示也可能留下傷痕,但衣服卻不會破;所以這就證明了丁老師和冼師妹是真的進去了,而並非僅僅是精神景象... 但這又該怎麼解釋呢?」

  朱山閑:「很簡單,在一個以物質為基礎的世界裡,也有精神的存在;那麼在一個精神世界裡,同樣有物質的存在,只是顯化的方式不一樣... 可能不好理解。」

  譚涵川:「我能理解。」說著話又提筆在紙上寫下了第三條:類似精神顯化的世界,世界的意志或者規則,是讓每個人顯化成某種禽獸的形象。

  朱山閑:「這一條應該是最重要的一條了。」

  莊夢周卻搖頭道:「最重要的應該是第四條,那是一個最真實的世界... 」

  這句話怎麼理解?丁齊並不是馬,到了禽獸國中卻顯化為一匹白馬,至於冼皓就更不是白鷺了,這是顯然並不是真實的,只是一種精神上的顯化,而這種顯化又對應著相應的物質。

  可是換一個角度想,在那個世界中人們平常的很多東西卻已無法掩飾。比如每個人顯化出的禽獸形象,並不以自我認知或他人認知為轉移,就是映射出某種本質;而更特別的是那個世界中的交流方式:無論是鳥鳴還是馬嘶,其實都是一種最直接的精神意念交流。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每個人都掩飾不了自己,連撒謊都做不到!

  莊夢周解釋了一番。尚妮張大嘴愣了半天才小聲問道:「丁老師,就你的親身經歷來看,是這樣的嗎?」

  丁齊很鄭重地點頭道:「莊先生說得沒錯,的確是這樣的!在那個世界裡,交流的資訊就是意識活動的過程,而欺騙的企圖也包含在意識活動裡。假如妳想欺騙對方,在交流時相應的精神活動也會被對方感知,就看對方能不能反應過來了。」

  尚妮:「哇,真是個好奇妙的地方!我們什麼時候進去玩?」

  譚涵川正色道:「先別著急,假如有一個問題不能解決,我們還不能進去。」

  冼皓附和道:「譚師兄說的對。我記得在禽獸國中化身為白鷺,見到白馬時並無一絲惡意,而且莫名就對它很信任,但沒想到結果竟會把它給弄傷了。」

  尚妮醒悟過來道:「是啊,這還真是個大問題!假如有人化身為刺蝟,會不會把別人都給扎傷呢?刺蝟還好,假如化身為豪豬,那就更麻煩了!」

  莊夢周被逗樂了,又笑道:「假如化身為大老虎,會不會把別人給吃掉呢?」

  丁齊卻很嚴肅地想了想才說道:「我認為不會... 當時我雖然化身為一匹馬,但還是保留了一些潛意識中的思維習慣,並沒想著吃地上的草。」

  莊夢周:「迷失自我確實是個麻煩事,丁老師既然進去過,那麼有沒有想到可以用什麼辦法解決呢?」

  譚涵川:「應該是可以解決的。我們的修為都突破到了興神境,也早就解決了方外世界不能保留記憶的問題,應該也可以在進入禽獸國後保持清醒。」

  丁齊開口道:「其實是有辦法的... 我仔細回憶了一番,問題就出在我們是用什麼方式進入禽獸國,而進入其他方外世界又是用什麼方式?要想保持清醒,或許還須以景文石寄託心神:我先將門戶打開,你們再拿著景文石進去,就像當初進入小境湖一樣。」

  莊夢周:「還是要藉助方外秘法啊!」

  冼皓:「這樣能行嗎?」

  丁齊看著手中的禽獸符道:「應該是可以的... 穩妥起見,我們先讓一個人進去試試。」

  冼皓:「那就讓我試試吧!假如成功了,我們都這麼進去,那麼你呢?」

  丁齊:「我也這麼進去。門戶已是開啟的,我先不動用禽獸符,只用景文石,進去之後再去祭煉禽獸符。」

  關於方外世界的門戶,有一個概念可能一般人很難理解,就是它的開啟與封閉狀態。此前眾人所發現的方外世界,實際上門戶都是開啟的,只是普通人看不見也進不去,比如小境湖、大赤山與琴高臺。

  小境湖並無控界之寶,或者說他們從來都沒得到過控界之寶,而琴高臺的控界之寶早已被陶昕遺棄。大赤山雖有控界之寶兩界環,但丁齊等人能夠出入那個地方,憑藉的也不是控界之寶,而是方外秘法。

  但是昨天夜裡,丁齊是直接使用禽獸符進入了禽獸國。假如不借助禽獸符呢?丁齊等人如今其實也能出入方外世界的,只要找到了門戶所在。

  通過祭煉兩界環,丁齊也有一種感覺,可以借助控界之寶將大赤山完全封閉起來,也就是說讓門戶消失。假如是那種情況,大赤山存不存在,與現實世界就毫無關係了。丁齊現在還做不到這一點,但他感覺,若有朝一日修為更高,理論上是可以做到的。

  如今他已經找到了禽獸國的門戶,而且門戶已是開啟的,能夠與外面發生聯繫,那麼只要掌握了方外秘法,想出入那個世界理論上並不一定需要禽獸符。

  朱山閑起身道:「說試就試,事不宜遲,我明天還得回去上班呢!」

  譚涵川:「要試也得是夜裡,現在才中午,著什麼急呢?這一次先別讓他們盯上,等出來之後,不妨給那張望雄安一道門檻。」

  冼皓點頭道:「我贊同!范仰死了,沙朗政那夥人也進去了,但是那張望雄更不是好東西,手中恐怕早就血債累累。」

  尚妮:「你們想把他也騙進禽獸國嗎?」

  丁齊歎了口氣道:「不需要騙... 只要我們有意讓他查到某些線索,他自己就會進去的,不讓他進去都不行,而且他很可能還會帶著最得力的手下。大家猜猜,他們到時候會變成什麼東西、還能不能出得來?」

  冼皓:「假如丁老師不救醒他們,他們是出不來的。丁老師,你會去救他們嗎?」

  丁齊淡淡道:「該死的人自己找死,我可沒那個閒情逸致。」

  莊夢周看著丁齊道:「丁老師啊... 我剛才誇你,你還謙虛呢!江湖盤局術主要有兩種:滾珠局和穿珠局,你這不都無師自通了嗎?」

  丁齊:「也不能算無師自通,和你們在一起這麼久,又接觸了那麼多人、經歷了那麼多事,學也會學了。」

  江湖盤局術千變萬化,但從原理上來講,基本上都是請君入甕或願者上鉤的套路;佈局手段主要有兩種:滾珠局與穿珠局。

  滾珠局又稱盤內滾珠局,通俗的說,就是把某個人最在意的東西包裝一番賣給他,買賣的物件也不限於具體的實物,還包括所謂的地位、名望以及虛幻的期待等等。這些東西對別人而言是沒有價值的或者價值不大,但恰恰是這個人願意花大價錢。

  穿珠局又稱按線穿珠局,通俗的說就是你想要什麼、就讓你得到什麼,但最終得到的結果是對方早就設計好的。比如說事先知道某個人在尋找什麼東西,就設局不斷讓他查到有關這件東西的線索,牽引著他跟著自己的思路走,到最後這個人攔都攔不住。

  張望雄的目的就是要找到禽獸國這個方外世界,丁齊等人既已打開了禽獸國的門戶,想把他引進去實在太容易了... 就算想不讓他進去,張望雄自己都不幹。

  譚涵川又補充道:「不要忘了方外世界的兇險,想想我們當初剛進入小境湖的狀況吧... 無論他們能不能出得來,假如體質不行、修為不夠,根據經驗,絕大多數人進去之後三個小時左右就會發病,然後很快就會送命的。」

  朱山閑:「假如張望雄帶著一批手下莫名失蹤了,他的身份又很特別,官方部門會不會追查到我們頭上?」

  譚涵川反問道:「怎麼查?又能查出來什麼?」

  莊夢周:「放心好了,張望雄既然想幹這種事,計畫好在暗中對我們動手,就會把所有痕跡都抹乾淨、讓人想查都沒地方查,他自己也不會留下行蹤線索。唯一需要注意的,反而是那些與他有過合作的江湖同道。」

  朱山閑:「那倒不怕!張望雄背後還有什麼人,也可以趁機再引出來。」

  冼皓:「既然這樣,設局的時間就定在春節長假,大家都方便。」

  譚涵川:「初一到初四我沒空,只能定在初五到初七這三天。」

  朱山閑:「我也一樣。」

  莊夢周一拍桌子道:「就這麼定了!給張望雄一個機會,就讓他在那個時候動手。」

basalt 發表於 2018-6-16 16:14
179、海市蜃樓

  張望雄在中午時分才趕到了鐵鎖崖,因為他得先坐高鐵到北京南站,然後再租一輛車趕到張坊鎮。在高鐵上的時候,張望雄用手機上網,突然搜索到一條有關鐵鎖崖的即時新聞;那並不是什麼正規媒體的報導,而是網友自發上傳的消息。

  鐵鎖崖所在那段河灘的斜對岸,近幾年搞起了房地產開發,已有一片林立的高樓,其中有不少棟已經有人裝修入住。早上八點半過後,有人在封閉陽臺內晾衣服,抬頭望向天邊時突然發覺不對:鐵鎖崖上方的天空中,出現了一片海市蜃樓景象。

  本是個萬里無雲的大晴天,空中卻出現了一片飄帶狀的白雲,仔細看那又不像是雲彩,而是浮現在天上的一片雪原。雪原的盡頭是一條河流,河流的對岸卻沒有雪,是一片冬日裡的山野景象,山坡上枯黃的草地,還有落葉的林木間點綴著些許常綠的顏色。

  起伏的山丘上空偶爾還有黑點在移動,那應該是飛翔的鳥兒,因為距離太遠看得不是很清楚...

  有人趕緊拿起手機拍了下來,發到朋友圈裡或上傳到網上,既有照片也有視頻。坐在高鐵中的張望雄恰好在搜尋有關鐵鎖崖的消息,立即就發現了。他吃了一驚,鐵鎖崖上空居然在這個時間出現了海市蜃樓,難道顯現的就是金山院那個方外世界的景象嗎?

  海市蜃樓現象從原理上來講,是光線在大氣中折射所導致的;但有不少人聲稱海市蜃樓中出現的景象,在現實世界中根本找不到對應的地方,所以應該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這其實只是一種謠傳或誤傳,很多海市蜃樓中的景象,其實能找到現實中的對應之地。

  舉一個例子:二零一四年五月二十號下午四點半左右,廣東東莞市新沙港一帶出現了海市蜃樓,天空中的景象就是廣州市標誌性的景觀「小蠻腰」高塔。從廣州小蠻腰到東莞新沙港,距離大約有二十公里。在這樣的距離內發生海市蜃樓現象,完全符合光線在大氣中折射的原理。

  可還有一些海市蜃樓現象卻很難得到解釋,有的是真找不到現實中的對應之地,至少在目擊地附近沒有那樣的地方。假如是世界上現實存在的、非常遙遠的陌生之處,就不能僅用光線折射來解釋其原理了,因為視界中的景物大小完全不對。

  鐵鎖崖上出現的海市蜃樓,雖然令見者驚奇,發在網上也引起了一片驚歎,但它的景象就是一片雪原以及山野,並無太多特殊之處,所以也沒有太多人想到別的地方,只有張望雄這種有心人才覺得不太對勁。

  此番海市蜃樓,持續了不到半個小時就消失了。算算時間,丁齊和冼皓就是八點半左右從禽獸國出來的,然後和譚涵川一起匆匆離去,他們並沒有看見隨後出現的海市蜃樓的景象。假如丁齊當時看見了,一定會認出那就是禽獸國!

  「清潔工」小蔣等到九點半之後才趕到鐵鎖崖下,那時海市蜃樓已經消失了,反倒是高鐵上的張望雄立刻知道了消息。

  這個世界上的很多天地異象,就在當地的人往往並沒有發現,甚至導致其出現的人在當時也沒有意識到,比如這一次。

  張望雄來到鐵鎖崖下,小蔣正等著在這裡,腳邊還放著那個垃圾筐,只是筐裡並沒有裝垃圾。張望雄開口便問他有沒有看見海市蜃樓?小蔣是一臉茫然,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回事。

  就算小蔣在九點鐘之前趕來了,他的位置在崖下的河灘上,視線被高崖所阻,也看不到崖頂上方天空中的海市蜃樓,河對岸的社區樓上才是最佳視角。

  張望雄又在鐵鎖崖一帶轉了一圈,感覺也有些傻眼。這個地方他早就來過,很清楚僅憑一個人不可能監視崖上、崖下這麼一大片區域,可是這次來的匆忙,他也不可能調集大批人手。還好他是帶著設備來的,和小蔣一起在高崖的頂端和底端悄悄安裝了一些東西。

  田仲絡拿著那兩件法器也曾到鐵鎖崖考察過,雖然沒有找到進入金山院的門戶,但也指出了門戶的大概位置,應該就在那道自上而下貫穿整面山崖的岩隙中間。張望雄不可能在一百二十米的岩隙中各個位置都裝上監控設備,但也好辦,只要監控底部和頂部就可以。

  他上次就能在朱山閑的車裡裝上竊聽器,這次在野外可以安裝的設備更齊全,在隱蔽的岩縫裡裝上了竊聽器和微型攝像頭,都是感應觸發式的。接收設備連接一台平板電腦,可以隨時監控並記錄音訊與視訊訊號,他把設備留給了小蔣。

  在很多影視作品中,間諜使用的監控設備似乎無所不能,遠隔千里都能隨時監控到某地隱秘的情況,但實際情況遠沒有那麼誇張,都存在各種限制條件。

  比如這種在野外安裝的微型監控器,都屬於有源設備,攝錄以及發射信號都需要耗電,又沒辦法接電源,只能依靠自身攜帶的電池,持續工作時間以及能接收到信號的距離都很有限。所以還得有人盯著,隨時更換電池並接收信號,然後再通過網路傳給張望雄。

  朱山閑等人早已不見蹤影,張望雄也不可能無限期地守在這片荒郊野外,他還得回單位上班呢,身在公門有很多事情很方便,但也有不少事情很不方便。他又交待了小蔣一番,晚上便返回了逍津市,差不多凌晨時分才到站。

  張望雄剛剛走出高鐵站,小蔣那邊就有消息發過來了。鐵鎖崖上出現了動靜,有人觸發了監控設備,拍下了一段視頻,雖然看得不太清,但也能分辨出共有六個人從崖頂順著那條岩縫爬下去了。但是崖底的設備卻沒有觸發,說明他們到達的位置是在那條岩縫的中間...

  張望雄心裡當時就有一股火直往上冒,怎麼他前腳剛一走,朱山閑他們後腳又出現了?從逍津市坐高鐵到北京南站差不多要四個半小時,再從北京南站趕到鐵鎖崖,快的話也要兩個半小時,加起來至少就是六個小時了,這還是一路都不耽誤的情況下,也沒有計算其他時間。

  一天一夜之間,張望雄已經跑了一個來回,連覺都沒睡好,難道又要趕過去嗎?再想趕回去,飛機和高鐵都沒有班次了,自己開車或者乘坐普通列車時間又太久,一千多公里呢!就算現在立刻出發,等他趕到鐵鎖崖,恐怕朱山閑等人也早就走了,而他上午在單位還有別的事。

  張望雄最終歎了口氣,只得吩咐小蔣繼續盯緊了,一點動靜都不能錯過。這下小蔣慘了... 大冬天夜裡裹著羽絨服守在鐵鎖崖附近的隱蔽處,不僅睡不成覺,而且還得在野外過夜,他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但小蔣可是一點都不冤,他有很多把柄落到張望雄手裡,假如那些罪證讓警方查實,足夠拉出去槍斃好幾回了。寒夜裡凍得哆哆嗦嗦的小蔣,心裡還有一絲期待,希望這一次能有實質性的發現,更希望朱山閑等人不要再折騰了,否則他就得留在鐵鎖崖過年了。

  朱山閑等六人入夜後攀下了鐵鎖崖,為了穩妥起見,他們在不同的位置與高度留下了好幾條繩索,有的繩索很隱蔽,不徒手攀下來根本發現不了。來到岩隙中那個向內凹陷的小平臺上,冼皓手持枯骨刀率先走進了禽獸國。

  假如從旁觀者的視角,她的身影就似憑空消失在月光照射下的崖壁中,跟見鬼了一般。然而鬧鬼還沒有結束呢,沒過一會兒,她又似憑空從崖壁中走了出來,朝丁齊點了點頭道:「你的方案可行,我進去之後仍然化身為一隻白鷺,但還保留了自我意識。」

  岩隙中的平臺空間有限,只能容三人立足;莊夢周也站上來了,而朱山閑、譚涵川、尚妮還在上方的岩壁上攀著... 莊夢周饒有興致道:「哦,那我先進去了!」說著話手持景文石走入了禽獸國。

  接著是丁齊、冼皓、尚妮、朱山閑魚貫而入,譚涵川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丁齊又一次來到禽獸國,所見仍是月光下的雪原,轉身一看,那隻白鷺就站在身側,白鷺旁邊還有另一隻飛禽。丁齊或者說白馬的視力很好,藉助雪原上的月光,能認出這是一隻藍羽山鵲。

  丁齊曾在老家山區中見過這種鳥,藍色的羽毛非常漂亮,翅根位置還點綴著黑白相間的紋路,通常出沒在海拔較高的深山中。普通的藍羽山鵲體型只有岩鴿大小,喙是紅色的,而這隻藍羽山鵲的體形卻明顯大得多,假如抬起頭、把脖子伸直了也差不多有尚妮那麼高,鳥喙是漂亮的明黃色。

  這還是在月光下呢,假如是在白天的日光下,這隻山鵲的模樣應該更加顯眼好看。山鵲此刻卻顯得有些滑稽,正扭著脖子向下側著腦袋,儘量把眼睛轉過來打量自己,同時發出嘰嘰喳喳的鳥鳴聲。

  這陣鳥鳴聲傳入耳中,腦海中出現的意念是:「哇,我原來是這個樣子!這究竟是什麼鳥啊?真好看!」

  不用說,這隻山鵲應該就是尚妮了,假如她的體形再小個幾號,羽色也沒那麼鮮豔,倒有點像小鏡湖中特有的獵隼,就是尚妮經常用大網子捉著玩的那種鳥。就在這時,丁齊又突然聽見一聲嗥叫,聲音非常洪亮,還帶著一種震動感,能把人給嚇一跳。

  白馬似乎受驚了,向前跳了一步再扭頭回身看去,只見後面竟然站了一頭大象,甩著一根長鼻子,有一對長長的白色象牙,看品種應該是亞洲象。大象旁邊還站著另一頭大傢伙,如盔甲般厚厚的灰白色皮膚,鼻樑上長著一長一短兩根直立的角,竟是一頭犀牛,看品種應該是蘇門犀或者說是在野外早已絕跡的中國犀。

  受驚的山鵲飛了起來,落在了犀牛的背上,看著大象嘰嘰喳喳叫道:「你是朱師兄吧?」

  大象的聲音放輕了,扭著大腦袋問道:「為什麼我就不能是老譚?」

  山鵲:「豬鼻子插蔥,你終於變成大象了。」

  犀牛笑了,發出憨厚沉悶的聲音,尚妮沒有認錯,它才是譚涵川,而大象就是朱山閑。尚妮又撲搧著翅膀飛了起來道:「咦?莊先生呢?我還想看他變成了什麼樣子... 他怎麼不見了?」

  白馬、白鷺、大象、犀牛皆扭著腦袋四下張望,卻沒有看見另一隻禽獸。白馬納悶道:「莊先生是第一個進來的,怎麼轉眼就不見了?他會不會變成一隻鳥已經飛走了?這地上也沒留下腳印。」

  朱山閑:「莊先生可能跑到前面去了,我們也到前面去找吧!見了面不知道能不能認出來,這裡應該還有別的禽獸吧?」

  丁齊回憶道:「我昨天走到了雪原盡頭的河流邊,河對岸的山丘上應該有別的動物,至少我看見了有鳥兒在樹梢上飛過。」

  尚妮:「莊先生會不會有危險啊?他別碰上大老虎了,我們快去找他!」說著話她又飛了起來,似乎想去遠方尋找。

  大象揚起鼻子喊道:「小妮子,快回來!不要到處亂飛,還是讓丁老師帶路。」

  犀牛開口道:「丁老師,我們還是走昨天那條路吧!雪沒化,這地上還有馬蹄印。莊先生如果往前走了,應該也是順著這個方向,他不會亂跑讓我們都找不到的。」

  白馬順著昨日留下的足跡向前奔行,大象和犀牛都跟在它的身後,枯黃的草葉上積雪亂濺,連大地都在輕輕顫動。白鷺喊了一句:「丁齊,你不要跑那麼快,別讓後面兩個大傢伙滑倒了,假如扭著了腿,想扶起來可不容易。」

  白馬放慢了腳步,而白鷺又一次落在了馬背上,卻小心翼翼地避免將馬抓傷。山鵲還在空中左右盤旋的飛翔,顯得很是歡快。

  白鷺發出了一聲鳴叫,聲音很尖銳極富穿透力,聽在眾獸耳中是傳達了一句話:「小妮子,快落下來,不要亂飛了!妳沒覺得飛得越快越高,意識就越模糊嗎?」

  山鵲好像被驚醒了,一攏翅膀落在了大象的背上,嘰嘰喳喳地叫著說:「冼姐姐,還真是這樣,我剛才只顧飛著痛快了,差點忘了自己是誰,就把自己當成一隻山鵲... 要不是妳突然提醒,估計就真變成一隻山鵲了。」

  冼皓:「我上次進來的時候並不清醒,這次也飛了一會兒,便察覺出不對勁了。這個世界的意志不僅能讓我們顯化出不同的禽獸形象,也會侵沾心神,一不小心就會迷失。」

  鳥兒飛翔是一種本能,而人是不會飛的,就算突然變成了一隻鳥,潛意識中也缺乏飛翔技巧與身體記憶。可是山鵲和白鷺就這麼飛起來了,在這個世界中進入了一種忘我的狀態,無意中把自己當成了一隻飛禽,才能飛得這麼自如。

  越是陷入到這種狀態中,原本清醒的意識就會越模糊,假如沒有及時反應過來,就算進來時清醒的,恐怕也會在這個世界中逐漸迷失。

  犀牛悶悶地叫了一聲道:「冼師妹提醒的不僅是小妮子,也提醒了我們所有人。」

  眾禽獸繼續前行,尚妮雖然不再到高空中亂飛,但還時時撲搧著翅膀從牛背上和象背上來回跳躍滑翔,突然又說道:「我好像不太會飛了,越提醒我自己是誰,就越飛不起來。」

  精神的直接交流,包含的資訊不僅是語言,也有其他的意念,眾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白馬答道:「這很正常,因為妳本來就不會飛;保留清醒的意志,也限制了一隻山鵲的本能。」

  山鵲倒不是完全飛不起來,還能撲搧著翅膀滑翔很長一段距離,但姿態明顯沒有剛才那麼自如,此刻更像一個人而不是一隻山鵲。尚妮嘰嘰喳喳地嘟囔道:「我能不能既像山鵲一樣自由飛翔,又能保持意志的清醒?那樣感覺才更爽!」

  大象笑道:「我明白妳為什麼會變成一隻山鵲了。」

  犀牛則思忖道:「可能是妳的修為還不到家吧... 這個世界的規則很奇妙。」

  這時白鷺在馬背上扭過脖子道:「你們不覺得在這樣的雪原中,出現二位這樣的動物很奇怪嗎?」

  山鵲:「哪裡奇怪了?這裡是禽獸國!」

  丁齊解釋道:「亞洲象和犀牛都是熱帶動物,怎麼會奔跑在雪地裡?這個世界確實有意思!」

  他們一路向前,卻始終沒有發現莊夢周,天光放亮的時候,終於又來到了那條河邊。對岸的山林中飛過來一群麻雀,好像是被什麼東西驚走的,一邊飛一邊發出嘈雜的聲音。

  丁齊居然聽懂了麻雀的叫聲:那邊來了個大怪物!好可怕呀!我都不敢靠近... 趕緊躲開了... 哎呀,這邊又來了幾個大怪物... 嗯?好像沒那麼嚇人...

  鳥是不會說話的,丁齊只是聽懂了它們那種意念,然後在腦海中翻譯成類似人的語言,大致是表達這種意思。他發出馬嘶聲道:「這群麻雀好像說那邊山林裡來了個大怪物,可能就是莊先生,我們快過去看看。」

  尚妮興奮地跳了起來,搧著翅膀羽毛直抖道:「哎呀!莊先生變怪物啦?我們快去看啊!」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