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方外:消失的八門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basalt 2018-4-1 20:40:4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0 230305
basalt 發表於 2018-4-7 15:27
130、裝

  尚妮嚇了一跳,不知道該不該過去扶,趕緊擺手道:「我們不是天使,就是從外面來的!」

  而莊夢周卻大聲道:「勿呼天使!」

  那漢子抬起頭道:「一萬年了!耶火華終於派來使者... 我當如何稱呼二位尊上?」

  莊先生微微一皺眉道:「不可妄提上帝之名,你忘了嗎?天下一家,皆兄弟姐妹;我等不過是天外來客,皆是在世之人。」

  那漢子神情一怔,趕緊叩頭道:「是白勇疏忽了!白勇恭迎二位天兄!」

  莊先生:「天兄也不必稱,就稱天外貴客吧!」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已經把背包卸了下來,揹手往那裡一站;別看都是從外面進來的,他可不像丁齊等人那麼狼狽,衣服上一點灰都沒沾,滿頭銀髮自有一股出塵氣質。

  那位名叫白勇的漢子趕緊點頭道:「二位天外貴客降臨天國,是要去中大營嗎?」

  莊夢周:「對,就是你們村,那裡可有歇腳之處?起來說話吧!」

  白勇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躬身道:「請天外貴客稍等,我立刻就回大營禀報,叫眾人來迎。」

  他告了聲罪,轉身匆匆走了。尚妮一頭霧水地問道:「莊先生,他幹嘛叫我們天使啊?難道是誇我長得可愛嗎?」

  莊夢周瞟了她一眼道:「他們是拜上帝的...」

  尚妮:「在這裡?拜的是哪個上帝啊?」

  莊夢周:「反正不是昊天上帝,也不是玄元太上帝或者玄穹高上帝,妳說是哪個上帝?」

  尚妮:「昊天上帝我聽說過,玄元太上帝和玄穹高上帝是誰呀?」

  莊夢周:「就是太上老君和玉皇大帝。」

  尚妮:「玉皇大帝我明白,太上老君是怎麼回事?」

  莊夢周:「唐朝封的... 妳問我,我現在問誰去?」

  尚妮:「原來他們拜的是基督教那個上帝... 這些都是什麼人啊?」

  莊夢周瞇著眼睛道:「看來是太平天國的後人。」

  尚妮:「您是怎麼知道的?」

  莊夢周:「太平天國就是搞拜上帝會起家的,他們頒布過所謂的十款天條,我剛才背了其中一條,看反應就能猜到了。看來當年有一支太平天國的殘部跑到了這裡,在此地繁衍定居,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

  尚妮:「太平天國到現在的時間並不算太長吧?可是剛才那個人說什麼已經一萬年了!」

  莊夢周:「妳有沒有注意到:這裡的季節和外面不同,時間也和外面不一樣?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連時間尺度也不同呢?太平天國戰敗,殘部突圍途經宛陵市是一八六四年,到現在差不多是一百五十四年... 假如就按一萬年推算,那麼外面的一年,差不多就相當於這裡的六十年,如此才能解釋得通。」

  尚妮目瞪口呆道:「莊先生,連這您都算出來了?」

  莊夢周:「小學二年級的數學而已,有什麼算不出來的?」

  尚妮:「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 怎麼會有這麼神奇的事情?」

  莊夢周:「方外世界嘛,一切盡屬未知,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既然有這種可能,妳現在是什麼感覺?」

  尚妮:「原先還挺著急的,不過現在不必著急了... 可以在這裡慢慢玩,先找個地方等朱師兄他們。」

  莊夢周:「妳先別告訴他們這些。我們恐怕一時半會兒出不去,我想看看他們是什麼反應... 先把包放下來吧,怪沉的,別揹了。」

  尚妮把背包卸了下來,又發現白勇方才掉在地上的「鋤頭」沒帶走,好奇地揀起來研究了一番。這東西應該就是鋤頭,卻是竹木結構的,木頭把,以磨尖了的弧形厚竹片為鋤嘴,鋤嘴與鋤頭把的連接部位還插進去一塊楔形的石頭。

  尚妮:「莊先生,這個農具好奇怪啊... 他們竟然這麼做鋤頭!」

  莊夢周拿過鋤頭道:「這個地方恐怕很難冶煉金屬,他們只能就地取材製作農具。鋤頭是用來挖地、除草、打碎泥土結塊的,頭部必須要有一定份量才趁手,所以在頂部插了塊石頭。這塊石頭也是個鎖緊件,只要把它拔下來,這個竹鏟頭就可以卸掉。竹製的鏟頭容易壞,這樣也能很方便地隨時更換,倒是磨製一塊這樣的楔形的石頭很費工夫,看來他們也懂零件互換工藝啊...」

  說著話他放下了鋤頭,摘下了掛在尚妮背包側面的砍刀,在路邊找了塊石頭不緊不慢的磨起刀來。尚妮納悶道:「莊先生,您又磨刀幹什麼?」

  莊夢周:「不誤砍柴功嘛!妳等著就是了... 覺得無聊就喝口水歇歇。」

  尚妮的背包很長很大,放在地上差不多有胸口那麼高,包外的右側原本掛著砍刀,水壺則掛在左側。她摘下水壺喝了幾口水,便聽見前方傳來喧鬧之聲。前面一下子來了上百人,在這條也就兩米來寬的土路上排得很長。

  並肩走在前面的是兩男一女,一眼掃過去就知道他們剛剛洗過臉換過衣服,因為很乾淨。這三人帶著黃顏色的布帽,帽子的後兩側還有垂下來的帽幃,好像是很有身份的人。

  白勇的裝束就跟他們不一樣,只有一塊頭巾繫在頭頂,就像古代的包巾髻。白勇跑上前來介紹道:「二位天外貴客,這是我們中大營的元帥馮國新、軍師王紅菱、司馬田小麗,聽說二位從天外降臨,都一起趕來迎接。」

  那三人已經上前跪倒,匍匐行禮道:「拜見二位天兄!」後面那一百多人也都跟著跪了下來行禮。

  莊夢周挺身而立,面無表情地擺手道:「都免禮吧!我不是說過了嗎?不要稱呼天兄;所謂天機不可洩露,稱呼天外貴客即可。」

  旁邊的尚妮都替他捏一把汗... 初來乍到,僅僅是問過一個人、剛見第一面,這也太能裝了吧?但莊先生既然已經裝了,尚妮也不能露怯,盡量學著他的表情和樣子。看莊夢周這副作派,其實就算順水推舟當一回天使或者天兄應該也沒問題,但他好像就是不喜歡這種稱呼。

  眾人都站了起來,神色很恭敬,誰都沒敢亂說話。那位司馬大人田小麗,看上去就是一位膚色黝黑、粗手大腳、體格健壯的普通農婦;而那位軍師大人王紅菱也是女子,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假如在外面雖稱不上什麼大美人,但和這裡的其他人相比也算很有姿色了。

  至於元帥大人馮國新,看上去三十多歲,膚色白淨,帶著那麼一點書生氣質,假如不是在莊夢周面前,應該也能稱得上儒雅風流了吧。他眼中有疑惑之色,有些遲疑地開口問道:「既是天外降臨,聖上帝所派之天兄,為何不讓我等如此稱呼呢?天國萬年以來從未見天兄降臨,不知二位... 」

  尚妮一聽就知道,這個人好像起疑心了;在這一百多名淳樸的原住民中,就只有這個人的心思比較活泛,對他們的身份與來歷有點疑慮,或者說有點忌諱。

  莊夢周卻好像沒聽見他說話,或者根本沒理會,徑自走了兩步來到路邊,將手中的砍刀揮了出去。路邊有一棵三指粗細的小桑樹應聲而斷,看這一刀的架式劈得很漂亮,樹幹的斷口非常平整。

  見到這一幕的村民們都嚇了一跳,大氣都不敢出,不知道他在幹什麼,難道是因為元帥大人亂說話,引貴客發怒了嗎?馮國新元帥也是陡然一驚,上前一步顫聲道:「這... 這就是傳說中的鋼鐵嗎?」

  傳說中的鋼鐵?尚妮聞言差點沒站穩,看來這位元帥大人聽說過鋼鐵這種東西,但從來沒有親眼見過... 他已經算是這些人中最有見識的,居然還能認出來!

  莊夢周高深莫測地點頭道:「不錯,就是鋼鐵,爾等可聞如鋼似鐵之說?今日所持,便是真正的鋼鐵,元帥大人還有何指教?」

  馮國新趕緊低下頭道:「不敢不敢,二位天外貴客快請上轎!」

  他一招手,後面的人閃到道路旁邊排成整齊的兩行,有人抬過來三頂轎子。這裡的轎子有點像風景區的滑桿,由一前一後兩個人扛在肩上,中間是一把帶著扶手的座椅,上面還有一個能遮陽擋雨的頂棚,幾乎完全是竹製的。

  但這三頂轎子可比普通的滑桿精美多了,仔細看來製作工藝精湛無比,所有露出竹皮的材質表面,都用某種烙印的方法繪製了精美的紋飾,草木、走獸、人物皆工。坐上轎子才知道這裡不是沒有金屬,坐騎兩邊的扶手以黃金封口。

  一共來了三頂轎子,平常應該是元帥、軍師、司馬所乘。第一頂轎子的扶手封口是龍形,第二頂轎子是鳳形,第三頂轎子是虎形。莊夢周和尚妮一人坐了一頂,另一頂也沒空著,抬著他們帶來的兩個背包... 馮國新等三名首領隨轎步行,帶著一百多人浩浩蕩蕩而去。

  莊夢周和尚妮這邊倒是舒服了,丁齊和三名弟子卻還在深山中過苦日子,但這也不妨礙他們苦中作樂... 黃昏時分看晚霞燦爛,壘土為灶、架鍋做飯。鍋是一個長方形的鋁合金槽,一邊帶著一個掛耳,形狀和尺寸正好可以放在背包裡面的最底部,隨身攜帶不佔地方。

  野生的櫻桃不能一次吃太多,而且他們已經找到了水源,但這東西放久就壞,也不能浪費了。丁齊煮了一鍋櫻桃湯,甜絲絲的,就著壓縮餅乾和軍用牛肉罐頭吃了晚飯。假如在學校食堂做這種菜,恐怕會被不少學生發到朋友圈稱作奇葩料理,但在這裡吃倒也挺可口。

  他們這裡還有十幾斤櫻桃呢,都煮甜湯也喝不完啊,丁齊就拿著一根小木棍攪動著熬,下面用小火慢慢煨;到後來櫻桃肉都熬化了,又把櫻桃核撈起來接著熬,湯漸漸成了黏稠的糖漿狀。

  葉言行興奮道:「我在老家的鎮子上看見過有人熬梨膏,熬出來的就像這樣。」

  畢學成:「這不是梨膏,是櫻膏啊!純天然無污染綠色有機野生櫻桃膏,假如不是師父帶我們出來見世面,上哪兒能吃到這種東西?」

  孟蕙語:「還要熬多久?師父,讓我們來幫你吧!」

  丁齊:「那好吧,妳們輪流來操作。注意火要小、攪動要均勻,別把櫻桃膏給熬糊了。」說著話又往鍋裡稍微撒了一點鹽。

  櫻桃兌水做甜湯,煮了大半鍋,熬到最後只剩下鍋底淺淺的一層,丁齊讓他們把鍋從火上拿下來冷卻,凝結成淡黃色的固狀物,大概只有半厘米厚;再用小刀將這層固狀物切成糖塊大小,然後一塊塊都起出來。

  丁齊吩咐三名弟子道:「這東西應該叫櫻膏糖吧,我們每人都分一點,就放在袋子裡帶在身上,明天走路的時候可以不時吃一塊,防止血糖過低。」

  揹著包走山路相當消耗體力,除了小心別受傷之外最忌諱兩件事:一是因大量出汗、鹽分流失導致體內電解質紊亂,二是能量消耗太大導致血糖過低。不能總停下來做飯,弄點邊走邊吃的零食很有必要,所以丁齊現場加工了櫻膏糖。

  孟蕙語拿起一塊櫻膏糖對著天邊的黃昏餘光道:「好漂亮的糖啊!我簡直都捨不得吃!」

  丁齊笑道:「捨不得吃也得吃,吃完了回頭還可以再做點。」

  師徒四人合力加工的櫻膏糖的確非常漂亮,淺黃色半透明的方形小塊,質地就如琥珀一般,用手捏一捏很軟有彈性,裡面還帶著金色的絲狀紋路與紅色的片狀斑點,那是沒有完全熬化的果肉纖維和櫻桃皮。

  做完櫻膏糖之後天就黑了,眾人點起了篝火。這裡並不是一個很深的山洞,就是一個半開放式、有一間屋子大小的岩下石窟,所以在正面和側面分別點了三堆篝火。他們蒐集的木材很多,需要看著火勢慢慢往裡加,總之這一夜火都不能滅。

  丁齊讓孟蕙語去帳篷裡睡覺,他與另外兩名男生輪流守夜,孟蕙語卻堅持讓師父睡,她也要守夜。丁齊想了想便說道:「那好吧,我們四個人兩小時一班,注意別讓火堆滅了,一有動靜就要及時把別人叫醒。帳篷還是孟蕙語住,我們幾個睡帳篷外面就行。」

  天黑之後,丁齊就注意到這裡的環境與外界不同,明明是個萬里無雲的晴朗天氣,可抬頭卻不見星星和月亮。當天邊的最後一絲餘光消失後,離篝火不遠的世界就陷入了徹底的黑暗,那是一種伸手不見五指、如濃墨般的純黑。


basalt 發表於 2018-4-7 15:27
131、丁老師講故事

  因為環境中總是有各種光源,生活在現代社會、尤其是都市中的人,已經很少有這種「絕對黑暗」的體驗。哪怕光線很微弱,根本看不清周圍的東西,也能引起潛意識中的視覺反應,也就是說雙眼可以在相應位置對焦,從而讓大腦獲得空間感。

  可是在沒有任何可見光源的環境中,眼睛便很難自然對焦,人就像失去了某種感官,同時也會引起空間感的錯亂。絕對黑暗中分不清事物遠近,彷彿一切深不見底,又似就壓迫在身體周圍,這是一種令人很恐懼的體驗。

  絕對黑暗可能導致空間感的錯亂,空間感的錯亂又會影響到運動感的誤判,某種「鬼打牆」的現象往往就發生在這種情況下。比如雲層很厚的夜間,荒郊野外,周圍沒有一點參照光源,人會怎麼走都走不出某片地域... 其主要原因並不僅是左右腳的步幅有差異,而在於空間感的錯亂導致了運動感出了問題。在缺乏遠處參照物的情況下,假如地勢又比較複雜,人就會在潛意識順著最好走的地方走;比如恰好有一段平緩的路面繞住了一個範圍,而兩側都有傾斜的坡度,那麼人恐怕真的很難走出去。

  當然了,導致鬼打牆的原因可能不止這一種,而絕對黑暗的環境只是其中之一。有人可能要問了,那就不能使用光源照明嗎?比如打手電筒或者點個燈籠之類的... 理論上確實可以這樣,但實際情況取決於你攜帶的光源有多強,能否照到遠處的參照物並反射回來,從而能給予空間判斷上的指引。而在絕對黑暗的環境中,隨身攜帶的光源是照不遠的,人們幾乎看不到遠處的東西。

  比如有人在很開闊巨大的地下溶洞中打開強光手電筒照向遠方,卻發現什麼都看不見,便以為手電壞了;再轉過手電筒來往自己臉上一照,結果強光把眼睛都給晃花了。

  這處方外世界夜間的體驗就是這樣。丁齊等人雖然點了三堆篝火,昏暗的火光照亮了這處石窟以及近處的山坡,但不到十米外便是一片黑暗,宛如沉沉黑幕。畢學成還特意取出強光手電往外面比劃了幾下,只能照見近處的山坡,若是換個方向照向前方的山野,手電筒便好像完全壞掉了一般。

  這種感覺令人十分壓抑不安,還好有這三堆篝火,火光照亮了丁齊老師的臉龐,使三名弟子又有了足夠的安全感。丁齊說道:「你們先休息吧,保存好體力,明天還得趕路呢。畢學成,我兩個小時之後叫你,然後再過兩個小時你叫葉言行...」

  孟蕙語看了一眼手錶道:「時間還早呢,現在才八點半,睡也睡不著。」

  丁齊:「假如睡不著就練功吧。把景文石拿在手中,修煉我教你們的定坐之法,感應入微、寄託心神...」話音未落,他就提著棍子站了起來,因為黑暗中傳來了撲簌簌的聲音,就像無數飛鳥在搧動翅膀。

  丁齊的耳朵很靈,他不僅聽見了空中的聲音,還聽見遠處的地面上也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活動。眾人不由自主都緊張起來,丁齊擺手叫三名弟子都待在火堆後面,他則提著棍子走到了篝火之外,站在恰好能看到近處一點地面的位置。

  空中的聲音更明顯了,丁齊突然揮起長棍,只聽啪啪兩聲,在黑暗中打下來兩隻東西,再以棍尖一挑,將它們挑落到火堆附近。

  三名弟子驚呼道:「這是什麼怪物?好像蝙蝠... 這麼大的蝙蝠,還是白色的!」

  丁齊趕緊提醒道:「離遠一點,千萬別碰!小心被咬傷或者感染細菌、病毒。」

  打下來的東西有臉盆大小,正在火堆邊撲騰著翅膀,看樣子就像兩隻巨大的蝙蝠,展開膜狀的肉翼,全身長滿了白色的絨毛。其實仔細看這些絨毛好像是沒有顏色的,只是因為太過細小,由於光線的折射而呈現出純白色。

  但它們跟普通的蝙蝠又不太一樣,至少丁齊從未見過這種東西:它們嘴吻很長,長滿了細小的尖齒,掙扎時發出吱吱的聲音;此物還有翼有爪,體形似鳥,一雙前爪長在薄膜狀肉翼的第一個關節處,伸出三趾,兩前一後。

  孟蕙語突然驚訝道:「師父,這東西居然沒有眼睛!」

  這兩隻白色的大蝙蝠好像真的沒有眼睛,只在腦袋的兩側各有一小片沒長毛的地方,形成了兩個小小的凸起,表面似是蒙著一層肉色的薄膜,看上去像是眼睛,卻睜不開,或者說已經退化了。

  丁齊思忖道:「它們應該是此地的夜行動物,這裡的天空沒有星星和月亮,夜晚是絕對的黑暗,看來眼睛已經退化了。我在外面沒見過這種東西,應該是這裡特有的物種。」

  畢學成:「很像科幻片裡白色的小翼龍啊。」

  丁齊:「那你可以給它起個名字,就叫白翼龍。看來它在夜間的感知器官和蝙蝠差不多,有可能是通過超音波定位,也有可能感覺到溫度變化。」

  眾人剛才聽見了天空中撲搧翅膀的聲音,應該有大群白翼龍飛過,但是都沒有接近火堆。看來這種東西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到溫度,或者退化的眼睛還保留了一點光感,火堆的熱源輻射是它們不想接近的。

  丁齊特意向外走了一段,距離火堆比較遠,就有兩隻白翼飛過來準備發起襲擊,結果被他用棍子打下來了。這兩隻東西還是活的,只是一時間飛不起來,掙扎著向遠離火堆的黑暗中撲騰而去。丁齊也沒有管它們,就讓兩隻白翼龍撲騰走了。

  看來點起三堆篝火護住宿營地是個明智的決定,這裡的黑暗充滿未知的凶險,至少這種白翼龍是會對人發起襲擊的,也不知被咬一口或者被抓一下會有什麼後果,但想必不會是好事。假如比照蝙蝠,這種生物往往攜帶各種病菌、病毒和寄生物,最好還是避免接觸。

  兩隻白色的大蝙蝠撲騰著逃回了黑暗中,丁齊又拎著棍子走了出去。他剛才不僅聽見了天空中的聲音,連地面上也有動靜,假如不搞清楚原因總歸不太放心;這也算是藝高人膽大吧,而且有三名弟子在後面,他也不得不負起責任、有所作為。

  這次他在黑暗中走的距離比上次更遠,三名弟子在火堆邊看去,他的背景已經朦朧不清了。丁齊突然出棍往地上一挑,有個吱吱叫的小東西又被他挑飛到火堆邊。這隻小動物很靈活,落地之後起身剛想往回跑,丁齊已經幾個箭步躍了回來,伸出棍尖將其壓在地上掙脫不得。

  丁齊這次勁力用得很巧,沒有傷到它,卻將它給活捉了。三名弟子驚呼道:「這是一隻耗子... 好像也沒有眼睛!」

  此物長得有點像田鼠,身子肥嘟嘟的,但體型要小一號,黑褐色的毛髮帶著雲朵狀的紋路,比家鼠要漂亮多了,尾巴也短不少。但它的眼睛同樣也呈蒙著兩塊肉膜的凸起狀,好像也退化了,就算還有功能,恐怕也只能保留一點光感而看不見東西。

  丁齊:「盲鼠?應該也是此地特有的夜行動物,夜裡溜出來覓食。」

  葉言行:「應該叫花盲鼠,身上帶花紋的。」

  畢學成:「它也沒有眼睛,靠什麼覓食呢?」

  孟蕙語:「應該靠聽覺和嗅覺吧,你看它的耳朵又大又薄,鼻子又尖又長。」

  這小東西被棍尖壓住了,掙脫不得,發出吱吱的叫聲。剛才飛過去的那群白翼龍好像又被重新吸引到了附近,天空中振翅的聲音也陡然變得密集;但它們畏懼火光的輻射不敢靠太近,就在周圍不遠處盤旋,甚至已能看見很多撲騰著翅膀的朦朧影子,令人有些頭皮發麻。

  丁齊把棍子鬆開了,這隻花盲鼠跐溜就跑進了黑暗中,天空中振翅的聲音也跟著追了過去。看來這種花盲鼠應該是那種白翼龍的食物,就不知道這小東西能不能跑得掉了。

  又過了一會兒,天空中振翅的聲音漸漸稀疏遠去,遠處草叢裡的聲音也聽不見了。丁齊讓三名弟子先休息,如果睡不著就定坐練功。他告訴他們,在這種未知的環境下還能保持定心,就是一種境界,眼下的經歷就是很好磨煉。

  話雖然說得輕鬆,但丁齊自己也時刻保持著警惕,長棍就放在手邊,坐在火堆後似定非定。還好這一夜並沒有發生什麼異常狀況,火堆一直沒有熄滅,三名弟子輪流起來值夜,到天色微明的時候,丁齊也睡了一會兒。

  其實定坐也是一種修行,至少丁齊掌握了養氣養神之法,雖還不能完全代替睡覺,但丁齊每天睡一、兩個時辰也就夠了。當太陽升起之後,天邊霞光燦爛,又是一幅山清水秀的景象,遠處林間還傳來悅耳的鳥鳴聲,彷彿昨夜的黑暗經歷只是一種幻覺。

  師徒四人整理好裝備,揹著包又出發了,繼續沿著溪流行走。

  這一天沒有遇到什麼危險,只是道路難尋,還好三名弟子的體質都不錯,而且丁齊特意控制著速度和節奏;他們走得並不快,體力的消耗在可承受的範圍內。丁齊還要孟蕙語注意太陽高度的變化,把太陽大致升到最高時的手錶時間記下來,到明天同一時間再對照一下。

  這裡的季節與時間和外界都不一樣,晝夜更替的時長可能也不一樣,丁齊想確定此地一個晝夜大致相當於外面多少個小時?根據經驗判斷,好像和外面差不多。

  沿著溪流走並不是聽上去那麼容易,因為山中並不是總有便於行走的河灘。上午的時候,他們就遇到了一點麻煩:這條水流穿過了一個兩岸都是峭壁的地方。他們只得從旁邊的山上繞了過去,等到順著水聲又繞回了溪流邊,發現這條溪流在穿過山崖後形成了一道瀑布。

  當他們走到高處的時候,終於見到此地大型的野生哺乳動物,長得有點像鹿,在遠處聽見動靜便飛快地鑽進灌木叢中跑掉了,三名弟子都沒來得及看清。

  畢學成:「師父,那是什麼東西?好大的個!」

  丁齊:「那是麋鹿,俗稱四不像,膽子很小的。」

  孟蕙語:「師父的眼神真好,那麼遠一閃而過,您也能認出來。」

  丁齊笑道:「我的眼力確實比你們好一些... 而且我見過麋鹿,還吃過呢,味道很不錯!其實你們的眼力也相當不錯了,聽力也可以,剛才都聽見了也都看見了,普通人在那麼遠的距離恐怕注意不到。」

  葉言行:「是的,我現在的感覺比以前敏銳多了,就是因為修煉了師父教的秘法。」

  丁齊:「那就繼續修煉吧。」

  說話時丁齊也更加留意周圍的動靜,既然發現了大型食草動物,那就說明可能也有食肉猛獸的存在,得多加小心了...

  「師父,我們得用多長時間才能找到回去的門戶?還有師伯、師叔他們?」這是第三天晚上宿營時幾名弟子問的話,他們臉上已露出了焦急之色。

  這是難以避免的情況。此地一個晝夜也是二十四小時,和外面一樣,那麼算算日子,今天已經是一月二號;元旦小長假已過,學校也開始上課了。雖然在大學裡缺兩天課倒也不算太嚴重,但要是繼續耽誤下去,甚至連期末考試都錯過了,那可就不太妙了。

  丁齊很理解這種焦躁情緒,假如短時間內再找不到其他人以及出去的門戶,一方面要考慮生存問題,另一方面就要考慮心理問題了。

  人在極端的環境下往往會出現情緒崩潰,雖然在他的帶領下,三名弟子這幾天情緒都很穩定,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恐怕就會越來越焦躁,行走在這種環境下很容易出事。

  丁齊很清楚狀況,而且他們所有人都面臨這個問題。首先是假如永遠出不去該怎麼辦?其次就算能夠找到門戶,但時間拖得太久又怎麼辦?不說太長,就算只有幾個月,學校方面也肯定會報警,家長們也會焦急萬分。

  又比如朱山閒,雨陵區的區長莫名不見了,恐怕會引起官場動盪以及各種猜疑。就算朱山閒最終回去了,還不知會被怎樣審查呢... 因為他解釋不清楚行蹤,官職肯定會丟掉的,離任期間被調查審計出什麼問題還說不定呢。莫名其妙幾個月不上班也毫無消息,譚涵川那邊恐怕也會丟掉工作。其實丁齊在博慈醫療的情況也差不多,至於冼皓,應該也會耽誤外面的不少事情。

  這還是建立他們還在幾個月之後就回去的基礎上... 照眼下的情況,這已經算是很樂觀的預期了。丁齊等人必須做好被長期困在此地的準備,那麼就要調整好長期留在這裡的心態,千萬不能焦躁,因為於事無補。

  這個道理也許誰都懂,但也不是說到就能做到的,丁齊一邊燉雞湯一邊思忖,微笑著抬頭道:「不要著急,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好不好?」

  三名弟子皆點頭道:「好啊,邊聽故事邊吃雞!」

  他們哪來的雞?丁齊今天在山林中抓到的野雞,看品種應該是野生竹雞,毛色黑白相間,有點像家養的蘆花雞。丁齊不是用棍子打下來的,而是用削尖了的細竹枝當飛梭射中的。

  丁齊所學的五式棍擊術,不僅僅只能用長棍練,比如第一式「點」,就有脫手點運動之物的功夫,其實就相當於暗器手法。莊夢周當初只是教了個架子,後來倒是譚涵川對丁齊的點撥最多。

  當丁齊練成「棍尖上的摶雲手」後,也開始用別的東西習練這五式棍擊術,比如用筷子。他們沒有帶獵槍和弓箭,想捕獵的話很困難,但丁齊就用削尖了的細竹枝,施展脫手點運動之物的手法,射中了兩隻竹雞;不過只揀回來一隻,另一隻落到深澗裡去了。

  丁齊隨身帶的物資中就有鹽和調味品,鹽當然是荒野生存的必需,其實調味品也是。很多小說或者影視作品,在野外打到什麼獵物簡單做熟就很好吃,這其實是不太可能的... 就比如說很多魚類吧,假如只用白水煮或者簡單地烤熟,那簡直腥得難以下嚥,更別提美味了。

  雞可能是最好做的美味,直接放點鹽燉湯味道就非常鮮,取細樹枝現場做成筷子,三名弟子吃得都很滿意,一邊吃一邊聽丁老師講故事,這是一個雲南某地的民間傳說。

  在某個村莊裡,古老相傳:村外的深山中有一個神秘的無憂鄉,那裡人們永遠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某個小伙子很嚮往無憂鄉,他覺得每日的勞作實在太艱苦了,而到遠方的城鎮闖蕩更是艱難,他只喜歡每天無所事事地躺在村外的草垛上發呆。

  某天他正躺在草垛上曬太陽,眼前突然飛過一隻特別美麗的蝴蝶;他被這隻蝴蝶吸引了,便跳下草垛追了過去。蝴蝶飛呀飛呀,小伙子追進了村外的山中,來到了一片從未見過的山谷。這裡有青翠的田野、嬌豔的鮮花,還有美麗的村莊,再看那隻蝴蝶,也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姑娘。

  這裡就是無憂鄉,小伙子後來便娶了姑娘生活在這裡。無憂鄉的人們無需勞作,田地之中自然會生長出美味的食物,鮮花四時不謝...

  就這樣,不知不覺中十幾年過去了,這天小伙子正懶洋洋地躺在村外的草地上曬太陽,突然想起了家鄉。不知為何,他強烈地想回去看看,於是便起身朝山谷外走去,好不容易找到了來時的路,走出了這片深山。

  他回到了原來的村莊一看,發現什麼居然都沒有變化,就連村外的草垛都還是原先的樣子。他回進村一打聽,日子竟然還是他剛剛離去的那一天!鄰居家的孩子差點沒認出他來,因為他已經過了十幾年,模樣有點變了,而且裝束完全變了。

  小伙子將自己的經歷告訴了村民,而村民們誰都不相信他的話。小伙子為了證明自己沒有撒謊,便帶著村民們再去尋找無憂鄉,卻怎麼樣都找不到了。


basalt 發表於 2018-4-14 18:06
132、無憂鄉的彪

  故事很簡短,很快就講完了。葉言行若有所思道: 「我怎麼感覺這個傳說很像南柯夢、黃粱夢的故事啊?」
  
  丁齊微笑道: 「的確很像。很多傳說都有類似之處,然後被文人加工成了故事,這正反應了某種社會心理現象;但在此時此地,這不是重點... 你們誰能總結一下這個故事的重點?孟蕙語,妳先來。」
  
  彷彿又回到了課堂上,丁老師講完故事在點名提問。孟蕙語眨了眨眼睛道: 「這個故事的重點,好像就是那小伙子在無憂鄉過了十幾年,但回去之後,日子還是當天;也就是說,無憂鄉的時間和外面是不一樣的... 老師,您的意思難道是說:我們也來到了一個像無憂鄉一樣的地方?可能會在這兒待很長時間,但等到出去之後,外面還是我們剛剛進來的那天嗎?」
  
  丁齊點頭道: 「不錯,重點抓得很準!以前聽見這樣的故事,只感覺是神話傳說,不可能真的發生。但是今天,我們親身見證了神秘未知的世界,而且你們也都發現了:這裡的季節與時間和外面不同,很可能就是類似無憂鄉那樣的地方。所以你們也不必著急了,其實乾著急也沒用... 還有誰要補充什麼嗎?畢學成,你來說一說。」
  
  被點名的畢學成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這才開口道: 「故事中的小伙子雖然找到了傳說中的無憂鄉,但和沒找到沒什麼區別 ,他完全是在虛度光陰,對他的生命沒有任何意義;在家鄉的村莊,他無所事事地躲在草垛上曬太陽,在無憂鄉中,他仍然是躺在草地上曬太陽。
  
  師父講這個故事,是想告訴我們,要珍惜這一段難得的經歷,把握好這幾個機會,使它成為人生中的一大收穫,不要白白進來了這一趟。」
  
  丁齊又笑了: 「不錯,很不錯,明白道理就好!」
  
  葉言行小聲嘟囔道: 「其實也不算虛度光陰... 不是還有個蝴蝶姑娘嗎?我會不會也在這裡遇到一隻蝴蝶,然後變成美女跟我好了?明天趕路的時候,我得好好注意注意,看看哪裡有蝴蝶飛過去。」
  
  孟蕙語打趣道: 「現在再找蝴蝶已經晚了,你沒聽故事裡是怎麼說的嗎?是從外面飛進來的蝴蝶,到了無憂鄉變成了美女,葉師弟應該從外面找一隻蝴蝶帶進來才對!」
  
  眾人都笑了,某種情緒就在笑聲中化解於無形。丁齊講這個故事,其實就是在做一場心理諮詢,不著痕跡地改變了三名弟子的心態... 他的確是一位非常高明的心理醫生。
  
  這個故事其實並不是他杜撰的,真的就是一個民間傳說,是他在某本書上看見的;但丁齊講的並不是書中原本的故事,而是根據現場需要,他將結局做了修改,而且說話的時候,他一直在暗中施法,對三名弟子的情緒施加影響。
  
  方外秘法第四層興神境,丁齊已藉著在大赤山中祭煉兩界環而修成。祭煉兩界環,可以感受到整個世界的意志,同時也可以將自己的意志賦予大赤山這個方外世界。這裡不是大赤山,兩界環也不是琴高台的控界之寶,但掌握興神境之後,丁齊還可以做到另一件事:在展開神識、法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以身心為根本,就像形成了一個局部的小世界或者說小環境;這個小世界是看不見也感覺不到的,但丁齊可以在悄然間影響他人的情緒或情志。
  
  他講的故事內容本身就有暗示作用,神情語氣也在無形中引導情緒;三名弟子知道師父想告訴他們什麼道理,而且聽完之後很自然地就調整到了丁齊想要的心理狀態,但他們卻不清楚這也是丁齊暗中施法影響的結果。丁齊能做到這一點,當然與他是一位心理醫生及催眠專家有關,但更重要的是興神境修為。
  
  三名弟子聽故事的時候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狀態?意識清醒下的類催眠狀態。人在大部分時間意識其實都是清醒的,但潛意識又受到周圍環境的無形影響;丁齊就是在三名弟子意識清醒的時候,無形中改變了他們的潛意識傾向。
  
  丁齊並沒有得到江湖要門興神術的秘傳,當初范仰也不可能教給他;但時至今日,丁齊自己卻已有所體會,結合他的心理學以及催眠術知識,倒可以總結出他自己的興神術傳給弟子。興神術就是興神術,與方外秘法中的興神境不同,丁齊只是借用了這個名稱。
  
  看三名弟子都變得很興奮,一幅興高采烈的樣子,丁齊又感覺自己剛才好像有點用力過猛了,趕緊又問了一句: 「我前兩天看見你們拍了不少照片和影片,嗯,確實應該留一些影像記錄,但是你們的手機還有電嗎?」
  
  孟蕙語: 「我的早沒電了。」
  
  葉言行: 「我的也沒電了。」
  
  畢學成: 「我的手機待機時間比你們長點,這兩天發現沒地方充電,特意省著點用,沒事就關機,但也就剩最後一點點了,估計打開之後很快就沒了。」
  
  丁齊: 「好好把手機收起來,別弄壞了,它是你們這段經歷留下的證據與痕跡。在通常情況下,等你們出去之後,是不會保留這段記憶的,你們甚至都不知道曾有過這樣一段經歷。」
  
  三名學生是第一次聽說這些,皆驚詫道: 「這又是怎麼回事?」
  
  丁齊: 「我也不是完全清楚... 可能是因為這段記憶本不屬於外面的世界,所以會被抹去吧... 這是我的親身經歷證明的。」
  
  畢學成: 「師父,難道您也記不住嗎?不對呀,如果您記不住的話,怎麼確定有方外世界的存在?一定是有辦法的,對不對?」
  
  孟蕙語也問道: 「師父剛才說是在『通常情況下』記不住,那麼特殊情況下呢?」
  
  丁齊又笑了: 「你們想保留這段記憶,知道自己來過這樣一個地方、經歷了什麼,就得珍惜在這裡的時間了... 你們得在出去之前,就將方外秘法修煉到隱峨境。」
  
  丁齊也不清楚要他們在這裡留多久,扭轉了三名弟子的心態之後,乾脆又給他們定下了一個需要完成的目標。在這崇山峻嶺中,也是不受俗事所擾、專心修煉方外秘法的好機會。
  
   「師父,這是什麼動物?美洲虎還是花臉貓?」這是行走到第七天時,三名弟子問的問題。假如沒有四天前丁齊所做的心理輔導以及各種鋪墊,他們可能早就堅持不下去了;原因並不完全出在體力上,而是會陷入一種看不到希望的精神疲憊與焦慮狀態中。
  
  可現在倒好,丁齊那天好像真的是用力過猛了,三名弟子變得興高采烈,彷彿真的來到了傳說中的無憂鄉,在享受這樣一段帶有奇幻色彩的人生經歷。在不可思議的傳說世界中遊山玩水,哪個年輕人不喜歡?況且還有師父罩著,什麼事都不必擔心。
  
  途中見到了不知名的野花野果,有的野果看著很好吃的樣子,但丁齊絕對不敢讓弟子隨便品嚐,但也有不少野果是他認識的,比如樹莓、山楂、桑葚...這裡的桑葚是野生品種,果實不大,剛剛粉紅色的時候就已經很甜了,等到變成紫色時便已落地。眾人吃得很歡樂,丁齊還不時提醒弟子們一次不要吃太多了。
  
  三名弟子最喜歡的還是尾葉櫻桃,這片山中能見到很多尾葉櫻桃林,每次總能摘一大包,晚上宿營時便用來熬櫻膏糖。時間一天天過去,他們帶來的壓縮餅乾、牛肉罐頭等食物越來越少,背包裡空出來的地方卻塞了不少櫻膏糖。
  
  不僅有山中美味的野果以及大家自己加工的櫻膏糖,丁齊幾乎每天都會打一些野味,打的最多、最好吃的還是那種羽毛黑白相間的野生竹雞,這日子過得真舒坦。
  
  看著三名弟子無憂無慮的樣子,丁齊只能在心中暗自憂慮,他這幾天之所以會打獵,就是想節省帶進來的食物。雖然食物可以得到補充,但有些物資卻補充不了,比如鹽;雖然丁齊已經有意地在控制了,但按照現在的消耗量,頂多還能再支撐一個月。
  
  其實來之前他們準備的物資很充分,盡量將各種情況都考慮到了,但沒想到會遇見現在這種狀況:不僅找不到回去的門戶,而且所有人都分散開了。四人中只有丁齊揹了一個比較大的包,三名弟子只揹了普通的登山包,每人平均擁有的物資應該是所有人中最少的。
  
  丁齊還總在擔心另一件事,就是在山林中遇到猛獸,這一天終於遇到了。他們看見了一隻奇怪的動物,蹲一根很粗的樹木橫枝上,看大小像一隻豹子,但沒有豹子那樣的花紋,身上的毛皮是棕黃色的,有點像獅子,但體型比獅子稍小。
  
  這隻猛獸好像在睡覺,被他們路過的動靜吵醒了,牠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露出兩對貓科動物特有的尖銳前齒,然後豎起尾巴伏低身子,衝著這邊做出了警戒的姿勢。這頭猛獸的身上沒有花紋,臉上卻有,頭部的毛帶著黑褐與金黃相間。
  
  腦袋上的皮毛是黑褐的底色,從頭頂到鼻子兩側,有兩道長長的金黃色豎紋,在這兩道豎紋中間、約是額頭的位置,還有兩道橫紋,就像寫了一個兩邊不出頭的 「井」字或者是上端出頭的 「开」字。
  
  更特別的是牠的兩側嘴角直到耳邊,各有三道向上翹起的弧形的花紋,遠望就像很誇張的鬍子。
  
  丁齊很緊張,但還做出若無其事的鎮定樣子,只是叮囑三名弟子不要大聲說話,也不要與那頭猛獸對視,稍微偏轉方向繞了過去。當時他手中的長棍握得很緊,已經在心中做出各種假設...
  
  假如那頭猛獸跳下樹衝過來發起襲擊怎麼辦?或許可以先用五式棍擊術中的點字訣先攻擊它的眼睛,或者趁其張開嘴的時候,直接將長棍插進牠的喉嚨裡...丁齊的腦筋飛快地轉動,已做好了動手的準備,但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那頭猛獸終究沒有發起襲擊,只是目送著他們遠去。
  
  很多山中的猛獸通常不會主動襲擊人類,因為人這種用兩隻腳直立行走,身上裹著很多奇怪東西的動物,是牠們不認識的物種,也不是牠們熟悉的食物。有時候野獸主動襲擊人是因為要保護幼崽、或者感覺領地受到了侵犯;而在通常情況下,野外的猛獸遇到人第一反應是試探與迴避。
  
  等到已經走遠,丁齊展開神識關注身後的動靜,確認那頭猛獸並沒有追上來後,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這時三名弟子終於開口問了,丁齊答道: 「這種東西你們應該聽說過... 那不是獅子或老虎、也不是豹子,牠的名字你們也都認識,叫作『彪』。」
  
  畢學成: 「彪?還有真有這種動物啊!」
  
  丁齊: 「我原先也以為沒有,沒想到今天終於碰到了... 古人早有記載,但也許在外面已經滅絕了吧...」
  
  孟蕙語道: 「師父的知識真淵博,就連誰也沒見過的動物都認識!這一路走來,您就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
  
  丁齊苦笑: 「我怎麼可能什麼都知道?比如我就不知道這裡的夜晚為什麼沒有星星和月亮。」
  
  葉言行: 「那師父怎麼知道我們剛才看見的就是彪呢?還有您怎麼又知道那麼多東西?」
  
  丁齊: 「別忘了我是個圖書管理員。從大學本科開始,當了好幾年的圖書管理員,平時在圖書館值班也喜歡看書,包括各種雜書。書不僅是看的,看完了還得記得住。古人不僅提到過彪,描述過彪的樣子,甚至連圖都畫出來了。
  
  其實就算沒有見過古人畫的圖,看到那東西也能想到。你們注意到牠的頭嗎?長得很像老虎,但臉蛋兩側各有那三道紋路,活脫脫不就是虎字旁邊那三撇嗎?我一眼看見牠的樣子,腦海中就冒出來一個彪字。」
  
  畢學成: 「彪子?我們宿舍有個東北來的同學,他們說彪子,是指傻子的意思!」
  
  孟蕙語和葉言行也點頭道: 「對對對,我們也聽過這樣的東北話,彪子就是傻子的意思。」
  
  看他們三個笑嘻嘻的樣子,顯然沒有當回事... 這既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心態輕鬆很重要,但也不能喪失警惕,有時候人們還是需要害怕的,那樣才能及時避開很多危險。
  
  丁齊板著臉道: 「傳說中的彪可不傻,它兇猛著呢!既然我們遇到了彪,說明這裡很危險,你們也都要小心。從今天起再加一門功課,你們都開始練習棍術吧,接下來注意找合適的樹木,我給你們每人加工一根棍子。」
  
  山中也有野棗林,下午的時候摘了一兜子野棗,丁齊取粗細合適,長而直的樹枝加工了三根棗木棍。這天宿營的時間比較早,一找到了合適的營地後他便開始教三名弟子開始練習那五式棍擊術,他們必須在這裡擁有防身自保之能。
  
  丁齊當初習練莊夢周所傳的五式棍擊術時入手很快,但三名弟子顯然趕不上他。不過也不能要求太高了,其實這三人表現都很不錯,入手已經比普通人快多了。這五式棍擊術聽著簡單,其實入門很難,他們練得還都算像模像樣。
  
  看來傳說中的仙家餌藥月凝脂果真名不虛傳,這幾人的養練根基都不錯。而另一方面,丁齊所教的方外秘法,雖然好似沒有別的用處,但對感官和反應的鍛煉效果也非常明顯,他們已經明顯超過了普通人。
  
  丁齊帶著弟子沿著山中的溪流一連走了二十七天,其中苦樂自知。三名弟子倒是沒有太多擔心,所有的壓力只有丁齊一個人暗自扛著。到了第二十七天的時候,還沒有望見人煙,但丁齊走著走著突然說道: 「我們的目的地已經不遠了,這一帶曾經有人活動。」
  
   「哪兒呢?哪兒呢?我們連個鬼影子都沒看見,哪有人呢?」三名弟子望向周圍又驚又喜,紛紛開口問道。
  
  丁齊提醒道:「我從第一天開始就要你們注意周圍的植被分佈,你們忘了嗎?注意看一下這一帶的植被:這是很明顯的次生林呀!」

basalt 發表於 2018-4-14 18:07
133、千里之行

  所謂次生林,就是原始林地被破壞後,重新形成的森林系統。假如有足夠長的時間,次生林又會重新恢復到原始林地的狀態,達到一種新的平衡。但如果外界的干擾始終存在,那麼次生林的特徵就會很明顯。

  原始森林系統被破壞可能是自然原因,比如說火災,但更多的是因為人為的採伐;今天他們經過的這一片林地顯然和前些天不太一樣,並沒有多少茂盛的大樹,較大的植株稀疏分佈著,中間則夾雜著很多灌木和大片的草叢。

  就在丁齊說話的時候,眾人看見了一個樹樁,平整的斷口顯然不是因為天然原因倒伏,而是被人鋸斷的。這說明此地經常有人活動,來此砍柴伐木或採摘各種山貨。

  他們這些天一直沿著那條地表逕流行走,山中也有其他的支流不斷匯入,但溪流的水勢都不算太大,總能找到合適的地方趟過去。到了這片山谷中,他們身邊已經是一條水勢不小的河流了,儘管河床開闊,很多地方並不深,但不會游泳的話,已經很難趟過去。

  既然發現了原住民活動的痕跡,丁齊又看了看周圍,手指前方道: 「我們爬上那座山頂試試,或許遠處已經能看見村落。」

  在水邊吃完午飯,下午爬上了那座山,他們終於看見了人煙痕跡。山脈這邊是個緩坡,高大的樹木不多,分佈著大片的灌木叢和綠毯般的草地,開著各種不知名的野花。

  山坡下是一片平原,平原上還分佈著一些丘陵,丘陵間有一片片顯然是人工開墾的田地。那條河流進入平原後如扇面狀撒開,又在田地和丘陵間形成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湖泊,有些河道和溝渠顯然是沿著地勢人工開挖的。

  平原的盡頭又是連綿的山脈,山勢好像並沒有這邊高,接近山脈的地方有村莊,能看見成片的房屋。這裡的村莊共有四個,離遠方山脈最近、他們所在位置最遠的村莊最大,另外三個村莊呈品字形環繞周圍,它們離中央村莊的距離都差不多。

  湖泊中有綠色的植物以及開放的花朵,遠處的看不清,看近處的應該是蓮花。有比較大的湖泊中還停著小船,現在這個時間照說也不太晚,可是能看清的地方,田地中卻沒有人。

  畢學成好奇地問道: 「有田地、有水塘,為什麼沒有人在幹活?」

  丁齊搖頭道: 「不是沒有人,而是你們看不見。你們能看清的地方都是山腳下,這裡離村莊還遠,離村莊比較近的田地裡現在還是有人的。別忘了這裡的黑夜,村民應該都要在黑夜降臨之前趕回村子,而現在的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們不會還待在遠離村莊的地方。」

  葉言行: 「師父,我們現在就往村裡趕嗎?」

  丁齊搖頭道: 「不著急,已經到了有人煙的地方就好辦。我們先找宿營地,洗個澡換身衣服,先把自己收拾得乾淨整齊點,明天再去找當地人打聽情況。」

  他們在山裡差不多走了一個月,還好一直有丁齊手持砍刀於前方帶路,而且行走的速度並不快,才沒有變成叫花子模樣。來之前他們穿的都是高筒山地靴,品質很好、很結實的那種,另外還備了一雙輕便的休閒鞋。

  路上他們也洗過澡、洗過衣服,有孟蕙語這個女生在稍微麻煩一些,但也好辦:找到安全合適的地方,三名男士在周圍警戒不偷看就是了,只是孟蕙語覺得頗有些不好意思... 可她也挺愛乾淨的,還好氣候不錯,假如是冬天就沒這個條件了。

  趁著時間還早,幾人轉身往山下走,先找到合適的宿營地,然後再到溪流邊找到合適的洗浴之地。忙完之後天就快黑了,趕緊生火做晚飯,帶來的最後一盒牛肉罐頭終於吃掉了。

  吃飯的時候,孟蕙語問道: 「我們已經走了多遠的路了?」

  葉言行: 「繞來繞去記不清了,但我感覺應該有幾百里了吧... 這輩子從來沒走過這麼長的路!」

  畢學成: 「你才多大呀?還這輩子?」

  葉言行反問道: 「你徒步走過這麼遠的路嗎?」

  畢學成搖頭道: 「當然沒有了... 感覺差不多有一千里了吧!古人云:『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這都快趕上進京趕考了。」

  丁齊此時閉上了眼睛,神情又似在凝望什麼,突然開口道: 「如果算直線距離,我們其實只走了十幾公里,差不多十二公里到十三公里之間吧...」

  畢學成驚呼道: 「這麼短!怎麼可能?」

  孟蕙語小聲提醒道: 「師父說的是直線距離。」然後又問道:「師父,我們真的只走了這麼遠嗎?那麼曲線距離又是多少呢?」

  丁齊: 「三百多里吧... 也就是一百六十多公里... 我們順著水流走,在這片山地裡來回繞了好幾個大S形。」

  葉言行: 「走了這麼多彎路?」

  丁齊: 「這是個笨辦法,也是個聰明的辦法,因為我們根本不了解這裡的地形,也不知道水會流向何處。崇山峻嶺很不好走,這可比平原走直線慢多了,而且我們還耽誤了七、八天,並不是每天都是在趕路。」

  他們在路上確實耽誤了,因為山中下雨,雖然背包裡帶了雨具,但在雨中翻山越嶺可不是個明智的決定,說不定腳下一滑就會摔傷,甚至跌落深谷,所以白天乾脆也待在宿營地中練功。

  丁齊覺得很幸運,至少這一路走來誰都沒生病或受傷,而且山中總能找到合適的宿營地。他們第一天在山丘半坡上找到的那種地方,就是挑空的山崖下如一間房屋大小半開放的石窟,在這片山地裡雖不是隨處可見,但只要路走得足夠遠,幾乎每天都能發現。

  這一帶的山中也有很深的山洞以及複雜的孔隙,但丁齊不會找這種地方宿營。有天下午他們倒是進了一個很大的山洞,曲曲折折走到一個很大的洞廳中,但隨即就退了出來... 那裡面的氣味很難聞,地上糞便成堆,不用抬頭看,就知道洞壁上掛滿了那種夜間活動的白翼龍。

  這裡的黑夜是如此深沉,想必很多動物也是躲在洞穴中,所以宿營地最好還是選擇在一個一眼就能看清楚的地方,以避開未知的危險。還好總能找到這樣的地方,這不得不說是幸運。

  夜間宿營的時候,丁齊於定坐中也曾與這些山岩下的石窟 「溝通」。山洞又不會說話,怎麼能與人交流呢?這用語言不太好解釋,就是一種感覺。

  比如說冊門入微術,想入門就要將手中的東西看成是活的。而修煉方外秘法,便講究與天地共情,哪怕不用 「心靈感應」這個詞,這也是種心理現象。

  當方外秘法修為到達興神境,這種感覺更是明顯。感受天地的意志,首先要感受周圍環境的氣息,山洞不會說話,但感覺中彷彿卻能告訴你什麼。

  這是純粹的精神體驗,丁齊彷彿穿越時空看到了很久之前。如果當年真有五萬太平軍進入了琴高台,那麼也會散落在這個方外世界中不同的地方,恐怕到處都有。在這樣的環境下,首要的生存任務就是尋找合適的宿營地,並做好長期堅守的準備。

  但天然的宿營地哪有那麼好找的?成建制的軍民可以快速集結,然後根據地勢自己建造一些適合臨時宿營的地方,比如在山坡的岩層下挖出一個個這樣的空間來。他們為什麼不去尋找平原或村莊?因為那時候根本沒有村莊啊... 山中的人也不知平原在何處。

  今天在高坡上看見的田地和村莊,應該是那些太平軍殘部走出崇山峻嶺之後對環境進行改造的結果;而在他們到來之前,平原上應該也是原始叢林吧...

  像四不像這種擅於奔跑的大型食草動物,其實平原上更適合它們生存,如今卻只能在深山裡見到,這還不是因為適合開墾與居住的平原都讓人類給佔據了?丁齊坐在石龕中與石壁共情,可能是一種感應也可能是一種猜測,他認為山中這些宿營地就是前人留下的。

  丁齊正在閉目沉思,又聽孟蕙語問道: 「一百六十公里,師父怎麼能記得這麼清楚?」

  丁齊睜開眼睛答了兩個字: 「心盤。」

  方外秘法以觀身境入門,而觀身境的修煉首先從 「心冊」開始,由 「心冊」到 「心界」,其實借鑒的就是丁齊所學的心理學技巧以及風門心盤術入手功夫。身心就是一個世界,與身處的世界共情,才能去體會與感應另一個世界,然後寄託心神祭煉手中之物,以突破入微境。

  景文石相當於一把開門的鑰匙,能夠感應到方外世界之後,就在平常時刻保持這種狀態,將景文石就視做那個世界,這就是寄託心神祭煉的過程。只要做到了,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簡單:拿著景文石走進去就是了。

  修煉到隱峨境,其實是鍛煉了清晰的自我意識,同時伴隨著那妙不可言的神識出現。景文石已不必拿在手中,它就與身心一體,是屬於 「我」的一部分。

  進一步修煉到興神境,就是真正的與世界共情了,相當於自我意識的延伸與再發現。方外秘法與世間流傳的其他秘術不同,伴隨著修煉丁齊能感覺到所謂法力的增長,但它本身並不追求什麼神通法力,只為探尋與發現方外未知。

  其實每一層境界的修煉都可以是無窮無盡的,比如觀身境、比如入微境,就算沒有突破下一層境界,也可以繼續修煉下去,掌握得越來越純熟。

  琴高台是如此之廣大,丁齊眼下尚無法影響與感受整個世界的意志,但並不意味著他沒有突破興神境,也不妨礙他繼續探索更高的境界。

  那麼方外秘法修煉到興神境之後,下一個境界是什麼?丁齊已經給它起了個名字,還是藉用江湖八大門的秘術,稱之心盤境。他甚至隱約有一種感覺:想在琴高台中找到出去的門戶,恐怕關鍵就在於能否將興神境修煉圓滿,並突破到下一層境界。

  這二十多天的路途,丁齊其實一直在修煉:他在凝煉心盤。雖不知整個琴高台的景象,但只要走過的地方,都會在元神中清晰的呈現,就像一個正在展開的世界,又像一幅立體的時空圖景。

  等到走出崇山峻嶺,丁齊才發現他們兜了這麼大的圈子。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知道水流會在山中拐多少個彎?他們也不能在山野中漫無目的地亂闖。找一個方向走直線更是不可能,很多地方根本無法攀援和翻越。

  這些天丁齊的速度一直不快,一方面是因為道路難行,而他還要保護好身後的三名弟子,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在凝煉心盤。正因為元神中有這樣一個心盤,所以他才知道如今究竟走了多遠,如此地形假如按直線距離大致是多少公里。

  方外秘法中凝煉心盤的原理並不複雜,而且幾名弟子都已修煉過入門功夫,趁此機會丁齊就對他們詳細講解了一番,也算讓他們對將來的修煉軌跡有個清晰的認識。

  次日天明後,他們收拾好裝備、揹上背包,盡量打扮得乾淨整齊些,至少顯得不是那麼狼狽,而且精力體力都調節到最佳狀態。誰也不清楚此地的原住民好不好打交道,保持最佳的狀態也能防範意外,總之盡量不要引起誤會、避免發生衝突。

  天亮不久,近處的田地裡沒有人,但遠處的村莊裡已升起了炊煙。他們從山坡上往下走的時候,已能看見有人從村莊裡出來了,雖然尚看不清人形輪廓,但也能看見一個個小點移動著往外走,有不少人就是迎著這個方向來的。

   「師父,這裡居然有向日葵... 是野生的嗎?」

  丁齊: 「純野生的可能性不太大... 最早應該是有人帶進來種的,後來就在野外生長了。」

  山坡上有向日葵生長,無規律的成片散落分佈,像是野生的。向日葵是明代引進中國的,成為一種重要油料作物;葵花籽也迅速取代了西瓜子與南瓜子的地位,成為一種最常見的休閒零食,生吃亦可,炒熟了更香。

  如果當年的太平軍中有人帶進了葵花籽,然後就在此地播種,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情況。這裡是方外世界,雖然可能原本就有向日葵,但這種可能性不大;因為他們在山中這麼多天都沒見過,只在接近人煙的山坡上看見了,可見不是此地的原生物種。

  山坡下的平原水系縱橫,田地間有明顯的道路,他們找了最大的那條路;這條路上有很多座小橋,而且基本都是磚橋,以大塊的方磚砌成。他們揹著背包大約走了一個小時,終於和一群人在道路上迎面相遇。

  丁齊正準備打個招呼,那幫人也看見他們了,趕緊小跑著衝了過來。這是想幹什麼?丁齊下意識地握緊了棍子,不料那些人來到身前幾米遠的地方,一起跪下叩首道: 「恭迎幾位天兄!得到上諭之後,我等日夜守候,終於也有天兄降臨我們東大營了!」


basalt 發表於 2018-4-14 18:09
134、真約

  《方外圖誌》中記載的 「琴高台」,在當地原住民眼中就是整個世界,他們將這裡稱之為 「天國」,這個稱呼顯然帶著當年太平天國的影子。但因為他們在這裡已生息繁衍了上萬年,外界太平天國的歷史對他們來說早已模糊,甚至只是久遠到難以考證的神話傳說。

  丁齊對三名弟子講的那個 「無憂鄉」的故事,竟然得到了某種巧合式的印證。琴高台與外面的世界時間流逝速度確實不同,外面實際上只過去了一百五十多年而已。

  丁齊等師徒四人被當地原住民稱為天兄,他們來到的地方叫東大營,總共包含四個村莊,居民有七百餘人,可見每個村莊的規模都不大。整個天國內共有東、西、南、北、中五個大營,分佈在五片適合聚居的平原上,每個大營的人口都差不多,而這個世界的總人口約有四千三百人左右。

  如果從生物學角度,這也是一個勉強能維持基因多樣性、使種群不退化的數量。

  整個世界的地域是有限的,假如以太陽升起的方向為東,從東到西約有一百二十里,從南到北約有一百里,粗略估算一下,琴高台或者說天國的面積在三百平方公里左右。

  丁齊他們很不走運,首先到達的地方已接近於這個世界的最東端。假如他們當初朝東走,翻山越嶺後,幾公里之外就可以到達世界的邊緣,那裡的景象就像未知的迷霧。天國的東部很大一片區域都是崇山峻嶺,他們所走過的絕大部分地方,已有三千年人跡罕至。

  由於黑夜的原因,原住民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活動範圍都限制在白天能夠往返或到達之地,這已經是在歷史傳統中形成的習慣。整個天國中,像那樣遠離村寨、交通不便、人跡罕至的地方還有好幾片,丁齊他們所到達的地域是其中最大的一片。

  這種地方甚至在天國地圖中特意被畫了出來,被當地律法規定為 「保留地」。有意思的是,保留地這個稱呼撞車了。想當年,歐洲殖民者到達美洲大陸後,將好地方都佔據、印第安人殺得都快絕種了,最後在荒山野嶺劃了幾塊地方給還剩下的印第安土著部落;這種地方翻譯成漢語,恰好也是保留地(編者注:Indian reservation)。

  但兩者的含義和形成的原因是不一樣的,而且在天國的書籍中,保留地的 「保」字還寫錯了。漢字中的保是單人旁加個呆,呆是上口下木,而這裡使用的漢字保,右邊是上口下十,少了一撇一捺那兩筆。

  幾名弟子分析這個 「錯字」是怎麼形成的:當初避入此地的太平軍中肯定有識字的,所以這裡才有文字流傳下來... 假如當初留下文字的人就把保字給寫錯了,那麼以訛傳訛,後代人就會一直使用這個字。

  但丁齊告訴弟子,在最早的甲骨文中,保字就是這麼寫的,左邊是一個人,右邊就是一個口加個十字,看上去也像一個張長手臂的人;所以這個保字可能是漢字在此地流傳中經歷了再簡化... 當然了,也有可能是最早的人寫錯了。

  在當地的書籍中使用的很多還是繁體漢字,但也有不少字經過了簡化,而且大部分跟如今外界使用的簡化字幾乎一樣。太平天國時代可沒有經歷過簡化字運動,大陸推行簡化字是在新中國成立之後,伴隨著掃盲運動展開的。

  有不少人可能有誤解,認為簡化字就是在那個年代強行生造漢字,其實不然。漢字的簡寫古已有之,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漢代,而其後的兩千多年間伴隨著書法的發展不斷有簡化字體出現,新中國成立後的簡化字運動是在歷史基礎上一次大規模的全面總結。

  比如我們現在所使用的簡化字,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來自於古人的草書。中國書法藝術的發展早已登峰造極,草書絕不是信手塗鴉,它有內在的藝術表達範式,也形成了很多約定俗成的字體,然後又成為民間所使用簡化字體的來源。

  漢字在這個世界中已經流傳了上萬年,必然經過了一定的演化,有趣的是,大部分簡化的就是外界所使用的簡化字。

  還有少數已改變的字體,雖然和現在的簡化字或原先的繁體字不太一樣,但對於熟悉漢字的人而言很容易就能認出來,通過其字形以及在文章中出現的位置,不難判斷出它原先對應的是哪個漢字。

  它們有可能經過了簡化,或者就是當初寫錯了,但只要整個語言文字體系傳承了下來,它們在這裡就是正確的漢字,而且一眼就能看懂,這也許就是漢字的獨特之處吧。

  這裡有書籍,當然就有紙張,而且也有印刷技術;但只有少數幾本經典使用了雕板印刷,其他大部分書籍都是手寫的,因為人口少,不需要發行那麼多,刻板主要是為了保存內容。這裡的紙張有兩種,一種是竹紙,比較厚,另一種是桑皮紙,質地類似於生宣。

  涇陽縣就是古時重要的產紙地,當地應該也有造紙匠人加入了太平軍,後來跟隨殘部來到了這裡,把造紙工藝也帶進來了。上等的宣紙是用青檀樹的樹皮製作的,而下等的宣紙也可以用桑樹皮製作。

  這裡顯然沒有足夠的青檀皮,但工匠仍能以桑皮造紙。紙張在這裡的產量當然不高,是很珍貴的物資,而桑皮紙比竹紙更是珍貴得多,連同書籍一起保存在專門的地方,原住民家中只有竹紙。

  丁齊等人是坐著轎子被迎進東大營的,途中還經過了一個村莊,直接到達了最中央的那個大村莊,住進了村中修得最漂亮、最舒適的一棟三層樓中。這裡是東大營最高的建築,也是原住民的神祠,是供神與藏書所在。

  神祠有前後兩個跨院,跨院兩邊有廂房,後面的閣樓有三層。後閣與主殿的一層大廳也是東大營所有孩子的學堂,東大營的所有適齡孩童都得定期在這裡接受教育,教育還分兩個階段,被稱為小學和大學。

  三名弟子被安排到了後跨院的廂房居住,而丁齊則住在了後閣的二樓,這裡原先是不能住人的,是收藏書籍以及筆墨紙硯的地方,是神聖之所,也只有 「天兄」才有這個資格。

  天兄就是這裡的原住民對丁齊等人的稱呼,在莊夢周和尚妮到來之時就定下了。最早莊夢周是不喜歡這個稱呼的,但是後來中大營的元帥大人馮國新說: 「天兄之稱,上古神話便有之。貴客來自天外,而天下皆兄弟,稱呼天兄亦無不可,也是對皇天上帝之敬。」

  他說的好像也有道理,莊夢周也就勉強認可了這個稱呼,而且將它定為對所有天外來客的統稱。莊天兄帶著尚天兄到達中大營後,所發布的一條 「上諭」是個預言,還有七位天兄將陸續到達,並讓中大營通知東、西、南、北各大營做好迎候的準備。

  莊夢周和尚妮是最先 「降臨」的,他們當天就進入了中大營,被好吃好喝的當天兄供著。譚涵川是在兩天後到達北大營的,當時北大營已經接到了上諭,所以譚天兄也被恭恭敬敬地迎進了村寨。三天後,朱天兄與冼天兄分別達到南大營與西大營。

  這可把東大營給急壞了... 難道他們被皇天上帝給忘記了?為何沒有天兄降臨呢?足足等了快一個月後,天兄終於降臨了,而且一來就是四位,比中大營的兩位都要多啊!這次又把東大營民眾給高興壞了,四個村寨當天一起歡慶。

  這也可以解釋,那些村民看見丁齊等人為何會那麼激動?丁齊當時也有點茫然,因為對方說話太快,口音又有些特殊,所以他沒聽懂,後來慢慢細問之下才搞明白是怎麼回事,這才坐上了轎子被抬進東大營。

  東大營等待的時間最長,為了迎候天兄所做的準備也最充分,當得知尚未降臨的天兄還有四位,而原先只有三頂轎子時,又特地新做了一頂轎子。原先三頂轎子的座椅扶手上,分別以黃金打造了龍形、鳳形、虎形裝飾,最後這頂轎子裝飾的是雲形,總算趕在丁齊他們來之前做好了。

  丁齊等人被安頓好住處之後,東大營的元帥蕭博知就取出了一批書籍請丁齊觀看。這也是尚天兄所頒布的上諭,指定了每個大營都有收藏的幾部典籍,要求各大營要在第一時間提供給降臨的天兄閱覽。

  第一部典籍是《聖經》。是這個世界的《聖經》、而不是外面的《聖經》,在當地也被稱為《真約》,它包含前後兩個部分,《真約舊書》與《真約新書》。這與天國的信仰以及歷史有關,需要對照史料閱讀才能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第二部典籍就是《天國史》,它是當地官定的最簡單的版本,記載的都是最重要的歷史事件。長達萬年的歷史中必然發生過很多事,有些不太重要的細節可能記載在別的普通書籍中,而這一部《天國史》則是傳承經典。

  這兩部典籍都是用桑皮紙印刷的,整個天國各個大營都使用統一的標準版本,據說其雕板是以黃金製成,保存在中大營的神祠中。

  第三部典籍是一套,共有九冊,以手繪於竹紙上,記錄了整個天國中幾乎所有的物產以及它們的生產、加工方式。它也是了解這個世界最好的技術資料,名稱就叫《天國物誌》。

  第四部典籍就是很薄的一本小冊子,是印刷體,印在竹紙上,就是當地的曆書。

  這四部典籍選擇得非常好,可以讓外來者在最快時間裡了解這個世界。這條 「上諭」是尚妮發布的,可能是出自莊夢周的指點吧,也讓她過一把發布上諭的癮。

  東大營的元帥蕭博知將四部典籍和三道上諭恭恭敬敬地呈給丁齊,並告訴他東大營所有藏書就在隔壁,天兄可隨時取閱,如有需要也可以隨時傳召眾人。東大營派了一批人住在神祠的前跨院廂房,就是為了隨時聽候諸位天兄使喚的。

  除了四部典籍之外怎麼還有三道上諭?這些都是從別的大營送來的。第一道上諭是莊天兄發布的,不僅通知各大營準備好迎候陸續降臨的天兄,還制定了一套複雜的禮儀:

  一、不得碰觸天兄之軀體髮膚。

  二、未得天兄允准,不得觸動其所攜天外之物。

  三、與天兄面談,須遠隔四尺之外,不得接其氣息。

  四、天兄居所,當高軒寬敞,有闊窗向陽,明透通風。

  五、天兄降臨,當備湯浴。

  六、天兄所食所用,他人不得再食再用。

  第二道上諭是尚天兄頒布的,就是規定在天兄降臨抵達村寨的第一時間,各大營要把她指定的四部典籍呈上。

  第三道上諭更奇怪,是譚天兄頒布的,居然是開了一張藥方供湯浴所用,並指定各大營備好,最好在天兄到達的第一時間就奉上湯浴;假如第一時間沒有備好,那麼接到上諭後也要盡快準備好藥方,以供天兄湯浴。

  在譚天兄頒布這道上諭時,其實朱天兄與冼天兄已經到達了南大營與西大營,這張藥方湯浴只能事後補上;因此能在第一時間享受到的,也只有丁齊等四人。看譚涵川開的這張藥方,上面很多藥材丁齊等人都不認識,可能外界沒有或者稱呼不一樣吧,對照那部《天國物誌》或許就能了解個大概。

  師徒四人都在丁齊房裡看這些東西,葉言行皺眉道: 「莊師伯利用人家的宗教信仰,到這裡冒充天兄也就罷了,可是制定的這套禮儀也太複雜,架子是不是端得太大了?」

  丁齊苦笑著搖了搖頭道: 「天兄自然得有天兄的威儀,莊先生表面上是定了一套禮儀,實際上卻是在保護當地人,怕我們給這裡帶來瘟疫。這裡已經與外界隔絕萬年,微生物環境恐怕不同,我們身上也許會攜帶一些細菌和病毒,是這裡原先沒有的。」

  孟蕙語: 「難怪這裡的人說話時都離得好遠,想靠近一點,他們就會往後退。進村的時候我還看見旁邊的小孩,想拿幾塊櫻膏糖給他們,結果小孩子馬上就被大人拉遠了... 師父,這樣做就能避免我們帶來的危險嗎?」

  丁齊: 「完全避免不太可能,但也要盡量避免,你們譚師伯開的這張藥浴方子應該也是這個用意。」

  話剛說到這裡,就聽門外有人恭恭敬敬地說道: 「幾位天兄,湯藥浴已經準備好了。」

  眾人燒好了四個大木桶的熱水,還準備好了擦身體的瓜瓤與大布巾,孟蕙語單獨洗浴,自有女子侍候。看見這種瓜瓤,就知道這裡產絲瓜,看見這種布巾,就知道這裡不產棉花;至於布料究竟是什麼質地眾人並不認識,反正不是最適合吸水的棉布毛巾。

  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木桶中的熱水事先煮過了譚涵川開的藥方,散發著很好聞的藥香味。洗完澡之後,飯菜就已經在前廳中擺好了。

  來之前丁齊就在想,這裡的人平時都吃什麼?有沒有外面的主食和蔬菜?結果主食就是大米飯,口感非常好,好像比外面的米飯香多了,也許是很多天沒有吃著米飯的原故吧... 菜也很豐盛,雞魚肉蛋都有。雞肉的口感就類似他們在山中獵到的野生竹雞,但感覺更肥嫩一些。這裡是產鹽的,甚至還有桂皮、花椒以及野蒜,還有一種不知名的根鬚是辣味的,因為在菜中都吃到了。魚非常新鮮,蛋應該就是那種竹雞蛋,至於另一個肉菜,居然是一盤青蛙...

  青菜有兩盤,一盤應該是南瓜藤上掐下的嫩尖,另一盤則不認識,但是清脆爽口。原本以為這裡可能缺乏外界那麼豐富的調味品,不會做出什麼美味來,結果卻出乎意料,幾人都感覺有生以來幾乎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一頓飯菜。

  丁齊吃飯前還特意叮囑道: 「根據你們莊師伯發布的上諭,我們食用過的東西別人不得再用,這些飯菜如果吃不完就浪費了,所以盡量別留。」等到真的吃了起來,才發現根本不用吩咐也留不下,連湯都喝光了,多少天沒像這樣正經吃過飯了?

  吃完飯後大家都回到丁齊的房間閱覽典籍,幾人各取一部觀看,然後再做交換,要盡快了解這個世界的情況。丁齊先拿的是《聖經》,打開之後才發現跟自己想像的大不一樣,這部典籍的核心就是 「舊十款天條」與 「新十款天條」,其他大部分內容是歷代人所做的註解。

  舊十款天條明顯能看出當年太平天國的痕跡,可能有若干字句跟歷史上不一樣,分別是:

  第一、敬拜皇天上帝。

  第二、不好拜邪神。

  第三、不好妄題皇天上帝之名。

  第四、逢一禮拜。

  第五、孝順父母。

  第六、不好殺人害人。

  第七、不好奸邪淫亂。

  第八、不好偷竊劫搶。

  第九、不好講謊話。

  第十、不好起貪心。

  如果說有什麼變化,主要在第四條。七日一禮拜,傳統源於基督教,後來發展成世俗中的星期制度,所以星期天又稱禮拜天。但在這裡,變成了每月一號、十一號、二十一號禮拜,而且禮拜天同樣也成了公共休息日。

  對照《曆書》可知,這裡使用的曆法是太陽曆,與外界的公曆或者說格列高曆(編者注:Gregorian calendar)是一樣的,卻同時使用干支紀年。這裡的春夏秋冬變化與外界也一樣,卻有大年和小年之分;一個小年就是平常的一年,而一個大年是指六十年一個天地輪迴。

  這裡的氣候有其獨特的規律,一年之內雖有春夏秋冬,但變化不是很明顯。在大部分情況下,最冷的時候河水也不會結冰,最熱的時候也不會太熱。可是天地間六十年一輪迴,每六十年總有那麼十幾年最冷,冬天河水會結冰;也總有那麼十幾年最熱,夏天溫度比較高。

  丁齊他們進入這裡時間是五月中午,到達東大營時已是六月中旬,小年的初夏時節。而今年是乙酉年,對應大年也相當於初夏,正是天國中氣候最好之時。

  而《聖經》後面的新十款天條,卻看得丁齊目瞪口呆,竟然是:

  第一、不得燒製紅磚,所有橋樑房屋凡需用磚者,皆用青磚;惜護陶器,失手碎陶者當罰,故意碎陶者當刑。

  第二、天國地域天分,有東、西、南、北、中五大營。每大營人口過六百,戶可生三子;每大營人口過八百,戶可生兩子;若人口不足六百,戶所生不限。

  第三、天國年產銅不得超百斤,產錫不得超五十斤。

  第四、凡耕原之田,單種連作不得超三年,同種輪作不得超五年。凡散播坡田,作物不得少五種,不得盡除荒植。凡作物種子,各營庫須留足,飢荒亦不可食。

  第五、炊煮燃火之物,先用稻草、秸稈、蔓藤等田收餘料。此諸物及灰燼由各大營公管,不得隨意棄置。入山伐薪,不得斬株。取材之地,十年輪休。

  第六、凡七、八、九月,不得以網捕魚。

  第七、惜護科斗,蛙可食不可販。

  第八、初一大市,於中大營。十一、廿一小市,於各大營。

  第九、各營平等,男女平等,世人皆兄弟。元帥主教,軍師主庫,司馬主作,是為三公。三公由各營公推,若不才當換。

  第十、天使降臨自上界,而非天國所生。凡生於天國者,若宣言天兄附體,乃不敬皇天,皆叵測妖邪,斬。

basalt 發表於 2018-4-14 18:09
135、天國史

  這新十款天條內容很簡短,卻是構成《聖經》後半部《真約新書》的核心,而《真約新書》的篇幅佔了這整部《聖經》的四分之三,其中大量的內容是後人寫的註釋。乍看上去,這十條規定一點都不高大上,很難配得上 「天條」這麼神聖的稱呼。

  但在這裡,沒人會這麼想,它的每一句話都是神聖莊嚴的。如果結合這個世界的歷史和實際情況來看,才會發現這其中的每一條規定都是那麼睿智且必要,它就是為了解決這個世界最重要的實際問題而出現的。

  天國中的孩童也是要接受教育,而且最終要經過考核,以評定學績優劣,就像外面學校中的考試。新十款天條為什麼要那麼規定,就是每年必考的內容。

  比如第一條,禁止燒製紅磚,建築所用只能是青磚,這又是什麼道理?

  紅磚和青磚所使用的材料一樣,區別不僅是顏色的不同,更重要的是加工工藝以及特性不同。小時候老家山村裡也有燒磚窯的,據丁齊所知,紅磚的工藝比較簡單,使用開口窯燒製並自然冷卻;黏土中的鐵元素經過充分氧化為三氧化二鐵,所以磚塊呈紅色,磚體呈細微的多孔結構。

  燒製青磚的工藝更複雜,使用的是封頂水冷窯,燒製末期要封窯隔絕空氣並從窯頂向裡面淋水,在窯內形成水蒸汽,好似在降溫過程中將磚塊蒸熟;在這種情況下粘土中的鐵元素沒有完全氧化,三氧化二鐵會還原為氧化亞鐵,磚塊呈青灰色。

  這裡的人並不知道這些知識,但他們清楚青磚的特性:青磚比紅磚更結實、更緻密,不僅能夠保溫透氣,而且更抗環境和歲月的腐蝕;用青磚和紅磚建造同樣的建築,青磚建築要經久耐用得多。

  當然了,生產青磚的窯體複雜,難以大規模製作,但是這個世界很小,也不需要搞那種大規模的工業化生產。

  黑夜限制了人們的活動範圍,就算沒有黑夜的限制,這個世界也是有限的。製磚所需的粘土和燃料都是珍貴的資源,往往都是以破壞可耕作土地與可利用植被作為代價,所以燒製青磚當然更經濟。因為有這一款天條的存在,天國中如今的原住民從來就沒見過紅磚;但典籍中記載了紅磚與青磚的燒製方法,並講解了它們的特性有何不同。

  那麼同一款天條中關於惜護陶器的規定,也是基於同樣的道理。須知製陶燒陶,都要消耗黏土和燃料,為了達到所需的高溫,很多時候還要先加工木炭。在典籍的註解中還有具體的細節規定,比如成人故意損毀陶器當受鞭刑,而幼兒無意損毀陶器可免罰,但其父母應在神祠中當眾接受訓斥。

  新十款天條中的第七條也很特別,竟然對一種東西特意做出了強調: 「惜護科斗,蛙可食不可販。」

  所謂科斗就是青蛙和蟾蜍的幼體,如今也寫做蝌蚪。在坐轎子來的路上,丁齊等人就聽見蛙聲成片,今天吃飯時還吃到青蛙了。他們在山中有水的地方見到過青蛙,但蛙鳴聲沒有平原上那麼密集,平原天地間青蛙很多,走在路上都不時能看見青蛙跳下水坑。

  這裡並沒有外面的化工產業,也就沒有常見的農藥和化肥。傳統農家肥是重要的肥料,有些樹木的葉子搗碎發酵或者燒成灰也可以當做肥料或能除蟲,但田地防治蟲害主要還是依賴生態,所以青蛙非常重要。

  蝌蚪需要惜護,不可以傷害,而青蛙是可以食用的,當地居民偶爾抓兩隻做菜可以,但不能抓了之後拿到集市上去販賣。註解中還有細節規定,捕捉青蛙自食必須是即食,不得醃製做成肉乾之類長期保存。

  新十款天條中的第三條,規定天國年產銅不得超百斤、產錫不得超五十斤,可見這個地主也是有金屬出產的,而且銅和錫還可以配比出各種青銅合金。為什麼將產量限制得這麼嚴格?須知大規模的冶金會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環境資源,在這裡是不可能持久的。

  僅僅是燃料這一項,就需要大量的木炭,短時間內就可能把能砍的樹都砍光了。而且假如勞動力都去開礦冶金了,幾千人全去了礦山恐怕都不太夠,耽誤了其他的生產就會威脅到所有人的生存。

  這裡沒有鋼鐵,只出產兩種金屬:銅和錫,當初進來的太平軍中應該也有匠人,而且找到了礦石。如今銅、錫以及青銅製品皆產自北大營,也就是譚涵川到達的那個地方,那裡有一個村社專門就是搞冶金的。

  在這裡,所有的金屬器物哪怕毀壞了也不能隨意丟棄,都要交還營庫,統一再送到北大營去重新冶煉。如今北大營新出產銅與錫的年規模加起來也只有幾十斤,大量時間都是在冶煉回收的舊金屬。

  儘管損毀金屬器物可以回收,但在使用過程中畢竟會有腐蝕、消耗,每年新出產的金屬又不多,所以銅器、錫器、青銅器在這裡非常珍貴。《聖經》的註解中做了嚴格的規定,除了必須回收利用之外,還禁止用以製作賞玩之物。

  所謂賞玩之物,就是放在那裡玩賞,平時卻用不到的東西。這裡加工器物用得最多的金屬是青銅,主要用來鑄造刀具、炊具以及各種砍伐與建築用具,小件的還有漁網上的墜子等。更有意思的是,這裡的黃金很多,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不少。

  黃金並不是當地出產,而是從遠古時代一直留下來的。根據當地的歷史推測,想當年那幾萬太平軍撤入這裡的時候,應攜帶了大量的黃金製品。萬年前他們帶到這裡的刀槍等鋼鐵製品早已朽蝕無存,但化學性質極其穩定、萬年不朽的黃金卻保存了下來。

  黃金在這裡主要用作流通貨幣,鑄造成差不多五分硬幣大小,但份量可比外面的五分錢硬幣重多了。一枚金幣可以在集市上買到一隻雞。金幣也是由北大營統一鑄造的,包括當地所使用的裝飾性金器。

  北大營的特產就是金屬器物,同時也負責整個天國的冶金工藝,因為那一帶有金屬礦,堪稱整個天國的重工業中心,雖然這裡所謂的重工業也僅僅是手工業。

  冼皓所到達的西大營,特產是油和紙,還有各種竹木製工藝品,堪稱天國中的輕工業中心了。因為那裡平原田地比較少,周圍是大量的丘陵山地,生長著大片的竹林,只能因地制宜發展出這些產業。

  當地人食用的油主要有三種:葵花籽油、西瓜籽油與南瓜籽油,以葵花籽油產量最高。其實每個大營都產油,但西大營最多,常用來與其他大營交易別的物資。至於竹紙和桑皮紙,只有西大營出產,這是天國中默認的分工。

  朱山閒所到達的南大營,有一種非常重要的物產,就是鹽。因為那一帶有鹽井,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被什麼人發現的,上古時代還因此發生過戰亂爭奪。除了鹽之外,他們還盛產花椒、桂皮、辛草根等各種調味品,多是在緩坡上人工種植的。

  這裡沒有辣椒,這個世界沒有原生物種,萬年前應該也沒有人把種子帶進來。但後人卻發現了一種草,葉子可以炒菜,根鬚則可以當調料入味,口感辛辣,如今已人工種植數千年了,培育出的品種非常優秀。

  至於丁齊所到達的東大營,則堪稱整個天國的魚米之鄉。所謂魚當然是指水產了,這一帶的湖泊水塘面積加起來比耕田還大。米指的卻不是大米,而是另外四種東西:藕粉、蓮子乾、菱角米和雞頭米。

  東大營也有水稻田,出產稻米,還有小部分麥田,但糧食產量趕不上中大營。中大營是天國中最重要的糧食產地,它的人口將將超過整個天國的五分之一,糧食產量卻占到整個天國的五分之二以上。

  中大營有五個村莊,其他四大營各有四個村莊,當地人稱之為 「社」,整個天國共有二十一社。這些營和社的位置頒布很有講究,在每一營內部各個社彼此的位置,都在白天能夠往返之地。

  比如天亮後從某個村莊出發,正午之前能到達目的地,然後在那邊辦完事情,天黑後還能趕回來。

  東大營有東營庫社、東營一社、東營二社與東營三社這四個村莊,每個村莊的規模都不大。東營庫社有二百多人,共五十三戶人家,而其他三社的居民皆在一百八、九十人左右,不超過五十戶人家。

  這麼小的村莊規模,為什麼不乾脆都住在一塊兒呢?因為當地民眾的活動範圍必須要向外擴展,才能佔據所有適合開墾的平原區域,開墾更多的田地、採集更多的資源。

  五個大營的位置是天然形成的,中間都有山地阻隔,交通不便難以聯通。從東、西、南、北每個大營的庫社,也就是神祠所在的村莊,到達中大營庫社所需的時間,腳程快的話差不多正好一個白天。天一亮就出發,路上別耽誤,差不多能在天黑前趕到,當天卻不可能回來。

  所以中大營也是整個天國的交通、交易與信息集散中心,每月一度的大市就在那裡。

  當地的黑夜是很可怕的,不僅伸手不見五指,而且在野外還有能遭遇夜龍襲擊。假如不幸被夜龍咬中了,很可能會染上 「惡風」,藥石難治。所謂夜龍就是丁齊等人在山中遇到的那種白翼龍,樣子像臉盆大小的白色利齒蝙蝠,當地人則稱之為夜龍。

  白天在山中最危險、最兇猛的東西是山彪,在接近山區的地方偶爾能碰見。果然是彪,丁齊當初沒有認錯,或者當地的古人也是這麼認為的。

  東大營元帥呈上的《天國物誌》共有九冊,其中第一冊講的就是各大營的特產以及主要物產,對照《聖經》閱讀,可以幫助理解那新十款天條以及天國歷史。

  那麼這新十款天條究竟是誰頒布的?此人被稱為天國中萬年一出的聖人,也是此地的最後一位天兄,名叫陶昕。

  提到陶昕,就必須要了解天國的歷史。天國的歷史長達萬年,但重大事件所發生的年月日都很清晰的編年史,始於三千年前的陶昕時代。至於更久遠的時期,雖然有些事件的歷史年代尚可考證,但大部分歷史事件已難知確切年月,有些甚至已難辨真偽。整個天國的歷史可大致分為四個時期,上古時期、遠古時期、中古時期與近古時期。

  上古時期是神話傳說時代,據說人類的祖先漂泊在凶險的戰亂流徙時空,是皇天上帝開闢了世界,指引人類安居... 還有一種傳說,當初有數萬人來到這個世界,當所有人都走出崇山峻嶺到達可安居的平原時,剩下的只有一萬來人。這在《天國史》中,被稱為「萬民創世」。

  萬民創世是官定說法,就是當年的陶昕天兄確認的。讀到這裡,丁齊也能猜測到萬年前的情形:數萬太平軍民到達這個方外世界,被分佈到不同的地方,因為各種原因折損,比如在深山中餓死、受傷而亡、遭遇蟲獸襲擊、感染上了瘟疫... 最後剩下的這一萬來人,應該都是精英了,至少免疫力特別強。他們到達平原集結起來,開墾田地、建造房屋村寨,為後人的生存打下了基礎。這段歷史很長,留下的明確記載已經很少;大約到了七千年前,此地進入了上古時代,也就是五營爭霸時期。

  由於天然地勢的原因,人們的聚居地自然分成了五片,漸漸形成了五個大的部族。各個部分之間為了爭奪對整個天國的領導權,同時也是為了控制所有的物產,部族首領們開始發起戰爭。最倒霉的是中央的部族,因為其他四個部族都會先打他們,然後再去進攻別的部族。

  所以五營爭奪實際上是四營爭霸,只是因為天國中的現代人習慣了五營這個稱呼,而在史書上被稱為中原之戰。如今中大營所在的位置,先後曾被不同的部族佔領。

  最早挑起戰亂的是北方部族,因為他們生活的環境很貧瘠,物產並不豐富,還需要用大量的特產到中原部族去交易糧食。北方部族發現了礦藏,開始冶煉製作青銅武器,開礦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其他物產就更加匱乏了,於是便武裝起來去掠奪。

  北方部落首先佔據了中原,然後再進攻其他三個部落,但又幾次被打退甚至連中原都丟了,然後再打回來... 這場戰亂斷斷續續綿延了近千年。為什麼仗打得這麼磨嘰?因為當地的實際情況限制了戰爭規模以及持續的烈度。

  當地的黑夜影響行軍,更影響紮營。所以軍隊一般都是在清晨出發,日落前到達目的地開打,假如攻占不了村寨就得在黑夜裡紮營;而夜間紮營是非常危險的,必須點燃足夠的火堆,等到附近的樹都砍光了,後來就得從更遠的地方運來木料,這對進攻方非常不利。

  戰爭的結果造成了人口的銳減,到最後整個世界已經不足兩千人了,尤其以北方部族最慘,戰爭幾乎進行不下去,道路以及村寨兩旁的樹幾乎都被砍光了。這是一段艱難的黑暗歲月。中原之戰到底在什麼情況下停止的,史料中並沒有明確的記載,那個年代毀壞的東西太多了。

  中原之戰結束後便進入了遠古時期,史稱王朝時期。西方部族的領袖號稱天兄下凡附體,向所有人頒布了上諭,他同意將鹽按人口提供給各部族,只需交易所缺的物資,他還提議在中原建立大市,最終統一世界、建立了第一代王朝。

  這個王朝延續了五百年,王位由那位天兄的子孫世襲。最終王朝的覆滅是因為天王沒有了子嗣,其他人趁勢爭位,結果又是一場戰亂。從此之後的王朝時代戰亂不斷,少隔數十年,多隔上百年,就有一場爭奪天王之位的戰亂出現。

  據史書記載,爭王成功者往往都是天兄下凡。有時候在同一個時代,冒出好幾個人天兄附體,那麼失敗者又該怎麼定義呢?世人自然給了一種解釋,那就是天兄「曾經」附體,但是後來皇天上帝不看好此人品行,天兄也就離開了...

  就連勝利者也認可這種說法,宣稱自己才是皇天上帝最後看好的那個人。

  王朝時代延續了兩千多年接近三千年,它終結於一位天兄之手,此人名叫陶真功。陶真功也是「天兄下凡附體」,推翻了當時的天王,但他卻沒有登上天王大位,而是以天兄的名義發布了上諭,宣布天國不再有天王,這是皇天上帝的意志。

  天國中如今的五大營制度,就是陶真功制定的,一直延續到現在。陶真功之所以能夠成功地改變了天國,不僅因為他是天兄、擁有足夠的權威,還因為他活得足夠長:據史書記載,他活了一百七十二歲。其實天國這個稱呼,也是陶真功定下的,他借用了上古神話中的說法,當然也對外宣布這是皇天上帝的旨意。

  從陶真功正式創立天國開始,天國就進入了中古時代,中古時代持續的時間很短,大約只有三百年。

  這三百年,是天國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壞的年代,它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繁榮,也差一點到達了人類滅絕的邊緣;如果不是天國中最後一位天兄陶昕的出現,人類恐怕就會真的滅絕了。


basalt 發表於 2018-4-14 18:10
136、末世


  陶真功醫術精湛,他為民眾治好了很多此前根本治不了的病,而且走遍天國中所能涉足的山野,尋找到不少藥材和作物,並向世人傳授了他的醫療技術。這使得嬰幼兒夭折率大為降低,人們的平均壽命大大延長。

  陶真功創立天國後,人類社會迎來了空前的大繁榮,世界一片太平,既無內憂亦無外患,各種製造技術以及藝術創作都得到了飛速的發展。

  醫療水平提高後,首先獲得發展的是農業技術。在漫長歷史選育的基礎上,天國民眾又培育出了大量高產作物,並發現了很多新的作物可供人類享用;與此同時,他們又大規模的馴化了野生動物為家畜,最早就是那種野生的竹雞。

  丁齊等人在村寨中吃到的竹雞和山中的野生品種已經不太一樣,經過人們歷代選育之後的家養竹雞,生長更迅速、肉質更鮮美,產蛋量也更多。人們還馴化了另一種可以替代人力的家畜,就是山中的麋鹿。

  麋鹿在這裡被稱為 「牛馬」,這就是一個詞,表示它可以取代傳說中的牛和馬的功能。天國中沒有馬,早年的太平軍殘部曾經帶進來不少馬匹,但那些都是被騸過的戰馬,無法在這裡繁育出後代。

  麋鹿在外界並沒有被成功馴化,只是在神話傳說中曾是姜子牙的坐騎,但在這裡人們並沒有別的選擇... 捕捉野生幼崽飼養,並經過不懈的努力一代代選育淘汰,留下其中最溫順的個體再進行繁殖,終於勉強成功了。

  牛馬可以取代人力犁田、拉磨、揹負貨物,使勞動力獲得極大的解放,再加上糧食畝產量的提高,意味著可以用更少的人養活更多的人;於是其他技術也隨之發展,比如冶金業,更多的人可以去開礦冶金,銅、錫、青銅等各種金屬產量也越來越高。

  人們還把這種貴重的金屬製造成各種精美的工藝品,比如裝飾性的酒器、大型擺件以及各種雕像。天國史上最著名的一座雕像,就是陶真功的塑像,內部鏤空,外殼以青銅鑄就,表面包金,有數丈高,重達三千餘斤,堪稱奇蹟。

  這尊包金銅像在陶真功去世後第三年鑄成,以紀念這位聖人。他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已不僅是代表皇天上帝意志的天兄,更是一位人間的聖人。

  陶真功活了一百七十二歲,在他去世之時,也是天國史上人類社會發展的巔峰時期,整個世界都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生產技術提高之後,更多的勞動力被解放出來投入創作與創造之中,文化藝術亦空前繁榮。

  在接近七千年的歷史中,人們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的物質生活與精神享受。除了金屬器物,各種其他工藝品也紛紛出現,皆精美無比甚至巧奪天工。直到今天,天國中的竹編工藝仍是那個時代的繼承以及再發展。

  人們在平原上開挖了很多溝渠水道,既能用以灌溉,也使交通運輸更加便利。如今的很多水渠以及湖泊都是當初的水利工程遺跡,後人又加以改建利用。

  物質豐富、技術進步之後,人們理所當然要享受更好的生活,而且人口不斷增長,原先的村寨也難以容納,他們建造了更多的村寨,將活動範圍一直延伸到遠方的山坡腳。世界上所有適合居住的地方都開發了,又向著更深的山野進發。

  人們想要追求更新更好的東西,原先的房屋當然顯得狹小與破舊了;因此舊房子幾乎全被推倒重建,建造了很多寬大宏偉的建築。金屬產量畢竟有限的,這裡最發達的工藝還是製陶,各種精美的新型陶製器皿也紛紛出現,成為了天國的一種時尚。

  無論是燒磚建造房屋還是製陶,都需要消耗大量的黏土,這有可能會破壞耕地,但這沒有關係,因為新開墾的土地更多,而且各種作物產量還在不斷提高中。人們的足跡進入了山野,砍伐了森林之後,又在坡地上種植了各種新作物,基本上一片地方只專種一種東西,以便管理。

  在天國的最巔峰時期,總人口已經超過了兩萬,平原上滿是村寨與田地,到處升起濃煙,就連山野邊緣適合開發的坡地上也密密麻麻種滿了各種經濟作物。

  當時的人們已經在考慮煉製鋼鐵,卻因為沒有找到鐵礦石而作罷,雖然很多岩石和土壤中都含有鐵元素,但缺乏真正的富鐵礦,從技術上無法實現,就算能實現代價也過於巨大。

  災難是突如其來的。就在那尊陶真功的雕像落成後不久,天國中突然爆發了一場前所未有病蟲害,很多作物欠收甚至絕收。病蟲害過去之後,情況仍未好轉,有大片作物枯死,糧食產量也開始銳減。土地早已耕作多年,儘管更換了高產良種,但肥力畢竟不足,又有病蟲害時時侵襲。

  伴隨著糧食匱乏的是燃料匱乏。這裡並沒有發現外界如煤炭、石油那樣的礦物燃料,所使用的一直是植物燃料。平時生火做飯,用的主要是稻草、秸稈、藤蔓之類等田收餘料,所產生的灰燼也是重要的肥料,可是這些東西越來越不夠用了。

  不僅如此,冶金和製陶也要消耗大量的燃料,這些燃料主要是木炭,後來木炭不足也使用了竹炭,聚居地附近能砍的樹幾乎都砍光了,只能到更深的山野中去伐木。但是燃料的匱乏也了限制了人們的活動範圍,民眾很難再走到更遠的地方,活動區域不得不漸漸收縮。

  這裡的黑夜是絕對的黑暗,而且還有夜龍這種危險的生物。夜龍懼怕火光,人們要點燃火堆才能驅趕它們,在夜間行走就要舉著熊熊燃燒的火把,或者推著車在特製的陶缸裡點一堆火,這都是需要燃料的。

  活動範圍被壓縮,人們更難獲取各種資源,再加上食物的匱乏,附近物種就遭了殃。青蛙是一種重要的肉食來源,幾乎被捕食絕跡了;青蛙少了病蟲害便越來越嚴重,而河流中的魚蝦也幾乎絕跡。

  當陶真功在世之時,對世人的很多行為還有所節制,而且那時是整個世界飛速發展時期,發展掩蓋了一切。等到陶真功去世之後,人們的熱情和慾望再也無法抑制,便徹底地爆發出來。那時候的人們,真的相信他們就是整個世界的主宰,可以掌控天地間的一切。

  當災難一而再、再而三的降臨,世人的處境急轉直下,很快又出現了戰亂紛爭。戰亂首先又是從北大營開始的,因為那裡連年飢荒已無餘糧,人們把最後留的種子都吃完了,次年無法播種,缺乏燃料的情況下甚至無法走到遠處的山野中去採集可憐的食物。

  要麼就等著餓死,要麼就想辦法出去掠奪,他們選擇了後者。

  首先是北大營各村寨之間的互相掠奪與洗劫,然後騷亂又漫延到中大營以及天國中的各個村寨。在生存的考驗下,很多人不再考慮善良與廉恥,一旦有人開始劫掠,很快就會有其他人效仿,整個天國亂作一團。

  幾乎各個村寨之間都曾爆發過爭奪生存空間和資源的械鬥,留下了難以化解的仇恨,而仇恨導致了更大規模的衝突,這是一個惡性循環。當第一次災難到來之後,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時間,曾經無比輝煌的文明時代就徹底崩潰了,很多村寨都化為了廢墟。

  很多人聚眾稱霸,率領一批手下四處劫掠,發起戰爭,都是以天兄附體下凡的名義為號召。這一段歷史有很多缺失,史料記載中的說法也很隱誨,但丁齊能想像,那恐怕是一個所謂天兄層出不窮的年代,到處鬧天兄,鬧得越兇,整個世界便越快地滑向深淵。

  無數精美的工藝品被毀棄,田原荒蕪,伴隨著人口的大量死亡,很多知識與技術的傳承便也斷絕,世界彷彿重新回到了飲毛茹血的蠻荒時代,很多物種也滅絕了。據史料記載,天國中人口最少的時候,不多不少恰好只剩下了五百人,此時據第一次大災害來臨差不多是三十年。

  短短三十年時間,兩萬幾千人就銳減到五百人,確實已經到了滅絕的邊緣。這五百人能夠活下來,多少還要感謝這裡獨特的環境。因為黑夜的存在,少數離得很遠的人很難直接起衝突,活動範圍已不會產生太多交集。

  當人口銳減接近滅絕之後,爭鬥當然也就漸漸平息了,倖存者散佈在各村寨廢墟中苟延殘喘。這時陶昕站了出來,宣稱天兄下凡附體,並自稱是秉承皇天上帝意志的救世之主。

  陶昕這一年已經五十歲了,但仍然身強力壯。他的青年時期,正是這個世界文明崩壞的年代,之所以還能活下來,一方面是他的天賦過人,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的身份。

  陶昕是陶真功的玄孫,在他幼年時陶真功還在世。陶真功最喜歡的後代就是陶昕,經常將之帶在身邊親自教導。後來人們不管怎樣互相爭鬥,但對陶真功仍是無比尊敬,沒有人會去刻意傷害陶昕。

  在各處 「鬧天兄」的年代,很多人不僅自稱是天兄下凡附體,甚至也宣稱是陶真功意志的繼承人。當時有不少人勸過陶昕也自稱天兄下凡附體,以他的威望必然能聚集一大批追隨者,成為最強大的一股勢力。但年輕時的陶昕卻沒有這麼做,一直等到了五十歲,等到曾經所有的 「天兄」都已經不在了,人們甚至已經放棄了信仰與希望。

  陶昕本人的經歷也足夠有傳奇色彩。據說他小時候很調皮,有一天黑夜裡偷偷溜到了村寨外,就因為他想知道這個世界的黑夜裡究竟有什麼?結果他被夜龍咬傷,一連發了十來天的高燒,但在陶真功的精心救治下,竟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大難不死的陶昕彷彿獲得了一種免疫力,就算被夜龍咬傷也不會染上惡風,當然了,還是不要被咬傷的好,假如被太多的夜龍襲擊恐怕仍然很危險。他的另一個本事就是能穿行黑暗,哪怕沒有任何照明,在黑暗中行走也不會迷路或失足。

  陶昕製作了一副披滿全身的金絲竹甲,連面孔和眼睛都能擋上,穿行於這個世界的白天和黑夜中,找到了所有的倖存者,給他們帶去希望。他一共找到了四百九十九人。

  陶昕能找到所有人,這已被視做神蹟了。而且他繼承了祖先陶真功的醫術,為很多倖存者治好了傷病,贏得了一致的尊敬。他宣稱天兄下凡附體,沒有任何人會質疑,當然了,陶昕還宣稱自己是秉承皇天上帝意志的救世之主。

  他引用 「敬拜皇天上帝」的教義,告訴所有倖存者:剛剛經歷的黑暗年代,就是傳說中的末世,也是皇天上帝對世人的懲罰。因為人們忘記了天條,用無窮無盡的貪慾企圖索取世間的一切,還彼此掠奪、無節制的殺人害人。

  末世之後救世之主來臨,率領世人自救。世人要真正地敬拜皇天上帝、謹守天條,這個世界才會重新迎來生機。這是救世主的預言,而這個預言在世人眼中無比準確。真的是天無絕人之路,荒原中漸漸重新長滿了草木,河流中也漸漸出現了魚蝦。

  陶昕找到了所有的倖存者,先讓他們聚居在中大營、東大營、西大營這三個地方,然後率領人們在荒原上找到了很多曾經的作物。這其中有不少應該是早年人工種植的,少數種子落在了荒原,又在野生環境下生長保留了下來。

  人們收集種子開墾田地,重新恢復了耕作與生產。在缺乏工具的情況下,陶昕作出決定,拆掉了陶真功的塑像,重新融鑄金屬製造工具分發給大家。

  陶昕還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記錄了所有倖存者還能記得的知識,然後分門別類整理保存,再教授給後人。當天國一點點恢復元氣,人口漸漸增長,他又恢復了五大營的制度。

  天國五大營制度是陶真功開創的,陶昕則新增了一項制度,就是要求所有兒童都要在各大營神祠中入學受教,神祠也是保存典籍資料的地方。而陶昕最重要的舉措,就是在其晚年頒布了 「新十款天條」。

  陶昕和他的祖先陶真功一樣很長壽,據記載他活了一百六十歲。在他去世時,天國的總人口已經恢復到三千左右了,算是已基本擺脫了滅絕之憂。

  新十款天條中的最後一條也最特別,就是:末世之後, 「天使降臨自上界,而非天國所生。凡生於天國者,若宣揚天兄附體,乃不敬皇天,斬。」

  這一條斷絕了後人再自稱天兄下凡附體的可能,算是釜底抽薪之計。

  所謂天兄下凡附體,就是宣稱能代表皇天上帝說話。然而陶昕以皇天上帝之口說了,以後不再有天兄下凡附體;這是一個難以反駁的結論,假如今後有誰再有誰宣稱是天兄下凡附體,便意味著皇天上帝的說法自相矛盾。但這又怎麼可能呢?顯然只能是其本人妄言。

  以陶成功一百五十歲那年頒布 「新十款天條」為起點,天國進入了 「近古時期」,安然延續三千年直到如今,而如今這裡是一個人人安居樂業的太平世界。

  新十款天條中有一條規定:每大營人口過六百,戶可生三子;每大營人口過八百,戶可生兩子;若人口不足六百,戶所生不限。當代中國人看著肯定感覺眼熟,這不是就是某種計劃生育政策嗎?但這裡有什麼技術條件能保障其實施呢?

  陶昕既然定了這一款天條,就有辦法解決問題。他在山野中找到了一種絮樹,以絮樹籽榨油服之,男子行房事將不會使女子受孕。

  假如誰家生育 「名額」已滿,在剛出生的孩子滿半歲之時,其父就會被軍師大人請去吃菜,一盤由三錢絮樹籽油炒的菜。這樣的菜要一連吃十天,且這十天內不得行房事,然後接下來每個月還要吃兩次,就在 「小市」之時,便可以持續避孕。

  假如因為某種原因,這戶人家又可以再生孩子怎麼辦?比如原有的孩子意外夭折或者本大營人口下降。這也好辦,只要停止服用絮樹籽油,三個月後就會恢復正常。

  絮樹籽油產量很少,因為絮樹並不是一種很經濟的作物,天國不可能大規模種植,所以絮樹籽是一種管控物資,由營庫統一保管。符合條件的,不想吃都不行;而不符合條件的,想吃都吃不著。

  這些內容,都記錄在《聖經》的註釋中,丁齊和三名弟子輪流觀看了這部典籍。畢學成是最後一個看的,當他看到這裡時,突然哎呀怪叫一聲道: 「譚師伯開的那張湯浴藥方,其中就有一味『三錢絮樹籽焙乾磨粉』。那我們幾個男的,是不是都被避孕了?」

  葉言行瞟了他一眼道: 「畢師兄啊... 難道你把那一桶洗澡水都給喝了,而且還打算連喝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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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三千年前的體會

  畢學成這個人有點嘴碎,經常滿嘴跑火車,而且還總帶著一股書生氣。見到他,丁齊就會忍不住想起石不全,所以才動了收徒的念頭,不僅教以方外秘法,還傳了冊門入微術。這小子練得還不錯。

  丁齊收徒的時候,畢學成已經是大三學生了,今年二十一歲。石不全當年可是從小練習入微術的,假如丁齊只按照傳統江湖八大門的那一套去教畢學成,畢學成恐怕很難入門,就算能入門也得耗費很長時間,以他的年紀甚至都已經晚了。

  可是丁齊發現,用一種間接的方式修煉效果可能會更好,那就是先傳授方外秘法;假如方外秘法能夠修煉入門,以此為根基,再修習江湖八大門秘術,便有觸類旁通的效果。表面上看這是走了一條彎路,實際上卻成了一條彎道超車的捷徑。

  其實丁齊本人也是受益於此。以他的年紀從現在才開始習武,哪能那麼容易就練成「棍尖上的摶雲手」?開創方外秘法並突破層層境界就是其根基,另一方面,指點他的都是各門高人,且仙家餌藥月凝脂也的確名不虛傳。

  丁齊的眾弟子也算是享受了尊長的福蔭,莊夢周曾經特意稱讚過丁齊,方外秘法是了不起的大成就。在丁齊看來,畢學成修煉入微術是走了一條捷徑,但在他人看來可未必是這樣。因為方外秘法並不是那麼好入門的,甚至比單獨修煉入微術更難。

  丁齊的幾名弟子都能入門,因為他們得到了丁齊本人的親傳,丁齊的特殊天賦和所掌握的種種手段可不是人人都會的。假如換一個師父教,再換一批弟子學,恐怕也可能一輩子都入不了門。

  有修煉方外秘法的境界為根基,再修煉其他秘術則更好入門;但修煉秘術也會佔用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弄不好便會捨本逐末,所以丁齊只打算教授畢學成入微術。而畢學成想把入微術修煉到石不全當初那種水平,恐怕還得下好幾年功夫。

  葉言行與畢學成同歲,今年也是二十一,他跟畢學成同寢室,是關係最好的朋友。葉言行平時的話不多,為人有點靦腆,但時不時總能蹦出幾個金句或者段子來,是個典型的在網絡時代成長的青年。

  對葉言行,丁齊想教他疲門觀身術,他的名字和葉行只差一個字,而當初葉行自稱疲門弟子卻不會觀身術。但眼下時機還不成熟,主要是丁齊這個師父自身的水平還不夠。

  丁齊並沒有得到疲門觀身術的秘傳。雖然他與疲門大師吳申守有過一面之緣,還將方外秘法的第一層境界起名為觀身境,對觀身術也有感悟,但還沒有總結出屬於自己的觀身術修煉體系,因此只能等將來再說了。

  至於孟蕙語,她比兩位師兄小一歲,今年二十,能拜丁齊為師也是緣法使然。丁齊打算教她要門興神術,其實也不能完全說是要門秘傳了,那是丁齊根據要門秘傳自己總結出來的興神術,范仰當初並沒有教他。

  根據丁齊的專業和經歷積累,他如今已能總結出一套類似要門秘傳的興神術,假如要在這裡滯留很長時間,就不妨找個機會傳授給孟蕙語。

  丁齊為何動了傳授三名弟子這三門秘術的心思?因為他所認識的江湖八大門傳人中,石不全如今下落不明,范仰已經不在,而疲門傳人則不知在何處,他也想在自己的手中補全八門秘術傳承。

  丁齊還有兩名弟子在外面,也就是塗至和魏凡婷。塗至是大師兄,今年三十了,年紀比丁齊都大;至於魏凡婷,則搞不清她確切的年紀... 身份證上是二十五歲,但看上去卻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不愧是從小吃月凝脂長大的。

  對這兩名弟子,丁齊倒暫時沒有想教他們八門秘術。一方面他自己也沒有修煉那麼多,另一方面還是讓他們去過小日子好了,暫時也考慮不到。假如丁齊等人在這裡困守一年,也不過相當於外界的六天左右,連一個星期都不到。

  教授弟子之餘,丁齊本人也要修煉,行走在深山中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一種感覺,假如方外秘法的境界不能更上一層,他們恐怕就出不去了。

  聽見兩名弟子的搞笑對話,丁齊也忍俊不禁,將手中的《天國物志》第一冊翻開到其中一頁道︰「你們該好好看看這裡的介紹:絮樹籽也是這個世界的一味藥,就是聖人天兄陶昕發現的。據陶昕所說,其藥性可『除潰瘡、去惡蟲』。假如不慎被夜龍咬傷,要趕緊用火罐拔出傷口的污血,以焙乾的絮樹籽磨成粉,在一個時辰內煮熱水浸泡全身湯浴,或許還能救回一命。可見此物應該有殺菌消毒的作用,你們譚師伯在湯浴藥方裡加了這一味藥,不是沒有原因的,他應該已經看過了此地的醫書。

  絮樹籽不是絮樹籽油,內服和外用的效果也不一樣。根據書中記載,絮樹籽油想達到最佳的避孕效果,最好和葷油一起食用,也就是用來炒肉或炒菜時加一點動物脂肪。再說了,這和你畢學成有什麼關係?難道你還想在這裡做點什麼嗎?可別忘了你們莊師伯頒布的上諭!」

  葉言行打趣道︰「假如你真被避了孕,在這裡做點什麼豈不是更方便?可是莊師伯早有遠見,提前頒布了那道上諭,你已經沒機會了!」

  畢學成訕訕道︰「你別總扯我,是誰在路上嚷嚷要找蝴蝶姑娘來著?我剛才只是有點擔心,會不會影響到我將來的功能...」

  葉言行︰「根據此地這麼多人三千年的實踐,應該是不會影響的。師兄啊... 你就別再扯這些不正經的了,你沒看孟師妹臉都紅了嗎?」

  孟蕙語的確臉紅了,低著頭甚至有些坐立不安,好像有什麼不對勁。丁齊關切道︰「小孟,妳怎麼了?」

  孟蕙語頗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想上洗手間...」

  他們住在神祠的後跨院,後跨院中並沒有茅房。因為這裡平時根本沒人住,誰會在沒人住的地方修茅房呢?而且在這裡的黑夜中,走出屋子去茅房也不方便甚至會有危險。但這裡的人考慮得很周到,屋中備好了各種可能會用到的物品,每個人的床幃後都有一件現代都市人很熟悉名稱但幾乎沒有見過的東西:夜壺。

  丁齊放下手中的書本道︰「這部《天國物志》共有九冊,你們各取其中兩冊拿回去看,看完了再交換。今天不要睡太晚了,天亮後再看不遲,避免浪費蠟燭,我先送你們回房間。」

  此時天已經黑了,每個人的房間裡事先都放好了四根蠟燭,核桃粗細、一尺長短,每根都能點很長時間;與外面常見的礦蠟不太一樣,這裡的蠟燭呈褐黃色,摸起來有油膩感,應該是用樹脂以及動物脂肪製作的。

  蠟燭在此地非常珍貴,普通人家平時根本不用,就連油燈都很少點,天黑後就關上門窗睡覺了,他們幾人這是享受了天兄的待遇。桌上還放了火鐮,以火鐮打火其實很不方便,他們也不太會用,還好眾人來的時候都帶了防風打火機。

  丁齊一手拿著蠟燭,一手提著棍子走下了樓,將三名學生送回了他們各自的房間。他站在院中看了會兒黑沉沉的夜空,然後回屋將蠟燭熄滅放下,周圍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在黑暗中提著棍子又出門下樓了,穿過院落徑直走出神祠。

  來到前院的時候,旁邊的廂房中突然有了動靜,黑暗中聽見了開門聲,東大營元帥蕭博知的聲音問道︰「丁天兄,您夜裡也要出去嗎?還是在屋裡待著比較好,外面會有危險。」

  丁齊答道︰「不用擔心,我只是想在附近走走。」

  蕭博知︰「天兄若想夜間出行,我這就叫人點上火車護送。」

  所謂「火車」,與外面的火車當然不一樣,是上面載著一個陶缸,陶缸中可以點燃火堆的手推車;這是此地夜間出行的必備物品之一,而且人們不能離火堆太遠。

  丁齊搖頭道︰「不必了,我只是想感受一番當年陶昕聖人穿行黑夜的體會,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你睡你的吧,不必管我。」

  蕭博知︰「那要不要披上竹甲?我這就叫人給您拿一副合身的。」

  丁齊擺手道︰「竹甲也不必了。你既稱我為天兄,就應該相信我說的話,我說沒事就不會有事。」

  天兄的話都這麼說了,蕭博知也不敢反駁,只得在門前躬身道︰「丁天兄一切小心,若有事便隨時呼喚我等。」

  他們交談時帶著動作和手勢,但彼此都是看不見的,因為環境中沒有絲毫亮光。說完話蕭博知已經把房門關上,丁齊卻又突然問了一句︰「元帥大人,你一開口就叫出丁天兄;但這裡既然看不見,又怎麼知道是我?」

  蕭博知︰「丁天兄的腳步聲與其他三位天兄不同,感覺也不一樣,我自能分辨。」

  丁齊推開神祠的大門來到村社中,發現環境並非完全的黑暗,外面還可見微光,而光源來自左右兩個方向。

  東大營的主社只有五十多戶人家,規模並不大,但佔的地方卻不小,所以每戶人家的住所院落都很寬敞。神祠大門朝南,村社中最寬敞的一條道路恰好從其門前穿過,神祠對面有一大片空地,那裡是每月兩次的「小市」所在地。

  村社周圍修了一道約四米高、八十公分寬的圍牆,用塊石和碎磚壘砌而成。相對於村社的人口規模,這道圍牆的工程量相當大,可能是在漫長的歷史中以好幾代人修成的,其後的歲月中便只需歷年維護修補。

  圍牆有東西兩道門,在接近門口的道路中央,各有一個磚砌的四角小亭子。亭子不大,只有一米見方,中間放著一個陶盆,陶盆中點著火,下雨天也不會被澆著。火並不大,但在這絕對黑暗中就顯得格外醒目了。

  木柵大門夜間並不關,在外面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發亮的門洞;此地居民假如因為意外而在天黑前沒有趕回來,就算在野地裡也能得到方向指引。丁齊的腳步盡量放得很輕,不想驚擾已經入睡的人們,但他走到東門口的時候,還是把人給驚動了。

  圍牆內側有一間屋子,有點像外面世界的大院傳達室,夜間是有人值守的。丁齊還沒有走近,有人就聽見動靜從屋裡開門出來;看見是他,趕緊行禮道︰「丁天兄,您這是要去哪裡?」

  值守人員就是負責看火堆的,為了節約燃料,火不會燒得太旺,需要每隔一段時間就往裡加燃料,以保證一夜都不會熄滅。丁齊擺了擺手道︰「你不必理會,就在這裡看好大門,我出去走走。」

  那人卻跪下道︰「啟稟天兄,天黑後有夜龍飛襲,荒野中很不安全,您還是待在屋裡關好門窗穩妥。假如天兄出了什麼意外,就是我等的罪過!」

  丁齊擺手道︰「你不必總是跪下行禮,站著說話就行。我既然敢出去,就不會有問題,今日只是為了感受三千年前的陶昕天兄如何穿行黑夜。你不必煩擾,我有事自會出聲招喚。」

  丁齊揹手持杖走出了東大營主社的東門,這和莊夢周曾擺過的某個姿勢很像,但現在這扇門很寬,所以棍子沒被門框絆住,背影顯得很是瀟灑從容。那位值守的社民看著丁天兄的背影,眼中滿是崇敬之色。

  黑夜中有危險,主要來自兩方面:一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別說看見道路,連方向都分辨不了,不可能正常行走,假如不小心失足掉進水中,恐怕連岸都找不著;另一個危險來自天空,隨時可能會遭遇夜龍襲擊。

  村社中相對比較安全,因為夜龍通常很少飛進去,只是偶爾出現。村寨周圍的曠野上並沒有夜龍的巢穴,夜龍出現的概率要比深山中小多了,可仍然時常會踫到。畢竟夜龍會飛,在夜間四處覓食,十幾公里的距離對它們來說並不算太遠。

  當地有一種竹甲,傳承自陶昕聖人製作的那副金絲竹甲。如今當然不是用金絲製作,而是在質地堅韌的楠竹片角上鑽孔,以絲線或細麻線穿繫,穿在身上有點像古代的金縷玉衣,此物可防範被夜龍咬傷。

  盡管有竹甲,這裡的人也不會沒事夜裡披上它跑出來溜達,只用在某些特殊的場合。丁齊卻拒絕了蕭博知勸他披上竹甲的好意,因為這會影響動作和反應,他依仗的還是手中的長棍。

  腳下就是白天坐轎子來的路,回頭還能看見村社發亮的門洞,但轉身朝著別的方向,便是吞沒一切的黑暗。丁齊乾脆把眼睛閉上,不緊不慢的前行。他夜裡出來,主要是想印證一件事、並尋求一個答案:三千年前的陶昕究竟是怎樣穿行黑暗的?這被當地的人們視為神跡。

  沒有風,周圍很安靜,甚至是一片死寂。如今的季節相當於初夏,丁齊記得小時候在老家山村裡,夏天有兩樣東西很是吵人,就是知了和青蛙。知了還好,而水塘裡的青蛙可是徹夜呱呱叫的。

  這裡的青蛙非常多,可是夜晚竟然不叫,也許是環境使然吧。有意思的是,這裡的公雞清晨也不打鳴,因為品種和外面的雞不一樣。但清晨仍然有聲音叫人們起床,就是田野中傳來的蛙鳴聲。這個世界的青蛙要等到天亮才叫。

  在一片死寂中,盡管丁齊的腳步聲很輕,但也清晰可聞。隨著腳步,他用手中的棍梢輕輕點地,通過回聲彷彿「看」見了周圍的情形。這是一種通感現象,就是以一種感官取代另一種感官,對於一位心理學家而言並不神秘。

  丁齊現在的樣子就像一個盲人拿著明杖在走路,而黑暗對盲人是沒有影響的。外面的世界已經有很多醫療機構做過實驗,訓練盲人通過回聲定位判斷周圍的物體,而且已經進入到應用階段。

  這看起來是用聽覺取代視覺,但知覺與感覺不同,它是腦海中對信息處理加工的結果,通過聲音最終還是在腦海中形成了空間景象。而這種空間景象的來源也可能不僅僅是聲音信息,還包括大腦對別的尚未意識到的信息進行了推測或想像加工。

  丁齊此刻在黑暗中行走並不會迷路,也不是僅僅依靠聽覺上的通感,因為他有心盤。在來此的一路上他都在凝煉心盤,哪怕閉著眼睛也知道已走過的道路以及方位,就像穿行在腦海裡已有的一個世界中,哪怕眼睛看不見,心中也是「清明」的。

  假如僅僅依靠心盤,丁齊便只能去原先已到過的地方,如果拐個彎走向以前沒走過的路,黑暗中仍難以辨認。可是丁齊偏偏拐了一個彎,離開這條主路進入了岔道。須知東大營一帶湖泊遍地、水系縱橫,黑夜裡亂逛是很危險的。

  丁齊以棍梢敲地,在某種通感狀態下,彷彿能分辨周圍的空間景物;又過了一會兒,他把棍子也收起來了:在這麼寂靜的環境下,腳步聲就夠了。丁齊還有另一個結論,他此刻依仗的並不僅僅是聽覺,另有一種不太好形容的感應。

  方外秘法突破隱峨境之後,丁齊就體會到了神識,神識就像感官的延伸。在莊夢周給他推薦的小說中,也提到過靈覺神識的概念,丁齊就是借用了這個名詞。但他並不喜歡那種很玄幻的解釋,若說丁齊本人也是某種修士,那也是學者型的修士。

  書中說到的靈覺與神識,丁齊本人已有親身體會,但他卻在思考另一個問題:所謂的靈覺與神識從何而來?它們誕生的基礎以及原理是什麼?

  丁齊首先從通感現象中得到了啟發。其實通感並不是絕對意義上的用一種感官取代另一種感官,而是大腦將一種信息加工成了另一種信息。那麼通感的最高境界是什麼?就是所謂的靈覺!所有的感官互通,被大腦加工成綜合的感知信息。

  你說不清楚它究竟來自於哪一種感官,表面上就是一種精神感應,背後的原理卻是潛意識綜合了人所有的、甚至平時都意識不到的感知功能。當這種感知經過長期的訓練變得清晰而穩定,成為一種隨時可以使用的能力,所謂的靈覺也就化為了神識。

  這就是丁齊的結論。有人可能說這是一種「神通」,但丁齊寧願用另一種說法,這是在通感現象的基礎上,經過訓練、鍛煉或者說修煉所掌握的一種能力。

  在一座陶磚壘砌的小橋上,丁齊暫時停下了腳步;沒有聲音,但他展開了神識,神識所及的範圍內,周圍的一切皆可感知。沒有光亮便沒有顏色,這和普通的視覺不一樣,他所感知到的是事物的空間輪廓,同時也包含著它們的質地或者說物性。

  丁齊展開神識繼續前行,他已經體會到當年陶昕的狀態了,也明白了這位古人為何能穿行黑夜。他此刻就像三千年後的另一位陶昕,在體會著陶昕當初的體會,又彷彿穿越時空在與之溝通,進入了一種身心狀態的共鳴。

  但丁齊跟陶昕又有區別:他並沒有披著那身竹甲,只是手裡拿了根棍子。


basalt 發表於 2018-4-22 23:14
138、杖夜行

  神識所及之處,便能夠感應外物。丁齊甚至有種感覺,只要他願意,還可以隔空觸動外物... 但他並沒有那麼做,因為那樣會對精力、體力造成極大的消耗與負擔。方外秘法突破隱峨境之後,好像自然就有了這種能力,但它本身所追求的並不是這些。

  丁齊以另一種方式使用了這種能力:不以感知隔空觸動外物,而是純粹去感知它們,將它們容納入自我意識之中。突破隱峨境便可以將東西帶進方外世界,就是這個原理,但東西還是人自己揹進去的好,因為這樣最省力。

  走了這麼久也沒有遇到危險,丁齊甚至隱約有所期待,希望來幾隻夜龍讓他試試棍法... 這片天地的意志彷彿也感應到了丁齊的想法,很快就滿足了他的要求。走過這座小橋後不遠,剛來到另一座橋上,天空中便傳來振翅的聲音。

  丁齊站在橋中央揮起長棍,只聽啪啪幾聲響,他接連抽落了五隻夜龍,有的落在田地裡,有的落在了水中,總之令其無法近身。這動靜彷彿驚動了什麼,或者說他站在橋上就像黑暗中一個醒目的大燈泡,假如夜龍是通過聲音和溫度感應到黑暗中的事物,一定會注意到。

  五隻過後,又飛來了兩隻,兩隻被抽落,接連飛來了七隻... 這時丁齊已經退到了橋下一片相對空曠的地方,因為橋上狹窄的空間有些施展不開了。他的棍法再好也架不住夜龍多,需要配合步伐閃躲再揮棍抽擊。

  接連打落了幾十隻夜龍之後,丁齊也顯得有些狼狽,彷彿在這一片夜空中飛行的夜龍都被他給吸引過來了,它們可能是從深山中飛到原野上方的一個小群落。丁齊疾飛幾棍打落了最後幾隻夜龍後,趕緊收斂氣息往悄步回疾行;他方才有點托大了,不能把別的夜龍群再吸引過來。

  丁齊終於明白陶昕當年為何要穿著竹甲了,並不是陶昕本事不如他呀... 以丁齊的身手,對付一小群夜龍應該沒問題,但假如成百上千隻夜龍同時撲過來,別說棍子,錘子也不好使啊!

  在陶昕的年代,田園荒蕪,很多村社化為廢墟,荒野中的夜龍肯定比現在多得多,而且陶昕時常還要穿行山野,處境也比丁齊此刻危險得多。還好如今的情況已大有改善,只要不離開人們已開發的聚居地太遠,不作死跑進深山裡,丁齊基本還是安全的。

  丁齊又回到了大路上向前行走,路上時不時揮棍抽落幾隻夜龍,又遇到了一次小規模的成群襲擊,但都對付了下來。他終於感到有點累了,不僅是胳膊痠,更是精神的疲憊,他一直展開神識感應外物,神氣法力消耗不小。

  走著走著,丁齊在無邊黑暗中又看見了一點亮光,那是東大營二社的位置。東大營主社周圍分佈著三個村社,二社在正東方,距離主社大概八公里。丁齊等人白天來的時候,途中就穿過了二社;從二社再往東行走大約五公里,便到了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也是丁齊他們走出深山的地方。

  丁齊徑直走向了二社的西門,圍牆後屋子裡值守的社民也被驚動了,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看了一眼,立刻就認出了丁齊,趕緊出來匍匐跪地道:「丁齊天兄,您怎會在此刻駕臨?」

  丁齊擺了擺手道:「不必總是跪下行禮,起身說話就好。」

  那人卻沒有起身,抬起頭一臉震驚之色道:「您是怎麼走過來的?」

  丁齊:「就是這麼走過來的。」

  值守的社民:「我這就去把大家都叫起來,慶賀天兄展示的神蹟,此乃我東營二社千年之幸!」

  丁齊趕緊阻止道:「別,別打擾大家睡覺!我就是走過來看看,在這裡稍微休息一會兒,你就繼續安心值守吧。」說完話他把棍子放下,就在火堆前坐好,先從袋子裡摸出幾塊櫻膏糖吃了,然後閉目凝神不再言語。

  那位社民不敢違背天兄之意,並沒有跑去叫醒大家,但也沒有回到屋中,就是靜靜的侍立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喘,心中卻似升起了驚濤駭浪。

  丁齊等外來者被這裡的原住民視為「天兄」,需要特別強調的是,他們就是天兄下凡,而不是天兄的意志下凡附體於當地出生的某個人。陶昕當年申明,在末世之後,天兄不再下凡附體,防的是世人再自稱天兄作亂,但防不住本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啊。

  這裡的人都敬拜皇天上帝,當然相信天兄是存在的,天國歷史上就有,但自從末世之後,天兄就不會再下凡附體了,只能直接來自天外。天國民眾之所以對丁齊等人的天兄身份深信不疑,也不僅是莊夢周能裝啊。

  有天兄自天外降臨,到達了中大營,其他各大營得到消息都將信將疑,要麼懷疑這事是不是真的,要麼懷疑天兄的身份是不是真的。但緊接著大家疑慮就被打消了,因為南、西、北各大營先後都有天兄降臨,而且還展示了神蹟。

  除了莊夢周和尚妮是直接來到中大營附近、白天就進了村社,其他人可至少在野外待了兩天啊,能夠穿行黑夜到達村社,本身就是傳說中的神蹟了。可是此前所有人到達村社時都是白天,當地民眾沒有誰親眼見證過他們是如何穿行黑夜的。

  但此刻的情況不同,這位值守的村民親眼看見了丁齊從黑暗中走來,沒有打火把也沒有披竹甲,卻安然無恙,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丁齊端坐涵養神氣,他確實需要恢復一下體力和精力。就這麼過了一個多小時,那位社民還在一旁站著呢,忽聽丁齊的聲音道:「你再發楞,火就要熄了!」

  那人這才如夢方醒,趕緊回屋取來一捆稻草和三根木柴添進了火堆,而丁齊已經站起了身,拎著棍子重新向來路走去。那位社民在大門中央跪下,向著他的背影不住地叩首。丁齊明明已說過不必下跪,但此刻沒法管了。

  回去的時候他沒有再走不熟悉的岔路,不時揮棍抽落幾隻夜龍,並沒有遇到什麼大麻煩。他在想一個問題:此地的黑夜雖然對人們的活動造成了很多限制,但從某種意義上也是保護了他們。

  假如沒有這樣的黑夜威脅,人們的活動區域恐怕就會延伸到這個世界的各個角落,而且歷史上的戰爭和衝突規模也不會受到那麼多的限制,此地的人類當年說不定就已經滅絕了,就算陶昕想挽救都沒有機會。

  丁齊等人最初到達的地方是險惡的崇山峻嶺,不適合開墾居住,想涉足那一帶也極為困難,所以萬年以來罕見人跡,在近古時代還被劃為了保留地。那種地方很重要,至少保留了這個世界上豐富的物種資源。

  近萬年來,這個世界上的人與外界有何不同?從生物演化的角度,這其實是很短的時間,還不足以發生明顯的改變,但也能看出一點痕跡。如今的天國中共有二十五姓,民眾都是三千年前那五百名倖存者的後代,那些倖存者到底擁有哪些共同的優秀基因?

  體質好、免疫能力特別強,這是毋庸置疑的。丁齊今天夜裡又發現了另一件事,這裡的人都擁有很好的通感潛質,至少聽覺特別敏銳。比如他先後遇到的兩位值守社民,從很遠的地方就察覺到他來了,而外界絕大多數的普通人,都不可能聽到他的腳步聲。

  尤其是那位東大營的元帥蕭博知,僅僅是今天才見面,就能分辨出他的腳步聲,而且當時還說了一句話:「丁天兄的腳步聲和其他三位天兄不同,感覺也不一樣,我自能分辨。」

  在丁齊看來,最重要的就是那句「感覺也不一樣」。也許蕭博知本人也說不清楚,他就是能感覺出來,而這種感覺恐怕就是所謂「靈覺」的雛形、建立在通感基礎上的潛意識能力。之所以會如此,也與此地特殊的環境有關。

  丁齊突然發現,這一夜的行走,對鍛煉神識很有幫助。假如將來三名弟子突破了隱峨境,也可以讓他們用這種方法鍛煉與掌握神識。這裡的黑夜真是絕佳的修煉環境,就是有點危險,不可以走得太遠。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遠近的田園與村社輪廓於天地間漸漸浮現,耳邊傳來了此起彼伏的蛙鳴聲,回頭一看,東邊的霞光已經升起,一輪紅日將出未出;再轉回身來,前方已能望見東大營,竟有不少人已守在了大門內外的道路兩旁。

  丁天兄在黑暗中走出了村社,一夜未歸,元帥蕭博知也睡不著啊,等來等去還沒有等到丁齊回來,他乾脆就爬起來跑出去問情況,得知丁齊是走出了東大門,於是乾脆就站在門口候著。

  他這麼一折騰,又驚動了不少人,有人便跑出來問是怎麼回事?得知丁天兄在黑夜中出行,然後更多的人被驚醒了。等到蛙鳴聲響起,村民們紛紛起床的時候,東大營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大家一起在東門口守著,不久後便親眼見到了終身難忘的一幕。

  只見丁齊從黑暗與光明交替的晨曦中施施然走來,背後的霞光漸漸升起,他背手倒持著一根長棍,身姿挺拔步履從容。丁齊走進東大營的時候,道路兩旁人們紛紛下跪叩首。當他走回村社中央的神祠前,看見了剛剛走出大門一臉茫然的三位弟子。

  村子裡所有人都在外面跪著,面朝著這個方向呢... 孟蕙語小聲道:「師父,他們這是怎麼了?」

  葉言行也壓低聲音道:「他們犯啥錯誤了?」

  畢學成則湊過來神神秘秘問道:「師父,您夜裡幹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啊?」

basalt 發表於 2018-4-22 23:14
139、富足之鄉

  丁齊苦笑道:「沒什麼事,就是我夜裡出去逛了一圈,結果把大家都給驚動了。先進去吧,否則他們不會起來的,我還有事要交待。」

  回到後跨院,正看見有兩位社民把他們屋裡的馬桶都挑了出來,還戴著布製的口罩和手套。也不知這口罩和手套是這裡原先就有的,還是按照莊天兄或譚天兄的吩咐特意製作的。見到幾位天兄走進來,兩位社民趕緊將擔子放下,閃身到一旁行禮,不敢離他們太近。

  三位弟子是剛起床,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跑到神祠門口一看,結果被嚇了一跳,等回到房間發現洗漱之物都準備好了。新的木盆,裡面是溫水,旁邊的架子上還有竹杯、牙刷,牙刷旁另有一個小盒子,地上還放了一個桶,應該是倒水用的。

  這裡的人也知道清潔牙齒,而且製作了牙刷。其實牙刷就是中國古代發明的,丁齊在博物館裡還見到過宋朝的實物,貴族使用象牙、牛骨、玳瑁製作牙刷柄,平民使用竹木,樣式和現代的牙刷幾乎相同,頂部鑽小孔插入動物鬃毛。

  這裡的牙刷是竹製的,刷毛應該是麋鹿身上的鬃毛。旁邊的小盒裡放的就應該是牙膏,以細鹽調和一種凝膠狀的東西製成,想必也是這裡的特產了。旁邊當然還備好了梳子、頭巾與頭繩。

  梳子是棗木的,頭巾是染成薑黃色的絲綢料,像是一塊手帕,而頭繩是紅白兩色的絲線編成,非常精緻。丁齊等人未留長髮,當然用不著這種東西,只是簡單梳了梳頭;在孟蕙語的房間裡,居然還備好了髮簪。

  髮簪並不是黃金和青銅的,而是木質鑲玉飾。所謂玉當然不是外面的和闐玉或藍田玉,只是當地發現質地溫潤的美石,造型是細長飛雲狀的如意形,工藝非常精湛。

  姑娘家當然喜歡這種東西,孟蕙語特意編了幾根小辮,還盤了個髻,用頭繩繫好、插上髮簪,所以多用了點時間,她是最後一個走出屋的。這時早飯已經準備好了,丁齊等三個都坐在前廳的桌邊等著呢。

  一見到孟蕙語,畢學成就叫道:「我說怎會這麼長時間呢... 原來是在屋裡打扮啊!」

  葉言行:「女生嘛,可以理解。師妹,妳這髮型挺別緻的!」

  孟蕙語有些羞澀地道:「好看嗎?」

  丁齊點了點頭:「嗯,挺好看的。快吃飯吧。」

  孟蕙語一低頭,又小聲驚呼道:「泡泡小餛飩,我最愛吃了!這裡居然也有泡泡小餛飩?」

  丁齊笑了:「這裡可不是窮鄉僻壤,更不是偏遠蠻荒,很多東西都很精緻,甚至比外面的世界精美得多!」

  畢學成:「這兩盤是什麼菜啊?」他用筷子指了指兩盤蔬菜,一盤是炒的嫩葉,另一盤應該是撕掉皮的嫩莖,並用鹽醃了。

  丁齊板起臉說了兩個字:「豬草。」

  葉言行:「豬草!這是把我們當豬餵了嗎?」

  丁齊:「民間所謂豬草有兩種,一種叫魚腥草,有的地方也叫折耳根。另一種就是地瓜,在境湖叫山芋,葉子和藤蔓都是可以餵豬的,根莖當然更好。這就是山芋的葉子和藤梗,都是剛發出來的尖,很嫩。這裡又沒有豬,就是拿來當蔬菜。」

  畢學成:「還有一盤肉,大清早就吃肉,醬燒的肉... 呀,真好吃!」

  丁齊: 「這裡的大部分人天亮後出門幹活,所以早餐要吃飽吃好,天黑前趕回來吃晚飯,基本上是一天兩頓,中午在外面餓了就吃點隨身帶的乾糧。」

  這盤肉確實好吃,是用黃豆醬燒的,放了辛草根和當地產的野蒜調味,其實也不能說是野蒜,早已人工培育種植了很多年。切成小塊狀的肉是連皮燒的,肉皮很薄,口感酥嫩,咬一口簡直感覺舌頭都要融化了。

  葉言行:「師父,這是什麼肉?我從來沒吃過,但真的好好吃呀!」

  丁齊也吃得津津有味,搖了搖頭道:「慢點吃,別把嘴燙了... 這肉我也沒吃過。」然後朝廳外叫了一聲:「有人嗎?」

  他們吃飯的時候,當地其他人都退出去了,聽見招喚,東大營的軍師陳容趕緊進來躬身道:「幾位天兄有何吩咐?」

  丁齊:「這是什麼肉?」

  陳容答道:「這是豬肉,難道不合幾位天兄的口味嗎?那我叫人換菜。」

  丁齊趕緊搖頭道:「不不不,味道非常好,我就是問一聲。」

  陳容退出去後,丁齊笑道:「我剛說這裡沒有豬,結果就有了。當地人說的豬,顯然不是我們認識的豬。」

  畢學成:「我想起來了,這是兔子肉,當地的一種短耳兔,這裡的人把它叫成豬。」

  葉言行:「淨胡說八道,我又不是沒吃過兔子,兔子肉哪有這麼好吃?也根本不是這味道!」

  畢學成:「不信我拿證據給你看。」他當即跑回了房間,取來了昨晚看的《天國物誌》第七冊,翻開其中一頁,上面有圖有文,畫著一隻像兔子樣的動物,旁邊的文字寫的就是豬。

  孟蕙語皺眉道:「這也不像兔子呀... 耳朵那麼小,假如嘴再尖點,就像一隻大耗子... 咦,怎麼有點像在寵物市場見過的荷蘭豬?」

  葉言行湊過腦袋道:「這東西啊... 我認識,明明就是竹鼠嘛!你們看旁邊的文字,不就是說它『擅掘洞,喜食竹』?這裡的人居然把竹鼠叫成豬。」

  這裡的很多東西確實頗有意思,按照中國傳統的說法,此地沒有六畜,卻有三牲,指的就是三種家養的禽畜:雞、牛馬、豬。

  所謂雞就是人工馴養的野生竹雞,這東西到現在還會飛呢,所以幼雞長大到一定程度便要將翅膀上的硬毛剪掉,它既提供肉食也能產蛋。所謂牛馬不是兩種動物而是一種動物,就是人工馴化後的麋鹿,是主要取代人力的大牲口。

  當地人也聽說過豬這種東西,卻從來沒見過外面的豬,便把人工飼養的竹鼠叫成了豬;竹鼠肉很好吃,連皮吃更是美味,當然了,這種吃法比較浪費,因為竹鼠皮還可以做衣服。

  吃完飯後,上茶漱口,這裡居然有茶葉。東大營的元帥、軍師、司馬都來了,站在門前問道:「幾位天兄今日有何吩咐?」

  丁齊:「我今天想在附近參觀一番。夜裡雖然走了一些地方,但畢竟不太方便,很多東西也看不到... 還有,我想和其他各大營的眾天兄盡快聯繫上,看看什麼時候能見面?」

  元帥大人答道:「幾位天兄要參觀,我這就命人備轎。今天一大早,我就派人往中大營送信了,然後再通過中大營將消息傳到南、西、北大營,告知他們我東大營已有四位天兄降臨,並於昨夜展現了神蹟,相信很快就有消息回覆。今日恰逢小市,東大營各社民眾來此,正可禮拜各位天兄。再過十一天便是天國大市,屆時眾位天兄可於中大營相聚... 」

  按天國曆法,今天正好是五月二十一日,各大營小市,其他村社的人都會聚齊到主社來交易物品。再過十一天也就是六月一日,天國大市,各大營的很多人又會聚集到中大營交易。

  天國中沒有其他的節日,小市就是小節日,大市就是大節日,而一月一日的大市是每年最隆重的節日,就相當於外面的過年了。

  這裡傳遞消息很不方便,都要通過中大營中轉,信使吃完早飯就出發,加緊趕路不要耽誤,差不多能在天黑前趕到中大營。這還得是體力好的,老弱病殘可不行。東大營主社的位置為什麼如此貼近山腳,就是盡量使這段距離更短。

  假如碰上下雨天,那就麻煩了。當地約定俗成的規矩,若遇雨天大市順延,大家雨停了再出發,什麼時候各大營的人都聚齊了、交易過了,大市才算結束。最誇張的時候,曾有大市一連順延了一個月,兩次大市併成了一次大市。

  丁齊本不想叫人備轎,難道出去逛逛還要坐轎子嗎?但轉念一想,今天是小市,村社裡來得人太多,按照莊夢周頒布的「上諭」,眾人與天兄說話至少都要隔四尺,還不能觸碰天兄的身體髮膚,坐轎子確實更方便,所以就沒有阻止。

  孟蕙語小聲道:「我覺得太不好意思了,被人當成天兄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出門居然還要人抬轎子,簡直太腐敗了!」

  丁齊:「暫時就入鄉隨俗吧,有些話不太好說,有些事等見到幾位師伯、師叔後再商量。你們在這裡也別只顧著舒服,同樣有苦頭要吃。這幾天夜裡,就跟我一起出去練功吧。」

  丁齊昨夜穿行黑暗走到東營二社,感覺神氣法力消耗極大,在那裡休息一番後才重新出發返回,走到天亮時突然感覺,其實這種方式對修煉神識的幫助極大!這是一個好機會啊,在外面很難找到這種天然的修煉環境。

  他當時就在想,等三名弟子的方外秘法修為突破隱峨境之後,也可以通過這種方法鍛煉神識。只是他這個做師父的恐怕要辛苦一點,得拿著棍子跟著,防止出意外,最好也不要走得離村社太遠。

  等回到神祠見到了幾位弟子,丁齊轉念間又改變了主意,決定將這種修煉提前:穿行黑夜可以鍛煉神識,同樣也可以幫助修煉出神識。

  入微境講究的就是感應入微,以見平常感官所不能見的世界,並寄託心神祭煉景文石、借助景文石保持這種狀態... 這不就是通感的最高境界嗎?假如能超越平常的感官,掌握一種延伸感應的能力、凝煉清晰的自我,其實就是所謂的凝煉元神,那樣就意味著突破了隱峨境。

  穿行黑夜對他們就是一種很好的修煉,有助於達到通感的最高境界,能夠盡快的突破隱峨境。丁齊當初帶著三名弟子來尋找方外世界琴高台,目的是什麼?不就是一場試煉嗎!先前沒有想到會出現如今的這種狀況,但也不能忘了當初的目的呀。

  對三名弟子講解了一番要修煉的內容,四頂轎子已經在神祠前院中備好了,於是登轎出門。神祠門口是大路,路對面就是一片空地,是每月兩次的小市所在,如今已經聚集了很多人。

  見到四位天兄坐著轎子出來,大家紛紛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向著四位天兄下跪叩首,雜鬧的聲音瞬間就消失了,場面一片肅然寂靜。

  丁齊坐在轎上朗聲道:「大家都起身吧,今後如無必要,不必總是下跪說話,這樣太麻煩!今日小市,我等只是來觀摩,諸位不要受擾,該做什麼還是繼續做什麼,我等才好看得明白。」

  元帥蕭博知也大聲道:「天兄上諭,諸位都聽清楚了嗎?都起來吧,平時做什麼就繼續做什麼,天兄想好好看看。」

  眾人稱謝起身,按照天兄的吩咐繼續做剛才的事情了。丁齊暗暗鬆了一口氣,場面還好,大家沒有一齊都擁過來,就連很多好奇的孩子都被大人拉住了。丁齊坐著轎子開始參觀集市,元帥大人在前面領路,丁齊指哪個方向就往哪邊走,軍師和司馬跟隨兩旁。所到之地,眾人都很自覺地退出四尺之外,雖沒有下跪,但也紛紛躬身行禮。一看這個架勢,丁齊乾脆吩咐轎夫離那些交易攤位遠一些,不要妨礙到大家做事情。

  小市上出售東西,基本是各家的物產以及製作的手工藝品和日用器物。丁齊發現,這裡的商品從某種意義上說其實非常豐富,尤其是竹編工藝非常發達。各種竹編的日用器物如籃、筐、扁、筒、碗、杯、椅、凳、帽、傘... 應有盡有,還編出了很多漂亮的裝飾性花紋,件件精美。

  這裡還有很多竹製裝飾品,或雕或編,製作成各種動物或人像,還有小孩的玩具,可見竹子在此地是一種很重要的材料。

  根據《天國物誌》所載,這裡一共有十三種竹子,形態不一、各有其用。竹料比木料更好獲得,一片竹林只要限定一定的採伐量,每年都會有竹料出產,更兼還有竹筍可食,細嫩枝葉也可以飼養竹鼠。

  丁齊看見了竹鼠,也就是此地的「豬」,經過長期的人工培育,個頭很大,跟小豬仔似的,一隻估計有十來斤重。集市有賣竹鼠肉、竹鼠皮還竹鼠油的,其中以油最貴。

  此地的買賣同時有以物易物和貨幣交易兩種方式,假如雙方的東西恰好可以交換最省事,否則就用金幣買。有意思的是,竹雞蛋也有某種貨幣功能,很多人拿竹雞蛋換東西,比如丁齊就看見有人用一小籃竹雞蛋買了兩筒櫻桃膏。

  此地也有人製作櫻桃膏,但不是像丁齊那樣做成半透明固體乳糖,而就是熬成漿膏狀出售。固態的糖也有,山楂糖,集市上甚至還有糖葫蘆。集市上居然還有賣炕山芋的,炕山芋其實就是烤地瓜,地瓜在這裡很便宜,主要是烤的工夫值錢。

  人最多的攤位是賣豆腐的,還有豆腐乾和豆腐皮出售。地瓜、水稻、小麥、黃豆、向日葵、南瓜、西瓜,應該都是當初從外面帶進來的物種,數萬人的大軍不可能沒有糧草,糧草同時也是種子,各種瓜子可能是某些人帶在身上的零食。

  整個天國總人口是四千三百多人,而東大營的人口是七百二十六人。今天因為天兄降臨的緣故,所有人都來了,就連襁褓中的嬰兒都被大人抱到了東大營主社,其他三個村社完全空了。丁齊等人在四處參觀時,其他三個村社的居民正在陸續趕來。

  這麼小的人口規模,卻有這麼豐富繁多的物產,簡直令人驚嘆。以丁齊親眼所見,此地居民過的日子,比外面他的老家山村要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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