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方外:消失的八門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basalt 2018-4-1 20:40:4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0 230313
basalt 發表於 2018-8-4 10:57
210、腦補的往事

  丁齊看著面前的桌子,彷彿要把空蕩蕩的桌面看出一副畫或者看成一個螢幕,緩緩開口道:「在五觀莊的時候,妳發現了我的情緒不對。」
  
  冼皓:「是啊,我一直站在離你最近的位置,當時就覺得你好像有心事的樣子;後來在昭亭山中問過你,你卻不想多說...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丁齊:「看見天地靈根的遭遇還有清風仙童的樣子,我的感覺非常不好。」
  
  冼皓:「無論誰見到那個場面,心情都不會太好,而你是心理醫生,當然能夠感同身受... 就是因為這些嗎?那後來到了昭亭山時你為什麼又笑了?」
  
  丁齊:「當然不止這麼簡單... 妳先告訴我,那猴子做的對不對?」
  
  冼皓:「這有什麼好說的?當然不對!心猿頑劣,在書中就是個隱喻。」
  
  丁齊:「不要談書中,不談《西遊記》,不談《靈山》,也不談什麼妄境,就說我們遇到的這件事。」
  
  冼皓:「那就別管他是誰,哪怕頂著齊天大聖的名頭,哪怕以西天取經的名義,長途趕路遇到好心人家留宿,結果卻偷了主人家的東西,被發現之後不僅不知悔改還惱羞成怒打砸一番,這事擱哪兒也說不過去。」
  
  丁齊點頭道:「是啊,清風仙童當時就是這麼說的... 可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我當時卻沒有阻止。」
  
  冼皓反問道:「你阻止得了嗎?在萬家酒樓,你就沒有阻止大天尊對小妮子施法。」
  
  丁齊搖頭道:「這是兩回事,性質完全不同。尚妮的遭遇是她自己做錯了,事後也意識到錯在哪裡。她跑到昆侖界放飛自我玩得太嗨,有點跳脫了,受點教訓也是應該的。
  
  可是清風、明月以及天地靈根是無辜的啊... 人家又沒有做錯什麼;而我明知道猴子做得不對,卻聽之任之、冷眼旁觀。
  
  能不能阻止事情的發生,我不確定,但我也應該做自己該做的事,至少得試試勸阻吧... 其實我是有機會那麼做的... 玄奘師徒剛進門的時候,尚妮就想去提醒清風,讓他注意猴子可能會偷東西,卻被我制止了。
  
  等到他們在前廳吵開了,我們都過去了;朱師兄詢問調解,你們說的也都是公道話,只有我冷眼旁觀。當時我還有一個機會,就是提醒清風仙童猴子要幹什麼,可是我依然沒有,就是那麼眼看著天地靈根被猴子打倒。
  
  後來我們進了後園,看見清風站在殘破的天地靈根世界中,而明月已消失不見,那種感覺簡直無法言述... 明明知道是猴子幹的,卻像是自己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
  
  冼皓:「你這是自責嗎?」
  
  丁齊:「其實不是自責,而是一個疑問:為什麼?那是我的妄境!假如我認為它不會發生,那樣的場面就不應該出現,可是它偏偏發生了。後來我又把你們帶到了昭亭山,看見清風把觀自在菩薩拉下雲頭,救活了那株古茶樹,這才突然想明白。
  
  妄境反應了我的精神活動,人的行為模式必然有其內在的動因。我是個心理醫生,天天都在分析這樣的事情,當然也需要審視我自己。
  
  我第一次進入昆侖界,就是在昭亭山綠雪茶園旁遇到了風君子,然後被風君子帶進了神木林,綠雪現身請我喝了一杯茶。那麼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綠雪是昭亭山中一株衰殘的古茶樹,行將生機滅絕,卻很幸運地被人救了。
  
  我很清楚的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又將如何演化。天地靈根被猴子打倒之後,鎮元會做什麼、猴子會做什麼、清風又會做什麼... 這就是我潛意識中一切行為的動因,原來我等著綠雪在昭亭山中得救呢。」
  
  冼皓笑了:「那杯茶還真沒有白請你喝!」
  
  丁齊:「那麼問題就來了,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妳怎麼評價我當時的行為?」
  
  冼皓收起笑容陷入了沉思,過了好半天才答道:「好像無法評價。對於一件事情,人們會做出不同的反應。有人的會想到去提醒清風仙童,讓他防範猴子亂來,比如尚妮;我絕不能說尚妮這件事做錯了,也絕不能說猴子做的事情就是對的。」
  
  丁齊:「妳接著說。」
  
  冼皓:「所以你的行為就變得很複雜了。你畢竟沒有提醒清風,反而阻止了尚妮去提醒,看上去冷血無情;但聽你剖析了行為的動因,我又想到了一句話:凡人畏果,菩薩畏因。
  
  在你的妄境中,你其實是無所不知的,因為一切都來源於你的見知。觀自在只是你認知中的菩薩,而你自己才是那個真正的菩薩。你很清楚自己怎麼做便會發生什麼事,所以選擇了先讓綠雪得救,然後再讓天地靈根得救,這就是你的潛意識。」
  
  丁齊展開眉頭道:「我怎麼被妳說成是菩薩了?我又不是佛系的人。」
  
  冼皓:「不是嗎?我看丁老師可夠佛系的!」
  
  丁齊:「所謂遇事做事,首先是要清楚自己遇到了什麼事。而破妄的關鍵,首先是要明晰自己身在妄境,然後再是不要把妄境當成妄境。莊先生告訴我根本沒有什麼破妄之說,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冼皓又笑了:「你證入的妄境從一開始就很特殊,簡直太明顯了... 好端端的怎麼會穿越到書中的世界?只要是神智正常的人,也能意識到是進入了妄境。至於不把妄境當成妄境,道理好像是對的,但你這麼想的時候,仍然是刻意了。」
  
  丁齊又看著冼皓道:「我當時沒想,此刻才在思考。所有的經歷都是收穫,就看你能不能有所收穫。妄境是難得的體驗,它能告訴人們很多,所以突破大成之前才要經歷它,妳說是不是?」
  
  冼皓:「丁老師又要當哲學家了嗎?特意把我單獨叫來,就是要說這些?」
  
  丁齊看著她的眼睛,並沒有移開視線,又說道:「有一件事其實我撒謊了,既欺騙了妳也欺騙了我自己。」
  
  冼皓:「哦?」
  
  丁齊:「我這一星期根本就沒有進入妄境,但就在剛才,我又進去了,而且去了不止一次;只是相對現實來說,只是瞬間而已,等於什麼都沒發生過。」
  
  冼皓瞪大眼睛道:「你自己偷摸跑進妄境裡,卻沒帶著我?讓我猜猜,你是不是跑到洛陽白牡丹的船上去喝花酒了?張若虛沒有吟詩占花魁,卻讓你給占了;白牡丹也沒有留下呂洞賓過夜,而是把你給留下來了!」
  
  丁齊想笑卻沒有笑出來,只得搖頭道:「和白牡丹沒關係,只和我自己有關。我並不是沒有帶妳一起進妄境,妳本來就在我的妄境裡...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妄心,我當然也不例外,否則怎能入妄呢?
  
  妳如果問我,有沒有什麼悔恨的事情,讓我想著穿越到過去改變一切,讓有些事情不再發生?那當然是有的... 」
  
  冼皓的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輕輕咬了咬嘴唇道:「什麼事?」
  
  丁齊:「我請教過老譚,他說最常見的妄境其實就是每個人身處的世界,對這個世界的重新假設。我剛才不止一次穿越回去,就是在現實世界中穿越,穿越到葉行還沒有來得及開那一槍之前。我們從小境湖出來,我一把拉住了妳,他那一槍並沒有打中。」
  
  冼皓的聲音發顫道:「然後呢... 」
  
  丁齊仍然看著她的眼睛:「然後... 那就是另一種然後了,什麼事都會發生,妳可以盡情去想像。」
  
  冼皓避開了他的眼神,眼圈卻莫名紅了,輕輕吐出了兩個字:「流氓!」
  
  這是罵人呢還是調情呢?丁齊讓她可以盡情去想像,她究竟想到了什麼?丁齊好像也挺無辜的... 然後冼皓又抬起頭,紅著眼圈看著他問道:「你幹嘛又說中槍的人是我呢?她不是已經不在了嗎?」
  
  丁齊又握住她的手道:「我們一起去看一看當時發生的事好嗎?希望那不是我的妄境。」
  
  冼皓的手也在發顫:「怎麼看?」
  
  丁齊:「妄境不僅是昆侖界,也可以是經歷過的事情,或許已經遺忘,但它真的發生過,我也想在妳這裡找到答案。」
  
  說著話他取出景文石一晃,拉起冼皓向前走去。兩人面前已不再是那張長條桌,而是穿過一道無形的門戶,出現在了小境湖中。
  
  小境湖的門戶是一面山壁,石壁上似是天然紋路形成了一幅畫,畫中就是兩扇大門,連兩旁的門柱都有,門柱上還有一副對聯: 洞天門自開,塵客徑往來;仙境花閑落,湖月任抱懷。
  
  正對門戶處放著一個明代的大衣櫃,擋住了正面的視線,兩人就站在了大衣櫃的側面。丁齊施法打開了門戶,穿過門戶可以看見那邊的後院。後院涼亭中也放著一個大衣櫃,與這邊的大衣櫃門對門,葉行躲在大衣櫃的側面,手裡拿著一支槍。
  
  沒過一會兒,只見丁齊陪著冼皓一起走到了石壁門戶前。他倆明明就站在衣櫃旁邊,妄境中卻出現了另一對丁齊和冼皓,而且對他們視而不見,這種自己旁觀過去的自己的感覺很是詭異。
  
  丁齊帶著冼皓進入妄境,穿越到了半年前,然後旁觀著曾經的自己,就像一對在看電影的觀眾,並沒有干涉任何事情的發生。這一幕過去的時間並不久,僅僅就在半年前,之所以感覺是那麼漫長,因為從那以後他們又經歷了太多事。
  
  丁齊陪冼皓出去拿東西,冼皓此刻已突破了隱峨境,出入小境湖門戶不必再換衣服,而丁齊就站在門前等著。
  
  冼皓剛剛走出門戶,突然聽見一聲槍響,她身體一震退回到小境湖中,手捂胸口向後仰倒,被丁齊一把抱住閃到了門戶的一側,就連衣櫃都被撞倒了,發出很大的聲響。譚涵川和朱山閑都被驚動了,飛身從上面躍了下來。
  
  丁齊抱著冼皓坐在地上,用手按住她胸前的傷口企圖止血,手中的景文石早已落地。只聽冼皓掙扎著將枯骨刀交到他的手中道:「隱峨不死,我會回來。等再見的時候,別忘了把這把刀還給我... 」
  
  丁齊下意識地接過了刀,然後譚涵川一掌砍在他的頸側,他便暈了過去,失去了知覺,一手抱著冼皓、一手緊握著枯骨刀。
  
  冼皓抬頭看著朱山閑和譚涵川道:「我殺過很多人,早就想過會有這一天,可是沒有料到,居然栽在那樣一個人手中... 我聽師父說過,自古江湖到老,總有意想不到...」
  
  說到這裡她又咳嗽幾聲,嘴角已咳出了血沫。朱山閑壓低聲間道:「冼師妹,妳還有什麼話要交待?」
  
  冼皓:「范仰曾經說過,我有一個秘密,這是真的... 丁齊不會記得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他,我會回來的。如果你們擔心自己也會記不住,可以回到山莊裡,那裡有紙有筆,把所有的經過都寫出來... 先送我去世界的盡頭。」
  
  譚涵川沉聲道:「我能記住,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讓老朱去寫下來。」說著話伸手點了冼皓幾個穴位,抱起她翻過莊園所在的這座山飛速而去。譚涵川功夫了得,這時拼了命地在飛奔,翻過山便是一片平原,穿過平原就到了小境湖的邊緣。
  
  小境湖的邊緣就似世界的盡頭,世界的盡頭有什麼?不是深淵,不是一條線,也不是一堵牆,而是什麼都沒有。「無」的概念本身就是無法形容的,因為連定義都不該存在,更非物理意義上的真空。
  
  沒有光線會不會是一片黑暗?實際上並非如此,因為黑暗本身也是一種視覺映射或熱力學概念。語言是很難描述,若是談感官,它更像是一片「迷霧」,意識無法感應,就連高人的神識也無法穿透。
  
  走到這片「迷霧」時,就沒法再往前了。若是連空間都不存在,人是不可能走進去的。想往前走,會發現身體其實沒動,或者說意識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當停住這種念頭時候,一切都恢復了正常,就像剛才的過程並不存在。
  
  什麼都沒有,當然意味著時間和空間也沒有。沒有人能真正走入迷霧中,假如這樣做了,不會記得經歷了什麼,只知道自己曾經嘗試過。意識停滯了,但意識並沒有消失,一動念想回來,就會從原地回來,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體會。
  
  譚涵川輕輕將冼皓放了下來,看著她用最後的力氣走向世界的盡頭,身形彷彿凝固成了永恆,又回頭道:「快去想辦法,給冼師妹做急救!」
  
  後面跟上來的朱山閑道:「這能行嗎?」
  
  譚涵川:「或許行,或許不成,冼師妹既然這麼說了,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朱山閑:「可是我們什麼東西都帶不進來。」
  
  譚涵川:「可以就地取材... 趕緊聯繫莊先生和小妮子。」
  
  冼皓還有沒有救?那一槍並沒有打中心臟,但任誰看見當時的場面都知道她沒救了,因為來不及。假如當時她就在醫院的急救室裡,或許還可以把這條命搶回來,可是她在小境湖中,什麼醫療器械與藥物都來不及準備。
  
  譚涵川和朱山閑把冼皓送到了世界的盡頭,然後再返回小境湖的門戶,而昏迷不醒的丁齊還倒在地上。兩人當時的修為都沒有突破隱峨境,沒法把丁齊帶出去,只好把他放在莊園的房間裡,又出去通知莊夢周和尚妮。
  
  莊夢周和尚妮當天就趕來了。莊夢周問譚涵川需要什麼急救設備和醫療器械,譚涵川開了一張清單,朱山閑都給弄來了。莊夢周將東西都帶進了小境湖,他的修為不知何時也突破了隱峨境。幾人中最擅長外傷急救的人並不是譚涵川,居然是尚妮,她從小就學過。
  
  小境湖中有一味仙家靈藥,對治療內外傷有奇效,就是月凝脂。可是事發時是白天,眾人不可能采到月凝脂,而當天夜裡卻采到了。
  
  冼皓就在那種意識凝固的狀態下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好像只是一瞬,又好像是無盡的歲月,其實只有不到半天。然後她被尚妮抱了回來,就近進行了急救,這時她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像一幕幕快進的畫面,做手術取出子彈止血,包紮好傷口... 丁齊和冼皓就像是兩個並不存在的旁觀者,默默的看著這一切發生。而「故事」中的丁齊,在小境湖莊園中醒來過一次,接著又被譚涵川打暈了。然後他被莊夢周帶出了小境湖,安置在外面的小樓中,再一次醒來時,扭頭看見的是莊夢周。
  
  丁齊帶著冼皓在妄境中經歷的場景便到此為止,然後兩人回歸現實,他扭頭問道:「我記得在此之前,莊先生曾說妳可能會遇到危險,建議妳暫時離開境湖市... 他為什麼會那麼說?又對妳說了什麼?當時你們曾經私下聊了很久...」


basalt 發表於 2018-8-11 16:11
211、驗傷

  小境湖中當時發生的事情,理論上丁齊不可能知道,他被打暈過去了,就算他沒有暈過去,出來後也不會保留記憶。朱山閑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離開,他留在小鏡湖中照看丁齊與冼皓,事後也沒有保留記憶。至於莊夢周和尚妮,當時根本就不在場。只有譚涵川以景文石寄託心神未失,並在第一時間衝出去收拾了葉行,他是唯一記得事情經過的人。譚涵川將葉行捆得結結實實,又堵上嘴暫時塞進了櫃子裡,再給莊夢周和尚妮打了電話,然後轉身進了小鏡湖,前後只用了幾分鐘。

  待到再一次進入小鏡湖,譚涵川也不記得後來發生的事,唯一的知情者變成了趕到的莊夢周,而莊夢周當時已突破了隱峨境。

  莊夢周在電話裡告訴譚涵川,他恰好到了境湖市,已經在雨陵區,正坐車往這邊趕,問譚涵川需不需要帶什麼東西?譚涵川用很快的速度說了一些醫療器械和用品,要莊夢周不惜代價在最短的時間內弄來。

  莊夢周真給弄來了,附近既有藥房也有醫院,但是時間太緊,其中還缺幾樣東西,比如他沒有弄到血漿,只是帶進來簡易的輸血設備與驗血試劑。

  尚妮也是當天趕到的,而在尚妮趕到之前,他們已經給冼皓輸了三次血,居然也給丁齊輸了一次血。因為第一次他們給冼皓輸的是丁齊的血,幾人中只有丁齊和冼皓的血型一致,當時抽得有點多。

  輸血的同時,莊夢周又和朱山閑一起出去了,讓朱區長緊急找人弄血漿。朱山閑動用各種關係資源,血漿很快就弄來了,返回小鏡湖繼續給冼皓輸血;大家想想還不放心,也給丁齊輸血了。

  及時輸血很重要,但並不是全部,動手術取出子彈並消毒縫合同樣重要。尚妮趕來時,能做的處置大部分都做完了,但冼皓仍昏迷不醒。當天夜裡,他們又采來月凝脂,讓尚妮給冼皓外敷傷口與全身,並餵她服用……

  朱山閑確實寫過一張紙條,但是事態緊急,接著就忙開了,他也不可能詳細記錄所有的事情。這張紙條實際上並沒有發揮什麼作用,上面也只有三句話:

  葉行在門戶外躲著,他開槍打中了冼皓。

  冼皓在小鏡湖,身受重傷生命垂危。

  丁老師被打暈了,留在莊園二樓的房間裡。

  所以,丁齊在妄境中展示的場景並不是真的,只是他的腦補,或者說是他的推演。所謂在世界盡頭的時空凝固,顯得非常荒誕。但有一個最關鍵的事實是對的,那就是冼皓並沒有死,也沒有什麼所謂的冼皎,後來的她還是她。

  這些經過,是譚涵川與莊夢周事後拼湊出來的,沒有人知道或記得全部的事實。至於冼皓,她把一切都忘了,醒來後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誰,所有情況也都是事後聽說的。

  冼皓為什麼會一度失憶,誰也說不清,原因可以列舉出很多,比如她曾長時間陷入缺血性休克,比如方外世界的特殊,或者是心因性遺忘、創傷後症候群... 但是無法確定。

  「妳叫冼皓。若想知道自己是誰,就好好祭煉這把刀,按我教妳的方法... 」這是冼皓恢復意識並睜開眼睛後,莊夢周對她說的話。

  在這場變故發生之前,莊夢周曾經建議冼皓離開境湖市以回避兇險。因為范仰的暴露說明了一件事,她當年的仇家還有漏網之魚。范仰不僅找到了她,而且知道她做過什麼,那麼既然有第一個范仰,就可能有第二個范仰。

  按照江湖規矩,冼皓確實應該立刻就走,甚至改名換姓銷聲匿跡;可是冼皓不願意離開,而所謂江湖規矩也不是什麼金科玉律,只是無數江湖人的經驗總結。假如不那麼做,可能有危險,也可能不會有危險。

  莊夢周當初和冼皓私下聊了什麼?其實冼皓也不記得了。她後來找回的記憶中,只記得莊夢周教了她一套秘法;而且這也不是別的秘法,就是丁齊所創的方外秘法,只是稍加變化。

  丁齊所創的方外秘法,以景文石寄託心神祭煉,實際上就是將景文石當成了方外世界,借助景文石去感應方外世界,這是能保持自我、保留記憶的關鍵。冼皓用的卻不是景文石,而是她自幼相伴的枯骨刀,這把刀也象徵著她的人生過往。

  冼皓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艱辛歲月,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把刀就是她最值得信賴的同伴,甚至是唯一的同伴。

  一位孤身女子喬裝改扮、潛行追蹤,將仇家一個一個找出來除掉... 在這過程中她不能暴露自己,更不可能對任何人訴說,所以在很多時候,她只能和枯骨刀聊天。她的潛意識中,甚至抗拒讓任何人觸碰真實的自我,直到後來,丁齊堪堪觸碰到了。

  在丁齊的妄境中,他見到了秦漁,琴魚是梅蘭德的佩劍,此劍有靈,最終化形為人。而冼皓的枯骨刀並沒有變成另一個人,莊夢周教授冼皓的秘法,就是怎樣祭煉枯骨刀的靈性。假如當時的冼皓想告訴將來的冼皓「她是誰」,那麼就寄託於這柄枯骨刀,其中有她的世界。

  今後無論是誰得到了枯骨刀,只要按相應的秘法與之通感,就可瞭解這把刀身上發生的故事;再以之為媒介,也可以瞭解這把刀曾經的主人。

  這種手段很像驚門靈犀術,以一事一物為引,施展出各種變化;但是本質上,莊夢周教冼皓的還是方外秘法:丁齊所創的方外秘法。

  冼皓當初是怎樣祭煉枯骨刀的,她後來也忘了。等她醒來之後,莊夢周不僅重新教了她方外秘法,還有怎樣寄託心神與枯骨刀通感共鳴,以此找回曾經的自己。

  這種感覺怎麼形容呢?就好像她醒來的只是一具軀殼,然後又被另一個人的意識漸漸奪舍,而這另一個人就是曾經的自己。

  這個過程,又有點像綠雪的新生。丁齊在妄境中就曾思考過這個問題,還特意向山神柳依依詢問,可能就是潛意識中想到了什麼。

  為什麼冼皓回來後,給丁齊的感覺就像是另一個人?原因很簡單,人是會變的,這種變化可能是心性的轉變、與過往的告別,也可能是一種成長的進步。冼皓當初以寄託心神的方式祭煉枯骨刀,究竟想告訴自己什麼?或許也包含了一種期待吧。

  冼皓回來後,對丁齊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受了重傷,很多事情不記得了。莊先生告訴我,拿回枯骨刀,可能就會找到往日的感覺,他們也都告訴我,不妨重新認識你。」這是實話。

  可是丁齊卻以為她在撒謊,甚至以為是莊夢周等人串通起來騙他,就是為了讓他不要太難過,甚至認為這也是冼皓臨終前的交待...

  冼皓的經歷聽上去很離奇,但是從一開始,她就沒有騙丁齊。丁齊帶著冼皓在妄境中經歷了當初的事情,就是想從冼皓這裡得到真實的答案。而冼皓告訴他的答案,其實就是當初重逢時所說的第一句話。

  說完了當初的事情,冼皓的神情似是無限委屈,她看著丁齊道:「為什麼直到今天,你才能想通呢?為什麼你一直懷疑我不是我?」

  丁齊低下頭道:「為什麼那麼長時間,妳都不來見我?」

  冼皓:「因為我根本就不認識你!當時的我誰都不認識,也誰都不信任,甚至包括莊先生,我也根本就不敢確定他說的話是真是假。但是見到枯骨刀,我卻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信任感,所以才試著照莊先生的話去做了。」

  丁齊:「妳不想見到別人?那麼當時妳在哪裡?」

  冼皓:「我就在小境湖,你把枯骨刀也放在小境湖了。但是那段時間,你卻很少再進小境湖。老朱、老譚他們也不來打擾我,就算他們偶爾進來,我也會避開不見。這種感覺就像是我與生俱來的本能,後來才知道,這是我從小養成的習慣,不信任甚至抗拒陌生人接近。

  我拿著枯骨刀修煉,一點點找回自己,就像在審視另一個人的經歷,我對曾經的自己很驚訝,尤其是對你更好奇。我們之間有過那樣的過往、那樣的關係,我卻想不起來了,只能通過枯骨刀得知。

  你能體會這種感覺嗎?一覺醒來忘了自己是誰,而一把刀會天天告訴你曾經發生了什麼... 老朱、老譚他們還好說,但是你... 我想重新認識... 後來也是我告訴他們先不要驚動你。當我恢復曾經的修為之後,又離開小境湖出去了一趟,做了點事情。」

  丁齊有些緊張地問道:「妳去殺人滅口了嗎?」

  冼皓搖頭道:「那倒沒有。范仰死後,我所有的仇家都已經解決了,我不會僅僅為了滅口而殺人,只是去抹乾淨一些痕跡。然後我就回來了... 後來的事情就不必再說,你都知道。」

  丁齊握著冼皓的手,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冼皓,我們又認識了!」

  冼皓卻把手抽了出去,瞪著丁齊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會把我當成另一個人?」

  丁齊低頭答道:「因為這是我在定境中所見。在琴高臺世界中我也對妳說過,還當面問過妳;而當時妳卻告訴我妳不叫冼晴而叫冼皎,和冼皓是雙胞胎姐妹。」

  冼皓:「你對我講了那樣一個故事,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你給我的感覺一直是怪怪的。我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那樣自以為是?我當時就告訴你了,那畢竟是你在定境中所見,你喚醒了忘卻的回憶,但人的記憶也會出錯。

  你問我是不是叫冼晴,我告訴你我叫冼皎。但我從來都沒有什麼雙胞胎姐妹,冼晴和冼皎都是我行走江湖時曾用過的化名,我都不清楚你是怎麼知道的!」

  丁齊的頭更低了:「也許妳在小境湖中告訴過我,可是後來我忘記了,但潛意識深處還有點印象... 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們並不是每次都能記住小境湖中的事情。」

  冼皓卻不依不饒道:「可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會在定境中看到那樣的一幕。現在我知道那是魔境,但你為何會有那樣的心魔,而且還信以為真?」

  丁齊訥訥不能答。冼皓已經站了起來,低頭看著他道:「在你潛意識裡,你在回避我的過去,寧願把我假設成另一個人!你知道我有一段過往,曾潛行江湖殺了一個又一個仇家;而你是一個心理醫生,知道不應該去觸碰別人的心靈創傷,所以你從來就沒有主動問過我。

  可是你我之間,又不是心理醫生與病人的關係。你不問,也有另一種擔憂,害怕問出什麼更加不堪的經歷來。這樣一個女人,怎麼可能純潔、怎麼可能善良?你知道我經歷過什麼,卻不清楚所有的細節,你對我這個人感興趣,卻又害怕知道更多,這就是你的心魔。

  你不希望我有那樣一段過往,所以你假設了另一個人,一個和我一樣的人... 她是我的孿生妹妹,在我的保護下,雙手從未沾過鮮血,也沒有經歷過任何你不想讓她經歷的事情,讓她來繼承我的身份...

  你知道嗎,我為什麼要去研究那些心理學教材?就因為你在琴高臺世界中你對我說的那些話,我想搞明白你究竟在琢磨什麼!」

  丁齊抬起頭道:「別說了,妳可真是把我看透了!」

  冼皓:「還不想讓我說嗎?我偏偏要說,我也憋在心裡很久了!既然把話都說開了,我還有個問題:既然你把我假設成了另一個人,一個你寧願看到的人,那為什麼對我又是那種態度?」

  什麼態度?他們住在同一間屋子裡,在弟子面前,冼皓就以師娘自居,表現得與丁齊很親熱;但在私下的場合,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麼親密的舉動,至少丁齊沒有主動過,他甚至在刻意回避著什麼。

  丁齊苦著臉道:「我是真的把你當成了... 內心很複雜、很矛盾。」

  冼皓雙手摁住了他的肩膀,看架勢有點像要掐他的脖子,恨恨道:「你可真夠糾結的!」

  丁齊:「可是... 可是『隱峨不死,我會回來』,妳當時真的說過這句話嗎?」

  冼皓:「我不記得了!假如你想知道,可以去問老譚;假如這是真的,我又為什麼會說,你可以去莊先生。」

  丁齊感覺有些呼吸困難,儘管冼皓的手並沒有用力,他喘息著說道:「我不是糾結,只是沒有想明白... 妳剛才說的話都沒錯,我明明喜歡妳,但潛意識中卻難以接受妳的過往... 直到今天,從妄境中出來,我在剖析自己,才知道為什麼。」

  冼皓:「那麼現在呢?你既然都知道了,是否還在糾結?」

  丁齊:「我沒必要也不想再去問老譚或者莊先生了。妳看見的妄境,就是我想要的結果,而妳給我的答案,就是我想聽的答案!」

  冼皓突然語氣一轉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另一個問題呢?比如... 比如剛才我都是騙你的,反正你也不記得事情的經過...」

  兩人的身體挨得很近,冼皓胸前隆起的曲線幾乎就要貼到丁齊的臉,丁齊下意識地伸雙手扶住或者說握住她柔軟的腰,喘了口氣道:「我... 我可以看看妳的傷口嗎?我記得在什麼位置,但不知道是不是記錯了。」

  冼皓的臉突然就紅了,樣子又像是醉了,聲音似委屈又似呢喃:「到現在才想起來... 你知道月凝脂和駐顏果的功效,可以消去傷口疤痕... 假如再過段時間,你想看都看不到了!」

  冼皓的傷口,在胸部正中稍微偏右,靠近鎖骨下方不到十釐米的位置,胸骨和相鄰的兩節肋骨之間。假如夏天穿著大開領低胸的衣服,應該是能看見的,但在丁齊的印象中,冼皓從來沒有穿過那種衣服。

  丁齊從冼皓的腰間抽回右手,解開了她的衣襟,果然看見了她的傷口。冼皓的胸脯,是一片令丁齊炫目的白,白得很柔軟、白得有起伏、白得有質感... 傷痕已經很淡、快要消失了,就像一滴粉色的墨汁不小心滴落到白紙上。

  丁齊看見的不僅是淡淡的傷痕與起伏的雪白,他的手沒停下,將衣襟打開的有點多、有點深、有點高,然後又看見了更豔媚的顏色。

  冼皓的身子突然就軟了,就似支撐不住,她的手原本是想推開丁齊,卻莫名變成了抱住丁齊的後腦勺... 丁齊也順勢將她抱了起來,這間屋子不方便,當然要去臥室。他的臉掩埋在她柔軟的溝壑中,像是在尋找著什麼,儘管視線完全被淹沒了,幸虧修為不俗,不看路也能走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天已經完全黑了,喘息與呻吟聲漸漸平復,光滑的四肢還纏繞在一起,只聽冼皓的聲音斷斷續續道:「你這頭野獸... 我原先還以為你是禁慾系的... 你總是那麼冷靜、克制... 生怕自己會失去控制。」

  話剛說的這裡,又發出一聲嬌呼,好像嘴被堵上了... 就似剛剛有些平靜的水面再起漣漪,漣漪很快又化為洶湧的浪潮。

  又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已明,渾身酥軟無力的冼皓蜷在丁齊的臂彎裡,弱弱道:「床單弄髒了,要不要先起來收拾一下?」

  丁齊:「先不用管床單了... 」說話間丁齊的手臂又摟緊了,將她抱了過來揉進了自己懷裡。

  冼皓似是想求饒,用顫抖的聲音道:「丁老師,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都說出這種話了,哪還能放過...

basalt 發表於 2018-8-11 16:12
212、醉閑亭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日,塗至、魏凡婷、畢學成、孟蕙語、葉言行他們五個又來了。探索小境湖是他們進來最感興趣的活動,每次都和過節一般,只要有空就不會錯過。要不是因為境湖大學離得太遠,畢學成他們三個恨不能就住到南沚社區來。

  塗至和魏凡婷週五晚上就到了境湖市,但是丁齊打了招呼,讓他們週六別過來,因為幾位長輩要去丁齊的妄境一遊,組團跑去吃人身果... 因此直到周日上午,五名弟子才一起又到了南沚社區。

  現在回頭看,其實這五名晚輩弟子當時就在小境湖也沒關係,丁齊他們出入妄境只在彈指間,就連旁邊坐著的莊夢周都沒看出任何痕跡來,不耽誤現實中的任何事、也不妨礙其他的任何人,更不用擔心被誰發現,哪怕不相干的人就近在眼前。

  朱山閑早上接了個電話匆匆出門了。最近上面來了巡視組,儘管是週末,市領導要求各級幹部二十四小時待命,昨天能偷一天閑已經很難得了;而丁齊和冼皓一直沒起床,這也不像他們平時的生活習慣啊...

  還好有譚涵川在,這位譚保姆領著孩子們去附近的菜市場買了不少菜,一部分上午就做了,算是早飯和中飯放在一起吃,另一部分則收拾了一下,打算下午帶進小境湖裡搞BBQ。眾晚輩弟子聽說長輩們昨天在方外仙家福地中搞燒烤,他們也來了興致,非得再烤一頓。

  坐下來吃飯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一點了,尚妮嘟囔了一句:「還沒起,難道要來個從此君王不早朝嗎?」

  譚涵川憨厚地笑道:「可能是有點事要辦,丁老師最近比較忙。」

  孟蕙語好奇地問道:「師父最近在忙什麼呢?」

  「沒忙什麼,就是解決點問題... 咦,朱師兄哪去了?」開口回答者正是丁齊,他和冼皓並肩走了進來。兩人樣子好像與平日有些不同,但並不太好形容,丁齊容光煥發、精神抖擻,而冼皓白皙的臉頰上多了一抹紅暈,顏色中帶著些許嬌羞。

  譚涵川頭也不抬地答道:「他一大早就被電話叫走了... 最近上面來了巡視組,境湖市的各級領導都很緊張。你們來的正好,一起吃吧,孩子們下午要去小境湖搞燒烤,東西都是現成的,你們去不?」

  丁齊:「我和冼皓就不去了,讓他們自己玩吧。」

  譚涵川:「還有事情要忙啊... 嗯?」說到這裡他突然怔住了,用一種探究的眼光看著丁齊,好似發現了新大陸。

  丁齊擺了擺手道:「有什麼事吃完飯再說吧...」

  譚涵川不無羡慕道:「丁老師,恭喜你了!」

  「怎麼回事,師父怎麼了,買彩票中獎了嗎?」幾名弟子紛紛開口追問。

  譚涵川一本正經的點頭道:「是的,中大獎了,丁老師的方外秘法修為又更進一層... 這第六境什麼稱呼?」

  丁齊:「還是按老習慣,借用江湖八門秘術的名稱,就叫望氣境。」

  尚妮驚訝道:「哎呀!丁老師突破大成修為了!望氣境又是什麼講究?」

  丁齊微笑道:「妙不可言,等妳到了這個境界自會明白。」

  在座的五名弟子當然大喜過望,紛紛起身祝賀師父,丁齊擺了擺手道:「吃飯!只要你們好生修行,遲早也有堪破大成的這一天。」

  吃飯的時候,幾名弟子依然興奮道:「師父,真想不到,您已經是傳說中的大成真人了!」

  丁齊淡淡道:「我非道家弟子,大成真人這個稱呼也許不太合適,我只是將方外秘法修至大成境界。若說想不到,當初你們更想不到這世上有方外世界吧?你們自己的經歷,聽上去豈不是更像傳說?」

  孟蕙語點頭道:「對,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師父辦不到的!」

  冼皓笑道:「小孟,妳這也太誇張了。」

  葉言行插話道:「這就是師妹由衷的想法!」

  畢學成又問道:「師父,您的修為境界又上了一層樓,接下來打算帶我們再去哪裡開開眼界啊?」

  幾名弟子跟隨丁齊總有不斷的奇遇,起初是琴高臺,後來是大赤山,如今又有小境湖,感覺就像人生開了掛一般。如今師父的本事更大了,是不是能找到並打開更多的方外世界,帶他們經歷與見證更多的玄奇?

  丁齊想了想:「我還正想問問你們呢... 等我先和幾位師叔、師伯商量商量,挑一個大家都有空的時間,去一個很奇妙的地方。我很想看看... 你們在那裡會變成什麼樣子?」

  畢學成:「我們隨時都有空!」

  丁齊板其臉道:「你不用上課啦?」

  畢學成:「師尊有命,怎敢不從?蹺課也得去啊!」

  丁齊:「在學校就得好好讀書,假如被當了,啥地方都不帶你去,也別告訴別人你是我的弟子,我丟不起那個人... 上學期你們誰被當了?」

  畢學成:「報告師父,我們誰都沒被當!」

  丁齊:「誰拿獎學金了?」

  畢學成低下了頭,身手一指旁邊道:「他們倆...」

  丁齊忍住笑意瞪著畢學成道:「我給你一個緩刑的機會,假如這次你拿不到獎學金,下次出行遊歷就不會帶著你。」

  葉言行岔開話題道:「師父究竟要帶我們去什麼有趣的地方?」

  尚妮搶先答道:「那地方相當有趣,先說出來就沒意思了,你們去了就知道了。」通過丁齊剛才說的話,尚妮就已經猜出來丁齊是想組團再刷禽獸國。如今丁齊已突破了大成修為,想必能徹底祭煉並掌控禽獸符,而且能夠破開山水大陣打開金山院了吧...

  孟蕙語又說了一句:「只要師父帶路,反正我什麼地方都去。」

  吃完飯後,幾名晚輩弟子搶著收拾了桌子,也洗了碗,然後又帶著下午要搞燒烤的東西說說笑笑進了小境湖,山莊裡就有現成的烤爐烤架和烤盤。

  譚涵川道:「只有尚妮跟著他們,我有點不太放心... 小境湖中有些地方對他們而言還是有危險的,冼師妹也跟進去看看吧?我有些問題要請教丁老師,待會兒再進去。」

  冼皓拍了拍丁齊的手背,也進了小境湖。譚涵川則上樓回房間取出了一張疊成四方塊的紙,打開一看,應該是從一整幅古宣上裁下來的,上面寫了三行字,書法很漂亮也很潦草,正是朱山閑的筆跡——

  葉行在門戶外躲著,他開槍打中了冼皓。

  冼皓在小鏡湖,身受重傷生命垂危。

  丁老師被打暈了,留在莊園二樓的房間裡。

  譚涵川在飯桌旁剛見到丁齊的時候,為什麼突然吃了一驚?因為丁齊開口說話的同時又給他發送了一道神念。所謂神念,可以勉強理解為一種直接的意識傳輸,將要傳達的資訊印入對方的元神中。

  這些資訊可以是一幅畫、一幅圖像、一段場景,還可以是一篇文字、甚至是一本書或一段完整的記錄,包括錄音錄影等資料,比如一整部電影、一個人的經歷... 總之你能想到的資訊內容皆可以包含在神念之中。

  在禽獸國中,丁齊等人好像就有過類似的體會,因為當時他們化身禽獸,發出的都是禽獸的叫聲,似乎也能進行直接的意念交流;而如今丁齊破妄大成之後,才清楚在禽獸國中的體會只是與神念相似,但與真正的掌握神念還相差很遠。

  掌控神念之能,須要清晰而強大的元神,能在瞬間印入對方的元神中多少資訊,取決於自身在一念之間能展開多少資訊。

  而對於接受者而言,也要求有清晰的元神,通常至少要有三境修為,四境修為更好。當然了,假如神念中包含的內容過於複雜,甚至超出了四境修為的承受能力,那可能就需要時間去慢慢解讀了。

  假如接受者是普通人呢?那麼接受者的意識可能會受到衝擊,導致恍惚症狀,因為大腦無法處理過於龐雜的資訊,除非是接受非常簡單的神念,否則無法清晰地解讀。

  丁齊發送給譚涵川的神念並不複雜,就是和他說了一件事,當時在座眾人中只有譚涵川知道是什麼事;而丁齊既能施展出這種手段,就證明了他已有大成修為,所以譚涵川很驚訝,當即開口恭喜。

  等到其他人都離開之後,譚涵川單獨拿來了這張紙條。丁齊剛才的神念就是問他記不記得有這張紙條,還能不能找到?

  譚涵川歎了口氣道:「當初老朱匆忙寫下這個紙條,記錄小境湖中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後來他自己又把這些事都給忘了。紙條是我發現的,就貼在衣櫃門上,我便順手收了起來...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你怎麼突然想起來找這張紙條?要不是你問,我都差點忘了它放在哪裡。」

  丁齊:「譚師兄也不記得後來的事情了?」

  譚涵川:「我只記得冼師妹中了槍,然後我衝出去收拾了葉行,又打電話給莊先生和尚妮,再次返回小境湖之後的經歷便不記得了... 總之萬幸,冼師妹搶救回來了。你如果想知道詳細經過,可以去問莊先生。」

  丁齊搖頭道:「不,我並不打算問什麼,就是想看看這張紙條... 能不能把它留給我當個紀念?」

  譚涵川:「想拿就拿去吧!」然後又湊近了,用肩膀碰了碰丁齊的肩膀,壓低聲音道:「你和冼皓... ?」丁齊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兩人並沒有多說什麼,更沒有用神念交流,但話中的意思誰都明白。

  譚涵川又搖了搖頭道:「丁老師啊,你們倆是怎麼回事?磨磨嘰嘰到現在!說實話,我天天看著都替你們著急!冼皓是因為曾經失憶不太適應,那你呢,難道是因為不適應她的失憶?」

  丁齊:「只是有點問題,現在已經解決了。私事... 私事而已... 老譚你就別問了。」

  譚涵川:「你們沒事就好,我可沒那麼八卦!」口中說自己沒那麼八卦,但難得八卦的老譚剛才還是八卦了一回。

  丁齊:「老譚啊,我知道你沒那麼八卦,但我還是想問問你... 你看看現在的冼皓,和我們當初剛認識的冼皓,是不是就像兩個人?」

  譚涵川:「誰說不是呢!這是因為你,也是因為我們經歷的這些事。」然後又拍了拍丁齊的肩膀道:「當然了,主要還是因為你。」

  丁齊將紙條揣進兜裡道:「多謝了!」

  譚涵川:「那我先進小境湖看著那些孩子了,把冼師妹換出來。等有空的時候,再向你好好請教。」

  丁齊:「請教不敢當,互相交流嘛,關於方外秘法,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其實你也不必進去看著他們,我有景文石在手,可隨時察知小境湖中的一切動靜。」

  譚涵川驚訝道:「這就是突破大成修為掌握的神通嗎?」

  丁齊點頭道:「別的門派我不清楚,但是方外秘法突破大成修為,我的確可以通過景文石察知方外世界的一切動靜,但前提是我已凝煉心盤... 」

  這種感覺怎麼形容呢?令丁齊想起了在昭亭山中遇見的山神柳依依。柳依依不論身在何處,都能察知昭亭山中的一切動靜。通過他手中的景文石,丁齊如今也能辦到了,而前提條件是他曾以景文石寄託心神,將這個世界凝練為心盤。

  這麼做是需要耗費法力的,和動用神念一樣,消耗的都是元神之力。但丁齊也不是無時無刻都要關注方外世界中所有的動靜,就像平常人一樣,大腦會自動過濾很多無用的資訊,只有值得注意的時候才會去注意。

  比如此刻,尚妮帶著魏凡婷等人正在山下湖邊搞燒烤呢,還是昨天那個位置。冼皓正坐在醉閑亭中遠遠地望著,並沒有跑過去一起湊熱鬧。

  就在此時,冼皓突然聽見一個聲音道:「妳先出來吧,不必在這裡盯著他們,我隨時都可以察知小境湖的動靜,他們也不會有什麼事... 」

  這個就像整個世界在對她說話,但分明又是丁齊的聲音,冼皓驚訝道:「丁齊,這是怎麼回事?」

  丁齊笑道:「我只是做個測試,果然可以這樣。」

  丁齊可以借助景文石察知小境湖中發生的事,也可以通過這個世界的意志發送簡單的神念,有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當然了,他還做不到像山神柳依依那樣一念之間就出現在昭亭山中,假如他本人想進入小境湖,還是得老老實實走進去。

  五名晚輩弟子中,時間最自由的是魏凡婷。師伯朱山閑還曾跟小婷婷開玩笑,送了她一幅字,上書「最閑婷」三個大字。眾人又都笑話朱山閑寫這幅字一定是嫉妒,因為朱區長的工作很忙,經常不能回家吃飯。

  後來「最閑婷」這三個字又讓莊夢周給改成了「醉閑亭」,依然是讓朱山閑寫的,做了塊匾就掛在小境湖山莊大門外的那座涼亭中,倒也挺應景的。

  其實魏凡婷一點都不閑,她每天都要花大把的時間去學習,學習各種知識、學習熟悉和適應現代社會,她需要補的課太多了。之所以給人很閑的印象,就是因為她不需要上學、不需要工作,每天就跟著塗至到處跑,誰叫人家生來就是富十八代呢...

  魏凡婷原本可能成為眾人中身世與際遇最淒慘的人,如今卻成了最幸福的人。所以,大家都非常、非常地羡慕塗至。

  塗至反倒是眾人中最忙的,比朱山閑這個領導幹部還忙,他也算是一位領導,在一家大型IT企業中擔任遊戲項目組的負責人,經常要加班。最近倒是學會忙裡偷閒了,他經常在週末溜回境湖市,原先是去大赤山,現在是到小境湖。

  眾人要組團再刷禽獸國,別人的時間都好調整,主要就看朱山閑和塗至的。因為有巡視組來了境湖市,塗至手頭也有一個專案正開發到緊要關頭,所以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月。直到三月中旬,才找到一個大家都能抽出空的週末,假如再等下去,估計只能是清明節了。

  這大半個月,丁齊和冼皓也沒閑著,天天膩在一起,妙處不必多言...


basalt 發表於 2018-8-11 16:12
213、如夢亦如幻

  眾人是分頭出發趕往北京的。朱山閑、丁齊、冼皓、畢學成、葉言行、孟蕙語等六人一組,週五下班後從境湖市坐高鐵趕到北京南站;晚上也是在車上吃的,大家到旅社休息了半夜,天亮後趕到了張坊鎮與其他人匯合。

  塗至和魏凡婷從深圳飛過來,也是昨天晚間到的。譚涵川從上海、尚妮從杭州、莊夢周不知從哪兒... 總之大家上午十點都來到了鐵鎖崖。來這裡攀崖,屬於近郊自駕遊活動,愛好者好歹開個Land Rover或者Jeep,他們倒好,在張坊鎮弄了兩輛農用三輪車...

  眾人揹著背包帶上裝備,從鐵鎖崖上先腰掛繩索,沿著岩隙攀至半空,丁齊再掏出禽獸符打開了門戶。冼皓先進去,然後丁齊站在門戶前一個一個接人,主要是接背包。比如朱山閑來到小平臺上把背包交給丁齊,然後丁齊將東西拿進去再出來,又接應下一個。

  為什麼要這樣?因為禽獸國這個地方很奇怪,假如進去之後化身為禽獸,帶的東西好像也不見了,或者說就似存在於另一個空間取不出來。冼皓擁有身器,又有四境修為,當然沒這個顧慮,但是除了她和丁齊,其他人依然會化身為禽獸。

  假如不帶這幾名晚輩弟子,他們其實不需要繩索,但既然把大家都帶來了,還是更安全妥當更好。丁齊是倒數第二個進去的,依舊是譚涵川殿後,還將外面的繩索收了起來。待丁齊和譚涵川走進小境湖,他倒沒什麼變化,而譚涵川又化身為一頭犀牛。

  冼皓也沒什麼變化,而他們拿進來的背包分成整齊的兩列,此刻都掛在象牙上。朱山閑是大象,尚妮是一隻漂亮的藍羽山鵲,莊夢周還是那頭能嚇人一大跳的麒麟... 而此刻這幾隻禽獸都有些發愣,看著不遠處另一隻很奇怪的動物。

  那應該是一隻飛禽,論體形和丹頂鶴差不多,但樣子可不像。它只有一隻腳,爪下生三趾牢牢的地住地面,仔細看它還真的只有一隻腳,並不是把另一隻腳縮回了肚子下面。此鳥青羽白喙、黃爪紅斑,青色的羽毛上有一道道紅色火焰狀的花紋,翅膀和尾部最為明顯。

  這隻怪鳥彷彿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被眾禽獸圍觀,還扭著脖子梳理著身上的羽毛,一副自我陶醉的樣子。

  冼皓見丁齊進來了,有些納悶地問道:「這是什麼鳥?你認識嗎?」

  丁齊驚訝道:「這... 居然是傳說中的靈禽畢方!」

  這時朱山閑的象鼻子舉了起來,鼻孔就像瞄準鏡一樣朝向畢方道:「不對呀,怎麼是小畢?我還以為是尚妮或者魏凡婷呢... 看樣子我們先前搞錯了,禽獸不分男女啊... 」先前他們進來的時候,男的皆化身為獸、女的皆化身為禽,現在才知道這並不一定。

  尚妮說道:「既然莊先生能變成麒麟,還有人變成畢方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丁齊又問:「其他人呢?」

  冼皓:「好像都沒回過神,跑開了,但也沒跑遠。」

  遠處有兩隻兔子趴在草叢裡,體形和獵豹差不多大,但還是兔子的模樣。一隻白兔是魏凡婷,一隻灰兔是塗至。這兩隻兔子雖然跑開了,但它們兩個還是聚在一起,此刻正在吸著鼻子互相嗅著彼此的氣味,樣子有點像在親嘴。

  丁齊既已突破大成修為,掌控禽獸符後以神識掃過去就知道是他們倆,而帶著影器進來的朱山閑也能把其他人都認出來。

  在另一個方向,七、八十米開外還站著一頭麋鹿,用既好奇又警惕還帶著些許迷茫的眼神看著這邊。它是葉言行所化,這小子有意思,變成了一頭四不像。

  再轉身望去,三十多米外還站著一頭羊,不知是什麼品種,體形和一頭梅花鹿差不多,白色柔軟的捲毛,頭上沒長角,似是一頭可愛的羊羔,應該就是孟蕙語了。

  丁齊突然吹了聲口哨,尖銳的哨音傳出很遠。兩隻兔子、一頭麋鹿、一頭白羊都嚇了一跳。灰兔和白兔蹦起來就跑,跑了十幾米遠發現沒什麼危險,然後又趴在草叢裡望向這邊。麋鹿也快速地逃地遠方,見沒什麼事又慢慢地溜達回了原地。白羊則發出了咩的一聲叫。

  只有畢方沒什麼反應,還在那裡扭著脖子歪著腦袋,一邊欣賞著自己一邊梳理著羽毛,完全沉浸在自我陶醉的世界中。

  隨著哨音傳出,遠方有一隻鳥兒飛了過來,落在冼皓的肩膀上發出了歡快的叫聲,仔細看它的樣子應該是隻麻雀,但長得胖乎乎的差不多有鴿子大小。丁齊皺眉道:「小巧,妳怎麼變這麼胖了?」

  小巧鳴叫道:「不是長胖了,是修煉出來的。」在禽獸國中依然是直接的意念交流,但小巧表達的意思比原先可清楚多了。年後曾有一段時間,冼皓帶著身器來到禽獸國中修煉,有空教小巧學說話來著,這隻麻雀很聰明。

  丁齊則發送了一道神念:「別忘了妳是隻麻雀,在這個地方太顯眼了並不好,小心被猛禽抓去吃了。」

  小巧眨了眨眼睛好像有點迷糊,過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徹底讀懂了這道神念,然後飛到空中開始撲搧著翅膀,樣子有點像小蜜蜂。丁齊伸手托住了它的爪子,只見小巧的翅膀搧著搧著... 體形竟漸漸變小了。

  等到小巧收攏翅膀站在丁齊的手上時,已經又恢復了一隻普通麻雀的模樣。它果然不是長胖了,而是修煉的變化,否則也不可能搧搧翅膀就瘦回原樣啊。

  小巧又嘰嘰喳喳道:「剛才那個樣子其實也沒關係,其他麻雀不敢惹我,猛禽也抓不住我,我只要飛得比其他的麻雀都快... 」

  丁齊被逗樂了,笑著問道:「誰教你的?」

  小巧抬起翅膀一指冼皓,然後又跳到了冼皓的肩膀上。把小巧叫來主要是為了詢問禽獸國的近況,有沒有其他人進來過、有沒有新出現的危險等等... 得知並無異狀後,丁齊又向眾弟子發送了一道神念。

  進入禽獸國化身為禽獸後,往往都會迷失自我意識,就連丁齊當初都不例外;想要喚醒眾弟子,通過神念是最好不過了。白羊先是露出疑惑之色,眼神再漸漸變得清澈,率先跑了過來,還在丁齊的身上蹭了蹭。

  冼皓開口叫道:「孟蕙語?」

  白羊又叫了一聲,以意念道:「是我呀... 太神奇了!我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它們都是誰呀?... 師父、師娘,你們怎麼沒變?」

  解釋起來太複雜,丁齊直接以一道神念回答了所有的疑問。兩隻兔子和一隻麋鹿也走了回來歸隊,各自發出不同的聲音聊得很熱鬧,感覺既新奇又刺激。

  這時麒麟發出了一聲低吼,口吐人言道:「畢學成!你臭美夠了沒有?」

  丁齊剛才獨獨沒給畢學成發送神念,就是故意把他晾一會兒。畢方這才有點回過神來,看向這邊道:「誰叫我呀?怎麼回事?」他不會說人話,傳達的仍是意念。

  尚妮:「你還知道自己叫畢學成啊!剛才怎麼回事?」

  畢學成終於徹底清醒了,大驚小怪道:「天哪!我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你們都是誰呀?師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丁齊終於回了一道神念解釋清楚,又問道:「你剛才在幹什麼呢?」

  畢學成頗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就是覺得自己的樣子太美了,怎麼欣賞都欣賞不夠... 」接著又興奮道:「禽獸國呀,世上居然有這麼好玩的地方!」

  丁齊:「別只顧著好玩,這裡是淬煉元神的絕佳場所,須時刻保持自我清明。既然人都聚齊了,我們先去金山院吧!」

  丁齊曾走遍禽獸國祭煉禽獸符,但他並沒有完全掌握這件控界之寶;又因為世界中心的山水大陣始終沒有打開,亦未將禽獸國凝煉為心盤,今日終於等來了機會。丁齊向前邁步化身為一匹頭生銀角的白馬,身後的白羊隨即驚歎道:「師父太帥了!」

  旁邊的莊夢周冷哼一聲道:「難道他能還比麒麟更帥嗎?」

  白羊只得違心道:「不一樣,您是不一樣的風采...」說著又讚歎道:「師娘好漂亮!」

  只見冼皓雙臂一展,化為了一隻白鷺。她擁有身器,不僅可以保持清醒的自我意識,還可以不變化為禽獸,但只要自己願意,也可以再度化為心相中禽獸的模樣。至於丁齊,既掌握禽獸符,又突破大成修為,當然更是如此。

  冬日的積雪早已融化,綠色的春草已破土發芽,一群禽獸奔跑在草原上,前方飛著一隻麻雀似是在領路。畢方覺得很爽,振翅飛向了高空。尚妮叫道:「畢學成,你不能亂飛,最好不要這樣飛。好不容易把你喚醒,但你如果忘乎所以,還是會迷失自我。」

  畢方:「那我怎麼辦?我只有一隻腳啊!」

  尚妮:「你就張開翅膀蹦著走吧!」

  畢方就張開翅膀用一隻腳走路了,蹦一下滑翔一段,樣子說不出的滑稽搞笑。尚妮自己化身的藍尾山鵲倒省勁,落在了大象身上,而白鷺一直就站在白馬身上。隊伍中有一頭麒麟壓陣,沿途禽獸退散,它們很快就過了河,來到了金山院外。

  前方的景物朦朧縹緲,視線彷彿隔了一層無形的大幕看不真切,放眼一片峰巒起伏,遠處的高山上隱約有亭臺樓閣的輪廓,皆隱在霧氣祥雲之間。上次來的時候,假如不是尚妮看出這裡有一座山水大陣,眾人差點就闖進去了。

  此番故地重遊,丁齊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就像他在妄境中去了姑蘇萬變宗,在宗門道場看見的那座假山。那座假山就是一座大陣,一旦運轉開來,若有人闖入其中就會陷入連綿無盡的群山。

  丁齊祭出了手中的禽獸符,此神器飛到天空化為一方大印,朝著前方的千巖萬壑蓋了下來,只見光影破碎,面前的景物化為了一座假山。這座假山約有一丈多高、三丈多寬,造型奇秀靈巧,上面的樹木就似漂亮的盆景。

  丁齊恢復了人身,收回禽獸符,繞過假山走了過去。剛才那座假山就像一道屏風,屏風後是一座院落。這座院落修在山腳下,像是一個值班室或者是一座山門殿,前後修了門,兩側是穿廊和廂房,從院落中間穿過去,則是一條登山的石階。

  石階約有五尺寬,蜿蜒曲折通往高處,似是白玉削成,平滑齊整纖塵不染。眾禽獸越走越高,玉帶般的祥雲纏繞在半山腰,在祥雲飄蕩間繼續前行,上方出現了好幾條岔路。一一數過去,共有十二條玉階通往別處。

  這些玉階竟是懸在空中的,每條玉階的盡頭都有一座懸空的小山,山中各有一座洞府,似是仙家修行之所。這個場景似曾相識,不知是蜀山還是阿凡達,總之就是金山院。

  沿著主路走上峰頂,地勢很開闊,放眼可眺望整個禽獸國。這裡也有一座最大的洞府,或者說是一片園林式的建築,並沒有圍牆。眾禽獸紛紛驚歎道:「這裡可比小境湖氣派多了... 簡直就是仙境啊... 我們都是神仙了嗎?」

  丁齊轉身道:「你們不是神仙,至少現在還不是。找個鏡子照照看,大家都還是禽獸呢...」

  穿過山腳下那門房式的建築登上石階後,越往上走,丁齊就越有一種感覺,整個禽獸國在元神中呈現得越來越清晰。不僅是空間景象的清晰,也包括世界意志的清晰,他一邊走一邊祭煉著手中的禽獸符,彷彿就在掌握著這個世界。

  等到登上峰頂後,感覺一切已是盡在掌握,才轉身說了這麼一句,然後祭出禽獸符向眾人照去。流光華彩掃過,大家都恢復了平常的模樣。只聽劈裡啪啦一陣響,眾人帶來的背包掉了一地,因為大象又變回了朱山閑,原先挑著背包的象牙當然不見了。

  眾人並沒有見到此地有其他人,也沒有找到任何典籍記錄。丁齊在一處水榭中坐了下來道:「我需要好生參悟一番,你們可以去別處看看。」

  丁齊手握禽獸符閉上了上眼睛,這件控界之寶彷彿化為了整個禽獸國世界,他已完成了心盤凝煉。只要他願意,就可以察知禽獸國中的一切動靜,還可以將自己的意志化為神念傳達給這裡所有的生靈,彷彿就是世界的意志。

  方才他就體會到了,他能夠察覺身邊的禽獸都是什麼人變的,一念之間可以讓它們恢復原狀,一念之間也可以將他們打回心相所顯化的禽獸。這裡確實沒有別人來過,整個世界中還有很多野生禽獸,但都不是人變的。

  丁齊手持景文石在水榭中端坐不動,但又能盡知一切。眾人在查探金山院各處,尤其是幾名晚輩弟子顯得非常興奮,他們又跑下玉階走到岔路上去參觀那些懸空的小山,搜尋了每一座洞府,所見皆美輪美奐。

  這裡是一座仙山啊,而且是他們的仙山。畢學成興高采烈道:「我們有十一個人,這裡有十二座仙山洞府,是準備好每人來一座嗎?」

  葉言行反問道:「那中央峰頂上的園林算什麼地方?」

  塗至:「總部啊~~ 方外門的總部!」

  尚妮:「方外門的總部不是在小境湖嗎?難道要搬到這裡來?」

  塗至:「那就是分部!很多大公司... 不不不,我聽說很多大門派不都有分舵嗎?」

  魏凡婷:「你們剛才說十一個人有十二座仙山洞府,算的不對,我們就是十二個:還有小巧呢。」

  畢學成:「天意呀!」

  塗至:「什麼天意?假如住在這裡,難道師父、師娘分開住兩座洞府嗎?我和小婷婷也是住在一個地方。」

  尚妮又似想到了什麼,歎了口氣道:「其實,如今的方外門真的是十二個人,今天還有人沒來...」

  魏凡婷又弱弱道:「我餓了,什麼時候吃飯啊?」

  塗至:「我們有帶吃的進來,都放在背包裡,先回去吃東西吧。」

  他們是上午十點多鐘進來的,並沒有吃午飯,折騰到現在太陽都快落山了。眾人又返回峰頂上的園林中,只見幾位長輩已經在水榭旁的長案邊坐好,正在打開包袱取出各種吃的。這時丁齊睜開眼睛站起身來,伸手一揮,天空中突然傳來了一片翅膀搧動的聲音。

  有一隻鳥兒從天空飛了下來,叼來了一枚粉紅色的果子,看上去就飽滿多汁、美味可口的樣子。接著一隻一隻鳥兒飛過,它們都叼著各種各樣的食物,放在長案上便飛開,很快就堆滿了一桌東西。

basalt 發表於 2018-8-11 16:13
214、梁園雖好

  塗至驚歎道:「百鳥朝凰?師父,難道您就是傳說中的鳳凰!」

  冼皓糾正道:「鳳為雄,凰為雌,並稱鳳凰... 假如這麼說,你師父是鳳。」

  尚妮:「那麼這座金山院也可以起個別名,就叫鳳凰山了。」

  莊夢周:「什麼鳳凰山?懂不懂百鳥朝鳳的典故?那是蒼梧山。」

  尚妮有些疑惑道:「蒼梧山?我書讀得沒您多,您可別騙我...」

  朱山閑在一旁點頭道:「莊先生沒騙妳,那的確是蒼梧山。」

  譚涵川看著滿桌的東西微微皺眉道:「季節不對呀... 今天才是陽曆三月十六號,不會有這麼多瓜果成熟。」

  孟蕙語:「師父本事大嘛... 而且這個地方是仙境,說不定四季都有各種瓜果。」

  葉言行:「我們走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可是初春景象。」

  魏凡婷關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她看著丁齊道:「師父,您能來個百鳥朝鳳,能不能再來個百獸獻果啊?能讓飛鳥送來吃的,那麼其他的野獸也行吧?」

  丁齊看著手中的禽獸符答道:「理論上當然也行。若不得我的允許,禽獸國的禽獸平日無法進入金山院的範圍,剛才是我放它們進來的。鳥兒飛得快,可以直接把東西送到山頂上,所以我才召喚飛禽。假如是獸類爬山上來就慢多了,而且它們沒有手,用嘴叼著東西送來,妳吃嗎?」

  魏凡婷:「哦,是這樣呀... 我就是問一問,師父您果然是可以的!」

  莊夢周拿起第一隻鳥送來的那顆果子,咬了一口點頭道:「嗯,不錯,味道很不錯!」

  朱山閑抓起一把歪歪扭扭形狀很怪的東西道:「好些年沒有吃過野生拐棗了。南沚山裡就有,我小時候經常跑到山裡去摘,味道酸酸甜甜的別提有多好吃了。可惜等到長大了,便少了童年的很多樂趣,就算偶爾在鄉下看見有人賣拐棗,買一把也嘗不出原先那個滋味。」

  譚涵川也抓起一把拐棗道:「不是拐棗的味道變了,而是你已經不同了。」說著話嘗了一口,忽然眼神一亮道:「嗯?老朱,這個好吃!不是外面的品種。」

  朱山閑:「當然不是外面的品種,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現在才幾月份... 咦?真的很好吃啊!就是記憶中小時候的滋味!」

  眾人品嘗桌上的東西,紛紛發出讚歎之聲,果然好吃得很啊... 吃著吃著,莊夢周突然歎了口氣道:「怎麼全是素的呀,也不來點肉!」

  譚涵川笑道:「就算有肉,那也只能是生的。丁老師召喚飛禽能把吃的送來就不錯了,難道還指望野地裡的禽獸炒盤菜端上來嗎?它們如果會生火炒菜,那早就成精了!假如召喚猛禽抓隻半死不活、連皮帶毛的耗子直接扔下來,您是吃還是不吃啊?」

  莊夢周趕緊擺手道:「別說了!倒胃口!我正在吃東西呢!」

  尚妮眨著眼睛道:「我們上次在小境湖裡做的叫花雞就非常好吃。丁老師,你能不能召喚一隻野雞飛過來自願當叫花雞啊?」

  丁齊苦笑道:「不能!我只能召喚飛禽給送來食物,而且是我們能吃的東西,但不能讓它們自願飛來送給我們吃。你說的那隻野雞,除非它並不知情,假如它知道我們想幹什麼,估計就不會飛過來了。」

  畢學成:「這又是什麼原理呢?」

  丁齊解釋道:「我通過禽獸符溝通世界的意志,向它們發送神念,影響其意識、操控其行為。手段再玄妙,其原理也和催眠類似,不能違反其本能的自我保護意識;而除非它們根本不清楚結果,否則也不能操控它們去做自身絕不願意做的事情,比如說送死。」

  尚妮:「那... 那麼可不可以這樣做?丁老師,我們只是做個學術上的探討... 假如那隻野雞根本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它就是被你召喚來,然後被我們抓住了做成叫花雞...」

  丁齊:「理論上倒是有這個可能,但實際上卻很難,因為神念不會撒謊;只要我是帶著這個目的、心裡是這麼想的,它被召喚時就能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惡意,本能地就會回避。」

  莊夢周插話道:「小妮子,妳自己親手去抓一隻野雞很難嗎?非要兜這麼大的圈子、搞得驚天動地!」

  尚妮訕訕道:「我就是在探討學術問題嘛... 譚師兄,你說對不對?」

  吃完這頓飯,天色就漸漸暗了下來,眾人在仙山上住了一夜。園林各處以及那十二座洞府內外都裝飾了不少夜明珠,可以用黑幔罩住,假如打開黑幔便可放出光亮。

  丁齊和冼皓就在園林中挑了一間靜室休息。尚妮、畢學成等人則是滿山亂跑,最後倒也沒有一人住一間洞府,而是結伴住了三間洞府。譚涵川、朱山閑、莊夢周則是一人尋了一間洞府住下。

  第二天日出後,眾人四處遊歷玩賞仙山風景,一切所見都是那麼新奇,到了該吃飯的時候,他們又聚集在峰頂園林那處水榭中,很自然的就把這個地方當餐廳了。也說不清是早飯還是午飯,這次有肉,不是去山下打的獵,而是他們自己帶進來的罐頭,丁齊又召喚來飛禽送來不少吃的。

  朱山閑笑著問道:「莊先生,昨天是您說要吃肉的。今天開了牛肉罐頭,您怎麼一筷子都不動?」

  莊先生:「還是百鳥朝鳳送來的東西好吃啊... 素點就素點吧。」

  畢學成遙望遠方道:「假如能長駐仙界為仙人,那可真是太爽了!」

  莊夢周卻搖頭看著丁齊,意味深長道:「丁老師,梁園雖好啊!」(編者注:語出司馬相如)

  冼皓點頭道:「莊先生說得對,此非久居之地,亦非久戀之家。」

  譚涵川卻若有所思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丁齊分析道:「在古代,應是仙家宗門試煉之地。在金山院或者說這座仙山之中,我可以用禽獸符讓你們都恢復意識與本來面目。假如離開了這座仙山,到了外面的禽獸國中,你們該是什麼禽獸還是什麼禽獸。

  假如有這樣一派宗門,弟子平日下山歷練,化身為各種禽獸。通過這種方式逐漸找回自我意識並保持清醒,可鍛煉元神。有朝一日突破大成,他們便可自行登上仙山。

  而尊長坐鎮山中,手握禽獸符可以察知世上的一切,能借此分辨出各位門人弟子的心性。假如發現有誰意識迷失,還可以將之喚醒,假如有人遇到了危險,也可及時救助,而平日只是暗中守護,讓眾弟子自行修煉... 」

  譚涵川總結道:「山中為人,下山便為禽獸。有意思啊,這是一處試煉之地。」

  畢學成有些不甘心地又問道:「那麼為何不能久留呢?」

  朱山閑笑著解釋道:「不是不能,而是不適合。你難道不回去讀書了?就想著留在這裡與禽獸為伍,甚至把自己也當成禽獸?」

  譚涵川接著說道:「想當初上古時代,人類好不容易走出蠻荒、開啟靈智,累積傳承至今才有文明社會。外面有大好人間,而你倒好,又想獨自回歸蠻荒嗎?這裡不是不能來,也不是不好,但仙山就是仙山,非凡人久居之地。還沒成仙呢,別忘了你是什麼人、該做什麼事!」

  丁齊擺手道:「你們想玩就多玩一會兒,想下山當禽獸也行,但今天下午四點我們就該出去了,大家還得趕回去呢。我明天得上班,你們也是該上班的就上班、該上學的就上學。」

  塗至站起身道:「還愣著幹什麼?我們下山玩一會兒去... 小婷婷,我們比一比,看哪隻兔子跑得快?」

  塗至、魏凡婷、畢學成、葉言行、孟蕙語都興沖沖地跑下了山,他們都是第一次來禽獸國,昨天化身禽獸後只顧著跟著師父趕路上山了,在山下還沒有過足癮呢。尚妮也跟著他們跑下山了,她雖然是師叔的身份,但也是一名大三學生,年紀還比塗至小不少呢。

  小巧倒是乖乖地留在了山上,它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登臨這座仙山,對這裡的一切同樣很好奇,一會站在冼皓的肩膀上到處望,一會趴在丁齊的腿上打瞌睡。丁齊看著這隻麻雀道:「小巧的修煉也算有所成就,這次我們能把它帶出去了吧?」

  莊夢周卻搖頭道:「最好不要這樣做!請問這隻麻雀學會了方外秘法嗎,無論是你還是冼師妹,都沒來得及教它吧?原先的情況,就算教它也沒用;而且就算教了它,它也未必能練成,就算練成了,此刻也沒有突破隱峨境。

  方外秘法未能突破隱峨境,會有什麼結果?對於它來說,外面的世界就是方外世界,假如它出去再回來,是保留不了記憶的。假如它不適應外面的環境,你再把它送回來,假如時間過長,那麼消失的就不是短期記憶了,恐怕就會像冼師妹當初那樣失憶。」

  丁齊皺著眉頭想了想:「那還是把小巧留下吧... 我給它留下一道神念心印,有朝一日它若能修成方外秘法,而且修為能突破隱峨境,我把再把它帶出去;而且在這個環境下修煉,對淬煉元神也很有好處。」

  譚涵川很感興趣地追問道:「丁老師,我一直想找機會請教,神念究竟是怎麼回事?」

  丁齊有些為難地答道:「這是很難解釋清楚的,譚師兄不是已經體會到了嗎?」

  譚涵川:「我真正感興趣的是,你是怎麼修煉出來的、怎麼掌握神念的?這個過程總是有跡可循的,能講出來多少就講講。」

  丁齊想了半天才說道:「勉強的解釋,或許與妄境有關... 彈指之間可以經歷那麼多,還能出入妄境不迷失,這就是無比強大的元神;所謂神念也在一念之間發出,堪破妄境之後,就可在一念之間留下心印,包含龐雜的資訊。」

  譚涵川點頭沉吟道:「嗯,這完全是符合邏輯的...」

  莊夢周笑道:「老譚最喜歡搞理論研究,動手也很厲害,對這樣的話題最感興趣;但是丁老師,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太順利了嗎?」

  丁齊微微一怔:「什麼順利?您是指我堪破妄境嗎?我覺得並不太順利啊... 甚至有點艱難...」

  莊夢周搖了搖頭,抬手指著周圍道:「我不是那個意思,而是指所有的一切。你看看這座仙山,看看我們所經歷的一切,得到的都太順利了,換種情況是不敢想像的。」

  冼皓卻有些不高興道:「這是我們家丁齊厲害!您不是說:『從未見過如此清醒、如此冷靜、如此透徹之人』。再說了,您不能只看見順利,也不看看丁齊有多努力、多認真。」

  莊夢周似笑非笑道:「有些事不是努力和認真就可以了,辦不到就是辦不到。至於透徹、純粹,的確是丁老師的品質,他很乾淨;但那也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他還很固執呢。」

  冼皓:「那不是固執,叫堅強!」

  眾人都露出了笑意,丁齊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冼皓的手背道:「妳就別誇我了...」

  眾人在下午四點離開了禽獸國,此番行遊歷練堪稱圓滿。畢學成等人還戀戀不捨,但也得回去讀書啊。幾千年文明所傳承的知識,比這裡的見識更重要,只是因為太常見、太容易得到,所以很多人反而不覺得。

  接下來的半個多月,生活彷彿又回歸了平淡無奇,但在南沚社區的後院,卻隱藏著小境湖這麼一處仙家福地,那是他們享有的方外世界。而禽獸國同樣是他們享有的世界,並不需要總是留在那裡,而是正在享有、也在見知之中。

  很快到了四月,清明小長假,幾名晚輩弟子都回家去,朱山閑、譚涵川也回老家了,小境湖中只剩下了丁齊和冼皓。這天早上,丁齊似有些悶悶不樂,冼皓問道:「你要去什麼地方嗎?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丁齊摟著她柔弱無骨的腰肢道:「我們先去商場買點東西吧... 家裡用的東西。」

  他們從小境湖裡出來,開車去了境湖市最大的商業中心,家裡有些東西需要購置,比如寢具用品啥的... 逛著逛著,兩人就偏離了預定的購物目標,不知怎麼手挽手逛到女裝櫃檯一帶了,然後迎面看見了兩個人,丁齊當即微微一怔。

  假如換一種情況,比如丁齊一個人逛商場,可能早就發現這兩個人提前避開了,可是他剛才的注意力全在冼皓身上,等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丁齊站定腳步招呼道:「佳佳,你好!最近回國了呀?」說話時帶著溫和的微笑,給人一種很自然的親近感與信任感,就像他平常在心理診室中面對求助者那樣。

  他碰到的是兩位美女,劉佳和她當年的大學室友、如今的好閨蜜。劉佳的表情很不自然,顯然很是意外,小聲答道:「是的,回來辦點事情,順便看看我爸... 你和朋友一起逛街呀?」

  劉佳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冼皓身上,而冼皓抱著丁齊的一隻胳膊淺笑著問道:「丁齊,以前的同事嗎?」

  丁齊:「嗯,以前的同學,劉佳。」

  冼皓很乖巧地招手打了聲招呼,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兩撥人很快便擦肩而過;只有劉佳的閨蜜很好奇地回頭看了好幾眼,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出口。

  前行不遠,冼皓仍然左手摟著丁齊的胳膊,右手搭著他的手腕。丁齊突然笑道:「妳幹嘛摸我的脈搏?」

  冼皓:「就想看你的心跳有沒有變化?是不是突然加速了?」

  丁齊:「看出什麼了?」

  冼皓:「還行,基本上波瀾不驚... 看來丁老師的控制力真是太強了!」

  丁齊:「以妳的本事,想觀察一個人的心跳,也用不著摸手腕啊...」

  冼皓:「我就喜歡摸著... 」說著話柔軟而飽滿的胸蹭著丁齊的胳膊,語氣有些誇張道:「丁老師,你的心跳怎麼突然有變化了?」

  丁齊:「因為妳太漂亮了,越看越美... 我們不買東西了,先回去吧...」

  冼皓:「不行,床單被套要換新的,還得再買兩套的備用,一共是三套。」

  丁齊突然停下腳步扭頭看著她道:「再多買兩套寢具,然後我們開車去涇陽縣。」

  冼皓低著頭道:「嗯...」

  從境湖市到涇陽縣,坐高鐵其實更快一些,但是自己開車更方便。路上有點堵,他們花了三個小時才趕到丁齊的家的老房子裡。春節的時候回來過,如今不多不少剛過去兩個月,兩人將屋子重新打掃收拾一番,開窗通風換氣,下樓簡單吃了頓晚飯,回家後又換上了新買的寢具,天已經完全黑了。

  點上燈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冼皓看著很乾淨的牆壁,神情有些好奇,似是想說什麼卻沒有開口。丁齊似能與她心意相通,主動開口道:「妳是不是想問我,這裡為什麼沒有我父母的遺像?」

  冼皓:「嗯,是啊...」

  丁齊望著牆壁有些出神道:「因為我不想... 我從來不認為他們已經離開了,始終感覺他們還在陪伴我。」

  冼皓握住丁齊的手道:「從高二那年,你就一個人住嗎?那年你才十七歲。」

  丁齊沒有說話,冼皓又柔聲道:「你是帶我回來見家人的吧?」

  丁齊終於長歎一聲道:「是的... 他們見到妳一定會很高興,只可惜... 」

  冼皓打斷他的話道:「其實你一樣可以做到。破妄之後,難道就失去了神通嗎?」

  丁齊看著她的眼睛道:「那妳願意嗎?」

  冼皓微微噘著嘴道:「就看你願不願意啦... 假如是嫌我... 」

  她的話音未落,屋子裡的光線突然變得明亮柔和起來,他們所坐的沙發墊也變成了新的,客廳裡多了不少東西,都是零碎的生活用品,對面牆邊還多了一台老式的電視機,正在播放著不知什麼節目。

  廚房裡傳來了炒菜的聲音,油煙的香味飄進了鼻子裡。只見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端著一盤菜從廚房走了出來道:「丁齊,你別乾坐著呀!快招呼小冼吃點水果!」再低頭一看,面前的茶几上正有一盤洗切好的水果。

  又有一位四旬左右的男子,繫著圍裙端著一盤魚走進客廳,將菜放在桌子上道:「你們去洗個手,馬上就開飯了。」

  丁齊愣愣地坐在沙發上,冼皓倒是趕緊起身道:「我來幫忙擺碗筷,叔叔、阿姨,你們先坐著吧!」

  屋子裡出現的人就是丁齊的父母,還是他記憶中很年輕的樣子。丁父趕緊搖手道:「小冼,妳不用幫忙,等著嘗叔叔的手藝就行!」

  母親瞪了丁齊一眼:「你幹嘛還坐著?快去洗手,再去廚房把湯端過來。」

  這是一頓家常飯,但味道非常可口。吃飯時父親質問丁齊道:「劉院長一直那麼關照你,你怎麼不在境湖大學工作了,跑去什麼民營醫院... 」

  冼皓趕緊替他解釋道:「假如真有本事,不在體制內其實也挺好... 丁齊如今可是我們江淮省收費最高的心理醫生,專業水準也是公認的,人家就是聘請他去當金牌坐鎮專家。」

  丁母板著臉對丁父道:「你管的也太寬了!只要有出息,在哪幹不都一樣?」然後又笑著對冼皓道:「小冼啊,我們家丁齊從小就有主意,脾氣可固執了... 假如有什麼事他氣著妳了,妳就告訴我... 我和他爸會收拾他的!」

  冼皓笑著點頭道:「嗯,我會的,謝謝阿姨!」

  晚飯吃得時間挺長,因為一直在嘮家常,然後冼皓堅決要求幫忙洗碗。勸阻不了,丁母就和她一起進了廚房收拾。而丁齊在客廳陪著父親喝茶,兩人還各自抽了一根煙。母親聞到味道從廚房裡跑了出來,把他們兩個都罵了一頓。

  到了晚上快睡覺的時候,父母顯然是想問什麼,卻不太好開口,只用眼神跟丁齊示意。丁齊當然能看懂,也回了一個眼神。見他們最終是在一間屋裡休息的,丁父、丁母也躡手躡腳地回到了自己的臥室,對視一眼,兩人皆有笑意。

  第二天早上,老兩口很早就起來買菜做早餐,聽見丁齊的臥室裡有了動靜,老兩口又很自覺地跑回自己的房間裡待著。等丁齊和冼皓洗漱完畢、穿戴整齊進了客廳,他們才出來道:「餓了吧?早飯馬上就好。」

  吃完了早飯,丁齊放下筷子抬頭道:「爸、媽,我們得回境湖市去上班了。」

  老倆口招呼道:「嗯,工作不能耽誤了,有空就帶小冼一起回來;再捎點東西回去,反正是開車來的,帶著方便... 也不是啥好東西,都是涇陽特產,境湖那邊買不到的。」

  丁齊挽著冼皓出了門,下樓開車離開了社區,這時眼前的景物瞬間又變了... 他們還坐在屋子裡的舊沙發上,面對著空蕩蕩的牆壁。

  兩人好半天都沒說話。冼皓微微一側身,伸手將丁齊的腦袋輕輕摟到了自己的胸前,另一隻手撫摸著他濕潤的臉頰。

  丁齊的聲音有些壓抑,帶著哽咽道:「謝謝妳... 真的謝謝妳!」

  冼皓:「我也得謝謝你... 你是怎麼做到的?」

  丁齊:「化轉妄境去經歷這些... 我想經歷而未曾經歷的,消耗的只是壽元。」

  冼皓:「為此消耗壽元,也是心甘情願... 其實我們有點賴床了,應該早點起來,我就能陪你媽去買菜。」

  丁齊:「妳果然沒睡醒,我們家從來都是我爸去買菜的啊...」

  冼皓:「哦,我還真沒睡醒,誰叫你那麼纏人... 時間還早,我們可以繼續,只要你想,隨時都能辦到,而且,不一定非要是在這裡。」

  丁齊:「我知道的,但我想先帶妳回這裡。」

  冼皓:「我也知道... 明天你去陪你爸買菜,我來做早飯,吃完飯可以一起去市民公園溜個彎。」

  丁齊:「他們都得上班呢。」

  冼皓:「可以是週末啊,只要你想。」

  他們又不知在這樣的場景中停留了多少天,但這不消耗現實中的任何時間,無論如何均只是一瞬。實際上這個清明小長假他們在涇陽縣住了三天,但假如進入妄境,可以是很多天,也可以是好幾年,沒有別人知道他們度過了多久。

  小長假終於結束了。這天上午,丁齊又一次收拾好本來就很乾淨的屋子,與冼皓一起坐在客廳裡的舊沙發上,看著對面那空蕩蕩的牆壁。他伸手將冼皓摟到胸前,忽然發出一聲長歎道:「梁園雖好啊...」

  隨著這聲長歎,懷中的冼皓就這麼憑空消失了,不僅是冼皓,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丁齊坐在床邊的桌子前,身上穿著睡衣,屋裡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火鍋味。

  這裡是境湖市南沚社區,他在自己那棟小樓的二樓臥室裡,手中握著景文石。桌上是一本打開的書,這就是他當初第一次「進入」昆侖界、遇見風君子之前的場景。剛才那一瞬,或者說曾經那麼漫長的所有經歷,彷彿從未發生過。

  有一種破妄,叫做自以為破妄。丁齊當初離開昆侖界回歸「現實」,其實依然在妄境中,包括後來幾次「出入」妄境,乃至所謂的「破妄大成」,所有的一切經歷,一直就發生在妄境裡,直至他發出那一聲長歎...

basalt 發表於 2018-8-11 16:14
215、撞破好事

  丁齊究竟在妄境中度過了多久,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若論壽元的消耗,至少是三年。也就是說他比前一瞬間長了三歲,但是樣子並沒有明顯的改變,只是無形中的氣質似是有所變化,假如有旁觀者應該能看出來一些,但又形容不出這是怎樣一種感覺。

  記得在妄境中,丁齊等人進入昆侖界去吃人身果,然後又到了萬家酒樓見到傳說中的神話人物,「歸來」後看見坐在旁邊的莊夢周,丁齊有恍如隔世之感。但此刻的感覺卻不同,他並沒有恍惚迷離,也沒有短期記憶與長期記憶的錯亂,現實中剛才仍是剛才!

  丁齊披上外套悄然下樓,穿過側門來到朱山閑家的後院,並沒有看著後院門的方向,他手握景文石輕輕點了點頭,似是發現了什麼又似在印證什麼,動作微不可察,然後走入涼亭進了小境湖。

  已經是後半夜了,小境湖中的其他人早已在山莊中休息。今天是農曆十八,天空的一輪皓月還很圓,只是右上側微微缺了一些。丁齊走在月光下的小路上,這條路是從洞天門戶處通往山腳下的湖邊,原本並沒有,是被他們踩出來的。

  月夜靜謐,但並非完全無聲,偶爾還能聽到如嬰兒牙牙學語般的叫聲,那是月靈芝在月光下發音。丁齊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金幣,那是從琴高臺世界帶出來的,他走進草叢,輕輕撫摩一枚月靈芝的頂部,陸續有三滴月凝脂滴落,就像滾落的玉珠。

  丁齊伸手接住,玉珠很快在掌心中化開,他解開前襟將這些月凝脂敷在胸前,閉上眼睛調勻神氣,似乎在感覺著什麼,腳下不停繼續往湖邊走去。

  湖邊有一片沙灘,沙灘旁的小土包上有一株終年常綠的大樹,樹冠展開非常漂亮,這裡就是妄境中眾人搞燒烤的地方。丁齊在這裡坐了下來,手握著景文石寄託心神祭煉。這枚景文石他已祭煉很久,彷彿就快發生某種蛻變,但此前總也無法完成蛻變。

  但是此刻,一切彷彿水到渠成,他手中的景文石漸漸發生了變化,就似小了一圈,質地也變得更加潤澤,在丁齊手中,原先天然的紋路好像活了過來,在月光下變幻不定,再仔細看,又好像只是一種錯覺... 丁齊終於睜開了眼睛,露出一抹笑意。

  在山莊後園的水塘邊,譚涵川正在月光下打坐,卻突然有些疑惑的睜開了眼睛,視線彷彿穿過中庭與前院,望向了丁齊所在的方位。他起身登上假山,越過圍牆,然後繞過莊園也下山了,動作輕巧敏捷,儘量沒有驚動在山莊中休息的尚妮等人。

  譚涵川手上還握著傢伙。那是一對短錐狀的武器,兩端稍鈍並沒有磨尖,大約只有五寸長,正中間有一圈格手,無論握哪一端都可以。這東西很好攜帶,準備打架時將半截握於手心、另外半截藏於袖口中,很難被發現,突然出手懟人也是很厲害的。

  待譚涵川來到湖邊,發現在月光下坐著的是丁齊時,這才鬆了一口氣,雙肩微微一沉,走過去道:「丁老師,怎麼是你?」

  丁齊扭頭微微一笑:「老譚啊,你手裡拿的是什麼傢伙?奇門兵器嗎?以前怎麼沒見你用過?」

  譚涵川笑著亮出那一對兵器道:「有的場合用不著,有的場合更適合用刀。這一對小钁是師傳兵器,平時練勁用的,也可以用來打人,還可以當暗器扔出去,比較隱蔽。」(編者注:钁音掘,掘土之器)

  丁齊:「小钁?」

  譚涵川:「名字比較土,但是沒辦法,我師父就是這麼叫的。」

  丁齊:「大半夜的,你幹嘛要抄傢伙呀?」

  譚涵川:「因為你嚇了我一跳... 照說小境湖中不應該有什麼事,但為了以防萬一... 快告訴我,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丁齊:「譚師兄不知道是我喚你來?」

  譚涵川:「我只是定坐中忽有所感,這方天地似是活了過來... 我能感受到天地的意志,它召喚我來到此處。」

  丁齊:「譚師兄已將興神境接近修煉圓滿,本就能感應天地意志,幹嘛這麼吃驚?」

  譚涵川:「是的,我能感受到,但是天地本無言,卻在那一瞬間突然有了變化,怎能不驚訝?我的確是被嚇了一跳,不知道此地出了什麼變故。」

  丁齊:「那是我施展的手段,我的方外秘法修為更進一層,也剛剛將景文石又祭煉了一番。」說話的同時,他向譚涵川發送了一道神念心印,也在心中暗歎一聲。

  在妄境中的有些事,看來是他想當然了... 話又說回來,既然是妄境,只要他想,就是當然。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做不到妄境中那樣,並不是一切盡在掌握的天地主宰。

  他早已走遍小境湖,將這方世界凝煉為心盤,如今重新祭煉景文石,通過這枚景文石能察知這方世界中的所有動靜,但也不是無限制的。小境湖的範圍太大了,上千平方公里,一念展開察知一切,他還很難辦到,對神氣法力的消耗也太大了,這種可能只存在於理論之上。

  在理論上,他的確可以察知小境湖的任意一個角落,手段就是將注意力集中在那個角落而忽略其餘。他可以通過這方天地的意志,向這個世界的存在發送自己的意念,但還做不到將神念發送到每一個角落,只能朦朧的傳達某種意念。

  他知道譚涵川在莊園中,通過景文石感應天地察覺了他,然後給他發送了一種意念,召喚譚涵川到此相見。景文石雖經過重新祭煉,假如繼續祭煉下去甚至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化為有形與無形之間,但它畢竟還不是神器,也非控界之寶。

  丁齊如今能做到的只有這麼多,假如將來修為更高又會怎樣呢,那尚屬未知。譚涵川先是愣了愣,接著又驚又喜道:「丁老師,恭喜你,我也得謝謝你!」

  丁齊:「你恭喜我也就罷了,幹嘛還要謝謝我?」

  譚涵川在他身邊坐下道:「丁老師,你是天空的月亮,你是大海的燈塔... 」

  丁齊哭笑不得,趕緊打斷他道:「老譚,你還有這麼酸的時候啊?」

  在妄境中,所有人的行止反應彷彿都在丁齊的意料之中,因為那些人的出現本就源於丁齊對他們的認知;而此刻譚涵川說的話實在是出乎意料,丁齊怎麼也想不到啊,簡直有點顛覆心目中的人設。

  譚涵川:「開個玩笑嘛,想當年,我也曾經是個文藝小青年... 你的方外秘法境界更上一層,且並不僅是修為的提高,而是路走得更遠,也算是為我將來的修煉指路啊... 心盤境之後,更高的境界又該叫什麼名字?」

  丁齊:「我早就想好了,還是借用江湖八大門秘術的名稱,就叫望氣境。」

  譚涵川點頭道:「這個名字好,朱師兄一定高興... 你大半夜這麼把我叫來,不僅是為了顯擺修為突破吧?」

  丁齊苦笑道:「哪敢在譚師兄面前顯擺?你連奇門兵器都抄出來了... 我只是做個測試,或者說印證一下... 叫譚師兄來,確實是有件事想私下請教。」

  譚涵川:「什麼事?」

  丁齊想了想,似是在心中組織語言,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當初范仰曝露了,也等於是冼皓曝露了,我們大家都知道她經歷了什麼、與范仰有什麼仇。那時候我們與冼皓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只有短短幾個月吧...

  以朱師兄的習慣,不可能聽他們說什麼便信什麼,肯定會去調查求證。冼皓父母的事情,只要朱師兄想查是一定能查到的;哪怕查不出真正的內情,也能查出確有其事、確有其人。我想知道朱師兄的調查結果... 別告訴我沒有,你們當初也查過我。」

  譚涵川微微皺眉道:「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去問老朱?」

  丁齊:「朱師兄在外面休息,如果我大半夜去找他,肯定會驚動冼皓。其實找你也是一樣的,老朱調查了就等於你也調查了,你們兩個從小青梅竹馬,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

  譚涵川本來皺著眉、板著臉,此刻差點被氣樂了,瞪眼道:「丁老師!你好歹是當過老師的人,能不能不要亂用成語、不要這麼腐... 真受不了現在你們這些年輕人!」

  丁齊:「我也開個玩笑嘛... 說正事。」

  譚涵川歎了口氣道:「朱師兄確實查證過,我也參與了。」

  丁齊:「她原先肯定不叫冼皓,否則范仰早就能確認了,她小時候叫什麼名字?」

  譚涵川:「戶籍記錄上,她叫冼心晴,的確就姓冼,後來改了名但是沒有換姓。她在青島出生,父母在當地經營一家企業,是做外貿生意的。七歲那年,她的父母因為經濟犯罪入獄,罪名主要是逃稅和走私,後來就死在獄中。

  這些都是能公開查到的檔案記錄。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確實有那麼一家企業、有那麼一家人,遇到了那麼一件事。那公司的法人代表姓冼,叫冼鳴澤,他有一個女兒叫冼心晴。查證了這件事之後,我和老朱就需要查證那個冼心晴是否就是現在的冼皓。

  我們找到了冼心晴的一些照片,都是六、七歲時候的,然後也找到了她父母的照片,比照一下,的確應該是她。這個冼心晴在七歲的時候被親戚收養了,又過了不到一年就走失了,然後便下落不明... 」

  假如事先並不知情,通過一張六、七歲時的照片,確實很難認出成年後的那個人;但假如已經瞭解情況,用多張照片進行對照,再通過那個孩子父母的照片,確實能夠得出判斷。世上不可能有這種巧合,假如有,那就是真的。

  丁齊又問道:「冼心晴還有沒有別的兄弟姐妹?」

  譚涵川:「沒有,戶籍檔案與其他相關記錄中都沒有,冼鳴澤夫婦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後來收養冼心晴的,是冼鳴澤的堂兄,他原先得到過冼鳴澤很多接濟... 丁老師,你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些?難道是想調查冼皓,對她有什麼不放心嗎?」

  丁齊:「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更多的、更深入的瞭解她。」

  譚涵川扭頭看了丁齊半天,忽然搖了搖頭道:「現在你們這些年輕人談戀愛,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了!丁老師呀,你幹嘛不和她本人談呢?」

  丁齊:「我是個心理醫生。」

  譚涵川似是想到了什麼,點頭道:「我懂了,你是有所顧忌,不想揭人家的傷疤。但是,你怎麼早不來問我或者老朱呢?難道我們還能瞞著你嗎?」

  丁齊低下頭吶吶不能答。譚涵川又有些感慨地說道:「我很納悶... 我們都很納悶,你們倆到底是怎麼回事?磨磨嘰嘰到現在!說實話,我天天看著都替你們著急!

  冼皓可能是因為曾經失憶不太適應,那你呢?難道是因為不適應她的失憶... 我說正經話呢,你笑什麼呀?還笑得這麼古怪!」

  譚涵川此刻說的話,與丁齊的妄境中聽他某次說的話幾乎完全一樣。很多事情,丁齊在今夜也都想明白了,所以才會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話剛說到這裡,譚涵川卻突然起身一個側步轉向後方,擺出了攻防兼備的架勢,雙肩一抖,那一對小钁也握在了手中,低喝道:「誰?」

  丁齊的反應比譚涵川慢點,他其實是被老譚的舉動嚇了一跳,隨即一個凌空翻也擺開了架勢,左手持景文石,右手則扣住了那枚金幣。他雖然沒帶武器出來,但那五式棍擊術中也包含暗器手法,金幣也可以打出去。

  丁齊的架勢剛擺好又收了,神情很是尷尬。只見冼皓從月光下走來道:「你們兩個大男人,後半夜不睡覺,鬼鬼祟祟的跑這兒幹什麼?被我撞破了還這麼大反應,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basalt 發表於 2018-8-11 16:14
216、一驚一乍

  修煉了方外秘法之後,冼皓的飄門秘傳隱峨術修為也更加精進,她原先就擅長潛行、追蹤與刺殺,如今那是更了不得。假如她是一名刺客,那麼譚涵川和丁齊剛才就危險了,簡直來得猝不及防,而且她手裡的刀還那麼厲害。

  假如是正面動手,雙方早就擺好架勢做足了準備,譚涵川不懼冼皓,可如果是在突然偷襲的情況下,估計老譚也夠嗆。至於丁齊,他不是已經突破大成修為,怎麼反應比譚涵川還慢呢?譚涵川已經察覺到冼皓走近,丁齊還沒發現呢,只是跟著譚涵川做了戒備反應。

  理論上丁齊可以藉助景文石察知小境湖中的一切動靜,哪怕只是在無意之間,假如有什麼意外的變故,他也會有直覺的反應;但冼皓潛行至此未帶一絲殺氣,也沒有任何惡意,更沒有展開神識窺探什麼,就似不存在一般突然冒了出來。

  丁齊根本就沒有思想準備啊,他的心神剛才完全被譚涵川的話吸引了,根本就沒有想到察看小境湖以及周圍的動靜,也就完全沒有發現冼皓。

  從彷彿一切盡在掌握的妄境回歸現實,丁齊立刻就被弄得一驚一乍的,他尷尬地笑道:「冼皓,妳怎麼神出鬼沒的?」

  冼皓冷哼道:「你才神出鬼沒呢!大半夜睡得好好的,怎麼跑這兒來了,特務接頭嗎?」

  譚涵川的樣子比丁齊更尷尬,一對奇門兵器已經收了起來,他搓著手道:「是丁齊有事想找我聊聊,他的心事... 冼師妹,妳都聽見什麼了?」

  冼皓冷著臉道:「我一來就聽見譚師兄在做詩誇讚丁老師呢!他是天空上的月亮,他是大海中的燈塔... 譚師兄,你的功夫很不錯,但是這文采嘛... 」

  連這句話都聽到了,說明後來的話她也全聽見了。譚涵川趕緊搖手道:「你們聊!你們慢聊!我就不當燈泡了!」說完話轉身就走,沒有走冼皓站的那條小路,而是直接騰身而起,躍進樹叢走直線上山了。他的身姿十分瀟灑,功夫好嘛,但看架勢就像落荒而逃。

  老譚跑了,境湖月色下只有丁齊和冼皓。兩人好半天都沒說話,丁齊低下頭看著冼皓的腳尖,一副做錯了事的樣子。最終還是冼皓冷聲道:「你想知道這些事,怎麼不來問我,卻跟外人打聽?」

  一聽「外人」這兩個字,丁齊的心就陡然一跳,冼皓的意思可不是跟老譚見外,而是沒拿他當外人。冼皓還挺敏感,隨即又追問道:「你的心跳怎麼突然加速了?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丁齊終於抬起眼睛道:「我沒做什麼虧心事!這些並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我不問妳本人,只是不想讓妳想起傷心往事。」

  冼皓避開了他的視線,似是不想搭理他,徑直走到那株樹旁坐了下來,神情明顯黯淡下去。有些事,只要提到了就不可能不想起,只要想起了就不可能不黯然神傷... 丁齊默默地走了過去與她並肩坐下,兩人挨得很近,他伸出一隻手摟住了她的肩膀。

  冼皓的身子稍微僵了一下,隨即又放鬆了,也鬆開了手中一直緊握的枯骨刀,將之連鞘插進了沙地裡。

  這時譚涵川已經到了莊園門外的平坡上,回頭遠遠地望了一眼,歎了口氣道:「對呀,這才是談戀愛的樣子嘛... 你們兩個大半夜不睡覺,可別折騰我呀... 這一驚一乍的,太嚇唬人了!」

  丁齊和冼皓又是好半天沒說話。丁齊見冼皓情緒有些低落,小聲問道:「妳是不是有點生氣?老朱和老譚當初調查過妳,其實不必介意,這只是江湖人的習慣。那時剛剛認識,他們也調查過我的資料,估計連我上學時的檔案都看過了。」

  冼皓撅了撅嘴,聲音似是無限委屈:「我才不會和老譚他們計較呢,這事我早就知道。可你為什麼非要把我當成另一個人?難道我還是我,你就接受不了嗎?」

  丁齊趕緊解釋道:「不不不,我絕沒有那個意思!假如妳不是妳,我才覺得接受不了,否則這段時間也不會這麼糾結了。」

  冼皓:「你是夠糾結的!」

  丁齊:「我當初在定境中,見到了那樣的一幕,一度信以為真。我在琴高臺世界中告訴妳,還當面問了妳,妳卻騙了我。」

  冼皓瞟了他一眼道:「不是我騙了你,是你自己在騙自己。你既然那麼問了,我當然會那麼說,就是想看看你還能作出什麼妖來?」

  丁齊的手從她的肩頭滑落到腰間,卻順勢摟地更緊了,柔聲道:「妳有很多事不記得了,對嗎?」

  冼皓:「是的,我曾經忘記了很多事,拿回枯骨刀才慢慢想起來。」

  丁齊:「那妳還記不記得在回憶往事的時候,妳曾經說過一句話『我們殺過很多人』。你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後來入定時所見的魔境,可能就是受這句話的誤導,人的意識活動就是這麼複雜而微妙。」

  冼皓:「少跟我說專業!你這是在怪我嗎?」

  丁齊:「哪有怪妳的意思?我只是想問... 妳當時幹嘛要那麼說?」

  冼皓又低下了頭:「我確實不記得了,但我知道為什麼,就是『我們』而不僅僅是『我』。我報的仇,不是我一個人的仇恨,也代表了我的父母,我們一家一起在報仇。」

  丁齊:「妳這個傻子,既然改了名字,為什麼不連姓一起改?冼這個姓氏並不多見,妳的年紀恰好又能對得上,所以才引起了范仰的懷疑。他原本不可能找到妳的,就算見了面,也不太可能直接懷疑妳。」

  冼皓答道:「他找不到我,也意味著我很難找到他。況且冼這個姓是父親留給我的,我就是冼家的女兒,這是印記也是紀念,我不想改也不可能改。」

  丁齊忽然道:「我們是同一類人。」

  冼皓:「怎麼說?」

  丁齊望著月色回憶到:「我當初出過一件事,你知道的,然後被學校開除了。我的導師曾給我一個建議,他可以找人幫我改名字,然後再給我推薦外校的一名導師,讓我繼續去讀博士。但是我拒絕了。」

  冼皓沒說什麼,只是把頭靠到了丁齊的肩膀上。又過了一會兒,還是丁齊問到:「妳不想改姓氏卻改了名字,難道名字就不是父母起的嗎?有沒有想過將來再改回來?」

  冼皓:「冼心晴這個名字,真不是我父母親自起的。」

  丁齊有些詫異道:「怎麼會不是呢?」

  冼皓:「是他們花錢請一位『大師』起的,那位大師就在婦產醫院的對面租了間門面,業務不僅是給小孩起名字,還給公司商店起名字,據說生意挺不錯的。」

  丁齊:「這妳都記得?」

  冼皓:「我哪能記得!是小時候聽媽媽告訴我的。」提到了母親,她的眼神又變得傷感起來。

  丁齊順著話題問道:「當時花了多少錢啊?」

  冼皓:「據說是二百塊。」

  丁齊故意大驚小怪道:「這麼少?是妳的名字啊,哪能這麼不值錢!」

  冼皓伸手掐了他一把道:「怎麼不值錢了?二十多年前啊,二百塊給小孩起個名字已經很貴了!據說市場價是一百塊,我爸爸給了大師雙倍,就是讓他給起個好名字。」

  丁齊:「反正也就是二百,改就改了吧。」

  冼皓剛想說什麼,感覺忽有點不對勁,疑惑地問道:「你在幹什麼呢?」

  丁齊說話時居然閉上了眼睛,手握景文石彷彿有些走神了,他其實在「看」冼皓的胸前的傷痕,通過另一種方式去感應。在小鏡湖中,他可以察知一切動靜,這種感應與直接用眼睛看見的景象不同,但他也能知道,冼皓胸前確實還有傷痕...

  聽見冼皓的問話,丁齊睜開了眼睛,轉過臉看著她道:「妳真美,越看越美!」

  冼皓彷彿是一隻受到驚訝的白鷺,卻無處躲藏,只得垂下眼簾顫聲道:「你... 你在想什麼呢?」

  丁齊:「我在想妳啊,一直在想妳... 我想抱抱妳。」

  很久之前,他曾對她說過同樣的話,兩人可能都已忘記,而此刻他又說了出來。冼皓顯得有慌張,不知道是該起身躲開還是... 丁齊已經將她抱了起來,放在了腿上、抱進了懷中。冼皓想掙扎,卻感覺身體好軟、彷彿沒有了力氣。

  她微微張開雙唇想說什麼,但隨即就說不出話來,感覺到一陣窒息般地、濕潤地暈眩。當丁齊的手遊移到她的胸前,滑進領口、撫過傷痕、握住... 的時候,她才掙脫了雙唇,喘息著說道:「不要... 不要... 這裡光天化月的!」

  「我們回家去。」丁齊將她抱了起來,轉身向山上走去。

  冼皓:「放我下來吧,我自己會走路... 」

  他們出了小鏡湖,回到了自己小樓,進了一樓的冼皓的臥室,關上了門... 漣漪化為洶湧的浪潮,浪潮化為漣漪,漣漪再度化為浪潮... 不知多了多久,窗外已天色微明,冼皓嬌弱的聲音道:「床單弄髒了,要不要先起來收拾一下?」

  丁齊:「先不用管床單了,我不想放過妳。」說話間丁齊的手臂又摟緊了,將她抱了過來揉進了自己懷裡...

  丁齊並沒有再追問冼皓從受傷到獲救的詳細過程,亦無意於驗證妄境中所見的真假,因為他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已沒有什麼好糾結的。丁齊更沒有告訴冼皓自己在妄境中的經歷,那一切彷彿根本就沒有發生,他還是現在的他。

  永遠不要低估一位大成真人,他們所求證的境界恐怕是未求證者難以想像的。哪怕只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昨天尚未破妄,而今日剛剛堪破大成,那也絕不能低估。因為你無法得知他曾在妄境中度過了多少年、經歷了多少事,恐怕他再也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年。

  有人可能會有一種想當然的疑問,那麼這樣一來,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會不會就變成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懷著蒼老的心境,只保留著少年的外貌?

  當然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假如真是這樣,他也不得堪破妄境。那究竟是什麼發生了變化?其妙處難言。所以妄境不言也不問,因為說也說不清,問也問不明。

  現實中發生的事情,與妄境中的經歷並不一致,但對於丁齊和冼皓而言,結果還是一樣的。假如說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或許更兇猛、更刺激... 妙處更多吧...

  第二天是週六,尚妮等人陸續從小境湖中出來了,都在朱山閑這裡吃飯,算是早飯和午飯一併解決。時間已經挺晚了,可是丁齊和冼皓好像還沒起床。這有點不正常啊,也不是像他們平時的生活習慣。

  尚妮嘟囔一句:「還不起床,難道要來個從此君王不早朝嗎?」

  譚涵川憨厚地笑道:「可能是有點事要辦,丁老師最近比較忙...」

  孟蕙語好奇地問道:「師父最近在忙什麼呀?」

  「沒忙什麼,解決點問題... 咦,朱師兄也在啊?」開口回答者正是丁齊,他和冼皓並肩走了進來。兩人的樣子好像與平日有些不同,但又不太好形容,丁齊容光煥發、精神抖擻,而冼皓白皙的臉頰上多了一抹紅暈,顏色中帶著些許嬌羞。

  朱山閑抬頭看了兩人一眼,目光特意在冼皓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似笑非笑道:「我又沒別的事好忙,週末當然在家。」

  丁齊:「聽說最近境湖市最近要來巡視組,你這位區長要開始加班了吧?」

  朱山閑歎了口氣:「公職在身,就是這點不好... 巡視組下周到境湖,我得折騰大半個月了... 咦?丁老師,這事你怎麼知道的?你啥時候開始關注官方動態了?」

  丁齊答道:「偶爾聽說的,早就有風聲傳出來了。」

  丁齊是怎麼知道的?那是妄境中的見聞。在他經歷的妄境中,再過一周就會有巡視組到境湖市,朱山閑一忙就是半個月。妄境中的見聞也來源於現實中的見知,有巡視組到達的風聲早就傳出來了,丁齊雖不關心,但日常中也會偶爾接觸相關資訊。

  比如他雖然不看境湖新聞,但走過哪個地方時,人家的電視裡正在播境湖當地新聞,他無意間也會聽到幾句,平時拿手機刷網上新聞的時候,也曾快速掃過相關的資訊,所以在妄境裡才會出現那樣的一幕,而且與現實是一致的。

  早午飯比較簡單,就是麵條加幾盤小菜,還有譚涵川特意做的打鹵汁,味道還算不錯。吃飯的時候朱山閑一直在瞟丁齊,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冼皓終於忍不住問道:「朱師兄,你幹嘛老看著丁齊啊?」

  朱山閑呵呵一笑:「我在望丁老師的氣色與氣運。」

  眾人一聽也來了興致,紛紛追問他看出了什麼結果。朱山閑笑道:「氣色好得不能再好,春風滿面、春光得意、春意盎然啊!」

  冼皓的臉不禁有點發紅,打斷道:「說體格,丁齊當然沒問題,氣運呢?」

  朱山閑搖了搖頭道:「氣運之說玄之又玄,我習練望氣術到現在,也不敢說摸著門了。但按照師傳的說法,以丁老師現在的氣色,氣運當然是好得不能再好。」

  一直冷眼旁觀的莊夢周突然開口道:「望氣能觀人情志,從情志可見人心境,從心境可知人處境,從處境與情志又可推人運勢... 朱師兄,你到底看出什麼來了?要不要把照妖鏡也拿出來照照?」

  丁齊搖手道:「我又不是妖怪變的,用照妖鏡照我幹什麼?」

  塗至等五名晚輩弟子不知禽獸國的事情,皆驚訝道:「照妖鏡是什麼?朱師伯還有這等法寶呀?」

  尚妮有些著急了,湊過去道:「朱師兄,你到底看出什麼來了?」

  朱山閑又搖了搖頭:「假如我說什麼都沒看出來,你們信不?我只看出來丁老師和昨天不一樣了,卻形容不出那種感覺。神氣完足自然運轉,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卻沒有普通人身上常見的任何破綻... 丁老師,恭喜你了!」

  「怎麼回事?師父怎麼了?難道真是買彩票中獎了嗎?」幾名弟子紛紛開口追問。

  譚涵川一本正經地點頭道:「是的,中大獎了,丁老師的方外秘法修為又更進一層,這第六境就叫望氣境。」

  尚妮:「哎呀!丁老師突破大成修為了!這望氣境又是什麼講究?」

  丁齊微笑道:「等妳到了這個境界自會明白。」

  在座的五名弟子當然大喜過望,紛紛起身祝賀師父。丁齊揮了揮手道:「吃飯!只要你們好生修行,遲早也有堪破大成的這一天。」

  吃飯的時候,幾名弟子依然興奮道:「師父,真想不到,您已經是傳說中的大成真人了!」

  丁齊淡淡道:「我非道家弟子,大成真人這個稱呼也許不太合適,我只是將方外秘法修至大成境界。若說想不到,當初你們更想不到這世上有方外世界吧?你們自己的經歷,聽上去豈不是更像傳說?」

  孟蕙語點頭道:「對,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師父辦不到的!」

  冼皓笑道:「小孟,妳這也太誇張了。」

  葉言行插話道:「這就是師妹由衷的想法!」

  畢學成又問道:「師父,您的修為境界又上了一層樓,接下來打算帶我們再去哪裡開開眼界啊?」

  眼前的這一幕似曾相識,因為在妄境中已經發生過,只是細節有所不同。妄境中相同的場景發生在一周後,而現實中就發生在今天。丁齊並沒有刻意追求妄境的中場景重現,也沒有刻意回避,總之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丁齊本就打算帶幾名弟子去禽獸國歷練一番,無論是妄境中還是現實中都一樣,在飯桌上就商量了一番,主要就看朱山閑和塗至的時間。下周有巡視組要來,塗至的工作也比較忙,暫時把時間定在了三月中旬。

  麵吃完了,莊夢周放下筷子道:「還是片兒川好吃啊... 有點懷念上次吃的片兒川了。」

  冼皓:「這時節哪有新鮮的筍?」

  丁齊看了朱山閑一眼,見朱山閑沒有什麼反應,他便主動開口道:「老譚,我在小境湖中發現了一種特產,是種水草,假如把露出水面的那段根莖挖出來切成片,味道可能比嫩筍還香脆呢,要不要找來試試?」

  譚涵川頗有興致道:「小境湖中的物種我已經研究了不少,知道你是說的是哪種水草,或許真可以拿來代替嫩筍做片兒川呢... 明天就來試試。」

  莊夢周顯然已經聽饞了,掏出手機不知道在刷什麼。幾名晚輩弟子已經起身收拾碗筷,孟蕙語很勤快地給幾位長輩泡好了茶。見莊夢周拿著手機刷了半天,似是打開了某個APP在找什麼,丁齊突然問道:「莊先生,您是想在小鏡湖裡搞燒烤吧?」

basalt 發表於 2018-8-18 15:27
217、堵門檻

  莊夢周愣了愣,放下手機看著丁齊道:「丁老師,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嗎?」

  冼皓一皺眉:「這個比喻不太好聽。」

  尚妮咯咯笑道:「蛔蟲知道啥呀... 看來丁老師是猜中了!」

  丁齊也笑著解釋道:「我就是了解莊先生的愛好與脾性,難得有空跑到小境湖來度週末,估計搞個BBQ也很對您胃口。」

  莊夢周板起臉道:「其實丁老師沒有猜中,我剛才只是想找點能帶進小境湖搞野炊的東西,但還沒想好找什麼... 而丁老師的話正合我意,就搞燒烤!我找一找,看看有沒有連烤爐、烤架都能送來的店鋪,東西可以留下來以後繼續用... 」

  幾名年輕人聞言皆歡呼雀躍,畢學成跑過來道:「我來搜!我知道哪家店舖有!」

  莊夢周:「你把連結發給我,不用你花錢,今天我請客!」

  這天下午,他們真的跑到小境湖裡搞燒烤了,就在湖邊沙灘旁的那棵大樹下。燒烤用具都是叫外賣送來的,還包括不少菜,眾人也去菜市場買來了一些,加工好了都帶進小境湖。他們在小境湖中還吃到了燃炒野雉和叫花雞,就是用湖邊的蓑蒲葉做的叫花野雞。

  若說這一幕與妄境有什麼不同,那就是朱山閑並沒有錯過這次燒烤,同樣品嚐到了美味。第二天早上,大家又品嚐到了新式的片兒川,紛紛讚不絕口。

  中午的時候,長輩們就打發五名晚輩弟子離開了。塗至本就有點忙,下午和魏凡婷趕回了深圳,而畢學成等三人則回學校去了。他們臨走時還有些戀戀不捨,相約下週末若有空則再來小境湖搞BBQ。

  等晚輩弟子都走了,朱山閑才壓低聲音道:「對面那棟樓,今天終於亮門檻了。」

  冼皓點頭道:「昨天我們進小境湖的時候,有人進來過;奇怪的是,他們沒有進房間,好像是在院子裡搜查了一遍,應該是在找什麼。」

  尚妮也說道:「我們每個人都有未接來電吧?讓我猜猜,應該是不同的陌生號碼...」

  莊夢周取出手機道:「小妮子,妳的進步不小啊...」

  尚妮揚了揚下巴道:「我怎麼可能沒進步呢?好歹也是江湖中人。」

  尚妮說的沒錯,他們六個人都有未接電話,來自不同的陌生號碼。在小境湖中,手機當然沒有信號,外面的電話是打不進來的,可是出來之後卻能收到提醒短信,而朱山閑的常用手機一般是不帶進小境湖的。

  莊夢周又掏出一個手機、慢條斯理地打開後蓋,並裝上電池道:「再看看,他們到底掌握了我們多少情況... 嗯,不是自己人!」這部手機打開了,並沒有未接電話。

  譚涵川、朱山閑、冼皓也各回房間拿來了一部沒裝電池甚至沒有上卡的手機,處理一番打開之後也都沒有發現未接電話,然後又把電池取了出來重新放好。莊夢周又問道:「丁老師有什麼發現?」

  丁齊苦笑道:「我能發現的,你們這些老江湖也都發現了。對面那棟樓有問題,而為了盯住我們的動靜,專門花二百多萬買下一棟小樓,代價不小啊...」

  莊夢周冷笑道:「說明人家挺有錢的,幾百萬並不在乎吧。」

  冼皓:「買下那棟小樓也沒啥損失,就當順手置產了,顯然是做好了長期的打算。」

  丁齊有些意外道:「長期什麼?長期做鄰居嗎?」

  尚妮解釋道:「長期打交道啊!否則租下來就行了,或者使個手段把房東暫時弄走。」

  朱山閑又說道:「假如我們是門外漢,根本沒反應過來,那就是一舉一動都長期被監控了。」

  他們在談什麼呢?朱山閑家對面那棟小樓最近被原房東賣出去了。說是賣出去了而不是租出去了,其實只須看一眼就知道了:因為這陣子樓裡正在裝潢,而且裝潢得很徹底,原先的東西幾乎一點都沒保留,能拆的都拆了,就連牆壁都鏟開了重新佈線。原有的裝修不算舊也不算差,突然動這麼大的工程,必然是換了主人。

  有秘密的人,潛意識中都會對周圍的環境保持謹慎的觀察態度,覺得別人心裡也都藏有秘密... 眾人在這裡守著小境湖,當然也很警惕。不過也不能僅憑經驗判斷,朱山閑還特意去查了一下,對面那棟小樓果然是易主了。

  這兩天裝潢工程已經接近尾聲,地板裝好了、新家具也搬進來了,但還沒有人正式入住,今天又突然在戶外裝了四個監控器。裝潢正常,但是裝戶外監控就不太正常了。屋子的四個角簷下都有監控器,基本上沒有留死角,就是今天上午新裝上的。

  若是顧慮安全,裝上戶外監控倒也說得過去,但這裡是中國江淮省境湖市啊... 又不是美國城市的郊區。這個社區本身就有戶外監控,大門口以及各條道路都有,還與公安的天眼系統聯網,再裝這個幹什麼?整個社區中原先都沒人再去安裝這種設備。

  別人恐怕還沒有意識到什麼異常,但在朱山閑這些人眼裡,這棟小樓未免太刺眼了。假如對方就是衝著他們來的,這麼做就等於是明明白白地在打招呼,並沒有隱藏的意思,就看朱山閑等人是什麼反應了。

  譚涵川繞過屏風,走到窗前,打開窗戶朝著對面小樓左上角的監視器比劃著什麼。丁齊好奇地問道:「老譚這是什麼手勢?也是江湖切口嗎?」

  冼皓忍不住笑道:「你想太多了,這只是聾啞人用的手語啊...」

  丁齊:「他在說啥呢?」

  莊夢周也笑道:「他在罵街啊!老譚動手不動口,這麼有修養的科學家,罵人都不帶出聲的。」

  尚妮:「活該挨罵!」

  假如朱山閑等人誤會了,對方不是在監控他們、不是在通過這種方式在跟他們打招呼,那麼譚涵川比劃的手勢可能也不會引起注意。

  對方這種情況,其實並不一定代表了惡意,可以翻譯成這個意思:我知道你們在這裡、我知道你們有秘密,現在我也在這裡。

  這代表了很多種可能。假如朱山閑這邊是江湖老海,就直接拆穿了回應;但假如朱山閑這邊都是菜鳥,反應不過來,那對方就會進一步調查他們的秘密。而譚涵川的回應很有意思,站在窗前用啞語罵街,也沒罵多長時間,然後就關上窗戶回來了。

  丁齊又問道:「老譚這是什麼意思?」

  尚妮答道:「這是讓對方自己上門來解釋清楚。」

  冼皓嘆了口氣:「還是得坐下來談嗎?」

  朱山閑皺著眉頭道:「對方已經亮了門檻,而且是用你無可奈何的合法手段;我們的地方又搬不走,我的身份也是擺在明處的... 這就是被動之處,只能請他們見面摸摸路數了。 」

  莊夢周沉吟道:「一般這麼玩『堵門檻』的,都是財雄勢大,要不就是自信,要麼就是自我膨脹,吃準了你拿他沒辦法。」

  譚涵川補充道:「還有另一種情況,就是有足夠的自信又有足夠的誠意,想談合作,擺明了讓你沒法拒絕。」

  丁齊和這夥江湖高人一起待了這麼長時間,各種門檻套路,就算沒見過的也聽說過了。說穿了其實都不神秘,甚至很簡單,只是變化多多,尤其是到了現代社會更是花樣翻新。很多人做的「買賣」,其實就是玩過去的江湖套路,但他們自己恐怕都不太清楚。

  理論來源於實踐,但不知道理論也不妨礙實踐,還可以在實踐中再總結出理論來...

  所謂「堵門檻」,最早是江湖要門中的一種手段,大多屬於「惡要」。比如逢年過節,或者趕上婚嫁喜事,堵在商舖門前或者娶親隊伍經過的大路中央,或敲梆子唱蓮花落,或者跪地磕頭討喜,總之不給錢就不走,錢給得不夠也不走。

  堵門檻的精髓在於:我明明就堵在你的門前,你卻拿我沒轍。

  逢年過節誰都想圖個喜慶,被人堵門討錢什麼的也影響做生意,所以最好的辦法只能是給點錢打發走。假如翻臉轟人甚至動手趕人的話,對方就往門口一躺鬧開了,更加不好收場,或許損失更大,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還有一種屬於「惡要」的堵門檻手段,多現於當代社會,大家都很熟悉,就是俗話說的「碰瓷」。不過堵門檻是有限度的,也需要有眼力;就說碰瓷吧,要觀察好什麼車、什麼路,什麼交通狀況、什麼司機,是不能亂碰的。比如雪天的下坡路就千萬不能碰,再比如碰個消防車試試!

  討喜和碰瓷與普通的乞討不同,都屬於堵門檻,不給錢就堵在那裡不走。而堵門檻的手段並不侷限於要門,江湖八大門中的其他七門也有,各有不同的變化和講究。

  比如碰瓷起初就是冊門的套路,店家故意將易碎瓷器放在容易碰到的地方,誰碰倒了就訛誰,後來這個詞又被人們用以形容當代社會的另一種惡要手段。

  再比如對面這棟小樓吧,朱山閑等人明知道對方是衝著他們來的,但也沒辦法;那是人家合法買下的產業,既躲不開,也不能將對方趕走啊... 肯花這個代價就是為了打聲招呼,說明對方很有實力也很自信。

  幾人又回到客廳中坐下,朱山閑道:「現在就等著吧,估計今天就會有人上門的。」

  莊夢周:「也不能乾等,我們來打麻將吧!」

  六個人擺開桌子打麻將,尚妮是個看熱鬧的,四家牌都看,而冼皓只坐在丁齊後面看牌。打了好幾圈之後,莊夢周問道:「丁老師啊... 堂堂大成修士,你怎麼沒贏呢?」

  丁齊笑道:「打麻將就是打麻將,何必動用什麼手段呢?假如我偷看牌,你們也都能偷看,豈不是成了明牌?假如是用推衍,那等於是用生命在打麻將啊!」

  用神識確實可以偷看別人的牌,但那樣做會被察覺,同時也會受神識干擾,如此一來打麻將就成了鬥法了。假如打成了明牌,理論上丁齊可以用定境中的推衍神通,但推衍需要消耗壽元,為區區百八十塊的麻將實在太不值得了,其實為多少錢都不值得。

  所謂推衍,是大成修士才能掌握的一種神通手段,就是一念之間進入類似妄境的場景,根據已知的信息,讓某件事自然的發生,從而預見到它的結果。推衍往往能給人一種料事如神的感覺,但也未必準確,取決於每個人對事物的見知。

  動用推衍神通須消耗壽元,推衍多長時間的事情就消耗多久的壽元。就算是大成修士也絕不能輕易動用此等手段,假如形成了習慣,那真就是不要命了。所以在通常情況下,高人料事,還是根據經驗和常識去推理判斷,與普通人差不多。

  話剛說到這裡,丁齊又微微挑了挑眉毛道:「對方有回應了,朝這面的兩個監控器都拆了。」

  尚妮叫道:「丁老師,你還是偷看牌了!」

  丁齊趕緊解釋道:「我真沒偷看牌,就是看了看外面...」

  對面小樓在四角簷下裝了四個監視器,就在眾人打麻將的時候,朝向這邊的兩個監視器已經被拆掉了。剛裝上去的就拆下來,若不是對方吃錯藥了,就是在釋放回應的信號。丁齊坐在屋裡打麻將,居然連這些都「看」到了,也在理論上說明他可以偷看大家的牌。

  朱山閑打出一張白板道:「有點煩人啊... 最關鍵的問題是門就在這裡,搬也搬不走。」

  譚涵川碰了這張白板,然後就胡了,把牌推倒一邊搓一邊說道:「真要是徹底撕破臉,那樓也不是不能拆了,關鍵是地方啊... 而且對方也知道了我們的身份。」

  朱山閑:「先摸清楚來路再說吧,只能如此了。但他們回應得倒挺快,估計主事人不在當地,今天晚上應該就會登門吧...」

  丁齊卻悄然發送了一道神念,眾人的神情皆是一驚,朱山閑壓低聲音道:「你怎麼不早說?」

  丁齊:「我先前還不敢太確定,需要印證。」

  譚涵川皺眉道:「不好印證啊,需要專業裝備,而且很冒險。」

  丁齊又以神念道:「我大概知道那門戶通往什麼地方,不是長江就是涇陽江。我曾經在長江里見到了白鱀豚,當時還以為是眼花了;但後來找到了小境湖,發現這裡也有白鱀豚,才確定當初沒看錯。」

  尚妮:「白鱀豚是怎麼出去的呢?」

  丁齊:「當初塗至、盧芳、田琦他們是怎麼進去的,那白鱀豚就是怎麼出來的... 」神念中又做了一番解釋。

  莊夢周:「先不談這個了,打麻將!誰贏了誰請客!」

  丁齊發現了什麼?當突破大成修為後,透過祭煉景文石便能察知小境湖的每一個角落,他發現了這個方外世界還有一道門戶,這也與此前的猜測相符。這道門戶很隱蔽,在世界中央的大湖深處。假如用平常的手段,神識幾乎不可能窺探到那麼深、那麼遠的地方。

  眾人已經開啟了很多方外世界,諸如小境湖、大赤山、琴高台、禽獸國,但打開門戶的前提是知道門戶在什麼位置,否則方外秘法亦無用武之地。他們需要手握景文石寄託心神,對著門戶所在的位置施法,才能看見方外世界、然後進入方外世界。

  否則就算知道小境湖中還有一道門戶,那千山萬水的,拿著景文石向著每一個地方都施展方外秘法試探,這得找到什麼時候?而且另一道門戶所在的位置還真找不著,在大湖中央幾十米深處呢。

  丁齊的方外秘法修為突破望氣境後,別的且不談,只談方外秘法,他又多了兩種手段。其一是神識所及之處,他就能發現方外世界的門戶。那天夜裡堪破妄境之後,悄悄進入小境湖之前,他就試過了,丁齊展開神識掃過後院,便能夠感應到小境湖的門戶。

  這種感應屬於再發現,但並非沒有意義;假如他事先並不知道那裡有一道通往方外世界的門戶,通過這種方式也是可以察覺的。

  僅僅是掌握了這個手段,還不足以發現小境湖的另一道門戶。丁齊掌握的第二種手段,就是理論上的,可以通過景文石察知方外世界的一切,由此感應到那道門戶的存在。至於門戶外面是什麼,好像還是水,不知與何處的水系聯通,要麼是涇陽江、要麼就是長江。

  想實地印證考察的話,是比較危險的,幾十米深呢,需要專業的潛水裝備才行,更重要的是門戶那邊的水域情況未知。但無論如何,總算知道了小境湖另有一道門戶。

  譚涵川皺眉道:「好消息當然是好消息,但解決不了眼前的問題,就算探明了情況,也不適合我們平常出入。」

  莊夢周:「那就先解決眼前的事情吧,今天的晚上誰贏了誰請客!」

  麻將打到下午六點鐘,算總帳三家輸一家贏,莊夢周、譚涵川、朱山閑每人輸了七、八塊,丁齊一個人贏了二十多。然後丁齊請客吃晚飯,去了社區外的小餐館,六個人花了二百多塊。

  他們從外面走回來時,看見三個人站正在朱山閑家的前院門口等著。當中那人見到他們,便上前打招呼道:「是朱區長嗎?我姓田,叫田仲絡,今日特意登門拜訪!」

basalt 發表於 2018-8-18 15:28
218、湖主和院主

  田仲絡的形容約在五旬左右,略顯花白的鬍鬚修剪得十分整齊,穿著收腰新式中裝,氣質很是儒雅,身材不算太高,看上去還不到一米七,但站在那裡腰板挺得很直,神情似笑非笑,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他身後站著兩名男子。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穿著西裝,健碩的胸肌把領口撐得很開,個子差不多有一米九,長得也挺帥,就像伸展台上的時尚男模。這樣一位顏值高、身材好的標準型男,走在哪兒都會很吸睛的,可是當他站在田仲絡身後時,感覺卻是田仲絡更受關注。因為他就是給田仲絡提包包的,左手提著一個尺寸不小的名牌男士包。

  另一人是位四十來歲的男子,頭髮梳得很整齊很有型,身穿中山裝,一張國字臉面色紅潤,氣質敦厚大方,一看就像個領導,還是個級別挺高的領導。像這種人,假如和一幫領導組團出去旅遊,對方事先並不認識的話,往往會搞錯人,接待人員會率先迎上去主動和他握手,現實中偶爾也能見到這樣的笑話。

  可是這樣一個人往田仲絡身後一站,氣場居然也完全被田仲絡覆蓋了。假如外出談業務,接待方肯定不會搞錯人的,首先還是會先和田仲絡握手,就算引路也要讓田仲絡走到最中間。他是給田仲絡端茶杯的,雙手捧著一個很考究的景泰藍保溫杯。

  有個女孩曾在論壇上問過一個問題,怎樣能讓我看上去更美?網友們給了很多答案,其中最搞笑也最有效的一個答案是:僱一群醜八怪環繞在周圍。但這個答案放到眼前的場合未必正確,田仲絡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居然帶了這樣兩個隨從,反而顯得自己派頭十足。

  這種派頭十足的感覺是從怎麼來的呢?丁齊是專業人士,他也在冷眼觀察,難道是隱峨術?須知隱峨術有兩種變化,一種是讓人忽略自己,另一種是讓人不得不注意自己。田仲絡這樣子有點像但又不太像,能營造出這種氣場應是另有原因。

  首先田仲絡本人長得並不難看,身材有多高並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姿態挺拔氣質非常不錯。在一位心理專家眼中,所謂的氣質並不是看不見摸不著的,而是反應了一種精神狀態和心理狀態,自我是否強大、精神是否飽滿、身體語言是否充滿自信。

  身後的兩名隨從也非常配合田仲絡,甚至可以說是訓練有素,他們的身體語言都保持了對田仲絡很恭謹的態度。這些細節一般人可能不會太注意,只是有種形容不出來的感覺,田仲絡才是絕對的老大,哪怕看眼神都能看出來。若用現代語言描述,總之其人是個裝逼高手。

  田仲絡自報家門時向前走了兩步,兩名隨從以同樣的身姿與步調也緊緊跟隨了兩步。丁齊還有一種感覺,這兩名隨從無意中流露出的氣息和譚涵川有點像,但又有所區別,看來都身手不凡,同時兼任保鏢的角色。

  田仲絡自報家門後,身後那中年男子緊接著就說道:「田師從福建趕來,久聞境湖市藏龍臥虎,尤其朱先生乃是一代江湖大隱,特意登門拜山。」

  朱山閑的神情微微一怔,而對面的田仲絡已經抬起了一隻右手。這是要握手的意思啊... 雖然地點是在朱山閑的家門口,田仲絡的樣子偏像是中央領導接見外賓;但朱山閑卻往旁邊一側身,動作顯得很自然。

  他這一側身,就把莊夢周讓到了眾人最前方的正中間。眾人本就在往前走,莊夢周腳步未停、速度不變,恰好上前握住田仲絡的手道:「田老闆,好久不見!」

  田仲絡也是一怔,但隨即露出矜持的微笑,很有涵養地點頭道:「莊先生也在這裡啊?的確有些日子不見了,幸會!」

  莊夢周顯得很有禮貌很熱情,雖然是挺胸抬頭,但是他伸出了兩隻手,緊緊握住了田仲絡的一隻手道:「田老闆,你怎麼有空跑這兒串門?難道是賣假肥皂也賣到境湖市了?走走走!進門坐!品一品朱區長藏的好茶!」

  丁齊突然聽見身後的尚妮發出噗哧一聲輕笑,他知道尚妮在笑什麼,簡直是一秒破功啊!田仲絡譜很大,氣場擺得很足,但莊夢周一伸手,畫風瞬間就不對了... 無論是想耍帥還是想擺範,莊先生還真不是裝,田仲絡就是比不了啊!

  該怎麼形容呢?假如有人抓拍一張照片,就可以配個「某書記下鄉慰問五保戶」之類的標題(編者注:五保戶是農村中的弱勢者);儘管單看田仲絡的打扮和相貌,完全不像個被慰問的五保戶,但感覺偏偏就差不多。

  莊夢周雙手一握他的單手,就把他的右肩帶歪了一點,身體也帶得稍微有點前傾,而且莊夢周站在稍微側面的位置,雖然旁邊有沒有拍照的記者,但無形中卻似留出了一個很好的擺拍或亮相角度。

  握手的同時,莊夢周說了一句讓田仲絡反應不過來的話,順勢把他往旁邊一帶,田仲絡不由自主就跟著邁步了,然後莊夢周才把手鬆開。

  丁齊觀察得很仔細,田仲絡的下盤很穩,莊夢周握手就算稍微用點力,他只要挺住腰腹也是帶不動的。但田仲絡是登門拜山的呀,莊夢周說了請他進屋坐,他也不可能挺著腰僵在原地,所以就得被莊夢周帶著走了。

  朱山閑及時上前道:「請進!都請進!」他不僅在招呼田仲絡,也在招呼田仲絡身後的兩名隨從;朱山閑已上前一步與田仲絡並肩,身為主人,這也是很有禮貌的態度,但把田仲絡剛才擺出的架勢徹底給攪亂了,他和田仲絡看上去就像是莊夢周的兩名隨從。

  丁齊並不認識田仲絡,感覺有些納悶也有些好笑。田仲絡的隨從稱呼田仲絡為田師,態度極為恭謹,就像在介紹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這也是江湖俗稱的「抬門檻」或者說「抬轎子」,通過他人的口吻,顯得某人很有身份。

  可是莊夢周很親切又很熟絡的上前,一句「田老闆」再加一句「假肥皂」,就讓田仲絡徹底破了功。這個田仲絡是幹啥的,難道真是賣假肥皂的?就算是真的,假如換一種場合,一見面就這樣打招呼,未免太不給面子了。

  丁齊也一直在觀察田仲絡的反應,發現此人並沒有什麼惱怒或怨恨的意思,只是露出些許無奈的苦笑,涵養還算可以。他身後的兩名隨從微微皺眉地看了莊夢周一眼,注意力仍在田仲絡身上。

  其實也不能怪莊夢周不給面子,買下對面那棟小樓堵門檻的主事人應該就是這個田仲絡。朱山閑這邊發出回應,讓他登門解釋,人確實是來了,但他卻站在人家家門口裝逼。若論裝,他哪能裝得過莊先生呢?

  其實這種搶風頭的事情,是很容易得罪人的,丁齊就不願意這麼幹。因為在不少人的潛意識中都希望突出自己,假如在某個人面前,想耍範都耍不起來,會很有挫折感、讓他失去了存在感,甚至會心生怨忿。所以有些時候有些人,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得罪對方的。

  進了客廳坐下喝茶,田仲絡卻喝自己帶來的茶,不用他自己解釋,隨行的那位中年人說道:「田師這些年已經養成習慣,只喝奇岩境中自家產的茶,請朱區長不要介意。」

  奇岩境是什麼地方?聽上去好像是個茶園,眾人雖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心中皆暗暗一驚,因為《方外圖誌》中記載了這個地方。朱山閑沒計較也沒有追問,而是扭頭問莊夢周道:「莊先生,你和田總認識啊?」

  莊夢周點頭道:「是的,去年在上海舉行的華東新經濟論壇上見過面。」

  田仲絡也點頭道:「有過一面之緣,此前在江湖上也久仰莊先生的大名。」

  尚妮插話道:「莊先生,您跑新經濟論壇去幹什麼?」

  莊夢周笑道:「我是跑去裝專家蹭酒,而田老闆真是一位低調的實業家。白天的論壇我沒參加,睡過頭了,晚上的酒會我出席了,在酒會上見到了田老闆。」

  田仲絡身邊的年輕人終於有機會開口道:「田師是一位低調的儒商,酷愛低調與收藏,知道他名字的人並不多。」

  朱山閑指著那兩位隨從道:「田總,這兩位你還沒介紹呀...」

  田仲絡指著中年人道:「這位是我名下投資集團的董事長李修遠,朱區長可以叫他李師弟。」又一指那年輕人道:「這位是我的助理、也是我的晚輩弟子,姓于,叫于鵬飛。」

  李修遠站起來姿態很端正地鞠了一躬:「諸位師兄、師弟、師妹好!」

  于鵬飛也站了起來,深鞠一躬道:「諸位師伯、師叔好!」

  眾人也都站了起來點頭示意,朱山閑擺手道:「不用這麼客氣,坐下說話!田總,幹嘛要這麼稱呼啊?」

  田仲絡面帶微笑道:「朱師弟啊...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莊先生也應該早就知道,我也是江湖冊門傳人。」

  屋子裡的氣氛彷彿有瞬間的凝固,安靜了幾秒鐘之後,朱山閑面無表情地開口道:「既然如此,我就叫你一聲田師兄。田師兄,買下對面那棟小樓的人就是你吧?」

  李修遠在一旁答道:「不是田師本人,是我讓一個朋友買下了對面那棟樓,將來就與朱師兄做鄰居了,大家互相關照... 假如是田師的手筆,那就不止買下一棟小樓了,恐怕連整個社區都會買下來。」

  對面那棟小樓新戶主的名字,朱山閑當然已經查到了,並非今日在座的三人,但這不要緊,只要知道幕後的事主是田仲絡就行。譚涵川板著臉道:「為什麼呢?」

  田仲絡仍在微笑:「我是來和朱師弟談合作的,先買下一棟小樓,今後便於聯繫。」

  朱山閑:「什麼合作啊!江湖八大門早已是歷史往事,現在是新社會、新時代了,我只想安安心心謀一份差事;既不在江湖,也不想捲進江湖事了。」

  田仲絡卻不緊不慢地來了一句:「朱師兄已經是小境湖的湖主了吧?」

  朱山閑的眼神突然變得凌厲起來:「這是什麼稱呼?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田仲絡擺手道:「師弟別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對小境湖也沒有絲毫染指之意。天地祕境的存在,朱師弟也是剛剛發現的吧?所以還不熟悉這種稱呼。再做個自我介紹,也有人稱我為奇岩境的境主,奇岩境就是我擁有的天地祕境。

  而我的情況可能和朱師兄還有些不同,小境湖是你最近才發現的吧?是不是難以想像世上還有這種地方?而我很早就知道了,因為我的奇岩境是世代傳承的。所以我們是同一類人,朱區長是新加入的,歡迎成為祕境聯盟的一員!」說著話他在沙發上欠身,向著朱山閑伸出了手。

  朱山閑有些遲疑地與之伸手相握道:「祕境聯盟?」

  田仲絡:「這是我起的名字,就是指同一類人,我們天然就是一個聯盟,擁有世人所不知的天地祕境,共同守護著自己的秘密。」

  朱山閑:「你是怎麼知道小境湖的?」

  田仲絡高深莫測道:「朱師弟是怎麼知道的,我就是怎麼知道的。小境湖的傳說古已有之,只是當代沒有人再見過它;恭喜朱師兄找到了,看來你也是得到了傳承... 我還想問一句,這裡誰是金山院的院主?」

  這話也很突兀,眾人都沒有回答,只有莊夢周伸手指了指丁齊。田仲絡在沙發上又欠身伸出手道:「原來是丁醫生成為了金山院的院主,恭喜,恭喜!」

  他雖然向前欠身,但丁齊的座位離得比較遠,直接伸手也握不著,丁齊只得站起來和他握了握手道:「田老闆,在這個場合不必叫我丁醫生,聽著總像在看病似的...」

  田仲絡:「對對對,應該叫一聲丁師弟。 」

  冼皓淡淡道:「我們都叫他丁老師。」

  田仲絡很有涵養地笑道:「是的,我聽說丁師弟曾經做過老師,如今該叫丁院主了。」

  丁齊擺了擺手道:「還是別這麼叫了,聽著怪彆扭的,我又不是開醫院的... 再說了,金山院並不是我一個人發現的,是我們幾個一起找到並打開的。 」

  田仲絡又反問了一句:「是丁師弟掌握控界之寶吧?」

  丁齊沒有答話,譚涵川問道:「此事隱秘,你是聽誰說的?」

  田仲絡:「我說是猜的,你們信嗎?」

  莊夢周很乾脆地答了一個字:「信!」

  這個回答讓下面的話都不好接了,田仲絡乾笑兩聲道:「莊先生好灑脫,假如換成我,可能是不會信的。但有些事情只要做了,不可能不留下痕跡。

  要門傳人范仰去年失蹤了,據我所知,他一直在尋找小境湖;爵門傳人張望雄,則一直在尋找金山院,上個月連同很多手下一起也都不見了,至今毫無音信。他的身份有點敏感,無論是官方和民間,都有人在通過各種渠道尋找。」

  冼皓手握枯骨刀,眼睛卻望著門外道:「姓田的,你什麼意思?」

  田仲絡身邊的李修遠和于鵬飛明顯在戒備,身體已經崩緊了隨時可以發勁,而田仲絡的表情仍然很輕鬆,又搖頭道:「冼師妹不必緊張,我沒有任何惡意。只想告訴你們,我的耳目還算靈通,江湖上也認識不少朋友,所以聽說一些消息便能猜到一些事情。

  那范仰或者說魏仰是什麼貨色,我心裡很清楚,他十有八九是捲款潛逃了;至於張望雄,他的身份就更特別了,私下裡做過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估計是被什麼人盯上了,見機不妙就潛逃海外了。

  至於今天來找諸位,我先自報家門,態度也很坦誠。你們有小境湖和金山院,我有我的奇岩境,我們大家又是同一類人,今後可以有很多共同語言;但是今天,其實是為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特意來找諸位商議的。」


basalt 發表於 2018-8-18 15:28
219、五心谷與響水峰

  田仲絡的意思很簡單,他在暗示朱山閑等人:他知道范仰和張望雄的事情。雖說知道不等於有證據,但有沒有證據也無所謂,他並不是為追究這些事而來,也無意為難朱山閑等人,搞清楚小境湖與金山院如今落到誰手裡就行了。

  朱山閑沒有理會這番話中潛在的要挾之意,而是追問道:「究竟是什麼重大的事情?這事居然驚動了田師兄跑到境湖市來找我們,還特意在對面買了一棟小樓,然後登門自報隱秘,連奇岩境境主的身份都亮出來了!」

  田仲絡答道:「既然談合作,我首先就得坦誠,假如不說出自己的秘密,你們又如何能信任我呢?今天要商議的事情對我們所有人都很重要,來的人也不止我一位。我還約了另外兩撥客人,過一會兒就該到了。等人來齊了,大家坐下來一起談。」

  朱山閑面色不悅道:「田師兄,你自己登門也就罷了,難道還替我做主請客嗎?」

  田仲絡微笑道:「師弟別生氣,待會兒你就知道原因了,肯定會感謝我的。我並不敢替朱師弟做主,所以才買下了對面那棟小樓待客。這裡有點坐不下,我那邊有剛裝潢好的地方,請大家一起到那邊坐坐。」

  此時客廳裡已有九個人,差不多快坐滿了,假如再來兩撥客人,地方確實有點不夠。對面那棟小樓最近剛裝潢好,二樓格局沒動,但把一樓打通成一個大客廳,只留了支撐柱,書房和臥室都給拆了;小樓外面的前院後院都修起了院牆,搞得像個樓上帶客房的私人會所似的。

  那邊小樓的一樓大廳裡放了一張很大的橢圓形會議桌,二、三十人都能坐得下,看來田仲絡是早有準備,好像就是打算召集人來開會用的。

  冼皓收回望向門外的視線,看著田仲絡問道:「來的是什麼人?」她說話的時候,田仲絡的兩名隨行保鏢都很緊張,儘管沒有感受到什麼殺意,卻總是莫名感覺到一種冷厲的殺氣。

  田仲絡卻好似不以為意,仍然不緊不慢地答道:「五心谷的葉谷主與響水峰的崔峰主。五心谷和響水峰,與小境湖、金山院、奇岩境一樣都是天地祕境;而天地祕境各有各的奇異,只有擁有了它才會知曉。」

  一聽這話,丁齊就知道田仲絡應該沒有撒謊。這不僅是心理專家以及大成修士的觀察結論,更重要的是《方外圖誌》中也有關於響水峰和五心谷的記載。

  《方外圖誌》雖經石不全修復,但很多內容已殘缺不全,就算有相對完整的記載,也很難找到現實中對應的地方。五心谷的記載相對比較完整,但若找不到對應的地形地貌,還真搞不清在哪裡... 與對小境湖的記錄不同,《方外圖誌》中並沒有標註五心谷門戶位置。

  至於響水峰,記載缺失的內容比較多,在一張模糊的圖上勉強只能辨認出一個名稱。不過江蘇鹽城市有個響水縣,遼寧大連市遠郊有個響水觀,丁齊原想應該去那兩處地方尋找線索。

  看來朱敬一當年作《方外圖誌》,並非完全是他自己找到了一個個方外世界,恐怕也包括登門作客;所以在寫《方外圖誌》的時候,有些方外世界他留了記錄,卻沒有標註準確的門戶位置,比如五心谷。

  原因很正常,既然受邀去人家作客,總要遵守起碼的規矩、保守人家的秘密。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可能,就是朱敬一也沒有找到,只是聽過傳說,考證到了相應的大概的位置,所以留下的記錄並不明確;這種情況在《方外圖誌》的某些殘存篇幅中,朱敬一也提到過。

  譚涵川又問道:「他們來多少人?」這個問題其實很重要。田仲絡他們只來了三個人,對朱山閑等人構不成威脅;但假如田仲絡還帶了一大幫人登門的話,那就不像是作客了,強賓壓主或賓主易位,其用意就很令人懷疑。

  田仲絡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依然微笑著答道:「賓不壓主,他們各來三人,總共是六個。」

  莊夢周笑道:「丁老師那邊就有現成的地方,就不用到你那裡了。你那邊剛裝潢,有味,對身體不好!」說著話已站起身來招呼道:「走吧,我們換個地方喝茶,邊喝邊等!」

  他一站起來,朱山閑這邊的人就全站起來了,跟著莊夢周魚貫走出小樓。朱山閑走在最後面,還不忘對田仲絡等三人做出一個邀請的手勢。

  從朱山閑這邊到丁齊那邊,走後院更方便,但他們走的是前門。原因很簡單,後院涼亭中的那扇通往南沚山森林公園的便門,其實就是小境湖的門戶位置,他們本能地不想讓田仲絡等人靠得太近。

  眾人剛剛走出大門,就有一輛黑色的賓士開到門前停下,有個小伙子從駕駛室出來,神態很恭謹地打開了後面的門,車中又走下兩位女子。田仲絡笑容可掬地上前招呼道:「葉谷主,妳終於來了!」

  他身後捧茶杯的李修遠也開口道:「葉谷主,田師已恭候多時,今日還要為您介紹幾位同道。 」

  葉谷主是位女子,穿著貼身的羊絨套裙,搭著銀灰色的披肩,看形容在三十左右,模樣生得很俊俏。敢穿全身純一色衣服的,通常對自己的身材都比較自信,而這位葉谷主的身材的確很好,豐纖合度。

  她的打扮也不能說是完全純色,除了銀色的披肩外,左胸上還別了一枚金色的胸針,是大小不等的五枚葉片構成的纏枝造型,非常別緻漂亮... 當然了,胸也很漂亮... 不過丁齊不是故意要看人家的胸,他只是注意到了胸針...

  田仲絡已經越過了莊夢周走到了眾人的最前面,挺直腰桿很有風度地伸出了右手。然而葉谷主卻沒有和他握手,先看了看周圍,又側身攏了攏披肩道:「有些話就不要在這裡說了,進去談吧。」

  五心谷並不是一個公開的地方,所謂谷主也不是一個公開的身份,在這裡叫出這個稱呼確實有點不合適;不過在田仲絡買下對面那棟小樓後,這一帶前後左右其實都是他們的地盤了,也沒什麼不方便的,但新來的葉谷主不知道啊。

  田仲絡的助理于鵬飛又搶前一步道:「三位這邊請!」右臂張開示意,左手還拎著包。

  丁齊也笑著招呼道:「請大家這邊來。」

  眾人都來到丁齊那棟小樓的二樓。丁齊裝潢時拆了一面牆,做了個大活動室,屋子裡放了一張長桌,坐十幾個人沒問題,架起球桌打乒乓球地方也夠了。尚妮把朱山閑那邊的茶具也都搬了過來,就在這裡為大家現場泡茶。

  田仲絡一進屋就吸了吸鼻子道:「丁師弟,你們剛在這裡吃過火鍋嗎?」

  丁齊解釋道:「不是今天,確切的說是前天晚上,田老闆的鼻子可夠靈的!」

  田仲絡:「我們這樣的人,感官自比平常人要敏銳得多。」

  那位葉谷主和田仲絡打招呼的時候,神情總是淡淡的,好像也有點看不慣他的做派,此刻聽見這句話,嘴角又露出了一絲微笑。田仲絡的手下都叫他「田師」,顯得很高大上,而丁齊既不叫田師也不叫田師兄,田老闆這個稱呼確實有點煞風景,這是跟莊夢周學的。

  大活動室裡的長方桌假如坐滿了,不擠也不空,正好是十六個座,都是不帶扶手的餐椅,兩頭各有三張,兩側各有五張。

  莊夢周徑自走過去,坐在了把頭的正中間,朱山閑、譚涵川坐在他的兩邊。丁齊、冼皓、尚妮依次在靠窗的一側坐下,位置在譚涵川的左手邊。座位也是一門學問,就看田仲絡自己怎麼挑位置了,他挑的位置就代表了他給自己的定位。

  田仲絡似是思考了半秒鐘,便選擇坐在了另一端正中間的位置,與莊夢周恰好面對面,他的兩名隨從便坐在了他的兩側。葉谷主則坐在了朱山閑的右手邊、與丁齊面對面,她的兩名隨從則依次坐下。這時莊夢周又抬手道:「小于啊... 你往旁邊調個座,給響水峰的客人留個整位置。」

  座位是夠的,可是安排得不對:還要再來三名客人,長條桌的另一端兩側卻各有兩個空位;大家都是自己人坐在一起,只讓最後來的客人分開坐有點不太合適。

  于鵬飛用疑問的目光看了一眼田仲絡,田仲絡一指李修遠的身側道:「你坐那邊去吧。」于鵬飛便換了座位,將田仲絡的右手邊空了出來,與拐過去靠窗的兩個空座相鄰。

  丁齊起身為各位客人斟茶,泡的是朱山閑收藏的老班章(編者注:西雙版納班章茶區的普洱),也不知是誰送區長的。田仲絡只喝自己帶來的茶,所以他就免了,其餘人不論喝不喝,都很客氣地說了聲謝謝,接過茶杯放到面前。然後田仲絡主動向葉谷主介紹了一番其他人。

  剛才在朱山閑家的客廳,丁齊等人沒有做自我介紹,因為沒那個必要,田仲絡想必早就把他們的情況調查清楚了。此刻田仲絡介紹的是江湖身份,比如譚涵川是江湖八大門中的火門傳人、冼皓是飄門傳人、尚妮是風門弟子...  

  介紹到丁齊的時候,丁齊主動開口道:「我並非江湖八大門傳人,只是交了這些朋友,我的職業是一名心理醫生。」

  葉谷主笑道:「我也不是江湖八大門的人,只是學過飄門隱峨術。」說著話她又向冼皓點頭示意。

  並非江湖八大門的人,又學會飄門隱峨術,這是什麼意思?葉谷主名叫葉宗清,五心谷是世代傳承的天地祕境,她便是當代的主事人,擁有控界之寶。五心谷有前輩谷主留下的飄門隱峨術傳承,但也僅僅只是這門秘術。

  所謂飄門的飄,最早是指孔子周遊列國,後來成了走江湖謀生的各種手段;而葉宗清沒有學過任何門檻套路和所謂的江湖術,只是學了隱峨術。

  五心谷究竟在什麼位置,這個場合當然不好刨根問底,眾人只知葉宗清是從雲南來的,想必五心谷應該也在雲南一帶。她帶來的後生名叫賈谷林,看上去很是精明幹練;另一個姑娘年紀不到二十,名叫晏斌彬,是葉宗清的晚輩,葉宗清平時只叫她的小名波波。

  聽說朱山閑和丁齊分別是小境湖的湖主和金山院的院主,葉宗清有些驚訝地點頭打了招呼,並沒有追問太多。她姿態很優雅地拿起茶杯觀賞一番,卻沒喝,放下杯子朝田仲絡道:「老田,你特意約我來,就是想介紹兩處天地祕境的新朋友一起認識嗎?你倒是有心了,謝謝!」

  田仲絡:「今日召集大家,其實還有一件更重要的大事,還有一撥客人稍後便到。」

  葉宗清:「哦?又是什麼人?」

  田仲絡:「響水峰的人,請葉谷主稍安勿躁。」

  葉宗清微微一皺眉道:「老田啊,你喜歡別人叫你田師或境主,那就儘管叫;但我並不是什麼谷主,只是五心谷當代的主事人。剛才朱師兄和丁老師都不喜歡這種稱呼,我也不太喜歡。早就說過,你不必叫我谷主也不必叫我師妹,我們並非同一師門,我也不是江湖中人。」

  李修遠趕緊笑道:「那還是叫晏總吧。」

  葉宗清淡淡道:「我管你們田總叫老田,老田叫我小葉也可以啊。」

  田仲絡看了一眼手機道: 「他們應該快到了,小于,你下樓在門口迎一下,別讓他們找不到地方。」

  這時一輛白色的越野車停在了朱山閑家的門口,司機並沒有熄火,好像正在找停車的位置。譚涵川突然站起身打開窗戶喊道:「崔工,是你嗎?」

  樓下那司機也搖開車窗喊道:「譚工!你怎麼在這裡?」

  譚涵川:「是啊,太巧了!車就停這邊門口吧,先上來再說!」

  譚涵川下樓將新來的三位客人迎了上來,來者是一對夫妻帶著一個孩子。響水峰的峰主名叫崔山海,夫人名叫水若,孩子今年十二歲,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名叫崔小曦。他們原本住在陝西,一家三口最近請了公休假開車出來旅遊,結果讓田仲絡從蘇州喊過來了。

  看見他們有說有笑的走進來,譚涵川手裡還牽著崔小曦,田仲絡驚訝道:「譚師弟,你和崔峰主早就認識嗎?」

  譚涵川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的確早就認識,但我先前不知他還有這樣一層身份... 世界真小啊!」

  崔山海在一家中科院和國防部合作的單位中工作,工程師出身,如今也兼行政管理,具體是什麼單位與什麼職務,屬於國家保密信息,就不必介紹了。

  譚涵川和崔山海,一個搞生物力學、一個搞電子通訊,兩人是在一款新式戰機的研發項目中認識的。當時譚涵川參與研發的是飛行員生命指標監測以及保護支持系統,而崔山海負責的是雷達通訊系統專案。

  譚涵川當年一見到崔山海,就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因為崔山海也修煉了火門爐鼎術;但崔山海卻不能算江湖八大門傳人,他甚至都沒有聽說過江湖八大門。

  崔山海的情況跟葉宗清差不多,但葉宗清至少還知道隱峨術的淵源,而崔山海當初只知自己學了一套名叫爐鼎術的修煉秘法。

  近代以來,改天換地,舊江湖早已不在,江湖八大門早已凋零,乃至漸漸被人遺忘。但八門秘術卻仍然在某些地方、以某種方式繼續傳承下來,比如葉宗清和崔山海就各得其一。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業,也不需要走江湖討生活,僅僅是修煉了某門秘術而已。

  葉宗清的所學隱峨術由五心谷歷代谷主傳承,而崔山海所學的爐鼎術也一樣。譚涵川原先並不知道響水峰這回事,他也沒追問過崔山海的秘術來歷,兩人只是有一段切磋交流,還是譚涵川向崔山海介紹了江湖八大門以及火門爐鼎術的淵源。

  直至今日,譚涵川才知道爐鼎術也是歷代響水峰峰主的傳承秘術,至於最早是怎麼回事,年代已太過久遠,連崔山海都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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