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方外:消失的八門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basalt 2018-4-1 20:40:4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0 230312
basalt 發表於 2018-7-21 17:20
200、研究者丁齊

  丁齊又打開手機道:「我再看看微信零錢。」

  冼皓:「你能記得住準確數字嗎?」

  丁齊:「大概的數字還是知道的,應該有五千多... 五千二百四十塊三毛,還是這麼多啊...」

  丁齊平時把閒錢基本都放進理財通了(編者注:騰訊的理財平台),只留幾千塊微信零錢備用,他沒有關注過具體數字,只記得大概還有五千多。在知味樓結帳花了兩千出頭,那麼現在應該剩三千多才對,怎麼還是五千多呢?

  冼皓長出一口氣道:「在現實中,我們根本就沒去過那裡!」

  丁齊卻搖頭道:「不,我們去過了,真的去過了!」

  冼皓:「你難道還這樣認為嗎?」

  丁齊很認真地解釋道:「不,我明白妳的意思,但我說的是另一種意思。對於其他人來說,昆侖界可能並不存在,但對於妳我而言,剛剛才那一切那怕只存在於精神世界中,卻也是我們的經歷與感受,並非沒有意義。」

  冼皓亦若有所思道:「對呀,它不是假的,那兩道菜是真好吃啊,酒也真好喝... 但如果說它是真的,又怎麼定義這種真實呢?」

  丁齊想了半天才答道:「身心體驗上的真實。」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丁齊忽有一種很荒謬的感覺,這種感覺居然是... 好爽啊!他低頭看著手機上的微信零錢,想到了一個非常神奇的東西,就是傳說中的聚寶盆。

  他怎麼會突然想起了聚寶盆?傳說中的聚寶盆將什麼東西放進去,便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還有的傳說版本將聚寶盆的功效稍微修改了一下,彌補了邏輯上的破綻,說是放一個東西進去,便能拿出來兩個或十個。

  不論是兩個還是十個,實際上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因為拿出來的東西還能再放進去,然後又拿出來更多,如此循環往復無窮盡,且能放進去各種不同的東西,還能夠控制數量。

  這不和丁齊他們的經歷很像嗎?進入昆侖界之後,把身上帶的錢都給花了。等到再回來,無論是錢包裡的現金還是手機微信裡的零錢,都自動恢復原數。也就是說他們在昆侖界中享受了美酒美食,實際上可以一分錢都不花!

  這等好事上哪兒去找去?昆侖界的存在虛實姑且不論,但身心的體驗是真實的!這還不僅僅是錢的事,花多少錢能到那種地方去享受?這簡直就是隨時隨地的穿越啊!而且一點時間都不耗費,卻能享受另一個世界的、只有傳說故事中才有的一切。

  冼皓的聲音又在丁齊的耳邊響起道:「你怎麼笑得這麼古怪?好像還有點猥瑣!」

  丁齊從美夢中收回神思,也收起了那有些滑稽的笑容道:「妳再想想,我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冼皓:「照片!」

  丁齊:「對,就是照片!」

  兩人都打開了手機相冊。桃林中照的相,包括他們與九林禪院幾位高僧的合影,根本一張都沒有!其實檢查了錢包和微信零錢之後,他們就已經料到了這個結果。昆侖界既是那麼真實、又是那麼虛妄,除了身心的經歷與體驗,所有的一切都帶不到現實中來。

  冼皓又突然道:「丁齊,我好像餓了。」

  丁齊正看著手機有些愣神,順嘴答道:「我們不是剛剛在知味樓吃過飯嗎?怎麼這麼快就餓了?」

  冼皓在他的腰眼上懟了一記粉拳:「在現實中,我們並沒有吃那一頓飯,只是在精神世界裡體驗到香色味俱全。我現在不僅餓了,感覺又饞了呢!」

  丁齊:「饞了沒關係,下次再去吃... 無論賣多貴,都能吃得起!」

  冼皓:「那也不頂餓呀!就是過過癮,等回來了只會更餓... 冰箱裡還有吃的嗎?」

  丁齊:「肉和菜都剩了不少,我剛才只拿上來一半。」

  冼皓:「把剩下的全拿上來吧,接著涮!我覺得出入昆侖界還是有消耗的,否則也不會這麼快就餓了。」

  丁齊:「有體驗就有消耗。」

  後半夜都快到淩晨四點了,兩人又開始涮火鍋,一邊吃一邊分析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冼皓問道:「你是專業的,說說這屬不屬於妄想症狀?」

  丁齊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妳說呢?」

  冼皓眯起眼睛做思索狀:「乍看起來很像精神異常患者表現出的妄想症狀,但仔細一琢磨應該又不是。妄想症狀有個主要的特點,就是缺乏自知力。患者無法分辨妄想,以妄想取代現實。而哪怕無法解釋這一切,你的自知力也沒有出問題,你很清楚自己經歷了什麼。」

  丁齊微微一笑,接過話頭道:「妄想症狀還有一個特點,就是無法找到客觀的刺激源,意識感受與客觀事物不符。比如有人出現幻視幻聽症狀,實際上他看到的東西,聽到的聲音並不存在,只是他自己的妄想... 妳對此又是怎麼看的?」

  冼皓也笑了:「你的情況看上去也挺像,但仔細琢磨也不符合。因為你並不是在現實中進入昆侖界的,現實中根本也不存在這種經歷。不論你在昆侖界經歷了什麼,現實中也只是短短一瞬。這就像是做了一個夢,而且做夢的人也知道自己在做夢。

  還有一點需要補充,這雖然只是你的精神體驗,但別人並不是沒有辦法觀察到;你把我也帶進了昆侖界,我所有的感受都是與你一致的... 精神體驗中的客觀也是一種客觀,這就證明了你的意識感受與客觀事物並不矛盾... 這就是你要找我做測試的目的吧?」

  丁齊點了點頭道:「我就是這個目的,冼醫生又是怎麼診斷的呢?」

  冼皓:「你很清醒,沒有精神異常。」

  丁齊:「妳最近在看健康心理學教材嗎?難道妳也想當個心理醫生?」

  冼皓瞟了他一眼道:「我不想當心理醫生,也沒那個興趣天天坐在診室中和腦袋有病的人打交道,我就是想知道丁老師的專業到底在學什麼?也不能等著被你糊弄啊... 」

  丁齊:「我什麼時候糊弄過妳?」

  冼皓:「有沒有你自己心裡有數!」

  丁齊:「那麼我再請教一下冼老師,我這是什麼情況,或者說是什麼神通?」

  冼皓:「你自己已經有判斷了,何必要問我?」

  丁齊:「我有什麼判斷啊?」

  冼皓:「妄境,修行中的妄境!書裡面都提到過,你不可能不知道。」

  丁齊又長歎一聲道:「書中提到的妄境各俱精彩,我都是當故事看的,沒想到我的妄境卻是這樣。」

  冼皓:「妄境本就是因人而異,你的妄境也夠精彩的!」

  在琴高臺世界中,「陶昕」曾對丁齊講解過修行境界,其中六境被稱為大成境。不同的修行法門中對大成境界有不同的稱呼,比如有人叫金丹境、金湯境、真人境,甚至還有人稱之為羅漢果、自了境、自覺境等等。

  五境修行圓滿,想要突破六境時,必須先堪破妄境。妄境又稱妄心天劫,聽名字挺嚇人的,實則是一種美妙得不能再美妙的體驗,甚至也是一種神通成就,可以得到心想事成的莫大滿足。妄境的經歷說不清會有多長,有的人會在妄境中度過很多年,需要漸漸洗去妄心方可堪破。

  無論在妄境中度過多久,現實中也可以只是短短一瞬。比如你可以穿越到古代,建功立業、擊退外敵、改寫歷史,然後謀朝篡位登基為帝... 或者直接穿越回去當皇帝,唐宗宋祖皆可,四爺也行,坐擁天下... 嗯... 還有三宮六院七十二美...

  假如皇帝當膩了,還可以去當神仙啊!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彈指之間改變世界或者再造世界... 其實當神明也行。但是誰也說不清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又會怎麼發生;就算是過來人,所了悟與勘破的也只是自身的心境歷程。

  假如看修行典籍或者神仙傳記,對妄境可以有上述這般直觀而簡單的理解,但它究竟是怎麼回事,需要自己證入妄境才能有所體會。妄境是人生無與倫比的莫大享受,證入妄境也是一種成就,很多人修煉了一輩子也無法真正地證入妄境,更別提破妄大成了。

  破妄的前提,首先是要能明晰妄境、意識到自己證入了妄境中,而明晰妄境之後,方能自如出入妄境與化轉妄境。很多人證入妄境之後,根本不清楚自己身在妄境之中,當然也沒有想到過要回到現實... 這樣一來,恐怕就會殞落在妄境中了。

  傳說中有很多修士在洞府中默默坐化,可能就是這個原因。為什麼說「可能」呢?因為妄境若不自知,他人亦不可能知,只是這麼猜測而已。

  據說身在妄境中若能明晰妄境,便可以自如出入妄境。也就是說可以回到現實中,想進去的時候隨時再進去。比如有這麼一位修士,他平時可能就在某個風景區看大門,但只要願意,便可以隨時穿越到各個朝代去當皇帝,甚至到各個世界中去當神明。

  修行自有大樂趣,而不為他人所知。丁齊是怎麼知道的?不談他已有的修為境界,關於妄境種種,他此前也都是在書上看的。

  丁齊此刻已經意識到自己證入了妄境。每人證入妄境的機緣皆不同,既與自身的經歷有關,也與所修行的法門有關。丁齊證入妄境的機緣就很奇特,他是忽然心血來潮取出景文石對著一本書施法,結果進入了書中描繪的世界。

  這可能就是修習方外秘法證入妄境最獨特的方式吧... 丁齊是個心理學家,他有自己的特點,假如換個人可能只是純體驗,而他既是體驗者也是研究者,主動把這樣的經歷當成了精神現象或心理現象來研究。

  冼皓又問道:「既然有了切身體會,你對妄境又是怎麼看的呢?」

  丁齊想了想道:「在神仙傳記中看到入妄、破妄的故事,只覺有趣,但那只像在照片裡看風景,終究不得真切。我以前認為,所謂妄境源於每個人的妄心,就是現實中的自己如何成為理想中的自己;所謂妄心,就是那個理想中的自己。而現在我才意識到,這種理解可能並不準確。」

  冼皓:「我沒太聽明白。」

  丁齊又解釋道:「其實每個人都有妄想,妳說成不切實際的白日夢也行,它基於一種最簡單的心理:假如我是誰誰誰。比如有人讀《西遊記》,他可能會想假如我是孫悟空,該怎麼大鬧天宮... 假如我是某妖怪,該怎麼吃唐僧肉...

  有人讀史書就會想假如我是崇禎該怎麼利用魏忠賢... 該怎麼對付關外鐵騎和李闖王... 還有人回憶往事便會想假如重生到某個年代,會做出怎樣不同的選擇,或者抓住一些沒有注意到的機會... 不僅是為了改變命運、改變世界,也是為了彌補遺憾。」

  冼皓撇了撇嘴道:「這些基本上都是你們男人的想法。」

  丁齊:「女人也可以有女人的想法呀!比如怎麼征服英俊邪魅的霸道總裁...」

  冼皓:「這也太片面、太庸俗了!」

  丁齊:「我只是舉個例子。這些就是正常人的妄想,而妄想不等於妄境;人人都可以有妄想,但想證入妄境卻幾乎不可能。妄境是一種真實的經歷和體驗,所以很多人證入妄境之後並不自知。

  就比如說我吧!假如我把昆侖界當成一個方外世界,自以為我的方外秘法修為更上一層、居然有了這等本事,卻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那麼就算自以為出來了,其實也沒出來。」

  冼皓:「所以說明晰忘境是自如出入妄境的前提... 那要怎麼堪破妄境呢?」

  丁齊搖頭道:「我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

  冼皓追問道:「那些已經堪破妄境的高人也不知道嗎?」

  丁齊:「他們當然是清楚的,可是這種體驗沒法告訴妳;因為一旦告訴妳了,妳便會照著他們的方法去做,而這種經驗反而會成為見知障。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妳並不是他們。」

  冼皓:「莊先生推薦的那些書裡,講了很多高人破妄的故事,據說破妄的前提就是真妄相合:不論在什麼樣的妄境中,你是什麼人就做什麼事。」

  丁齊一攤雙手道:「我就是這麼做的呀!但事情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 有一種破妄,叫自以為破妄,書裡也這麼說了。」

  冼皓饒有興致地看著丁齊道:「你也讀過《西遊記》吧?可是你並沒有變成孫悟空啊?」

  丁齊笑了:「那是因為我沒有這樣的妄念。我想做的人一直就是自己,哪怕在昆侖界中也一樣。」

  冼皓若有所思道:「我突然想起來你對小妮子說的那番話。」

  晚上大家一起吃火鍋的時候,丁齊曾對尚妮說:「對自己不能決定與選擇的事情做出假設,其實不是在假設另一個自己,而是在假設另一個世界。」沒想到這番話轉眼成真,丁齊對妄境又有了新的理解。

  在他看來,所謂妄境的實質,並不是此前所認為的「讓現實中的自己成為理想中的自己」,而是「讓現實中的世界變成假設中的世界」;所謂妄心,就是假設的世界。

  丁齊感慨道:「這應該就是觸動心境的機緣,我當時沒有意識到。」

  冼皓:「你既然已經知道那是妄境,那麼就可以自如出入妄境;到了這一步,據說就可以化轉妄境... 但妄境到底該怎麼化轉呢?」

  丁齊又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冼皓:「那你知道些什麼?」

  丁齊:「我只知道妄境是很多人所追求的人生目標,也是一種自我現實的終極方式。」

  冼皓的問題好似沒完沒了,盯著丁齊仍追問道:「那你自己是怎麼想的呢?」

  丁齊沉默了片刻才答道:「坦白說... 我只是把它當成一種現象來研究。」

  妄境就是妄境,什麼離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它來源於人的妄心,而妄心來源於見知;所謂的明晰妄境、出入妄境、化轉妄境直至最終的堪破妄境,只不過是丁齊在神仙傳記和修真小說當中看到的內容。

  它們並不是什麼修煉秘法,只是妄境本身的特點,各門各派也沒有任何關於妄境的修煉秘法,師長甚至都不會主動提及。

  古代很多高人修士,在妄境中做的事或許沒有「造反登基」那麼LOW,但他們想的最多的是什麼?當然是得道成仙了!那麼他們在妄境中就真的可以得道成仙,所有體會都好似真實不虛,所有欲望也都可以得到滿足。

  有人就算明知道這是妄境,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好,只是在享受這種成就,反正也不耽誤現實中的任何時間,還能去體驗不同世界中自己最想要的人生。

  妄境可以不消耗現實中的任何時間,那麼消耗的是什麼?是壽元!這種消耗在短時間內是看不見的。

  比如丁齊去昆侖界昭亭山逛了幾個小時,又帶著冼皓去蕪城濱江路逛了幾個小時,在現實中彷彿沒受到任何影響;但假如丁齊今天去妄境中逛了幾個月,明天再去妄境中享受幾個月,那麼短短時間內,他可能就已經度過了幾十年,而人的壽命是有限的,最終依舊會因為耗盡壽元而殞落。但對於某些人來說,這也不枉此生就是了...

  正在說話間,外面又有了動靜,冼皓向丁齊示意道:「朱師兄過來了,從陽臺上進來的。」

  話音剛落,朱山閑便推門而入道:「你們兩個大半夜不睡覺,折騰個沒完沒了!一次還不夠,又來一次!」

  這話很容易讓人想歪啊... 丁齊居然很沒有底氣的臉紅了,趕緊起身道:「朱師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朱山閑:「我想什麼了?我什麼都沒想!我就是很好奇,你倆到底幹了啥?晚上又不是沒吃飯,半夜爬起來涮火鍋,涮了一頓還不夠,接著又涮第二頓,這天都快亮了!」

  冼皓也很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丁齊遇到了一些事... 朱師兄既然來了,不妨也坐下來聽聽。莊先生和小妮子呢,他們在不在?」

  朱山閑坐下道:「他們倆和老譚都溜進小境湖了。大半夜的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我只聽見你們樓上樓下來回拿東西,把窗戶開著涮火鍋,還是香辣味的!」

  丁齊後半夜不睡覺在活動室涮火鍋,還大開著窗戶;朱山閑也住二樓,味道全飄他那邊去了... 只涮一次還能忍,朱山閑也沒理會,可後來他們又涮了第二波,這還沒完了!朱山閑也很納悶,便跑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朱山閑倒沒穿睡衣,出門前已經換好了外套。聽完了丁齊和冼皓的講述,朱山閑也是目瞪口呆,愣了好半天之後一把抓住丁齊的胳膊道:「太神奇了!我也想進去看看!」

  丁齊:「去哪兒啊?」

  朱山閑:「當然是昆侖界。」

  丁齊:「吃火鍋的功夫,我都去了兩回了... 你剛還說我們大半夜不嫌折騰,怎麼現在自己又要湊熱鬧?改個時間好不?」

  朱山閑又突然一拍大腿道:「不對!」

  冼皓被嚇了一跳:「什麼不對?別一驚一乍的...」

  朱山閑:「丁齊,你兩次進入昆侖界,門戶都開在同一個地方,就是昭亭山腳下的桃花林,對不對?」

  丁齊:「對呀。」

  朱山閑:「你剛才說改個時間,我看還不如改個地點,凡是昆侖界,古今中外任何的地點都可以啊!」

  丁齊有些沒反應過來:「這樣也行嗎?」

  朱山閑用手指連連敲著桌子道:「你們剛才不是分析過了嗎?按書上的說法,明晰妄境便能出入妄境,而後還能化轉妄境... 你說不知道怎麼化轉妄境,因為每個人入妄的機緣和方式不同,那麼可以做個測試啊!

  你以一本書為門戶,施展方外秘法證入妄境,能夠出入昆侖界。那麼這個門戶應該能隨你的心意打開,到達昆侖界中的任何時間地點,哪怕是書裡沒寫的內容,也可以在妄境中出現... 書裡寫了綠雪後來怎樣了嗎?這就是化轉妄境啊!」

  冼皓眼神一亮:「朱師兄說的有道理呀!丁齊,你可以這麼試試!」

basalt 發表於 2018-7-21 17:21
201、驚門

  丁齊想了想,有些遲疑地摸出景文石道:「現在就試嗎?」

  朱山閑:「反正也不耽誤時間,我們就去看一眼。假如成功了,就說明你已能化轉妄境。」

  丁齊:「朱師兄想去哪裡?」

  朱山閑:「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們就去蘇州!」

  丁齊:「蘇州很大,朱師兄想去什麼地方?」

  朱山閑:「山塘街啊!七里山塘,繪人煙一卷!」

  丁齊還是有些猶豫:「蘇州?出門左轉奔境湖南站,高鐵到蘇州不到一個小時... 今天是週末,其實想去隨時可以去。」

  冼皓不輕不重地給了丁齊的肩膀一巴掌:「此蘇州非彼蘇州,是書裡寫的那個蘇州、昆侖界中的蘇州,朱師兄是想去找妖怪啊... 再說了,高鐵哪有你方便啊?施個法術轉眼可達,我們還出什麼門啊?」

  朱山閑點頭道:「冼師妹說得對,我想去找妖宗成天樂。」

  丁齊:「那你是不是搞錯書了?桌上放的這本是《神遊》,我回房間給你換本《驚門》試試?」

  莊夢周給丁齊等人一共推薦了八部書,都是同一個世界觀下系列的作品,內容包含古今中外。《神遊》裡可沒有蘇州山塘街的故事,但在另一本叫《驚門》的書中,故事就是從蘇州山塘街開始的。

  大唐寶曆元年,白居易告別杭州轉任蘇州刺史。白居易到任之時,前往吳王闔閭葬劍處虎丘憑弔懷古,看到當地河道淤塞、水路不暢,便找來工匠與官吏測量設計,向商賈募資,並發動民夫開鑿了一條山塘河。

  此河東起閶門渡僧橋,西至虎丘望山橋,全長七里有餘,沿河形成了一條熱鬧繁華的山塘街,又稱七里街。山塘河開鑿的地理位置非常好,不僅有利排澇灌溉,而且水路交通便捷;鄰河的山塘街一出現,便成了蘇州商業與人文風景薈萃之地,後人亦稱山塘街為白公堤。

  山塘街與其它很多旅遊景點不一樣,它並不是一個相對封閉的水鄉小鎮,而是蘇州古城外一個繁華的街區,河道與小巷四通八達。沿山塘河北岸的山塘街是旅遊區的主體,它沒有被圍牆或大門封閉,並不設卡收門票,只是城市裡的一條步行街。

  山塘街景區其實也賣門票,憑票可參觀沿途由文物部門修復保護的幾處景點;不過如果不買這張票,雖然無法進入那幾處景點內部參觀,但對於逛山塘的情趣而言並無大礙。

  沿山塘街一線自古總共有七座石狸像,如今看到的都是近年根據歷史傳說重修的,分別為山塘橋的美仁狸、通貴橋的通貴狸、星橋的文星狸、彩雲橋的彩雲狸、普濟橋的白公狸、望山橋的海湧狸、西山廟橋的分水狸。

  在他們讀過的書中,有個叫成天樂的小夥子,在歐洲留學數年一事無成,不得不回國又混了張文憑,正在四處找工作,被同學一個電話叫到了蘇州,說是有很有前途的大事業邀他共同開拓,其實他是被騙進了傳銷集團。那個傳銷集團的駐地就在山塘街附近的小巷民居中。

  成天樂進入傳銷集團之前,在山塘街上走過,見到路邊有石狸像便伸手亂摸,結果感覺卻好像被雷劈了,或者說觸電了,也可能是中大獎了。古人留下的一道妖修法訣莫名融入了他的元神,而且石狸像之靈也被他帶走了。

  石狸像之靈,就是那道妖修法訣所化。後來的事簡而言之,妖怪的修煉秘法竟然被成天樂這個人類修煉入門了。當成天樂被傳銷集團開除之後,便在蘇州一家飯店裡邊打工邊修煉... 最終開宗立派成為一代高人,並被人尊稱為妖宗,還創立了一個門派叫做萬變宗。

  在昆侖界,自古有很多修行宗門,但萬變宗很特殊,它是專門指引妖物修行的。成天樂收的徒弟也都是妖物,原身為豬馬牛羊等等,都混跡人間人模人樣,其中當然也有狐狸精、美女蛇啥的。

  朱山閑去年下半年剛去過蘇州,當時是參加上級組織的幹部進修班,進修班的最後一天還帶著大家參觀了當地的風景區:吳中第一名勝「虎丘」。從虎丘出來後,晚上自由活動,朱山閑沒有去同學們私下邀約的酒局,而是順便逛了一番山塘街。

  朱區長當時就想起了妖宗成天樂的故事,在山塘街上施展望氣術到處亂望,還跑到周圍的小巷民居中尋找,但終究也沒找到妖怪,事後念念不忘... 此刻聽說丁齊能夠出入妄境中的昆侖界,他便有此提議。

  聽見丁齊的反問,朱山閑解釋道:「你好好想想,冼師妹在知味樓點了兩道唐朝的菜,已經從《神遊》串到《靈山》了,我再串到《驚門》也未嘗不可啊!既然是妄境,你的腦洞得開闊一點... 就當是做個測試好了!

  丁齊終於點頭道:「好吧,那我就試試。」

  莊夢周推薦的書,丁齊閒暇時已看過很多遍,以他如今的修為,當然早就凝煉為心冊,書中描寫的世界,也相當於凝煉成了心界。他也覺得朱山閑的話很有道理,所謂昆侖界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而不僅侷限於書中曾描述到的內容。

  丁齊取出景文石,對著桌上的書施展方外秘法,同時將腦海中的「心冊」翻開到某一「頁」,眼前隨即出現了一道門戶,門戶那邊正是「心冊」中的山塘街。他問朱山閑和冼皓道:「測試成功了,門戶已經打開,那邊應該就是山塘街,你們看見了嗎?」

  朱山閑與冼皓皆搖頭道:「我們看不見,只有你自己才能看見!」

  丁齊歎了口氣:「還是老辦法吧... 我來帶你們進去。」

  三人一起出現在山塘街渡僧橋的橋頭,時間是太陽剛剛落山之後,周圍來往的行人遊客很多,但大家對突然出現的三個人並沒有感到奇怪,彷彿他們早就在這裡一般。從渡僧橋向前走不遠便是山塘橋,七隻石狸像中的美仁狸便在這裡。

  丁齊還特意翻過欄杆去摸了一把石狸像的腦袋一把,既沒有被雷劈也沒有觸電的感覺,當然更沒有摸到什麼妖修法訣。山塘街的這一段就是個熱鬧的商業旅遊區,沿山塘河兩岸都是古色古香的建築與店鋪,有很多店鋪是新修的,其中也夾雜著不少歷史遺跡。

  沿著熙熙攘攘的山塘街前行,冼皓突然問道:「丁齊,你以前來過山塘街嗎?」

  丁齊搖頭道:「我只來蘇州玩過兩天,當時都去逛園子了... 後來想到虎丘但是沒時間了,所以也沒來過山塘街。」

  朱山閑打趣道:「你這語氣,逛園子說得跟逛窯子似的。」

  丁齊正色道:「朱師兄想多了... 我當時還是在校學生,又不是領導幹部,哪能逛什麼窯子?就是逛園子。」

  冼皓:「你當時和誰一起來的?好雅興啊!」

  丁齊:「就是和同學一起來的。」他上次是和前女友佳佳一起來的,當時他在讀研究所而佳佳在讀大學,兩人都在境湖大學,也可以說是同學。

  冼皓瞟了他一眼沒說什麼,而朱山閑笑道:「冼師妹,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妳還問這幹嘛?這裡是丁齊的妄境,此刻在妄境中,是妳要和他一起來的。」

  冼皓好像又想起了什麼,追問道:「既然你沒來過山塘街,這個地方是什麼樣子,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丁齊似是反問又似是自言自語道:「我以前也沒到過昆侖界呀!大腦本就有演繹與加工各種資訊的功能,就是俗話說的腦補...」

  朱山閑卻搖頭道:「丁老師這可不是憑空的腦補。我來過山塘街,這裡就和我見過的山塘街一模一樣。」

  冼皓驚訝道:「這麼神奇!不過假如真的和現實中的山塘一模一樣,那麼我們恐怕就找不到妖怪了... 你上次不也是沒找到嘛?」

  朱山閑突然打了個手勢道:「噓!小點聲!我好像看見了一隻狐狸精!」

  只見前方人叢中出現了一位妙齡女郎,她剛剛從一家掛著「肉骨燒」幌子的店鋪出來(編者注:蘇州趙元章肉骨燒,紅燒的豬肉料理),手裡還提著一袋打包的東西,扭著腰向前走去。她穿著一身碎花旗袍,渾身的曲線都顯得那麼勾人,那腰扭得可是真夠風騷的,身材也極為妖嬈。

  有意思的是,她的腰肢雖然扭動得那麼性感撩人,但手中提的袋子卻紋絲不盪。丁齊等人看見的只是背影,但再看迎面走過來的路人目光,無論男女,幾乎都被這女子給吸引過去了。

  丁齊悄聲道:「朱師兄,你怎麼知道人家是狐狸精?這到底是形容詞還是名詞?」

  朱山閑答道:「我上次去了一趟禽獸國,有化身為禽獸的經歷,又得到了一件神器望氣鏡... 嗯,你們也叫它照妖境,之後我的爵門望氣術境界就大有長進。

  在禽獸國中,老譚化身為一頭犀牛,但是我後來看他還是老譚。現在到了這裡,我看見的這個女子就是一隻狐狸,感覺很勾人的狐狸精啊。我上次沒有找到萬變宗所在,這次跟著她,說不定就能有所發現。」

  冼皓皺眉道:「老朱,你確定自己沒看錯?」

  朱山閑:「絕對沒有看錯,那就是個狐狸精!你們也可以試試嘛,不要用肉眼看,以元神觀之,不要看她顯化出的樣子,而要善望其氣... 」

  冼皓:「我的意思是說,在這大街上鬼鬼祟祟跟蹤一個姑娘家不太好吧?說不定會引起什麼誤會。」

  朱山閑:「我和丁老師兩個大男人當然不太方便,可是冼師妹妳沒關係啊!而且妳最擅長追蹤,應該不會被她發現的。」

  冼皓:「那可說不準... 她可不是一般人,是隻有道行的狐狸精!如若不然她也不能在這裡招搖過市... 」

  他們倆還在悄聲爭論呢,丁齊卻突然開口朝那女子喊道:「張瀟瀟——」

  這一嗓子把朱山閑和冼皓都嚇了一跳!但見那女子聽見聲音,轉過頭來問道:「誰叫我啊?」

  她的聲音並不是很脆,軟綿綿的稍帶點鼻音卻很好聽,莫名就給人一種骨頭都發酥的感覺。她旁邊一個胖胖的中年人一聽便扭到腳了,另一個小夥子則差一點撞在路燈杆上。

  丁齊走到近前,小聲招呼道:「請問是萬變宗的張瀟瀟道友嗎?」

  張瀟瀟眨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道:「是我啊,請問您是... 」

  丁齊趕緊解釋道:「我叫丁齊,這兩位是我的師兄朱山閑、師妹冼皓,我們都來自方外世界,特意尋訪到蘇州山塘街,欲拜訪妖宗成天樂大人。」

  張瀟瀟露出驚喜的神色,掩口笑道:「原來是丁齊老師!您果然來了... 如今不是古代,可從沒有人稱呼我家宗主為大人,我們都叫他成總。成總知道你們會來,今晚就在萬變宗設宴等著你們呢,沒成想在這碰上我了,就請諸位隨我來吧... 」

  這狐狸精的眼睛並不大,但媚態十足。丁齊看了看那個扭了腳的胖子和差點撞路燈的小夥子,假如換一種場合,他可能以為遇到了一位同行,對方彷彿精通傳說中最高明的催眠術,那是只有影視作品中才會出現的神技。

  當張瀟瀟開口說話、並眨著眼睛看過來的時候,丁齊甚至覺得意識有一陣恍惚,彷彿下意識地就會跟隨這個聲音的指令行事。但丁齊並沒有中招,他的修為早已突破了興神境,轉眼就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對方可能動用了某種擾亂意識的手段。

  當丁齊自報家門後,這種感覺就消失了,對方應該是收回了手段。果然是狐狸精,這就是書中說的天賦神通魅惑之術吧,效果超過了世上絕大多數的催眠師。

  丁齊怎麼知道她叫張瀟瀟?因為萬變宗還真有一隻狐狸精,名字就叫張瀟瀟。在他看過的書中,張瀟瀟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但丁齊記得很清楚,畢竟他已將故事凝練為心冊了。

  他覺得朱山閑和冼皓說的話有點太磨嘰,而又發現前面那女子的耳朵尖在輕輕顫動,對方應該已經聽見他們的悄聲談話,估計再說下去可能真會引起誤會了... 既然如此,丁齊乾脆直接就喊了出來。假如喊錯了其實也沒有關係,而事實證明他喊對人了。

  其實在朱山閑在提醒他和冼皓那姑娘是個狐狸精之後,丁齊也看出來了。丁齊從朱山閑那裡得到了爵門望氣術的秘傳,而他也有自己的秘法修為,感其氣息不似人類,然後他閉上了眼睛以元神觀望,就似在心盤中去觀望天地萬物,看見的果然是一隻狐狸。

  這隻狐狸長著漂亮的紅色毛髮,隨著身體扭動,一條毛茸茸的尾巴甩來甩去... 當他再睜開眼睛時,眼前仍然是那妖媚的女子。這是丁齊平生第一次看見妖怪,當然了,這是妄境中的經歷。

  不提丁齊的內心活動,朱山閑納悶道:「張道友,妳怎麼知道我們今天會來?」

  張瀟瀟答道:「是兩昆侖盟主梅野石先生說的,他今天恰好到萬變宗做客。我剛才出來買點東西,出門前訾浩大總管有吩咐,他交代梅盟主說了:有三位方外來客已到山塘街尋訪萬變宗,叫我們出門時都留意一點,看到客人就給領過去... 諸位就請隨我來吧。」

  冼皓又問道:「梅盟主怎麼知道我們會來?」

  張瀟瀟道:「這我哪知道?反正梅盟主神通廣大,能知人所不知也不算什麼稀奇。」

  丁齊在心中暗道:「反正是妄境,發生這種事同樣不算稀奇。」

  跟著張瀟瀟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冼皓似是無意間走在了丁齊和張瀟瀟之間,反正把兩人的視線都隔開了。而朱山閑湊到張瀟瀟身邊問道:「張道友,我們就這麼走過去嗎?聽說萬變宗的駐地遠在山塘街的另一頭,還有好幾公里呢...」

  張瀟瀟雖不再施展魅惑之術,但那神情語氣仍是媚態十足,她嬌笑道:「當然不用走過去,我們坐船,都已經準備好了。」

  山塘河上有旅遊區運營的遊船,往返於山塘橋與虎丘之間,假如在外面的現實世界,如今只有這種船可以航行。但在通貴橋邊,此刻卻停了一隻小船,兩頭尖尖細長如梭,船艙可容五、六人坐,張瀟瀟便領著他們上了這艘船。

  此時天已經黑了,山塘河裡大型遊船穿梭往來,兩岸店鋪林立,燈火通明。他們這艘小船就在遊船間穿行,無槳無篙亦無舵,當然更沒有發動機,就這麼自行漂遊,而河中和兩岸的遊客卻毫無驚異之色,就好似沒有看見。

  坐船遊山塘別有一番滋味,兩岸風景就似畫卷般徐徐展開。

  山塘河兩岸以京滬鐵路橋為界,被分成明顯的兩段。西段是當地政府、文保、旅遊部門修復開發的風情旅遊街,規劃整齊、店鋪林立,黑瓦白牆看上去都是嶄新的,但那老樓上的窗棱、牆基下的界石、河道上的石橋仍透露出古老的痕跡;而東段大體還保留了老巷子的原貌,除了修復沿途有重要文物價值的景觀之外,並沒有大規模的改造開發,還是典型的老蘇州居住區,略顯雜亂卻另有生機情趣。

  等到達虎丘附近時,又是燈火通明的熱鬧商業區,但等小船駛過虎丘之後,山塘河中已不見遊船,兩岸也漸漸沒有了人聲,水中只倒映著民居的窗口、簷下的點點燈光。

basalt 發表於 2018-7-28 16:57
202、聞仙醉

  河邊有一條石階延伸到水中,像是過去的居民洗衣服的地方,又像是一個簡易的小碼頭。幾人就在這裡棄舟登岸,小船隨意地停在那裡,也沒有找根繩繫上。

  上了岸是一片老居民區,和現代都市高樓林立的景象不同,周圍大多是平房,最高的樓也不過三層,但修繕得都很漂亮,並不顯得破舊,古樸中還有幾分現代感。

  丁齊問道:「朱師兄,你去年來山塘街尋訪萬變宗,到過這個地方嗎?」

  朱山閑看著周圍道:「我上次還真沒找到這裡... 這一代的民居小巷很複雜,繞來繞去七彎八拐。」

  丁齊打趣道:「您也不能只專注爵門望氣術,也需要好好修煉一下風門心盤術,或者方外秘法中的心盤境功夫。」

  三人跟著張瀟瀟邊說邊走,又發現周圍的景物在不經意間已有所變化,他們好像進入了一個開放式的園林中。

  蘇州園林多,古時多為私園,當然是用圍牆圈起來的,現在很多園林開發成了風景旅遊點,對外賣票收費參觀。而丁奇等人就是從居民區的小巷中走過來的,卻發現周圍的建築和景觀格局很像古典的園林。

  這一帶有很多很多百年古樹,應該是從別處移栽過來的,這麼大的樹木想整體移栽可不容易。亭臺樓閣包括點綴其中的宅院大多是新修的,但用的很多材料卻是古物;這裡仍然是居民區,可以看見很多居民在房前屋後各行其是,彷彿並沒有什麼異狀。

  冼皓卻用肩膀輕輕碰了丁齊一下,還對朱山閑使了一個眼色,朱山閑也點了點頭,雖沒有語言交流卻明白了彼此的意思。當他們發現街區的景致悄然變化的時候,其實周圍的居民也都變了,一路走過見到的全是妖怪... 各種各樣的妖怪!

  很顯然他們已經來到了萬變宗的道場中,卻沒想到萬變宗竟是這樣隱於市井;如果換個普通人偶爾路過此地,根本就不會意識到自己闖進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比如路邊小賣部的老闆面目和藹,但其實是一頭野豬變的。

  這裡是一個巨大的妖怪窩啊... 妖怪窩的正中央有一座很大的宅院,門樓以及花簷圍牆古色古香,遠望很氣派,大門旁掛著一塊牌子:蘇州市園林風景研究會。

  這一片開放式的居民區就是萬變宗的道場,而這個研究會所在的宅院便是萬變宗的宗主之地。與其他很多的修行宗門不一樣,如今萬變宗並沒有祖師殿,因為創派宗師成天樂還活蹦亂跳呢...

  大門前站著一名男子,形容約三十歲左右,中等身材留著小平頭,看上去顯得很精明的樣子。張瀟瀟上前介紹道:「三位方外來客,這位就是我們萬變宗的大總管訾浩。」

  其實不用她介紹,丁齊也認出來了。一眼看見訾浩時,他就有種想伸手摸對方腦袋的衝動,因為他不僅看見了這個人,也「看」見了一隻石狸像的影子。這隻石狸像並不像山塘街七尊石狸造像中的任何一尊,卻又都有點像。

  萬變宗總管訾浩喜歡別人叫他「大總管」,他在書中是石狸像之靈,後來修行有成,能獨立化形而出。書中的訾浩是十八九歲的少年人模樣,如今又有了變化。

  訾浩的形容與年紀關係並不大,主要在於其身份和心境。妖修亦是如此,別看張瀟瀟是位妙齡女郎,說不定已經有二百歲了。

  訾浩趕緊上前行禮道:「是丁道友、冼道友與朱道友嗎?今日萬變宗設宴招待貴客,酒宴已開始。成總知道三位會來,特命我在大門前迎候,快請進!」

  跟隨訾浩走進蘇州園林風景研究會,迎面只見前院正中有一座假山,相當於屏風的作用。假山當然不會太高,立於此地卻給人一種千巖萬壑之感。在來的路上,丁齊已在悄然凝練心盤,將所見的一切都納入元神見知,但這座假山他卻無法凝練為心盤,以元神觀之,簡直就是連綿不絕的雄渾群山。

  這是一座風門大陣,守護萬變宗道場,假如有人擅闖此地,開啟陣法就可以把人困在連綿無盡的群山之中。故事裡讀到的景物,如今他們親眼見到了。假山上還生長了一株青翠的小樹,宛如盆景的造型;此樹也是陣法的一部分,絕不是看上去那麼簡單的小樹苗。

  從假山旁繞過後,丁齊有一種繞過千山萬水的感覺,他趕緊收回神識、不再凝練心盤,事實上就算他想凝練也凝練不了。打個比方,這超出了他的大腦處理資訊的能力,若是勉強如此,說不定會大腦當機直接暈過去。就是方才的一瞥,假山上的那株小樹彷彿已化為參天巨木,樹冠張開遮天蔽日,無數枝條垂下罩住了這一整片居民區。

  穿過佈置得像議事大廳一樣的正殿、兩側有廂房的中庭,幾人直接來到了後院。後院也有假山,不像前院那般佈置在正中間,而是呈彎月形分佈,像一條小山脈,懷抱著一座池塘;假山和池塘的連接處還修建了小橋流水的景觀。

  丁齊此刻已經收回了神識,所以沒有看出更多的玄妙。在假山的對面,池塘邊有一座水榭,水榭中已擺好酒席。有一群人正坐在那裡,見訾浩帶著朱山閑等人進來,皆點頭示意卻沒有開口說話。

  有一個聲音直接在三人腦海中響起道:「三位道友,歡迎到訪我萬變宗。我是成天樂,諸位快請入座。蘭德先生正在舞劍,稍後再為諸位引薦。」

  假山的上空確實有一人在舞劍,他竟是凌空飄舞在天上的,要抬頭才能看得見。只見一輪明月下,片片劍光如雪,但那人手中卻並沒有劍,他就是在舞動間將灑落的月光化為凌厲的劍意,劍光圍繞在他的周身流轉不息。

  此人名叫梅蘭德,原名游方,身份是當代地師。在莊夢周之前,葉行也曾給丁齊推薦過一本書,名字就叫《地師》,講的便是梅蘭德的故事。英雄不問出身啊,梅蘭德還叫小遊子的時候,曾在中關村賣過碟;還真是巧了,石不全也是中關村長大的。

  梅蘭德其實也是江湖八大門中的風門出身,而風門有一套獨特的傳承就是地師心盤術。這些都是小說裡的故事,而在外面的現實世界,丁齊也確實接觸過風門秘傳心盤術。

  成天樂不僅在丁齊等人的腦海裡說了一句話,而且這句話中還包含著很複雜的意念資訊,介紹了在座的每一個人;只要聽見了聲音,自然就明白了他要傳達的意思。

  這就是神念啊... 據說要突破大成修為後才能掌握。丁齊自己雖沒有這等本事,但他在琴高臺世界中見過「陶昕」的經歷,所以並未感到太驚訝。

  身為東道主的成天樂,並沒有坐在酒席正中間的位置。正中間坐著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渾身氣息收斂,彷彿很平凡的樣子,正是兩昆侖盟主梅野石。梅野石身後還有三個人,是他的三名弟子,分別名叫丹紫成、丹游成、丹果成。

  丹紫成長得虎頭虎腦,是人類修士,看上去二十出頭的樣子。丹游成長著一雙小眼睛,身形偏瘦,其實是一位五步蛇妖,形容也在二十左右。丹果成看著就要小一些,大約十六、七歲的樣子,她其實是一株花精,這種花的名字叫「仙人不留果」,很奇特。

  這三名晚輩弟子在師父身後陪席,儘管在外面他們是都很能惹事、很霸氣的主,但此刻卻低眉順眼,顯得很乖巧的樣子。

  兩側橫過來的坐席,左手邊第一席就是萬變宗宗主成天樂的座位。大名鼎鼎的妖宗成天樂年紀也在三旬左右,沒事總是帶著笑容,看上去傻乎乎的... 但若有誰真以為成總傻,那可就要倒楣了。

  成天樂身邊坐著一位古裝女子,如雲長髮斜插著一支飛鶴簪,就連丁齊也不得不承認,她生得比冼皓都美。這樣的女子人間難得一見,其人不僅眉目如畫,她坐在那裡,整個人就彷彿是從畫卷美景中走出來的。

  沒錯,她還真就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人,名叫聞簫韶。而那幅畫的名字就叫「驚門」,出自仙人之手,描繪的是唐代山塘河美景。畫卷本身也是神器,其中別有洞天,甚至能走進去見到另一座姑蘇城。聞簫韶就是畫卷之靈,後來走出了畫卷現身人間,她是成天樂的道侶。

  在成天樂與聞簫韶的對面,右手邊第一席也坐著一男一女。男子看上去很年輕,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模樣很是俊朗,神情似笑非笑。但他的眼神不經意間卻能給人一種看透一切的感覺,此人名叫白少流。

  在莊夢周推薦給丁齊看的一本書《人欲》中,講的就是白少流的故事。據說他的前世就是長江中最後一頭白鰭豚,後來轉世為人修行有成。其實這位白少流還有更大的來頭,屬於知道了也不能說的,他此世在人間就是白少流。

  白少流身邊的女子名叫清塵。看見她,丁齊莫名有一種感覺,好像看見了當初的冼皓,總之其人有一種冷豔的氣質,模樣生的很俊,卻令人不好接近。但感覺她與冼皓也有不一樣的地方,丁齊主要感受到的是那種凌厲的鋒芒,就像一柄出鞘的劍,而在座的其他人都將氣息收斂的很好,看上去就與普通人無異。

  白少流與清塵旁邊,右手邊第二席的座位是空著的,但杯盤明顯有動過的痕跡,應該是梅蘭德的座位,而梅蘭德此刻正在天上舞劍呢。

  成天樂和聞簫韶的旁邊,左手邊第二席座位也是空著的,已經放好了酒菜和三副杯盤。訾浩將丁齊三人等引到這裡坐下,他自己則坐到了成天樂身後的陪席位置。萬變宗道場中的妖修弟子很多,但今日有資格列席水榭酒宴的,也只有這些人。丁齊他們的面子好大啊!

  由於眾人正在觀賞梅蘭德舞劍,假如在這個時候亂糟糟地打招呼顯得很沒有禮貌,所以大家只是點首示意,新來的三位客人入席之後陪著眾高人繼續觀賞劍舞。

  少頃,梅蘭德舞劍已畢,從半空飄落重新入席,眾人皆起身喝彩,稱讚秦漁姑娘劍法精妙、神乎其技!舞劍的不是梅蘭德嗎?為何大家稱讚的人卻是秦漁?原來當梅蘭德從半空飄落時,那漫天劍光卻化為了一位身形妙曼的白衣女子,也落在了他的身邊。

  梅蘭德舞的「劍」原來是她啊... 或者說他並不是在舞劍,而是和秦漁一起在半空飛舞。但說舞劍並沒有錯,因為秦漁就是一把古劍,劍格上刻著秦漁二字,此劍有靈,劍靈亦名秦漁。後來秦漁化形現世,就是這女子模樣,可以將那古劍視作她的原身。

  朱山閑在來的路上曾提醒丁齊和冼皓,如何看出狐狸精張瀟瀟的原身,此刻用同樣的方法去看秦漁,確實能隱約看到一把連鞘古劍的虛影,彷彿她的衣裙就是劍鞘所化。但也僅僅是能看見虛影而已,秦漁給人的感覺卻不像一把劍,反倒是清塵的氣質更像是一把出鞘的劍。

  看見秦漁顯形,丁齊似是無意地瞄了冼皓一眼。冼皓當然是帶著枯骨刀進來的,但此刻已經把刀給收起來了,不可能在酒宴上還拿在手裡。

  成天樂起身招呼道:「丁道友、冼道友、朱道友,這位就是梅盟主,你們已經在昭亭山上見到了風先生與綠雪仙子,還有山神柳依依副宗主,梅盟主就不用我多介紹了。

  這位是坐懷山莊的白少流莊主,也是昆侖修行界大名鼎鼎的人物,威震中外啊!我和白莊主是老朋友了,想當年是在傳銷團夥裡面認識的;我是被同學騙去的,而白莊主不一樣,他是主動混進去體驗生活的...

  這位蘭德先生,也是我的老朋友,我們所在的這座宅院當初就是他送給我的,而後才成了萬變宗的宗門道場。秦漁姑娘是他的佩劍,劍靈化形為人,我當年深受啟發,否則你們今日也不能在這裡見到小韶... 」

  其實剛才在神念中,成天樂已經將在座眾人介紹得很詳細了,但此刻開口再引薦一番則顯得更為正式,否則感覺總是怪怪的。丁齊等三人趕緊一一行禮,連聲道著久仰... 這可不是客套話,真的是久仰大名啊!

  想想看,讀三國突然碰見了曹操、劉備,還進了菜園子與他們一起煮酒論英雄,這是什麼感覺?

  再度落座之後,成天樂又笑道:「三位貴客來的真巧,今日梅盟主攜來了聞仙醉,還是用他師尊的雪葫蘆裝的,我們大家都有口福了。不瞞你們說,蘭德先生和白莊主都是聽說消息,特意趕來蹭酒喝的,你們的消息也很靈通啊!」

  朱山閑慚愧道:「我等只是特意到山塘街來尋訪萬變宗,希望有幸能見到成總,事先沒想到能趕上這等酒宴,真不是聽說消息特意趕來的啊。」

  成天樂笑呵呵道:「來了就是來了,一起嘗嘗這聞名天下的仙釀!」

  聞仙醉的基酒就是老春黃,又經過仙家手法釀製,那可比普通的老春黃好喝太多了;別說五百塊一壺,花多少錢也買不著啊,想喝只能看緣法了。想當年在昆侖仙境聞醉山中,風君子以此仙釀款待眾宗門修士,聞仙醉從此揚名。

  只要聞一下,神仙都醉了!這當然只是誇張的說法。只見梅野石率先舉起面前的瓊玉杯,眾人一起乾了。丁齊只覺滿口生香,回味妙不可言,渾身上下都舒爽透了,瞬間就出了一身細汗,就連汗珠都帶著一股令人陶醉的香味,感覺如餘音繞樑。

  餘音繞樑?這個成語好像用得不對啊!酒明明是喝的又不是聽的,但丁齊飲下這杯聞仙醉,耳中彷彿真的聽見了飄渺仙樂之聲。這也許是一種通感現象吧?由味覺和嗅覺觸發了聽覺感應... 反正丁老師自己在心裡是這麼解釋的。

  有酒怎能無菜?這是一桌水八仙席。所謂水八仙指的是包括茭白、蓮藕、水芹、芡實、慈菇、荸薺、蓴菜、菱角這八道菜。怎麼聽上去全是素的?其實不然,素菜也可以葷燒啊,總之滋味盡極鮮美。

  包括訾浩及丹紫成等三人在內,水榭中共有七張桌案,每張桌案只是位置不同,上面的酒菜都是一樣的。敬了第一杯之後,梅野石問丁齊道:「我師父可好?聽說你剛剛見過他。」

  丁齊:「挺好的,他還在神木林中請我喝了一杯茶,我也見到了綠雪仙子。」

  梅野石:「哦?有興致請您去神木林中喝茶,看來心情的確不錯,我也有些日子沒有見到他了... 來,我單獨敬三位一杯,還有些問題想請教:你們是怎樣從方外世界而來,或者說是如何來到這一方世界的?」

  這是在座眾高人最感興趣的問題,他們實在也沒有別的事好請教的。可憐丁老師不會神念啊,還好上講臺講過課,思路與口齒都很清晰;從他如何自創方外秘法講起,頗費了一番功夫,才解釋了一個大概... 當然了,他並沒點破此時身在妄境的事,而是將面前的眾高人當成真正的存在。

  丁齊並沒有藏私的心思。雖說秘法不可輕傳,尤其不能將葉行、范仰那種人教會了用以作惡,但對在座的這些高人,丁齊是毫無保留;他等於是將方外秘法的關竅都講清楚了,聽了後完全可以依照習練。

  眾高人聽完則是嘖嘖稱奇,對這套另闢蹊徑的秘法傳承讚不絕口。丁齊都被誇得不好意思了,在座的都是傳說中的神仙人物,今日居然會坐在一起誇讚他,真是做夢都想不到啊!

  讚歎之後,白少流又皺眉道:「方外秘法雖絕妙,但若無靈引相授,就算是修士也極難練成,走的完全是獨門路數。」

  丁齊納悶道:「我知道它並不容易練成,但也沒覺得像您說的這麼誇張啊?」

  白少流笑著反問道:「你肯定是教了不少人,而且感覺都教會了,所以覺得雖然有點難,但修煉起來也不至於很誇張... 但你有沒有仔細想過,如今修成方外秘法之人,都是誰教會的?除了你本人之外,世上還有誰能傳授方外秘法嗎?」


basalt 發表於 2018-7-28 16:57
203、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白少流的一番話讓丁齊沉思良久,他不禁又從頭回顧起自己創立與修煉方外秘法的歷程。所謂會者不難,從丁齊的角度,他已經做到的事情就是成功的印證,主要考慮的永遠是方外秘法的下一步境界。當他傳授別人時,也沒覺得有太大的難度,該學會的人都學會了。

  但成功的經驗真能如此簡單地被複製嗎?世上敢開口就說這種話的往往有兩種人,一是講成功學的,二是搞傳銷的。還有很多成功人士,比如知名的企業家,往往也被很多人看成是演說家,因為他們會在各種場合受邀介紹創業成功的經歷與經驗。

  假如聽了世界首富事無巨細的講述了他的創業經歷,然後你照著做了,就能成為下一個世界首富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說這種情況是否現實,也不說環境能否複製,其實很多成功的因素,就連成功者自己都講不清。

  丁齊創立方外秘法,是從發現小境湖開始。但小境湖最早可不是他發現的,而是譚涵川和石不全等人。更早的時候還有南門妖王朱敬一,朱敬一甚至留下了一卷《方外圖志》。

  丁齊就是受到了這些人的啟發,自古以來有不同的人,憑藉不同的方法能夠發現與出入方外世界,那麼這些方法中必然有其共性,然後他成功了。

  世上先有方外世界,而後才有方外秘法,就算沒有丁齊、沒有方外秘法,也早就有人發現了方外世界、能夠出入方外世界。那麼丁齊創立方外秘法與前人所使用的各種方法有何不同?其意義又在哪裡呢?

  丁齊的想法其實很樸素,那就是讓平凡的普通人能夠發現與探索世上的未知,隨著方外秘法的境界越來越高,其核心實則是凝煉精神世界、完成自我實現,不論身處什麼樣的世界,最終有意義的都是內心中的世界。

  丁齊的確做到了。他不僅教會了譚涵川、朱山閑這些本身就有八門秘術傳承的人,也教會了畢學成、孟蕙語這些普通的大學生。不僅如此,他還在琴高臺世界中留下了另一套秘法傳承,讓人們在沒有找到方外世界的情況下,同樣可以修煉方外秘法。

  但白少流的問題是:假如換一個人,還能教會別人嗎?丁齊的經驗適用於其他人,因為他已經把大家都教會了;但另一方面,眼下的方外門中,除了丁齊還沒有誰能再教授出傳人。

  白少流這番話也是帶著神念的,他提到了「靈引」二字。所謂靈引的概念很難說清楚,可以理解為一種體驗,那種假如你沒有真實的經歷就不可能得到的真切體驗。比如你不可能告訴一個瞎子,天藍色是什麼概念、與靛青色有什麼不同。

  丁齊之所以能教會他人方外秘法,因為他能以自身為媒介,把人帶到那個世界、那種狀態下去體驗,雖然前提條件很苛刻,但他所傳授的人也都達到了要求。

  丁齊沒有創出方外秘法的時候,其他人一樣能發現小境湖,甚至進入小境湖,但丁齊解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他將偶然的狀態變成了必然的結果。不論譚涵川等人是用什麼秘術看見了小境湖,丁齊總結出了觀身境,告訴眾人這樣就可以看見了。

  而先不論是出於什麼偶然的原因,塗至、盧芳、田琦等人也曾誤入大赤山,也是丁齊總結出了入微境,告訴大家像這樣就可以進去了。其實最難的是第三步隱峨境,隱峨又稱隱我,但丁齊做的並不是把自己隱藏起來,而是如何在另一個未知的世界中保留自我。

  從方外秘法修煉之初,丁齊就用了一塊景文石寄託心神,祭煉景文石的同時也是在感受世界、感受自我。景文石曾是丁齊最習慣使用的催眠道具,但在方外秘法中它同時成了心神的寄託與世界的象徵。

  第一個突破隱峨境的人,並不是丁齊而是冼皓,但冼皓用的也是丁齊指出方法。朱山閑等人後來都是在丁齊的直接指引下,從頭修煉了方外秘法。

  丁齊在琴高臺世界中留下傳承時曾經有一個設想:假如這一代人練不成,只要秘法典籍傳承下去,無數代人中總有天才湧現,最終仍能練成。這個想法不能說錯,但多少有點不切實際,至少陳容、彥若等人可都是丁齊親自教出來的。假如沒有丁齊親自傳授,後人極難練成。

  再比如冼皓、譚涵川等人可不可以傳授弟子?理論上當然沒有問題,但實際上卻是極難,成功的概率比丁齊親自去教要小得多,除非他們又碰到了丁齊這樣的天才。

  見丁齊沉吟不語,梅野石又笑道:「丁道友,我師尊也有你等的本事,而且他的手段比你只高不低。他用不著什麼秘法,伸手一摸就行,什麼洞天結界都擋不住,但他卻不可能直接教會我。

  而我如今亦有自己的神通修為,走訪過不止一處洞天福地,那些洞天福地也算是方外世界的一種吧... 我雖然也能自如出入方外世界,但哪怕我已經得到了你的法訣,你所使用的方法我卻很難教會弟子;就算我本人想修煉,最好的辦法也是和你學啊...」

  在書中,梅野石擁有兩件寶物,都可以用於發現與出入洞天福地,一是青冥鏡、二是瑞獸舍利,但是這種神器太難得了;而丁齊所創的方外秘法所需要用到景文石,只是隨手揀的石頭,兩者沒什麼可比性。

  青冥鏡本身也是一處洞天福地「菁蕪洞天」的控界之寶,宛如搖光軫之於琴高臺,但丁齊的方外秘法用不著控界之寶以及洞天傳承。而且這裡說的僅僅是所謂仙家洞天的情況,仙家洞天可以算是方外世界的一種,但方外世界可不僅僅只有仙家洞天。

  聽見這話,丁齊趕緊謙虛道:「梅盟主太謙虛了,您神通廣大,我哪能跟您相比?」

  梅野石又笑了:「若談眼下的修為,這倒是實話,但這更證明你了不起啊!」

  梅蘭德也說道:「我若運轉心盤,亦能發現地氣靈樞異常之處,以此為線索,應該也能發現小境湖那樣的地方,也可能進得去。可是我沒法揀一塊石頭,就能教會一個普通人;而且憑我的手段,恐怕也發現不了各種不同的方外世界。」

  成天樂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道:「自古很多秘傳法門,驚豔一時卻如曇花一現,包括很多宗門都是如此,大多是因為傳承難繼而漸漸銷聲匿跡,在人間不復再現。丁道友的修為若不得大成、不能留神念心印,方外秘法也很難延續傳承。」

  這番話是什麼意思?自古有很多秘傳法門後來都不見了,最主要的原因有兩點:一是天才般的人物自己能做到的事,卻無法教會別人;二是他雖然能夠教會傳人,但是傳人卻很難再傳弟子。在這樣的情況下,再高明的手段、再強盛的宗門,恐怕也不得長久。

  所謂神念心印丁齊能理解,因為他親眼見過,就是在琴高臺中見到的「陶昕」。那不是陶昕本人,而是陶昕留下的一道神念心印,卻能像陶昕本人一樣與丁齊交流。

  要麼丁齊也有了這個本事,要麼是他的傳人中總能再出現另一個丁齊,否則方外門也很難存續。就算丁齊留下秘法典籍,得到典籍的人想練成也太難了,這就是師傳心授的重要性。

  丁齊趕緊舉杯道:「多謝諸位高人的教誨,我一定會好好考慮這個問題的!」

  聞簫韶插話道:「今天萬變宗是招待貴客,還是先品嘗酒菜。」

  梅野石又環顧眾人道:「其實除了我之外,你們都算是自創了獨門傳承,來,我再敬大家一杯!」

  不得不說,坐在這些高人面前,壓力還是挺大的,方才除了回答問題,丁齊等人都沒敢主動說什麼,尤其是朱山閑和冼皓更沒有怎麼吱聲。等喝了幾杯聞仙醉,酒意漸漸上來了,感覺才變得輕鬆不少。

  冼皓放下酒杯道:「成總,我一直在琢磨您方才說的話,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聞簫韶莞爾道:「他說話經常不過腦子,有什麼不對就指出來。」

  冼皓:「方才成總提到了神念心印,說丁齊只有留下神念心印才能讓方外秘法得以傳承延續。可是據我所知,要有四境修為才能解讀神念心印,比照方外秘法,那就要求至少已經修煉到興神境... 但既然已經有人修煉到了興神境,就說明傳承未絕啊!」

  白少流方才的觀點,是擔心後人學不會方外秘法,所以要丁齊留下「神念心印」親自去教。可是想解讀神念心印,又至少要有四境修為,那就要求要將方外秘法修煉到興神境,這本身就說明後人已經學會了,所以在邏輯上是有問題的。

  梅蘭德鼓掌道:「冼道友說得對,這的確是個邏輯悖論。」

  成天樂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門道:「連上帝都會犯錯,更何況是我?我剛才說的話確實有毛病。」

  清塵則一本正經道:「小白其實也經常犯錯誤。」

  梅野石總結道:「沒有丁道友親自傳承,方外秘法確實很難練成,但也不是絕不可練成。方外秘法又是誰教給丁道友的呢?並沒有人教!但丁道友同樣創立、同樣練成。如今已有法門,後人再修煉方外秘法,畢竟比丁道友當初簡單多了。」

  梅蘭德:「說得不錯,值得為此乾杯... 秦漁,妳怎麼已經乾了?」

  秦漁:「你說的啊,值得為此乾杯。」

  梅蘭德:「等大家一起啊~~」

  秦漁:「你也沒先說... 那就再來。」

  酒席上的氣氛漸漸熱烈起來了,丁齊趁機問道:「蘭德先生,沒想到今日能真人當面,我一直向你請教地師心盤術。」

  在座眾高人,丁齊都需要仰望,但說請教,因為修為境界差得太遠了,有些人他可能還搆不著。他如今已將方外秘法修煉到心盤境,向一代地師梅蘭德請教心盤術倒是最合適的,也屬於他自己能夠理解的範疇。

  梅蘭德端杯道:「你的心盤境,並非地師心盤術,只是借鑒其思路。所以你問我倒不如問成總... 我的心盤是天下山川,而成總的心盤是整座姑蘇城,包括姑蘇城中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一山一水,甚至是一貓一狗,人們的一顰一笑。那就是一個世界,與你的方外秘法更為貼合。」

  白少流也插話道:「不錯,成總的畫卷裡就有一座姑蘇城,那就是他自己的姑蘇城。」

  梅野石又補了一句:「嗯,坐擁姑蘇,成總真乃土豪!」

  大家紛紛笑道:「我們今天就是來吃土豪的!」

  成天樂:「還要多謝梅盟主的酒!」

  聞簫韶:「主要是梅盟主的酒!」

  其實丁齊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裡就有一種很古怪甚至很荒誕的感覺,因為他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妄境,而妄境中的事物都是精神世界中演化出來的;因此假如他在這裡真想向梅蘭德學習地師心盤術,那就一定能得到傳承,而且肯定能修煉成功... 可這只是妄境中的梅蘭德,他所得到的只是妄境中的秘法、妄境中的成就。包括他今天問的問題、與眾人的談話,其實都反應了他內心中的自我詰問,只是以這種方式具像地呈現出來。

  這場酒宴一直持續到月影西斜,眾高人終於紛紛告辭離去;他們是從天上飛走的,只有丁齊等三人是原路返回。成天樂將他們一直送到大門外,丁齊則說不必再送了。

  走出萬變宗的道場範圍,來到僻靜的民居小巷中後,丁齊取出景文石正準備打開回去的門戶,朱山閑卻說道:「丁老師先別著急呀... 我們再逛逛,順便醒醒酒。」

  冼皓:「朱區長若想醒酒,回去之後立刻就醒了。」

  朱山閑:「所以我才捨不得馬上就回去呀!剛剛喝到了聞仙醉,感覺正飄飄欲仙呢,假如馬上就醒酒,那得多浪費呀?丁老師,我還有問題要問你。」

  丁齊:「朱師兄想飄就再飄一會兒吧,想問什麼儘管問。」

  朱山閑:「我在書上看到的,自古妄境不言亦不問,都是獨私的感受,除了入妄者本人誰也不知道,而且入妄者本人也不會說... 你為什麼偏就這麼奇葩,把我們一起帶進來了?」

  丁齊笑出了聲:「這就是我的人設呀!想當初我為何要創出方外秘法?」

  冼皓也問道:「僅僅就是這個原因嗎?」

  丁齊收起笑容很認真地說道:「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既是妄境,又如何破妄成真?身在其中很難斷言真妄,所以我用了一個辦法,就算周圍的這一切都是妄境,但你們是真的呀!這就像催眠中的錨定暗示,隨時提醒我不可妄心肆起。」

  在影視作品中很常見的一種情況,是有某個催眠師對被催眠者說:「等你醒來之後,聽我說到『蘋果汁』三個字,就會把右手舉起來... 現在我數到五,你就會恢復清醒...」

  這其實是一種催眠後暗示,等被催眠者恢復清醒之後,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但催眠師一說「蘋果汁」三個字,他就會不由自主的把右手舉起來,「蘋果汁」這三個字就成了錨定暗示語。

  錨定暗示不僅可以是催眠後暗示,也可以用在催眠前,比如事先就告訴被催眠者,在什麼情況下就會立刻醒來。

  丁齊意識到自己證入了妄境,妄境中的一切都是妄心所化,所以他把朱山閑和冼皓也帶進來了;因為這兩個人是真實的,便能成為他保持真實自我的一種手段。丁老師不愧是丁老師,他是真的把妄境當成一種現象在研究。


basalt 發表於 2018-7-28 16:58
204、根本就沒有什麼破妄之說

  當三人終於從昆侖界中的蘇州山塘街打開門戶回來後,仍然站在二樓大活動室的長條餐桌前,姿勢都沒有變,彷彿剛才的事情根本就沒有發生。丁齊和冼皓已有思想準備,但朱山閑卻有點發愣。

  丁齊拍了朱山閑一把,朱山閑這才打了個激靈道:「我們這就回來了?」

  丁齊點頭道:「是的,回來了,朱師兄有什麼感覺?」

  朱山閑:「我感覺還是有點發飄!」說著話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又大驚小怪地叫道:「果然就是一瞬間啊!」

  冼皓:「現在酒醒了嗎?」

  朱山閑的神情還有些恍惚,摸了摸後腦勺:「聽你這麼一說,好像立刻就醒了。」等說完這句又似突然反應過來,一把抓住丁齊道:「丁老師,你這本事可是太了不起了!以後豈不是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

  丁齊:「理論上... 好像是這樣的。」

  朱山閑抓著他的胳膊不撒手:「太棒了,你以後一定要多帶我去幾個地方,好好享受享受!我這個區長跟著丁老闆混,弄不好還有機會當皇帝過把癮呢!」

  冼皓眉頭微皺道:「朱師兄,你先鬆開手說話,都是大男人,抓那麼緊幹什麼?那是丁齊的妄境,你只是跟著丁齊進去經歷一番。我看丁老師表現還算正常,倒是朱師兄想上天了?還想當皇帝?」

  朱山閑鬆開手,略有些尷尬道:「我就是知道是妄境,才會想想嘛... 假如就在現實中,我還是會老老實實地做區長;但既然跑到妄境裡,幹嘛不過過癮呢?」

  冼皓不依不饒道:「丁齊的妄境他做主,你想當皇帝,還得讓丁齊找個朝代去穿越,然後領兵造反,最後再把你扶上寶座... 你倒是舒服了,可是丁齊憑什麼呀?有聞仙醉喝還不滿足,真是妄心難破啊!」

  朱山閑趕緊搖手道:「我只是打個比方嘛... 不一定是要當皇帝啊,其實當個神仙也不錯...」

  丁齊提醒道:「妄境中的經歷,無論多久都可以在轉瞬之間,但會消耗壽元啊!」

  朱山閑:「你出門去問問,用一年半載的壽命,過一回神仙皇帝的癮,誰都會哭著喊著求你的... 再說了,這也不算浪費,因為在妄境中,你真的是渡過了那麼長時間。」

  冼皓:「可那也消耗了丁齊的壽元!朱師兄若是想過當皇帝的癮,應該是在自己的妄境中!」

  朱山閑泄了口氣道:「冼師妹說的對!證入妄境,也是了不起的大成就,我的修為還差了一大截呢,真的好羡慕丁老師啊... 可惜妄境會消耗壽命,否則憑丁老師的本事,出去當個大師,專門帶人體驗各種異界,成為世界首富估計都沒問題!」

  丁齊笑了:「既已能入妄,想過一過世界首富的癮,也用不著這麼麻煩。」

  朱山閑一拍腦門:「對呀!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冼皓突然來了一句:「朱師兄難道不餓嗎?」

  朱山閑又似是突然回過神來道:「聽妳這麼一說,我還真覺得好餓呀...」

  丁齊一攤雙手:「火鍋已經吃完了,朱師兄那邊還有什麼吃的嗎?」

  朱山閑:「反正快天亮了,我們去小境湖裡面吧,和大家一起吃早飯。昨天我還聽小妮子在攛掇老譚,說今早要吃片兒川。」

  冼皓:「這季節哪有鮮筍?」

  朱山閑:「老譚在小境湖中發現了一種特產,是種水草,把露出水面的那段根莖挖出來切成片,味道比嫩筍還香脆呢... 昨天莊先生還說了,要抓兩隻野鴨子來燉湯,順便再弄點野魚,大的小的都要。」

  丁齊:「那我們快去吧!原以為在昆侖界享用了那麼多好酒好菜,現實中的美味已經沒什麼好入口的,可是聽朱師兄這麼一說,我居然又有點流口水了。」

  冼皓:「這是好事呀!我好像也被說饞了... 」

  幾人下樓穿過後院進入小境湖,朱山閑還不忘叮囑丁齊道:「丁老師啊... 做皇帝的事情就是開玩笑,但以後你再去什麼妄境,可別忘了帶上我!」

  冼皓則在一旁道:「也不是什麼樣的妄境都適合帶別人進去,丁老師總得有點隱私嘛!」說著話還瞟了丁齊一眼,眼神包含著雙重意味,丁齊都能讀得懂。


  朱山閑:「那是當然!就看丁老師方不方便了。」

  小境湖中早就能生火做飯,山莊裡有現成的廚房,各種調料和食品都可以從外面帶進來。偌大的方外世界中也有不少純天然的食材,眼下還又新品種被不斷地開發,比如譚涵川剛剛發現的那種特產。

  「改良版」的片兒川更加鮮香可口,也是用野鴨湯燉的。譚涵川還打了一網小野魚與一條大白魚,有些菜本打算中午和晚上再做,結果大清早就都被朱山閑給做了。這頓早飯吃得大家滿頭細汗、連連稱讚,本來準備好今天三餐的食材,結果一頓早飯就給吃光了。

  譚涵川納悶道:「你們三個昨天夜裡出去搬磚了嗎?這麼能吃!朱師兄,就屬你吃的最多!飯量驚人菜量也驚人啊!」

  朱山閑嘿嘿笑道:「最近功夫練得好,境界有所突破,消耗大了點...」

  畢學成也納悶道:「我聽譚師伯說,修為境界更高之後,就可以修煉辟穀功法了。朱師兄修煉的又是什麼功法,怎麼越練越能吃啊?」

  朱山閑:「獨門秘術,反正不是飯桶神功,現在還不是告訴你們的時候,且好生修煉去吧!」

  吃完早飯,五名晚輩弟子又結伴去逛小境湖,其中有一對撒狗糧的,還有兩個自以為失戀的。莊夢周、譚涵川、朱山閑、尚妮、丁齊、冼皓等六人則來到了中庭西廂房二樓的書房中。關上門之後莊夢周便問道:「老朱啊,吃麵的時候你就在使眼色,究竟有什麼事啊?」

  朱山閑解釋道:「有些事暫時還不適合讓那幾個孩子知道,我們先關上門說一說。」

  尚妮:「哦?少兒不宜嗎?」

  朱山閑呵呵笑出了聲:「可能是有點少兒不宜吧... 但其實不是我的事,是丁老師的事... 請問諸位,你們聽說過妄境嗎?」

  丁齊、冼皓、朱山閑三人分別開口講了一段。先是丁齊介紹他如何心血來潮取出景文石對著一本書施法,結果竟打開了一扇奇異的門戶進入了昆侖界;然後冼皓介紹了丁齊在餐廳裡做的測試,接著講了他們去蕪城知味樓的經歷;最後是朱山閑介紹了蘇州山塘街以及萬變宗之行。

  這是一場非常精彩的故事會呀,尚妮聽得滿眼直冒小星星,譚涵川亦聽得目眩神馳。三人說完之後,莊夢周眯著眼睛問道:「你們是想組團再去刷昆侖界嗎?」

  尚妮立刻鼓掌道:「好啊好啊!這個主意真好!」

  譚涵川也言簡意賅道:「我看行!」

  莊夢周:「我還有更好的主意呢。」

  眾人齊聲問道:「什麼主意?」

  莊夢周:「既然是妄境,思路不妨更開闊一些,想多開闊就有多開闊,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也不必就侷限於昆侖界,古今中外甚至神話傳說都可以啊!比如把中國歷史上的四大美人都叫來... 一起搓麻將!」

  尚妮:「這也行啊?」

  莊夢周:「看丁老師的嘍!既然是妄境嘛,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

  尚妮:「莊先生要把四大美人叫來搓麻將,是不是還要把四大名妓叫來唱小曲呀?」

  莊夢周:「妳小小年紀,思想有點不健康啊!」

  尚妮:「我是順著你的思路說的... 」

  丁齊趕緊苦笑著搖手示意道:「你們先別說這個了,我有問題想請教,特別是想請教莊先生。」

  莊夢周:「你的妄境,又問我什麼?」

  丁齊:「我想請教如何破妄。」

  莊夢周鎖起眉頭道:「你怎麼知道我能知道這些呢?」

  丁齊:「那就先不說請教吧,大家一起討論分析。莊先生,您畢竟是驚門前輩,見多識廣,所以我想聽聽您的意見。」

  平時這些人坐在一起討論的時候,往往都是大家提問、由丁齊來回答,誰叫丁齊是丁老師呢?但今天是丁齊提問,眾人都看向了莊夢周。

  莊夢周沒說話,雙手扶著桌案就這麼盯著丁齊看了好半天,方才熱鬧的場面一時竟變得沉寂無聲。到最後還是冼皓忍不住開口道:「莊先生,您幹嘛這麼看著丁齊,看得我心裡都直發毛。」

  莊夢周終於開口道:「依我看,根本就沒有什麼破妄的說法,又叫我談什麼呢?」

  丁齊不解道道:「怎麼會沒有呢?我明明白白的證入了妄境!您推薦讓我看的那些書中,也描寫了很多高人破妄的經歷...」

  莊夢周沉吟道:「這麼跟你說吧... 在我看來,所謂『破妄』只是一種名相,不同的人都經歷了洗去妄心的考驗,事後卻不知該怎麼樣去形容,只能勉強稱之為破妄。沒有經歷它的人難解其真意,就只能空談破妄,而實際上,破妄這個說法根本就不存在。」

  尚妮:「我還是沒聽明白,您再說清楚點唄。」

  莊夢周依然看著丁齊道:「身在妄中,談何破妄呢?所謂的大成修為,是身心達到的一種境界。如果你總想著破妄這回事,就說明人在妄境之中。想破妄是破不了妄的,只有你放下這個念頭才有可能。」

  尚妮:「哦... 不再想著破妄,甚至忘記身在妄境,就可以破妄了嗎?」

  莊夢周搖頭道:「這麼說也不對,忘記就是忘記,不是刻意想也不是刻意不想。能做到這一點並不一定能破妄大成,但如果做不到的話,那肯定不得大成。丁老師,以你研究的專業,不難理解這些吧?」

  丁齊:「我好像明白了一些。」

  莊夢周依然搖頭道:「這不是你想明白就行的事,而要切實求證、真的到達那種身心狀態。想的越多、說的越多,說不定就越走越偏... 這個問題本就不適合拿來討論,因為討論如何破妄,本身就是一種妄心。」

  丁齊:「那我們就不討論破妄的問題,但還有一個問題想請教莊先生:人真的能穿越嗎?」

  莊夢周笑了:「這個問題已經有答案了,你不就是已經穿越了好幾回了嗎?」

  丁齊:「那我現在屬於什麼狀態?」

  莊夢周:「你修成了一項大神通啊!可以穿越到各種世界裡,人生有如此享受,為什麼不好好體會一番呢?」

  譚涵川玩笑道:「丁老師,你真是想到哪裡就能穿越到哪裡嗎?能不能帶我們去蟠桃會喝杯酒呀,順便吃幾個蟠桃。」

  丁齊思忖道:「我證入妄境的方式,是用景文石對著一本書施展方外秘法... 但這只是表像;實際上是因為那本書我已讀過好幾遍,心中早就有了那樣一個世界,因此我是打開了我的心界... 但不是隨便拿本書來都可以的... 」

  譚涵川轉身從旁邊的書架上抽出來一本書,遞給丁齊道:「這本書行不行?」

  丁齊打開一看是一本散文集,其中收錄了當代三十多位作家寫的散文,他搖了搖頭道:「以我修煉的方外秘法,將之整理成心冊不難,凝煉為心界卻不可能,這本書不適合。」

  譚涵川:「什麼樣的書才適合呢?小說嗎?」

  丁齊搖頭道:「那倒不一定,歷史書也行... 只要書中描繪了一個世界,而且整個世界觀刻畫得越完整、越豐富、越清晰越好。」

  冼皓若有所思道:「這些到可以理解。我就是個編劇,懂這種感覺。對世界觀的刻畫方法,最好是心中早就有了那樣一個世界,然後再去描述其中種種事物。沒有寫到的東西比寫到的內容要多得多,讀書的時候卻可以體會到。」

  朱山閑點附和道:「歷史書就是最典型的代表,無論多麼詳實的記載,也不可能記錄歷史中所有的事件,但通過研讀史料卻可以看到那整個時代。」

  冼皓補充道:「有的故事書也是如此,就看作者有沒有那個功力了。」

  譚涵川分析道:「其實不僅僅是書啊,電影、電視劇甚至包括遊戲、漫畫,只要符合這個要求就行。」

  莊夢周又笑眯眯地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很厚的書,問道:「丁老師,你看這本書行嗎?」

  這間屋子原是山莊中的書房,書都是眾人從外面帶進來的。莊夢周如今每次來通常不住在小樓裡,而是直接住進這裡,書架的上的書大多是他拿來的。

  丁齊接過書看了一眼道:「《西遊記》?」

  莊夢周:「剛才老譚說想他去天庭參加蟠桃會,那只好用這本書了,你看過嗎?」

  丁齊:「說來慚愧,故事書和電視劇都看過,還有好幾部根據西遊記故事改編的電影,但是原著真沒有好好讀過。」

  冼皓:「這沒有關係,現在讀就是了。越是這樣,越說明西遊的世界觀很豐富、很完整,你可以試試能不能穿越西遊世界... 先不提妄境,就說穿越吧。」

  莊夢周又笑著添了一句:「假如真能試驗成功,這還是無限流雙向任意門穿越呢,丁老師有福了!」

  丁齊:「那我得好好讀一讀,先凝煉心冊然後再凝煉心界。」

  尚妮滿懷期待道:「丁老師得用多長時間啊?這週末就可以吧?」

  莊夢周瞪了她一眼道:「妳著什麼急呀!這只是做個測試,而不是讓丁老師沉迷妄境!一夜都進去三回了,還嫌不夠多嗎?凝煉心界也需要慢慢來,我看先等到下週末再說吧。」

  冼皓也有些擔憂地提醒道:「丁齊,妄境雖妙,你可不能沉迷其中,不要沒事就跑進去。」

  丁齊很認真地點頭道:「我明白的!」放下書本又似自言自語道:「其實昆侖界中,就已經包羅萬象,古今中外、天上地下什麼都有。」

  朱山閑問道:「週末這兩天,丁老師就要待在家裡讀《西遊記》嗎?」

  丁齊:「不,我想先去一趟蘇州。」

  朱山閑彷彿突然明白過來什麼,眼神一亮道:「我和你一起去。」

  冼皓、尚妮、譚涵川齊聲道:「我們也去!」


basalt 發表於 2018-7-28 16:58
205、靈山

  小境湖有上千平方公里,比北京五環內的總面積還大,其中既有崇山峻嶺也有丘陵谷地,散落分佈著大大小小很多水潭泉流。大的湖泊有三座,最大的就是福地中央的那座大湖,比杭州西湖還要大。
  
  另外兩座湖泊分別位於世界北部的山腰上以及更高處的群山環繞間。小境湖中最主要的一條河流恰好貫穿這三座湖泊,遊走群山間宛如一條串著珠子的玉帶。
  
  最高處的大湖就是河流的發源地,它是由很多條涓細的山泉彙聚而成,面積相當於西湖的一半,站在被群峰環繞的湖畔可領略宛若天池的風光。
  
  水流從山坳間泄下,形成多重疊瀑,在半山腰的深谷中又彙聚成一個湖泊,這裡是小境湖的第三大湖泊,面積大約相當於杭州西湖的四分之一。說是湖泊但它其實更像是一片濕地,其間大大小小的島嶼密佈,這些島嶼就是露出水面的山尖,島上生長著茂盛的植被,濕地中的鳥類和魚類都很多。
  
  水流穿過這片湖泊濕地再往下,在山間迴旋流動,最終流入仙家洞天福地中央那最大的湖泊中,而那座明代的莊園則在大湖北面的半山腰上。
  
  能坐擁這樣一片世外仙家福地,再去面對世事紛爭時,隱然就有了一種和普通人不同的超然心態。周日黃昏時分,微風吹拂,湖面上粼粼波光閃動,有水鳥在飛翔嬉戲,還不時有魚兒躍出水面,湖光山色令人心曠神怡。
  
  莊園所在那座山腳下,湖畔邊有一片淺白色的沙灘,沙灘盡頭有一株終年常綠、非常漂亮的大樹。樹下放著一張靠背籐椅,莊夢周戴著變色鏡片正坐在籐椅上看書。他的右手邊還有一個造型簡潔古樸的檀木小几,几上還有一壺茶。
  
  遠處的湖面上忽有幾聲鳥鳴傳來,莊夢周闔上書本抬頭望去,他的視線似乎穿透了群山,望向遠處半山腰的濕地湖泊。
  
  在濕地湖泊間,丁齊與譚涵川正在緩步行走。他們腳下是一條天然形成的長堤,長堤其實是一條露出水面的山脊線,從遠處看就像水中的一條長滿樹木的長廊,連同倒影美如畫卷。
  
  尚妮剛剛去了高鐵站,她今晚就要趕回杭州;畢學成、葉言行、孟蕙語也回學校去了,明天也得上課;塗至帶著魏凡婷剛剛去了機場,他們今晚就要去深圳,因為塗至明天還得上班呢。
  
  譚涵川原本也要回上海的,卻被丁齊拉到這裡來私聊,他們昨天一大早去了蘇州,是今天下午趕回境湖市的。
  
  只聽丁齊邊走邊說道:「老譚,我有個問題想請教,為什麼我在昆侖界昭亭山上遇到的風君子,和莊先生一模一樣?」
  
  譚涵川反問道:「既然是和莊先生一樣,你怎麼不去問莊先生,反而來問我呢?」
  
  丁齊想了想才答道:「或許是專業上的原因吧... 莊先生可能會受到問題的誤導,他更關心應該是我看見了什麼,這麼一來我的提問本身就是一種暗示,他的問答會更傾向於自我猜測而不是分析。我一直都很佩服譚師兄,您是位嚴謹科研工作者... 」
  
  譚涵川搖了搖手道:「你就不用誇我了!假如讓我去分析,我會說因為那是你的妄境,而境由心生。你在讀書的時候,必然想像過風君子這個人物是什麼樣子,你當時想到的應該就是莊先生的形象,所以在妄境中才會有那樣的結果。」
  
  丁齊眯起眼睛道:「您說得很有道理,我仔細想了想,事實的確如此。那麼譚師兄又如何看這次的蘇州之行呢?我們確實找到了那樣一個地方,既是書中的地方又不是書中的地方。」
  
  昨天他們去了蘇州,那是丁齊在現實世界裡第一次遊玩山塘街,那裡的景致與妄境所見居然幾乎一模一樣。他們從虎丘門的橋上前走到了河對岸,由丁齊帶路,根據記憶中的方位尋找,果然到了一片居民區中開放式的園林風景,還見到了那樣一座大宅院。
  
  宅院門前掛著「蘇州園林風景研究會」的牌子,但那裡並不是萬變宗的中樞道場,更無法確定萬變宗的存在。幾人仗著有一身功夫還翻牆進去看了,週末沒有人上班,但裡面顯然就是一個研究會。
  
  在附近的居民區中,使用與妄境中同樣的方法,他們也沒有發現妖怪,周圍都是正常的居民。更有意思的是,雖然沒有找到萬變宗,但他們找到了一個小館子,真的吃到了書中所說的一道小吃:蝦仁荷包蛋。
  
  譚涵川分析道:「在我看來,有三種可能,只說前兩種吧。第一,藝術來源於現實,小說故事雖然屬創作者虛構,但也要在現實中搜集素材。那本書的作者應該去過蘇州,也到過那個地方,就以此為藍本寫了一個萬變宗的故事。
  
  這種可能性是最大的,宅院門前掛的牌子和巷口小館裡的蝦仁荷包蛋就是證據。
  
  第二,當虛構的作品面世之後,也成了另一種意義的客觀存在,那些人和事物存在於故事的描繪中。有人看了書中的故事,就把那個地方修建成書中描繪的樣子。比如《紅樓夢》裡的大觀園是虛構的,但後來便有人卻按照書裡的描寫修建了大觀園,還成了一處景點。
  
  再仔細想一想,你妄境中的昆侖界是從哪裡來的呢?實際上就源自於你的意識、你的見知,由見知經過意識再加工創造出來的。當然了,丁老師與一般人不同,是有修為的,你能在元神中凝煉並呈現出那樣一個世界,還能將其化為妄境出入其間。」
  
  丁齊:「譚師兄,這就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分析什麼事情,不論多麼離奇怪異,思路總是那麼條理分明... 您只說了兩點,那麼第三種可能呢?」
  
  譚涵川:「第三點最好別說,也不需要說。」
  
  丁齊點了點頭道:「是啊,不好說也不必說。」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去,晚風微有寒意,丁齊又似是自言自語道:「假如能找到寫書的作者或許就能問明白了... 可惜我已經用各種方式去找了,但根本聯繫不上。」
  
  譚涵川沉吟道:「假如你找到了,或許只是自以為找到了,他給的答案可能就是你自己心裡認為他會說的話;所以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去找了,至少現在不要,聯繫不上也罷。」
  
  丁齊微微一怔:「這是什麼意思,科學家的觀點嗎?」
  
  譚涵川解釋道:「別忘了你現在的狀態,正在經歷妄心天劫,只要證入妄境便能心想事成。假如你想找到他,就真的找到了他,又怎能說那不是另一種妄境呢?」
  
  丁齊若有所思道:「還會這樣啊?」
  
  譚涵川:「怎麼不會呢?昆侖界是妄境,但妄境不僅是昆侖界,否則莊先生為何要給你那本《西遊記》?其實我也在考慮一個問題:假如能證入妄境,那麼最常見、最有可能出現的妄境是什麼?你是研究心理學的,一定知道答案。」
  
  丁齊答道:「應該就是每個人所生活的現實世界,這是妄心的基礎、見知的來源。有什麼願望,並不一定需要穿越到別的世界裡,最大的滿足感就來自於現實世界的改變。所謂『假設另一個世界』,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假設在現實中自己可以為所欲為。」
  
  譚涵川:「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所以莊先生才認為,根本就沒什麼破妄之說。丁老師先好好看書吧,我下週末會回來,還指望你帶我們去西遊世界裡見識一番呢。」
  
  說話間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多雲的天氣抬頭不見月光,山中也沒有路燈。假如換做普通人,黑暗中走這樣的山路回去會很危險,但丁齊和譚涵川卻無所謂。有過琴高臺世界中的歷練,而且也掌握了清晰的神識,別說此刻小境湖中還有點光線,就算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們閉著眼睛也能行走無礙。
  
  譚涵川當天晚上就坐高鐵趕回了上海。莊夢周倒是留了下來,天天躲在小境湖中逍遙,據他自己說是要度個短假,就在這裡歇一周。丁齊私下裡還開玩笑道:「莊先生,既然來這裡休息度假,要不要把歷史上的四大美人找來陪您一起搓麻將啊?」
  
  莊夢周聞言哈哈大笑,但並沒有要丁齊「幫忙」。
  
  接下來的一周,丁齊每日白天去上班,賺現實世界中的流通貨幣,晚上回來則仔細讀那本《西遊記》。整整一周,丁齊都忍住了沒有再出入昆侖界,也沒有刻意進入其他妄境中去過癮。他能做到這一點,其實是相當了不起的。
  
  假如有人可以隨著心願改變這個世界,或者穿行到各個世界中為所欲為,要他老老實實地待著不進入妄境,那心裡恐怕會比貓抓還難受。丁齊倒不是一定能忍住,但他畢竟是在為週末的西遊之行做準備,這一周也算是對心性的磨煉。
  
  不要再想妄境不妄境的概念吧,就算能出入妄境,也就把它當作一種修煉方外秘法所得的神通,比如無限流雙向任意門...
  
  轉眼又到了週末,這次沒讓五名晚輩弟子來,譚涵川和尚妮又趕到了境湖市。六人一起來到小境湖中,還是山莊那間書房,丁齊將那本《西遊記》放在桌上,取出景文石道:「你們誰要一起去、去哪裡,我最後再確認一次。」
  
  朱山閑說道:「我這幾天又想了想,與其去天庭蟠桃會,還不如去吃人參果,順便看看唐僧取經。」
  
  丁齊:「朱區長改主意了?那你們呢?」
  
  其他人紛紛點頭道:「聽領導的,就去吃人參果吧!其實哪裡都一樣,主要是去見識見識。」
  
  莊夢周則擺了擺袖子道:「那你們去吧,我留下來看家。」
  
  尚妮:「多好玩的事啊,您幹嘛不去?」
  
  莊夢周一指丁齊道:「丁老師是把它當做一種現象在研究,對不?」
  
  丁齊點頭道:「是的,我是有這個心態。」
  
  莊夢周:「那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是做測試,也需要有一個觀察者,從旁觀者的角度觀察你們出入妄境的整個過程?我就留在這裡看著你們是怎麼出入妄境的,假如人都進去了,就得不到結論。」
  
  譚涵川贊同道:「莊先生說得有道理,確實很有這個必要,要不我留下來吧!」
  
  莊夢周:「不用,你還是進去玩吧,假如吃到了人參果,別忘了告訴我是什麼味道。」
  
  丁齊手握景文石,看著桌上那本《西遊記》:「這我可不敢保證一定能成功。」
  
  莊夢周笑了:「只要你願意,就一定能成功。」
  
  出玉門關西行,人煙田莊漸漸匿跡,放眼是一片草原,草原之外是地形地貌怪異的戈壁。走過戈壁與斷續的小片綠洲地帶,又是一望無際的大漠,只能看見連綿起伏的沙丘,還有沙丘間偶爾露出的駝馬枯骨。
  
  大漠深處有一條無根無定河,說不清發源何地、流向何方,河畔多流沙。越過流沙與無根無定河,再前行數百里,地勢漸高又出現稀疏草原,越往上走草木越見茂盛,已經到達天山山脈的南麓、唐代的龜茲國附近。
  
  穿山古道邊,群峰簇擁間有一片山谷名叫海天谷,遠望山高峻極;眼前日映晴林,丘壑中雜花漫野,竟呈現一派仙家洞天福地景象。谷中參天古木掩映處隱約可見一座很大的莊園,青瓦白牆,居然是中土道觀的風格。
  
  這一日,海天谷中走來一行奇形怪狀的人,正是丁齊、冼皓、尚妮、朱山閑和譚涵川。說奇形怪狀是因為他們穿的都是二十一世紀的衣服,還拿著手機到處拍照。冼皓和尚妮當然都是美女,可是在這個年代卻未必符合人們的審美標準,因為她們還不夠胖。
  
  他們走到那座道觀式的莊園前,抬頭只見門匾上寫著三個字:五觀莊。
  
  朱山閑當即就是一愣,扭頭看著丁齊道:「丁老師,你是不是走錯片場了?這裡不是《西遊》而是《靈山》啊!」
  
  他們好像是走錯地方了... 在《西遊記》中,鎮元大仙的道場、生長人參果之所,名叫五莊觀,是一座道觀。唐僧師徒取經路過這裡時,發生過一段故事。簡而言之,就是孫悟空在豬八戒的慫恿下偷了人參果,被看守道觀的仙童清風斥責,一怒之下又推倒了人參果樹。結果師徒等人被鎮元大仙捉拿,孫悟空只得四處找尋醫樹之方,請來了各路神仙都束手無策,後來還是觀音菩薩用玉淨瓶中的甘露救活了果樹。最後鎮元大仙和孫悟空結拜為兄弟,並設宴以人參果招待前來幫忙的眾仙家。這就是《西遊記》第二十五回「鎮元仙趕捉取經僧,孫行者大鬧五莊觀」的故事,而朱山閑就是為了這場人參果法會來的。
  
  在莊夢周推薦給丁齊看的網路小說《靈山》第一百五十一回「玄奘西行發宏願,鎮元待客五觀莊」中,卻有這樣一段描寫:

  鎮元子交待完畢,率眾弟子離去,清風送至莊園門外,回頭看見大門兩旁掛著一副桃符題字:「清虛人事少,寂靜道心生」,而門匾上寫的是「五莊觀」三個大字。
  
  清風一皺眉,手指門楣道:「鎮元子,你要在此地接待玄奘,卻讓和尚怎麼進門?」
  
  他說的有道理,鎮元子要在此地等玄奘來,以人身果佈施,可是掛了這麼一塊門匾,一看就是一家道觀;自古以來,還沒聽說過行腳僧人跑進道觀裡化緣的。
  
  鎮元子「哦」了一聲,點頭道:「虧你提醒,是我失於計較了。」手中拂塵一揮,門匾上後兩個字調換了位置,「五莊觀」變成了「五觀莊」。
  
  這本書大家都看過,經朱山閑這麼一提醒,眾人也都注意到門匾上的字不對了。譚涵川笑道:「都一樣,都一樣,反正都有人參果。」
  
  尚妮糾正他道:「假如我們來錯了地方,是《靈山》而不是《西遊》,那麼這裡有的就是人身果,身體的身,並不是西遊裡面的人參果。一字之差,效果不同。」
  
  《西遊記》裡的人參果,據說聞一下就能活三萬六千歲,吃一個能活四萬七千歲。可是仙人已得長生,三萬六千歲還是四萬七千歲都無所謂,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稀奇,又沒有說它的味道有多好吃。
  
  而《靈山》中的人身果,是一味天地靈根上結出的仙家靈藥,據說能助仙家渡劫。如果仙家本尊法身被毀,可能是因為天刑或者別的原因,只要神識未散就可以重新凝聚法身,相當於多了一個真正的渡劫法身,不必轉世托舍重修。
  
  它的服用方式也不是簡單的吃下去,而是以淨露化開,含之如舌下生津,以玉液煉形之法送服... 至於這些說法是是真是假,反正都是書裡講的。
  
  冼皓聞言噗哧笑出了聲:「小妮子,妳太可愛了!這裡是妄境,妳想吃太上老君的九轉紫金丹都行,我上次還喝了聞仙醉呢!我們這次來只是開開眼界,難道還真指望在這裡吃一顆人參果長生不老嗎?」
  
  朱山閑也呵呵笑道:「對對對,我們就是來湊個熱鬧、過把癮。老譚說的也對,不能算走錯地方,管它五觀莊還是五莊觀,其實都一樣。」
  
  冼皓又笑盈盈地看著丁齊道:「你怎麼會犯這種錯誤呢?」
  
  丁齊以手扶額,尷尬道:「可能是先入為主吧... 妳聽說過『已發生事件的唯一性』嗎?妳也修煉過方外秘法,清楚『心界術』是怎麼回事。」
  
  冼皓掩口笑道道:「就不要談哲學了,你就是走錯了片場!還不如談談你的專業心理學,我最近也在看教材,錯誤來自於潛意識... 」
  
  丁齊頗有些無語。其實冼皓說對了,他用方外秘法化轉妄境,妄境來源於心界,而心界就是認知中的世界。偏偏《西遊》和《靈山》中的這段講的是同一個故事,他早已將《靈山》凝煉為心界,先入為主之下,莫名就跑錯了片場。
  
  丁齊苦笑道:「既來之則安之!玄奘師徒應該還沒到,我們先去敲門吧...」

basalt 發表於 2018-7-28 17:00
206、你聽說過江湖八大門嗎

  走到五觀莊門前,丁齊突然又注意到大門兩側掛的楹聯也變了,不再是「清虛人事少,寂靜道心生」,而成了「五觀端正千金易受,六根不淨杯水難消」。對聯從道家口訣變成了佛家偈語,看來還真是準備招待和尚的。
  
  但這個細節無論是在《西遊》還是《靈山》中都沒有出現過,應該是妄境中的新變化,也是所謂妄境的奇異之處。丁齊在心裡這麼琢磨著,伸手去敲門環;手還沒碰到門環呢,大門便打開了。
  
  有一位童子和一個小女娃走出大門,向眾人行了一禮。童子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模樣十分俊秀,眉宇之間稚氣未脫,卻身披一件絲光鶴氅,神情很拽的樣子;女娃只有七、八歲,小小年紀長得秀美出塵,更兼粉雕玉琢煞是可愛。
  
  不用問,這就是看守五觀莊的仙童清風和明月了,眾人趕緊回禮,丁齊道:「見過二位仙童,我們從方外世界而來,特拜訪五觀莊。」
  
  清風:「方外來客?鎮元子不在,此地別無歇腳之處,你們若想等他,可以在莊中小住,請進吧!」
  
  眾人跟隨清風、明月進了五觀莊。這座莊園還不小,格局有點像小境湖中的那座莊園,清風把他們帶到進了旁邊的西跨院,那裡有一溜五間廂房,看陳設應都是修行靜室,讓他們自己挑。
  
  眾人這麼輕鬆就敲開門住進了五觀莊,還一人分了一間房,而對方連問都沒有多問一句。等他們都安頓好了,明月才好奇地問道:「你們也是取經人嗎?」
  
  丁齊反問道:「請教仙童,『經』為何指?」
  
  明月眨了眨眼睛道:「知常真義。」
  
  丁齊點了點頭道:「那我們也算是取經人吧。」
  
  明月又扯了扯清風的袖子:「他們也是取經人,是不是該給他們兩枚人身果呀?」
  
  眾人只覺這小女娃實在是太可愛了,剛進門就有人身果吃了嗎?清風卻搖頭道:「還不到時候!」
  
  這一句話又打消了眾人的念頭,只見清風仙童又樣子很拽地轉身說道:「諸位要等鎮元子就請自便,想吃什麼可以去廚房自己做。」
  
  丁齊趕緊道:「我等已辟穀,就不勞二位仙童費心了。」
  
  清風:「這莊園內外你們可以隨意行走,假如等得不耐煩了,也可隨時離去;只有後園是禁地,不得涉足!」
  
  兩位仙童走後,眾人都聚到了朱山閑的房間裡。關上門坐好之後,尚妮有些不滿地嘟囔道:「那個清風好拽啊,明月都說了要送給我們兩枚人身果嘗嘗,卻被他攔下了。」
  
  冼皓笑道:「別著急,劇情不對,故事裡本來就沒有我們。清風仙童不是說了嗎?『還沒到時候』,這說明到時候還是有的吃!」
  
  朱山閑:「那當然,這是丁老師的妄境,他想有就有,到時候我們就跟著一起吃唄。」
  
  丁齊:「能不能別再提『妄境』這兩個字?」
  
  譚涵川突然道:「你們難道沒有發現,那位清風仙童長得很像一個人嗎?」
  
  眾人也都反應過來,紛紛驚訝道:「聽朱區長這麼一說,長得還真挺像的... 就像他小時候的樣子啊...」
  
  這時莊園外好像又傳來了聲音,丁齊道:「玄奘他們應該來了,只比我們遲了一步。」
  
  尚妮興奮地跳了起來:「我們先過去看看... 這是直接進了劇組啊!」
  
  山谷中又走來一行人。一匹棗紅色的老馬上,坐著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僧人,五官端正,氣色甚是祥和。有一名弟子在前面牽馬,長得尖嘴猴腮,目露精光左顧右盼,戴著一頂花帽,身穿紅豔豔、金燦燦的錦布直裰,這衣服穿在他身上就跟偷來似的。
  
  有位肥頭大耳的漢子跟在馬後,一邊走還一邊嘟囔道:「這路還要走到什麼時候?連個歇腳的地方都沒有,餓了!」
  
  隊伍最後是一位挑著擔子的年輕沙彌,接話道:「從此地往婆羅門國,路還遠著呢。」
  
  馬上的僧人道:「路莫問遠近。只要見性至誠,戀戀回首處,便是靈山。」
  
  前面牽馬的猴頭道:「這一路就師父開口,句句打機鋒,當不得飯吃。前面有個大莊園,正可借宿一晚,明日好翻山。」
  
  丁齊等人已經來到了莊園門外,看見這行人,尚妮驚訝道:「唐僧騎的為何不是白馬?居然是一匹棗紅馬!」
  
  丁齊沒好氣道:「不是告訴妳咱們走錯片場了嗎?」
  
  尚妮卻不像是個來看戲的,更像是個演戲的,她已經邁著輕快地步子跑過去道:「請問你就是唐三藏嗎?」
  
  那邊玄奘已下馬步行,見到尚妮趕緊雙手合什道:「貧僧法號玄奘,來自東土大唐,不敢稱三藏。此地氣象非凡,乃非常人所居,請問你等就是莊園主人嗎?」(編者注:佛家高僧精通經、律、論三藏者稱為『三藏法師』)
  
  猴頭在後面小聲嘀咕道:「此處無半絲邪祟之氣,應是修士隱居之地... 這幾人也不是邪魔妖怪,就是樣子有點怪。」
  
  肥頭大耳者也嘟囔道:「就是打扮怪點,人也不怪... 那兩位小娘子生得好俊俏,就是身子單薄,沒多少肉。」
  
  這時朱山閑也迎上前去抱拳道:「我等並非莊園主人,而是莊園客人,有幸能在此地見到大名鼎鼎的玄奘法師,還有法師的各位高徒。我叫朱山閑,這幾位是丁齊道友、譚涵川道友、冼皓道友、尚妮道友... 」
  
  朱山閑在眾人中最像領導,嗯,他本來就是個領導幹部,來到此地也是他的提議,此刻就由他出現給大家做了一番介紹。玄奘一一行禮,並介紹了自己的幾個徒弟。那牽馬的猴頭是心猿悟空,不是西遊記、也不是元雜劇裡的齊天大聖,而是《靈山》裡的心猿悟空。
  
  玄奘的二徒弟名豬八兩,就是那肥頭大耳的漢子。三徒弟叫智詵,也是唐代有名的高僧,此刻便是那挑擔子的小沙彌(編者注:禪宗德純寺智詵,西元609~702)。
  
  心猿悟空和智詵都只是合什行禮而已,但介紹到豬八兩的時候,這漢子卻雙腳一軟,噗通跪下去給朱山閑磕了個響頭。朱山閑趕緊把他拉起來道:「豬道友何故行此大禮?」
  
  豬八兩摸了摸厚厚的肥耳根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雙腳一軟不由自主就拜倒了... 可能是走累了吧,要趕緊去莊園歇歇,用些齋飯。」
  
  心猿悟空斥道:「你這憨貨!天天喊累,就知道吃!師父是取經,你難道是要去取飯?」
  
  朱山閑趕緊道:「前面就是五觀莊,莊主是鎮元大仙。鎮元大仙今日不在,有清風、明月二位仙童守莊,他們正在等著諸位呢。」
  
  這時清風、明月已經來到了門外,和唐三藏師徒見了禮,將他們也迎進了莊園中。玄奘見莊主不在,並沒有多打擾,叫大徒弟歇了馬,命二徒弟解開包袱取些米糧,借莊中的爐灶做飯,三徒弟則幫著燒火。三名弟子都各自忙去了,玄奘本人則在廳中小坐休息。
  
  朱山閑打了聲招呼,便把眾人又都拉回了西跨院,沒有繼續陪唐僧說話。等回到屋裡關上門,尚妮又有些不滿道:「朱師兄,幹嘛把我們拉回來呀?好戲馬上就開始了,猴子要去偷人身果,我們要不要提醒一下清風、明月注意防賊?」
  
  丁齊道:「真正的好戲還沒開場呢... 我們就是來開眼界的,難道尚師妹不想看猴子四處搬救兵嗎?」
  
  幾人在西跨院等了一會兒,前院正廳那邊終於傳來了爭執之聲,好戲開場了。尚妮第一個躥了出去,朱山閑伸手一把沒拉住,眾人也都跟著到了前廳。
  
  只見玄奘師徒都在,清風仙童正指著他們罵道:「鎮元子只托我以人身果兩枚施予玄奘,並未說施予旁人。你們這些個賊和尚上門,是化緣還是打劫呢?這西行萬里路上,遇好心人家留宿,也是這般行止嗎?」
  
  心猿悟空反詰道:「此莊主人要佈施兩枚人身果,我們也取用了兩枚人身果,前因後果明明白白,你一個看家的童子囉噪什麼?啊!我明白了!我師父不吃,你們便自己吃了,回頭主人家問起,便好推到我師父頭上... 你這個監守自盜的小家賊,偷吃了果子沒法栽贓,因而惱羞成怒!」
  
  這猴頭伶牙俐齒,不僅打架厲害,吵架也從不吃虧,很是咄咄逼人。清風也動了真火,沒理會猴頭,而是指著玄奘的鼻子罵道:「子不教,父之過,已有賊行偏好指人為賊,你這個師父就是這麼教徒弟的嗎?我有沒有吃人身果用不著你們多言,你帶這個尖嘴矮個的雜毛賊猴上門,究竟安的是什麼心?」
  
  不用問,眾人已早知事情始末。清風、明月取了兩枚人身果請玄奘吃,玄奘卻堅辭不受,這果子離枝不可久放,不然靈效便會散失,於是清風、明月便一人吃了一枚。這事偏偏讓豬八兩知道了,於是他慫恿心猿悟空到後院偷了三枚果子,第一枚落地即無蹤,另外兩枚讓他倆吃了。
  
  見眾人吵得不可開交,朱山閑趕緊上前勸解,儘管心中已明知內情,但還是詢問了一番。他說話公道,指出此事確是心猿悟空和豬八兩的不對,弟子犯錯,師父玄奘亦有責任,畢竟他們都是玄奘的徒弟,也都是玄奘帶來的。
  
  智詵一直就沒說話,低著頭在那裡不坑氣,想必也清楚是自己這邊理虧。朱山閑站出來之後,此事的始作俑者豬八兩也躲到一旁不坑聲了,只剩心猿悟空還在忿忿不休。
  
  玄奘是個厚道人,連聲感謝朱山閑,又上前致歉道:「貧僧本不欲受此間主人如此珍稀之物,但我兩個徒兒貪嘴吃了,就應該算在貧僧頭上,否則小仙童也不好向鎮元大仙交待。我徒兒行止不端、出言不遜,我自會責罰,在此向小仙童賠罪。」
  
  冼皓在丁齊身邊耳語道:「這才像個樣子嘛!出了事就應該站出來承擔責任,假如闖了禍發覺不妙,收拾東西帶著徒弟就跑,又哪裡像個得道高僧?還取什麼真經?」
  
  譚涵川亦小聲道:「心猿難馴,意馬遊韁。一個用來闖禍,一個用來跑路。」
  
  不料這話被心猿悟空聽見了,扭頭怒道:「誰說的?」
  
  玄奘拉住心猿悟空道:「孽徒!你得罪了此間主人還不夠,難道還想冒犯客人嗎?」又轉身對清風道:「小仙童,你想如何處置?」
  
  清風看著玄奘道:「你說話還有幾分道理,那兩枚人身果就算了;但樹上少了三枚,多出來的一枚你得賠。」
  
  冼皓也忍不住開口道:「對呀,偷了東西就得賠。」
  
  尚妮則興奮地叫道:「這事就是猴頭不對,當然要賠!」
  
  譚涵川亦點頭道:「理應如此。」
  
  居然能有和孫悟空吵架的機會,想想都令人激動... 他們就不怕挨猴子揍嗎?反正有丁老師罩著呢!心猿悟空齜牙喝道:「你們說了算嗎?」
  
  丁齊不得不開口道:「我等只是旁觀者,在此做個見證。禍是你闖的,事由你負責,我們說了不算,鎮元大仙說了才算。」
  
  清風點頭道:「我守護天地靈根一千八百年,鎮元子許諾我三枚人身果。若是依我,就罰那猴頭守樹六百年。但這位道友說得對,我做不得主,得鎮元子說了算。在他沒回來之前,斷不能放你們離去。這種事都搞不明白,爾等也不必再取經了!」
  
  豬八兩突然呵呵笑出了聲:「罰我大師兄守樹,那果子還有得剩嗎?」
  
  看見這一幕,丁齊莫名有些恍惚,他已分不清這裡究竟是西遊還是靈山的世界了... 這兩本書他都看過,此刻眼前的場景已奇異的融合,都化為了他所證入的妄境。
  
  方才心猿悟空和清風仙童吵架,朱山閑上前詢問並指出誰是誰非,看做派就像個領導,許是這樣的場面已經經歷過很多了,吵架就是吵架,哪怕神仙吵架也一樣;尚妮顯然很興奮,她巴不得能湊這種熱鬧,而冼皓與譚涵川既已身臨其境,當然也有參與感。
  
  至於丁齊呢?他將自己定位於研究者與觀察者的角色,將妄境當成一種現象在研究,彷彿就變成了冷眼旁觀。丁齊莫名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他不僅分不清這裡究竟是靈山還是西遊,甚至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身在其中還是置身其外。
  
  丁齊又發現心猿悟空有那麼一瞬間的走神,突然意識到這猴頭是幹什麼去了:按照書中所述,他應是化出分身去打倒後園中的天地靈根了... 究竟是哪裡不對呢?丁齊怎麼想也沒想明白,此時後園突然傳來明月仙童的一聲驚呼,打斷了丁齊的思路。清風仙童神色一變,化為一道清風而去,緊接著山谷中風聲四起,籠罩在五莊觀內外的仙靈不染之氣竟隨風散去。
  
  丁齊等人心知肚明,而玄奘等人疑惑不解,只見心猿悟空突然抖了抖身子道:「解氣!」
  
  玄奘上前一把抓住他:「悟空!你剛才做了什麼?」
  
  心猿悟空一齜牙:「那小童子得理不饒人,一口一個賊猴,我一生氣動念,就使了個分身法,真身去後院打倒了那棵樹!多施捨一個果子,就如要了命一般,算什麼仙家修行?不如幫他們斷了這煩惱根,倒也清靜!」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智詵被唬得一哆嗦:「大師兄,你怎麼如此胡來?」
  
  心猿悟空:「你怎知我是胡來?人身果再神奇,能替人修行嗎?死守一棵樹,怎能得真解脫?不捨一個果,哪有緣起因?你還不懂其中玄妙。」
  
  「如此說來,我還要謝謝你嘍?」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只見清風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院門處,手中拿著一支二尺長的金鐧,那是他的法器金擊子。
  
  心猿悟空一聳肩,擺手道:「不必客氣。」
  
  清風反常的沒有再生氣,只是冷笑不止:「玄奘,我問你,你剛才是不是說,事情算到你的頭上?」他繞過其餘眾人,徑直來到玄奘身前。
  
  玄奘無言,只能點了點頭。後面心猿悟空見清風語氣不善,目露凶光正要過來,卻突然抱頭摔倒在地,不住的呻吟打滾,顯得痛苦異常。而玄奘嘴唇微動,不知在念什麼咒語。
  
  清風沒有理會這一切,沉聲道:「那麼天地靈根所受的一棒,我也打在你的頭上。」說話間已揮起金擊子,朝著玄奘當頭打落!
  
  清風忿然出手,這一擊打得又是毫無徵兆,猝然之間豬八兩與智詵都來不及相救,金擊子結結實實地打在了玄奘的頂門上,將僧帽打的粉碎。玄奘並未躲閃,整座五觀莊以及莊外的海天谷都似震顫了一下,他被打得跌倒在地。
  
  等豬八兩與智詵搶步上前去救師父,心猿悟空從地上彈起來,揮棒欲擊清風,而清風已化作無形之風往後院飛去。
  
  「爾等住手!」這時只聽見一聲斷喝,玄奘從地上站了起來,伸手撣了撣僧衣,看他全身上下竟似毫髮未傷。
  
  「欲求真法,就依宏願之心去求,不打滅你的護體金身,算不得人間功德。」風中傳來清風的一句話,然後就再無他的聲息。
  
  神仙說話,哪怕是吵架時說的話,也不能不當回事啊... 清風說帳要算在玄奘頭上,真的就算在他頭上,而且是手揮法器當頭打落。《靈山》中的這位小仙童很凶的,而且來頭也很大,他不僅打了玄奘,據丁齊所知,事後也揍了心猿悟空。
  
  尚妮一握粉拳道:「過癮,真過癮!」那感覺就像是她自己打了那一棒子似的。
  
  譚涵川搖頭歎了口氣,而冼皓則不動聲色道:「換成我早動手了,不過應該先打猴子。」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按照書中描述,這玄奘也並非是個完全的凡人,他乃大乘天本尊法身輪轉,帶著前世的金身福緣庇佑,有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一十八位伽藍隨行護法。西行路上玄奘經歷重重劫數,總能有驚無險,不是僅僅仗著他幾個不靠譜的徒弟。
  
  清風那一擊,打滅了他的護法金身,六丁六甲無蹤,五方揭諦盡滅,四值功曹棄守,護教伽藍皆去,只留一個凡人和尚。
  
  朱山閑也歎了口氣,事已至此,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此地是海天谷五觀莊,不是境湖市雨陵區,事情也不歸他管啊,只得回頭招呼道:「我們去後園看看吧...」
  
  眾人來到後園,竟似走進了另一方天地。這種感覺丁齊很熟悉,就像進入了一個方外世界。這方世界就是一株大樹,這株樹有多大,這個世界就有多大,如今殘枝敗葉倒伏,他們就站在傾倒的枝椏空隙裡。
  
  清風仙童負手站在那裡,面色陰沉似水,而明月仙童已消失不見。冼皓上前問道:「小仙童,明月呢?」
  
  清風面無表情道:「她已化形融入天地靈根,護持這方世界不散。」
  
  朱山閑走到他身邊道:「仙童啊,其實你是被人套路了...」
  
  清風轉過身來:「朱道友意欲何指?」
  
  朱山閑:「你聽說過江湖八大門嗎?」
  
  清風答得很乾脆:「沒聽過。」
  
  朱山閑:「那我就給仙童講講其中的江湖門檻...」
  
  清風卻擺手道:「你不必說,我已然明白了。這些都是鎮元子的設計,他有意如此。」
  
  朱山閑:「仙童明白就好... 所以天地靈根應無恙,你也不必太擔憂。」
  
  冼皓亦開口道:「所以你打玄奘不如打猴子,打猴子不如打鎮元子!」
  
  尚妮:「對對對!冼姐姐說得對。」
  
  清風卻道:「玄奘是緣起,若無因哪有果?」
  
  仔細想一想,此事確有蹊蹺;連朱山閑這種老江湖都能看出來,更何況神仙呢?鎮元子在哪裡建五觀莊不好,偏偏要在這個地方?玄奘路過此地時恰恰人身果成熟,而鎮元子又恰恰因故不在,還特意囑託清風送玄奘兩枚人身果。
  
  以鎮元子的大神通,就想不到可能會發生什麼事嗎?他應該是故意的,全是套路啊!鎮元子肯定不會憑白無故讓天地靈根毀了,樹上的人身果還有大用處。至於鎮元子是什麼打算、還有什麼後手,丁齊等人都清楚,因為都看過書嘛... 而清風仙童此刻已然看透了。
  
  但尚妮和冼皓的話,卻聽得丁齊額頭直冒冷汗,真是看熱鬧不嫌亂子大... 一向憨厚少言的譚涵川居然又開口道:「小仙童,前面那些人可就要走了。」
  
  清風又搖頭道:「愛留就留,愛走就走,我已不想理會,自有鎮元子理會。你等是客人,若想留下來也請自便。」說著話銀絲大袖一展,連同那殘缺的天地靈根世界一起消失不見,眾人只站在了空蕩蕩的後園中。

basalt 發表於 2018-8-4 10:55
207、找個請客的

  丁齊當然等人當然想留下來,因為熱鬧還沒看完呢,人身果法會也還沒開啊... 丁齊在天地靈根世界中見到了清風的樣子,總覺得心情不好;畢竟無論是誰經歷了這樣的事,若能感同身受,情緒都不會太好的。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不必贅述。玄奘師徒走了,鎮元大仙回來了,然後鎮元大仙又把唐僧師徒抓了回來... 猴子去四處搬救兵,想方設法救活天地靈根。
  
  猴子請各路仙家幫忙,大家都束手無策,但鎮元大仙老神在在、毫不擔心,這分明是想藉此事結交眾仙家、傳揚其聲名事蹟。
  
  五觀莊中又來了了福、祿、壽三星,他們受心猿悟空所托,關照鎮元子不要為難玄奘。其實鎮元子哪會為難玄奘啊?想請客還來不及呢... 只可惜來的客人並不多,幸虧西跨院又多了五位,就是丁齊等人,莊中氣氛顯得比較熱鬧。
  
  鎮元子回到五觀莊後,對丁齊等客人也以禮相待,挽留他們多住些時日,盡顯好客之風。福、祿、壽三星亦在五觀莊中,賓主沒事坐在一起品嘗仙家碧藕瓊漿,丁齊他們也算是飽了口福。只有猴子來回折騰找人求助,反正他會筋斗雲,一會兒功夫就能遊遍三山五嶽。
  
  在五觀莊中等了一天,心猿悟空請來了福祿壽三星,又去找了東華帝君以及瀛台九老,依然沒有辦法救治天地靈根,在那裡急得抓耳撓腮。尚妮沒忍住,跑去提醒他道:「猴子,你怎麼不去求觀音菩薩呢?她玉淨瓶中的甘露能救治天地靈根。」
  
  猴子一拍後腦勺:「觀自在?對呀,我這就去找她!」
  
  這時清風仙童突然現身道:「我不放心,與你同去。」
  
  清風仙童和心猿悟空走了,尚妮溜回西跨院以表功的語氣對丁齊等人道:「我剛才提醒了猴子,他終於去找觀音菩薩了~~」
  
  冼皓笑道:「猴子搬救兵,原來是得了妳的提示。」
  
  尚妮:「真好玩,真沒白來!」
  
  丁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起身取出景文石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清風仙童和觀自在菩薩半路會蕪城昭亭山停留,順手救活一株茶樹,而那株茶樹就是綠雪的原身。我曾在昭亭山中喝過茶,也想知道神木林究竟在何處,不如一起去看看。」
  
  譚涵川:「我們又不會騰雲駕霧,怎麼趕得上?」
  
  丁齊沉吟道:「我正想做個測試,看看如何化轉妄境...」
  
  譚涵川:「怎麼測試?」
  
  丁齊:「既是我的妄境,當然用我的辦法,莊先生不是說了嗎?『無限流雙向任意門穿越』,那我就驗證一下。」說著話他左手握景文石,右手向面前一畫,居然就像打開方外世界那樣打開了一扇門戶,又轉身道:「你們隨我來。」
  
  丁齊帶著眾人穿過了這扇門戶,下一瞬間,他們已來到昭亭山中。剛剛站定腳步,就見半空已有兩人站立雲頭。其中一名童子身著銀絲羽衣,正是清風仙童;另一位是蓮臺上的一尊女身菩薩,寶相莊嚴、儀態萬方,正是觀自在。
  
  清風正一指腳下道:「此山中有一株古樹,根骨不俗,只差一步便可化形自感、踏上仙途;但正因此劫難渡,今已枯槁衰殘。菩薩且試一試,能否救活這株樹。」
  
  清風這是不放心啊... 雖然請到了觀自在菩薩,菩薩也說淨瓶甘露能救天地靈根,但在正式施法之前,這位小仙童還要做個測試,騰雲駕霧的半路上將菩薩拉到了昭亭山中,讓她救一株古茶樹。
  
  說話間清風與觀自在已落下雲頭來到山中,遠望數十里外有一座城廓,正是唐時的蕪城。半山有一株茶樹,約三丈來高,枝幹窈窕頗有靈姿,但已枯槁衰殘。
  
  這可不是一般的樹,此樹得天地所鐘,只差一步便能自感成靈,也就是說快成精了。但對於草木而言,這一步非常之難,因此也遭遇了枯槁之衰。用任何普通的手段都救不了它,澆水、施肥,哪怕施展神通法力補益生機也無濟於事。
  
  觀自在菩薩來到樹前,抽出插在玉淨瓶中的楊柳枝,就那麼信手一揮。不見甘露灑落,只覺潤物無聲... 遠處的丁齊閉上了眼睛,莫名感覺那株古茶樹「活」了過來,待來年再發新芽後便可恢復如初,而且還得了一場大機緣造化。
  
  觀自在菩薩的手段有何玄妙,就站在他身邊的清風仙童當然最清楚,已確信她能救得了天地靈根,清風當即伏身拜倒:「多謝菩薩慈悲!」
  
  觀自在:「仙童因何而謝?」
  
  清風:「非為天地靈根,我為明月而謝。」
  
  仙童下拜、菩薩受禮,兩人姿勢未動,腳下祥雲升起到了半空,這一瞬在雲端上露出了身形。山中有砍柴的樵夫和采藥人恰好看見了這一幕,慌忙丟下手中的東西紛紛下拜。
  
  觀自在菩薩見已露了行藏,便在山頂上現出了五彩慶雲與百丈法身,以妙語殊勝大神通傳音道:「我乃靈山聖境普陀道場觀自在菩薩,今日下界顯聖,眾生若有佛心,當結善緣。」
  
  這下不僅是山中的樵夫和采藥人,遠方的滿城民眾也都聽見了聲音,走到空地上望見了昭亭山頂的這一幕,皆跪倒叩頭行禮,口誦菩薩名號。待眾凡人抬起頭來,天空的慶雲與法身已收,再不見菩薩蹤影。
  
  丁齊等人當然也親眼目睹了這一齣「童子拜觀音」,皆躬身行禮。菩薩和仙童走了,應是趕往五觀莊去救治天地靈根,丁齊等人則從半坡谷地中走上了山腰,來到那一株古茶樹前。冼皓感慨道:「這就是綠雪原身嗎?」
  
  丁齊環顧四周道:「這裡就是我第一次進入昆侖界與風君子和綠雪品茶的地方,但此刻尚無神木林。」
  
  山還是那座山,地形地貌依稀相識,但他們所站的地方並沒有那座涼亭,旁邊的平坡上也沒有山神廟,下方的谷地中亦無綠雪茶園,遠方的城廓則是唐代的古城。望著山中風景,丁齊突然就似想明白了什麼,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冼皓敏銳地察覺到了,好奇地問道:「你怎麼了?」
  
  丁齊反問道:「我有什麼問題嗎?」
  
  冼皓:「在五觀莊的時候,我就發現你悶悶不樂,恍恍惚惚總是走神,就像有什麼心事,但剛才感覺你好像又沒事了。」
  
  丁齊笑道:「我只是想通了某些事情... 先回去吧,人身果法會快開始了。」
  
  丁齊取出景文石打開一道門戶,帶著大家穿過門戶,又直接回到了五觀莊的西跨院。尚妮嘖嘖稱奇道:「丁老師,你的這一手本事實在太厲害了!簡直比孫悟空的筋斗雲還快!」
  
  丁齊笑而不語,又抬頭看了一眼後園方向道:「天地靈根已然無恙。」
  
  丁齊看不見後園中的天地靈根,但是能感覺到,那一方仙靈不染世界又重新籠罩了海天谷內外。這時福星走進西跨院招呼道:「諸位道友都在呢!鎮元大仙在前面開人身果會,欲答謝莊中眾客,請我等一起過去。」
  
  通過這件事,鎮元大仙之名已傳遍仙界,他與心猿悟空還結拜為兄弟。丁齊有點納悶,假如在唐僧面前,這輩分又該怎麼算呢?鎮元子是該叫玄奘師父還是師叔?結果在人身果法會上,大家還是各論各的,鎮元大仙只稱玄奘為法師。
  
  人身果法會的規模並不大,觀自在菩薩坐在上面正席,福、祿、壽三星左席,玄奘師徒右席,鎮元大仙在前席相陪,列席法會者還有丁齊、冼皓、譚涵川、朱山閑、尚妮。丁齊等五人其實並沒有幫上什麼忙,但他們是五觀莊的客人,也曾出面調解,並為整件事做了見證。
  
  他們每人都吃到了一枚人身果。此仙家靈藥是什麼滋味?其實嘗不出任何味道。它須先以淨露化開,含之如舌下生津,再以玉液煉形之法送服。
  
  所謂玉液煉形,要訣就是在定坐中以舌尖輕抵上顎,稱「搭鵲橋」,此時舌下生津便稱「玉液」。隨著呼吸的節奏,出息時緩緩服下玉液,並不用特意吞咽,就似自然潤透重樓而下,入丹田洗煉周身(編者注:十二重樓,指喉管十二節)。
  
  此玉液煉形之法,火門弟子譚涵川當然精通,早就教過眾人,此刻正好用以服用人身果,也不必在眾仙家高人面前露怯了。人身果入口即化,只覺一片清涼彌漫周身,全身不僅發涼而且發麻,就像失去了知覺一般,瞬間就僵化如木。
  
  這時需要定坐行功化開藥力,譚涵川當初在琴高臺研究養顏果,最後也是用了玉液煉形之法,眾人已早有經驗。菩薩仙家化開藥力用不了多長時間,可他們五個卻用了好幾天,待僵木感漸漸消失,就似休眠沉寂的樹木重新發芽吐露生機,又似完全換了一副身軀。
  
  人身果談不上好吃或不好吃,但感覺簡直妙不可言!待丁齊等人睜開眼睛,菩薩、神仙早就走了,唐僧師徒也在幾天前就重新上路了,只見鎮元大仙坐在堂前道:「幾位終於回轉,請問是想多留幾日,還是要到別處玩賞?」
  
  朱山閑率先起身道:「多謝大仙款待,我等就不打擾了,想去別處看看,也會將人身果法會盛況傳揚四方。」
  
  鎮元大仙:「爾等有穿行色界之大神通,自可隨想隨去。」說著話大袖一展,他也消失不見,五觀莊變成了一座空蕩蕩的莊園。這座莊園本就是為了迎接玄奘師徒而設,事情已經辦完了,其實就沒必要再留著了,就連天地靈根都將被移走。
  
  眾人走出五觀莊,卻發現清風、明月仍站在門前。丁齊趕緊招呼道:「二位仙童,叨擾多日,我們也要告辭了,多謝這些天的款待!」
  
  清風:「我也要帶著明月離開了,將來或有再見之時。」
  
  丁齊想了想,終究還是沒忍住,伸手一指五莊觀的大門道:「請問這副楹聯是怎麼回事?是誰寫的?好像寫錯了一個字啊... 那個五官端正的『官』有點不對...」
  
  五觀莊大門外的楹聯原本是「清虛人事少,寂靜道心生」,而在丁齊的妄境裡,卻變成了「五觀端正千金易受,六根不淨杯水難消」;其中五官端正的「官」字,寫成了五觀莊的「觀」字。
  
  清風反問道:「你見過這幅對聯嗎?」
  
  丁齊想了想道:「我有印象,應該是某座觀音庵後堂側門的門聯;那裡不是香客出入的地方,只是內部人平時走的小門,也是後門。」
  
  他怎麼會知道這副對聯?也是在書中看到的。據說觀自在菩薩於蕪城昭亭山上顯靈,後來蕪城民眾就修了一座觀音庵,一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都還在,觀音庵的後門上就貼著這樣一副門聯。這些都是另外一本書中的故事了。
  
  清風答非所問道:「觀自在菩薩不是來了嗎?而鎮元大仙也早知如此。」
  
  明月扭頭看了門聯一眼,眨了眨眼睛道:「沒錯呀!」
  
  清風一擺袖道:「錯就錯了吧!」
  
  辭別清風、明月,來到海天谷外,朱山閑咂了咂嘴道:「人身果是吃著了,可是沒什麼味道... 鎮元大仙開人身果會,也不來點酒、來點菜。」
  
  丁齊笑道:「那就不叫人身果會了,乾脆直接找個地方去下館子。」
  
  冼皓也笑道:「朱區長餓了嗎?」
  
  朱山閑:「餓倒是不餓,就是嘴裡沒味,想來點人間煙火。」
  
  丁齊:「我們是回去吃,還在就在這裡吃?」
  
  尚妮:「當然就在這裡吃了,嘗嘗唐朝的菜!」
  
  丁齊取出景文石道:「你們想去哪家館子呢?」
  
  眾人齊聲答道:「昭亭山下,萬家酒樓!」
  
  尚妮又特意強調道:「挑個好時間,我想看看玉皇大帝!」
  
  丁齊可在昆侖界中任意穿行,這是他領悟的化轉妄境之法;說是穿行還不如說穿越,因為當他打開門戶時,穿行的不僅是空間,應該也包括時間。在他們所讀過的書中,昭亭山下有一座萬家酒樓,掌櫃姓紀,老春黃最早就是紀叟所釀。
  
  當初丁齊和冼皓進入昆侖界,還曾去蕪城知味樓去品嘗老春黃,此刻又有機會品嘗千年前的原釀,大家怎能錯過?這座凡人開的萬家酒樓,可是經常有各路神仙來喝酒,連仙界的大天尊都曾多次光顧,那檔次、那逼格,可比後來的蕪城知味樓要高多了!
  
  譚涵川又一摸口袋道:「可是我們沒帶錢啊... 」
  
  他們不是沒帶錢,口袋裡是有錢包,但錢包裡裝的是人民幣,唐朝人不認啊... 他們還帶了手機,不用現金也可以移動支付,可惜唐朝也沒有這個設備。就算有移動支付設備,他們在五觀莊耽誤了那麼長時間,好像手機也都沒電了。
  
  丁齊微微一笑道:「沒關係,找個請客的不就結了!」
  
  說著話他取出景文石打開一道門戶,帶著眾人穿行而過,下一瞬間便出現在一座酒樓的大堂中,恰好聽見掌櫃的在吩咐夥計道:「剛剛梅公子包下了二樓,已有的客人不必驚動,但不要再讓新來的客人上去!」

basalt 發表於 2018-8-4 10:56
208、清風笑

  他們來的正是時候,梅公子包下二樓,點啥酒菜都是他請客。丁齊微微一笑,沒有走樓梯,而是一晃手中的景文石,帶著大家又穿過一道門戶,便出現在二樓,大堂裡的掌櫃和夥計都沒有注意到這一幕。
  
  二樓原本只有一桌客人,靠窗的西北角那桌坐著兩個人。如今變成了兩桌,丁齊他們也找了張桌子坐下,高聲招呼道:「夥計,上些酒菜!」
  
  夥計聞聲蹬、蹬、蹬跑上樓來,居然也沒有太驚訝,好似在他的印象裡樓上原本就有這一桌客人,笑著問道:「諸位客官,想點些什麼?」
  
  朱山閑:「我們五個人,先來五壺老春黃,你們家最拿手的菜是什麼?」
  
  夥計:「我們萬家酒樓最拿手的菜是燃炒野雉,吃過的都說好!」
  
  朱山閑:「那就來一大盤,份量要足,其他的菜你看著上一桌吧,只要都是拿手的就行。」
  
  夥計很快就把酒菜給上齊了,六菜一湯五壺酒。那道燃炒野雉果然美味,唐代還沒有辣椒,但也有別的辛辣調味料,這一大盤野雉是香辣味的,而其他幾盤菜也都很不錯。唐代的老春黃原釀稍顯渾濁,度數也低了些,但口感更甘甜。
  
  酒菜全部上齊之後,夥計哈腰道:「幾位客官慢用,今天是梅公子請客,二樓的帳都算在梅公子身上。」
  
  朱山閑明知故問道:「哦?哪位是梅公子啊?」
  
  夥計一指窗邊道:「那位就是梅振衣梅公子。」
  
  眾人皆舉杯朝向梅振衣道:「多謝梅公子!」
  
  窗邊那桌坐著兩個人,其中一位約二十出頭的樣子,看打扮就是一位富家公子。梅振衣也舉杯回敬,算是打了招呼。眾人曾看過的《靈山》這本書,講的其實就是梅振衣的故事。他是藥王爺孫思邈與仙家鐘離權的弟子,行走人間時還用過一個身份,姓呂名巖,字洞賓,號純陽。
  
  梅振衣是梅野石的遠祖,其人定「散行戒」劃分了東西兩昆侖,約束修士在人間的行止,被譽為一代神君,後來還打上天庭協助青帝定立天條,甚至成為新的大天尊統領仙界。
  
  所謂散行戒主要針對在世修行的凡人,內容只有三條:其一,不得矯眾顯靈自稱聖,惑亂鄉里;其二,切勿得神通而忘法本,殘害眾生;其三,禁止仗道術以圖淫邪,勒索黎民。
  
  所謂天條也是三則,針對已證長生的仙家:其一,不可妄擬天心為己心;其二,不可在世顯聖自稱神;不可欺奪他人之信。
  
  這些事聽著過癮不?能和這樣的神話傳說人物坐在同一家酒樓裡喝酒,而且還是對方請客,感覺更過癮!只是此時的梅振衣尚沒有那麼大本事,他仍在修行途中,還是個凡人。
  
  但梅振衣對面坐的可不是凡人。那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穿淡黃色的長袍,腰束玉帶,五官端正、面如冠玉,長髯及胸修剪得十分整齊好看,坐在那裡神色平和,卻莫名就有一股威嚴氣度。
  
  此人的名號非常長,有個簡短的稱呼叫「玄穹高上帝玉皇大天尊」,古人翻譯西方的《聖經》時,就是從這個名號中借用了「上帝」兩個字,因為感覺其逼格已經高得無以復加。當然了,在民間他還有個更簡短的稱呼,老百姓都知道,就是玉皇大帝。
  
  在丁齊等人讀過的書中,其人出身侯岡氏,又稱史皇氏,名為倉頡。沒錯,他就是那個造字、著書、立史的倉頡,曾發宏願欲令凡人皆可得大成。倉頡成為大天尊之後,就不再用凡人時的姓名,眾仙家亦只尊稱其為大天尊。
  
  大天尊真身下界遊歷人間,一年前就在這家酒樓裡遇到了梅振衣。梅振衣當時問他怎麼稱呼,大天尊不想表露身份,便說了一句「隨便你」。結果梅振衣也夠皮的,便稱他為隨先生,如今兩人又在萬家酒樓中見面了。
  
  梅振衣與隨先生正在聊天呢,被丁齊等人打斷了一會兒,此刻只見隨先生持著酒杯朝北望去,看著昭亭山的方向道:「去年我來到蕪城,想見清風仙童。他卻不願見我,命一位小樹精擋駕。梅振衣,還是你客氣些,請我在此喝酒。」
  
  丁齊打開門戶穿行的手段真是神奇,一下子就來到十幾年後。當初清風帶著明月離開了五觀莊,後來就到了昭亭山中立道場。十幾年後大天尊跑到了昭亭山,清風仙童卻避而不見,命一位小樹精擋駕,那小樹精就是綠雪。
  
  梅振衣晃著杯子,神情有些吊兒郎當道:「老隨啊... 幾杯酒下肚,看你也沒有以前那麼討厭了,交個朋友也無妨。你的來歷非同小可,哪怕金仙恐怕也不得不給面子。但你知道為什麼一個小小樹精,去年就能把你擋在敬亭山外嗎?」
  
  隨先生:「哦?你有何指點?」
  
  梅振衣笑容中已有醉意:「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隨先生:「記不清有多少年沒聽過別人講故事了... 請講!」
  
  從前有個皇帝,好微服私訪,打扮成平民跑到市井中提溜亂轉,打聽張家長李家短。有一天他來到一戶人家門外,見院子裡的風景很好,主人應該是位雅士,就想溜進去看看,順便找主人談一談風月雅事。
  
  不料他卻被把門的小廝攔住了,小廝對他喝道:「哪來的閒雜人等,在這裡探頭探腦?快走開!」
  
  皇帝一聽不高興了,瞪眼道:「你一個看門的小廝,敢這麼跟我說話,知道我是誰嗎?」
  
  小廝斜著眼睛上下打量著他道:「你以為你是誰?不就是一閒逛的?」
  
  皇帝也沒辦法,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這就是梅振衣所講的故事,講完之後他自己咯咯直樂。隨先生也跟著呵呵笑道:「梅振衣,你的嘴可夠損的!」
  
  這時酒樓中又傳來一陣放肆的笑聲,兩人扭頭看去,只見另一張桌旁的尚妮笑得前仰後合,還拍著桌子道:「有趣有趣,這個故事真有趣!」她見梅振衣扭頭看過來,又端起酒杯道:「就衝這個故事,我也要敬梅公子一杯!」
  
  梅振衣的神情有些古怪,但還是端杯道:「多謝姑娘!」說完話與尚妮一起乾了。
  
  隨先生則笑眯眯地問道:「這位小娘子,看妳笑得這麼開心,要不坐過來一起喝酒吧?」
  
  冼皓伸手一把沒拉住,尚妮居然端著杯子真過去了。酒樓上放的是方桌,就是後世人所稱的八仙桌,一邊一條長凳,一共可以坐八個人。梅振衣和隨先生面對面坐在靠窗的位置,尚妮則端著酒杯坐在了兩人中間面對窗戶的位置。
  
  譚涵川抓起尚妮的酒壺晃了晃,發現裡面已經快空了,就這小妮子方才喝得最多最快,此刻已有些醉意。
  
  那邊隨先生又問道:「這位小娘子,妳說梅公子的故事究竟怎麼有趣了?」
  
  尚妮答道:「你說那位皇帝有沒有意思?本來就是微服私訪,還怪別人不知道他是誰,這不是自找沒趣嗎?」
  
  隨先生:「我剛才說了去年的遭遇,梅公子卻講了那樣一個故事來損我,妳知道我是誰嗎?」
  
  尚妮伸手一指他道:「我當然知道啦!你就是... 」
  
  丁齊心中已暗叫不妙,但卻不及阻止,其實他也沒想阻止。尚妮當然知道隨先生的身份,也不知是她要說的是「玉皇大帝」還是「大天尊」,但話說到這裡便戛然而止,張著嘴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隨先生還要行走人間呢,倘若身份被喝破還怎麼玩啊?此時眾人又聽見噗哧一笑,聲音彷彿來自很遠的地方又彷彿就在耳邊。他們竟然聽出來了,就是清風仙童的笑聲。
  
  隨先生聽見笑聲便面色一沉,起身拂袖而去,下樓時說道:「真不知天高地厚,這麼愛多嘴可不是好事。我幫你們一把,假如學不會說話,以後就別再說話了!」
  
  見隨先生下樓,梅振衣起身欲招呼,神色也是陡然一驚。因為他想說話時卻發現自己張口無言,喉嚨裡發不出一點聲音來,彷彿聲帶失去了控制,又彷彿自己根本就不會說話。他和尚妮一樣,被隨先生施展大神通禁言了。
  
  尚妮說不出話,又端著杯子走了回來,用可憐兮兮的眼神望著丁齊。丁齊搖頭苦笑道:「我可解不了隨先生的法術,除非精神錯亂!」
  
  尚妮又瞪大了眼睛,那神情分明是不信,這裡是丁齊的妄境,照說丁齊想解開法術就能解開,說解不了簡直就是故意的。眾人皆搖頭苦笑,朱山閑道:「小妮子,妳不就是跑來過癮的嗎?這下讓隨先生親手收拾了,過足癮了吧!」
  
  譚涵川也歎氣道:「不論何時何地,皆應謹言慎行,今後引以為戒吧...」
  
  冼皓:「尚師妹這是放飛自我了,但放飛自我也不能忘乎所以。」
  
  這時酒樓上又憑空出現了一個灰衣道人,相貌古樸清癯,腰間掛個酒葫蘆,手中拿著一把芭蕉扇,正是梅振衣的師父鐘離權。
  
  鐘離權一現身,便沉著臉教訓梅振衣道:「知道你錯在何處嗎?你若不知那隨先生的身份也就罷了,既然已經猜了出來,還要那麼說話,就是矯情!既已明瞭,有事說事,不該有妄譏之心!」
  
  梅振衣面容一肅,躬身行禮,那神情彷彿在說:師父教訓的對,弟子錯了!
  
  鐘離權神情稍緩,又說道:「你知錯就好,但責罰卻是免不了的。凡夫俗子妄談神仙,怎麼胡扯八道都也沒人會怪罪。但你不一樣。你是修仙之人,明知自己在和誰說話,開口還是輕狂矯情,與山野狂夫何異?我看你也不用修仙了,天天搬弄口舌譏笑神仙之流,自命不凡不也是挺逍遙嗎?」
  
  這話說得有些重,梅振衣又雙膝跪下,低頭似是在請求師父責罰。
  
  尚妮也說不出話來,用手指沾酒在桌上寫道:「我也知道錯了,我們回去吧?」
  
  丁齊笑了,取出景文石道:「既然已經到了萬家酒樓,不妨多看一齣。」說著話將手中的景文石一晃,又打開了一道無形的門戶。眾人坐著沒動,但這門戶好似會動,相當於他們就這麼從門戶中穿了過去。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下一瞬間,他們還是坐在酒樓中同樣的位置,但面前景象卻變了。
  
  二樓已經坐滿了客人,只聽一個男子高聲道:「我家祖上也曾是貴胄大門閥,五胡亂華時渡江南逃建康,隋末戰亂時又收拾細軟逃往蕪州;路上遇到遊兵劫掠,東西全被搶去了,到了蕪州幾乎身無分文,流落為梅家田莊佃戶。
  
  幸虧我父親勤勞能幹,辛苦一輩子當了個小莊戶頭,我子繼父業,如今才有幾個閒錢能出來喝酒。若世上真有神仙,五胡亂華時他們在哪裡?天下戰亂民生塗炭時他們又在哪裡?」
  
  此男子名叫白言則,是梅振衣家的莊戶。而他對面坐的那人穿著很誇張的五彩花衣,搞得像個行為藝術家。此人來頭可不小,是五彩雉雞修煉成仙,名蕭曉鳴,又號蕭妖王曉鳴。丁齊方才一晃景文石打開門戶原地穿越,又不知到了多少年後,恰好趕上了這一齣。
  
  蕭妖王不驚不怒,舉杯搖頭道:「不過癮不過癮,罵得不過癮,繼續!」
  
  「還能怎麼罵?」白言則有些不解地問道。
  
  蕭妖王笑了:「我替你罵吧!你想升官發財時,菩薩為何不保佑你?你想呼奴喚婢時,神仙為什麼不幫你?你被人打的頭破血流時,神仙為什麼不救你?世上盜匪橫行時,神仙為什麼不抓賊?你婆娘想生個胖兒子,神仙為什麼不... 」
  
  白言則忍不住也笑了,打斷道:「兒子有了,還好幾個,這事就不用神仙幫忙了... 前輩話雖有點過,但也是這麼個理,我有時候忍不住就這麼想,越想越生氣。」
  
  蕭妖王:「如你所願,今天真見著神仙了。我就是仙人,也問你幾個問題好不好?」
  
  白言則醉眼朦朧,有些不敢相信地問:「前輩真是仙人?」
  
  蕭妖王:「我是五彩雉雞成仙,這家酒樓有一道名菜叫燃炒野雉,你也吃過吧?你們在這裡吃野雞的時候,我在哪裡?今日我成了仙,是不是該把這酒樓裡的人包括你,都給宰了呀?」
  
  見白言則錯愕不能答,蕭妖王不緊不慢又說道:「修行歷苦海劫,見前世輪回種種,誰敢保證自己曾是什麼東西?蒼鷹縛兔、兔子蹬鷹,是幫豬說話還是幫狗說話呢?我不與你計較,也無虧欠你之處。」
  
  白言則愣了半天才問了一句:「前輩不是開玩笑吧?就算你說的是真的,為什麼要變成人的樣子?」
  
  蕭妖王:「人身爐鼎最利於修行,你天生如此已是福緣。照你的說法,我是不是該罵輪回不公,讓我此世托舍成雞?」
  
  白言則表情已經有點傻了:「仙家真的不虧欠於人嗎?」
  
  蕭妖王:「那也說不定,我只是不虧欠你。」
  
  這時酒樓中突然傳來鼓掌聲,蕭妖王扭頭看去,是朱山閑在那裡拍巴掌呢。見蕭妖王看過來,朱山閑笑道「這位妖王說得精彩,當浮一大白!我先敬您一杯!但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
  
  蕭妖王:「既說了這種話,你就是想講,不讓你講只會憋得難受... 不知有何指教?」
  
  朱山閑乾了一杯酒,放下杯子道:「不敢說指教,只說說我的看法。世人就當處理好世事,若是連凡間的事都做不好,又談何修行成仙?」
  
  蕭妖王舉杯道:「你的話有道理!既是凡人,就不要妄談成仙之後的事;若真有虧欠也不可能飛升成仙,須知天刑會將一世相還。」
  
  丁齊亦開口道:「這是為什麼呢?」
  
  蕭妖王:「你想問天刑嗎?」
  
  丁齊搖頭道:「不,我不想問天刑,只想問天刑為何能將一世相還。」
  
  蕭妖王沉吟道:「在你的天地、你的世界中,你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會留下痕跡,否則便意味著你本人未存。哪怕你不承認、或者你已忘記,這痕跡始終存在,那就是你。凡人常自伐自誇,我是誰人、我本心如何、我為人怎樣... 其實不必。」
  
  丁齊端杯致意道:「多謝指教!其實我想聽的就是這個答案。」
  
  丁齊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那邊白言則猶自強辯道:「廟裡的菩薩號稱普渡眾生,也沒來渡我呀?」
  
  蕭妖王反問道:「菩薩是你家養的嗎?我不是菩薩只談自己,我欠你的嗎?眾生之亂像是眾生自取,故此在輪回中不得解脫。談修行先談為人,罵祖宗不爭氣致自己破落,那就自己爭氣別讓子孫再罵;罵世道紛亂,那就自己莫亂於心,如此才不枉輪回中一世。」
  
  他又一指酒樓中眾食客道:「一眼望去,這些人都會死,以仙家歲月而論,幾乎都是死在眼前,你是否又要罵我見死不救?人間疾苦或可醫,但生死輪回不可免。」
  
  白言則酒喝多了,眼神已經有點發直了,醉醺醺的又問了一句:「蕭前輩... 你... 真的是神仙嗎?不會是逗我玩吧?」
  
  蕭妖王一瞪眼:「你既然不知就不要妄言!你認為我在逗你玩,那就是在逗你玩... 」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覺得後脖子一緊,被人提了起來,然後眼前一花就到了敬亭山腳下的桃樹林中,他回頭一看,很不滿地喝道:「老徐!你搞什麼鬼!我正和人聊得好好的,幹嘛把我拽出來?」
  
  將他弄出酒樓的,是一位搖著摺扇的男子,此人眯著眼,似笑非笑,扇子上好像還題著一首詩,字跡飛舞潦草至難以辨認。他也是一位神仙,名徐妖王勝治。
  
  徐妖王橫了蕭妖王一眼道:「都是成仙的雞了,怎還那麼多廢話呢?別人請你喝一頓酒,也不管有沒有仙緣,你就告訴他你是仙人,這與你無益,與他也無益。」
  
  蕭妖王很不服氣地說:「你成了仙,我也成了仙,憑什麼聽你的?」
  
  這時桃林外有人開口道:「蕭妖王酒樓中所言,對我甚有點撥,在此謝過了... 而徐妖王所言也是正理,該論什麼就論什麼,不必自恃仙家或凡人身份。」 兩位妖王轉身望去,竟是酒樓上剛見過的丁齊等人。
  
  丁齊見蕭妖王突然不見了,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打開門戶直接穿行到了這裡。這個地方很巧,就是丁齊第一次進入昆侖界時到達的那片桃林。
  
  徐妖王皺眉道:「你們本事不小,居然還能跟過來。」
  
  丁齊上前道:「徐妖王,我其實就是為您來的。有一事想請教,請問您看過《靈山》嗎?」
  
  丁齊為什麼留在萬家酒樓又穿越到這一幕場景中,其實就是在等徐妖王現身呢。因為這位徐妖王,與莊先生推薦的那一系列書的作者同名,既然在現實世界中聯繫不上作者,便在這裡試著問問。
  
  徐妖王答道:「路莫問遠近,只要見性至誠,戀戀回首處,便是靈山。」
  
  丁齊微微一怔:「這不是玄奘法師的話嗎?我在五觀莊外聽他說過。」
  
  徐妖王一瞪眼:「和尚說得,我就說不得?」
  
  冼皓噗哧一笑:「怎麼又變成了阿Q的話?」
  
  朱山閑:「阿Q的話可是和尚摸得... 」
  
  譚涵川卻冷不丁來了一句:「說這是阿Q的話也不對,其實還是魯迅寫的。」
  
  他們說得熱鬧,尚妮在幹嘛呢?她乾瞪眼說不出來話呀... 就算穿行到這個場景中,她仍然被隨先生的法術封住了口。
  
  「你們換個地方囉嗦,休要在我門前呱噪!」眾人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了敬亭山上傳來清風仙童的聲音。
  
  蕭妖王與徐妖王聞言便消失不見,丁齊有些無奈地取出景文石道:「我們也回去吧。」
  
  在桃花林中打開一道門戶後,丁齊帶著眾人穿行而出;只覺一陣恍惚,他們還站在小境湖莊園書房裡,彷彿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再一扭頭,莊夢周仍坐在一旁。
  
  莊夢周見大家都看向自己,納悶地問道:「丁老師,你的法術好不好使啊?怎麼還沒動靜?」
  
  尚妮終於能開口說話了,搶先答道:「莊先生,我們早就進去了!現在已經回來了!」
  
  莊夢周訝道:「已經回來了?」
  
  對於丁齊等人而言,他們在妄境中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但從莊夢周的角度看,根本就沒有發現任何痕跡,時間還停留在剛才,他差點以為他們還沒進去呢。

basalt 發表於 2018-8-4 10:57
209、清醒的夢

  仙家洞天福地小境湖,山腳湖泊旁的沙灘,連遮陽傘都不用撐,就在那株終年常綠的大樹下,丁齊等人支起爐子在搞BBQ。現在的外賣業真是發達,只要出去打個電話,烤爐、烤架、烤盤以及各色菜品、調料都能送到南沚社區。
  
  莊夢周很嫺熟地在烤盤中刷了少許油,墊好燒烤紙,然後將一盒酸菜五花肉鋪在上面,不一會兒便烤得滋滋冒油,拿著筷子翻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誘人的香味。旁邊已弄好調料,尚妮情不自禁地咽下了口水,而大家也都端著盤子等著呢。
  
  莊夢周笑道:「據說吃了人身果,一萬年都不會餓,你們怎麼又都餓了?」
  
  丁齊:「早上就沒吃飯,現在都下午三點多了,餓了也正常。」
  
  他們為了再度進入妄境做了足足一周的準備,事先也做了各種分析總結。比如前幾次從妄境中出來都會覺得很餓,可能是因為那短短一瞬的消耗非常大。這是不太正常的情況,有饑餓感,代表消耗的是普通人的元氣,而元氣來自於五穀攝入,但他們可不是一般人啊!
  
  眾人都是有修為的,哪怕是丁齊,方外秘法修為也同樣是修為,對於修士而言,進入妄境消耗的主要是壽元,其次是神氣法力。所以譚涵川就出了個主意:在進入妄境的前兩天,大家就開始修煉辟穀功法。
  
  最上品的辟穀,其實是一種淨化身心的狀態,可以不吃東西,也等於是在某段時間裡改變了補益元氣的方式,當然了,想吃東西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吃。你還別說,這麼做還真有用,他們這次在妄境中停留的時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長,回來之後並沒有那種饑餓感。
  
  可是莊夢周沒有去妄境裡吃人身果呀,更沒有跑到蕪城萬家酒樓去吃燃炒野雉,等眾人回來,他出去打電話叫了燒烤外賣,提進來一大一小兩個紙箱。小紙箱裡的裝的是菜和各種調料,大紙箱裡裝的是燒烤用具。
  
  烤爐、烤架、烤盤這些東西吃完後就留下了,以後還可以在這裡繼續搞燒烤。莊夢周又讓譚涵川出去買了點菜,在廚房裡收拾了一下,也一起拿進了小境湖。等他在湖邊支好了攤子開始烤肉,香味冒出來的時候,眾人都覺得饞了,然後也覺得餓了。
  
  一盒酸菜五花肉烤好了分成六份,每人幾筷子就吃完了,感覺意猶未盡。冼皓說道:「莊先生,您就別忙了,讓我來烤吧!」說著話換了一張燒烤紙,又取出一盒洋蔥拌牛腱子肉。
  
  莊夢周坐到了一旁,咂了咂嘴又說道:「這種烤盤,其實煎小野魚也挺好!」
  
  譚涵川搓了搓手道:「這個簡單,我現在就去弄點!」
  
  莊夢周:「不著急,吃完了這盤烤牛肉再說。」說著話又看著旁邊正在烤架上用叉子烤雞翅的朱山閑道:「燃炒野雉,不就是辣炒野雞嗎?其實小境湖裡也有野雞,白天撲騰撲騰飛,晚上有時還能聽見咕咕叫。唐代的調料肯定沒有現在豐富... 」
  
  他的話還沒說完,朱山閑便放下不銹鋼叉子道:「我去打兩隻,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莊夢周笑眯眯道:「也不著急,你先吃幾口墊墊。可別在這裡現場拔毛殺雞啊... 找個遠點的地方收拾乾淨了再拿過來... 冼師妹,妳會做不?」
  
  冼皓:「當然會做!就是現在季節不對,假如有荷葉,叫花雞都能做。」
  
  莊夢周一指遠處的湖邊道:「那邊的蓑蒲葉,也可以做叫花雞,味道比荷葉做得更好,還帶著一股粽香味呢。」
  
  他指的蓑蒲葉,有點像粽葉,但葉面比粽葉大得多,並不是水生植物,但通常生長在雨水充足的地方,並非小境湖中的特產,外面的世界也有。在過去,這種葉子可以拿來編斗笠和蓑衣,沒想到還可以用來取代荷葉做叫花雞。
  
  尚妮跑去摘來不少蓑蒲葉道:「莊先生,這些夠不夠?」
  
  莊夢周笑了:「夠了,做件衣服都足夠了!」
  
  丁齊:「您不是要嘗燃炒野雉嗎?怎麼又改主意要做叫花雞了?」
  
  朱山閑:「沒關係,反正野雞也沒多少肉,我去弄兩隻,一隻做燃炒野雉,一隻做蓑蒲葉叫花雞。」
  
  莊夢周:「你們看看,還是領導有水準,都好好學著點!」
  
  先吃了兩盒烤肉過過嘴癮,然後小野魚和兩隻野雞也弄來了,或煎或炒或焙,都弄得香噴噴的,眾人吃得美滋滋的。莊夢周喝了一口酒,長出一口氣道:「在這仙家福地,如此逍遙享受,實在不必到處折騰啊!」
  
  尚妮:「您是指我們去丁老師妄境的事嗎?那感覺和現在是各有千秋,多點見識也是好的... 丁老師,在萬家酒樓,大天尊施展神通讓我說不出話,你為什麼解不了他的法術呢?」
  
  吃得舒服、聊得熱鬧,風光優美、心情歡暢,眾人又談論起了妄境中的經歷。丁齊放下筷子道:「小妮子,看來妳對妄境有所誤解,它並不是一個清醒的夢境。對於我而言,只要置身其中,那就是真實的世界、真實的經歷、真實的人與事。
  
  既然是我的妄境,理論上我就可以解開隨先生的法術,讓妳能當場開口說話;但我不能那麼做,既是不願意,也是不會做出那種決定。因為那樣一來,妳知道意味著什麼嗎?便意味著我不再是我,隨先生也不再是隨先生,我們便是去錯了地方... 」
  
  清醒的夢境,相信很多人都曾經歷過,就是做夢的時候突然發覺自己在做夢,這時候往往就會醒來。假如還停留在夢境中沒有醒,那就有趣了,有人就會壯著膽子做出一些事情,並不是所謂的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而是只有做夢才會幹的事情。
  
  在現實世界中,有很多事情人們根本就不會去做,要麼是明白那不應該,要麼是知道根本沒可能,但既然是做夢嘛,不妨都試試。比如就會有人去最高檔的飯店點最貴的菜,然後吃完了不給錢,有人就會把感興趣的異性給弄到手,做一些最刺激的活動。
  
  這恐怕也是很多人對於妄境的理解或想像,可是只有證入妄境之後才能體會到妄境是怎麼回事;而且每人都有不同的妄境,遠不止清醒的夢境那麼簡單。
  
  妄境能讓人心想事成,這麼說當然沒有問題。比如丁齊想進入昆侖界,開啟無限流雙向任意門在各種傳說世界中穿行,他做到了。又比如朱山閑想讓丁齊帶他去吃人參果,然後尚妮又想去找大天尊一起喝酒,丁齊也都做到了。
  
  這就是心想事成啊!世上還有比這更美妙的經歷嗎?
  
  但這與清醒的夢境不同。對於體驗者而言,妄境並不是模糊的、虛幻的,感受就是真切的、真實的。就像另一個平行世界裡真正發生的一切,在那個世界裡的所作所為都會留下痕跡,而這所有的痕跡便是另一個真實的自己。
  
  比如丁齊在昆侖界中遇到的大天尊,就是真正的大天尊,意味著他的心想事成。但是這種「真」來源於見知,來源於丁齊對大天尊這個人物的認識與理解。
  
  假如丁齊隨手就化解了大天尊的神通法術,便可能意味著兩種情況:要麼是這個大天尊根本就不是大天尊,偏離了丁齊對他的認知;要麼丁齊根本就不是丁齊,他憑空變成了一個比大天尊還要厲害的人物... 若是如此,那麼這個世界就會發生異化。
  
  丁齊將妄境理解為自我的精神世界,把它當成一種意識現象在觀察研究。如果這個世界發生違反自我認知的異化,便意味著認知發生了扭曲。在一個專業的心理醫生眼中,這就是心理異常與精神異常的徵兆。
  
  所以他並不是不能做,而是根本就不會那麼做。
  
  否則的話,跑到妄境裡去見孫悟空,結果把孫悟空異化為一隻根本不會耍棍的猴子,那又有什麼意義呢?而且那根本就不是孫悟空!
  
  在那個世界裡,梅振衣那麼說話,被大天尊施法讓其開不了口,尚妮也那麼說話,當然也會有同樣的遭遇。否則那就不是大天尊了,可丁齊等人要見到的就是大天尊。
  
  丁齊說話的時候,眾人皆沉思不語。尚妮眨了好半天眼才弱弱地問道:「假如... 我是說假如... 假如大天尊當時要殺了我,你會不會救我呢?假如丁老師當時沒有救我,我會不會就真的沒命了?」
  
  丁齊笑了:「當然不會。」
  
  尚妮很不放心地追問道:「你當然不會不救我?」
  
  丁齊解釋道:「我是說... 當然不會發生這種事。我不會讓你們置身危險。那是我的妄境,所有出現的人和發生的事,都來源於我的見知。我知道他們不會對你有惡意,也清楚我們不會有危險,就像我知道跑到五觀莊就能吃到人身果一樣。」
  
  尚妮坐在那裡又眨了半天眼睛,好像還是沒有完全想明白的樣子。莊夢周晃著手中香噴噴的雞腿道:「妳想不明白很正常,因為妳還沒有那個修為。妄境是怎麼回事,也只有入妄者自己才能體驗。所以書上才說妄境不問也不言,因為它問不明白也說不明白。」
  
  丁齊:「莊先生啊,其實我還有問題想請教您。您推薦我了的那些書,書中的世界化為了我妄境中的昆侖界,可是我在現實中卻怎麼也聯繫不到書的作者。」
  
  莊夢周似笑非笑道:「這很正常啊,舉個例子,你們知道蘭陵笑笑生是誰嗎?」
  
  寫《金瓶梅》的蘭陵笑笑生究竟是什麼人,自古及今有很多研究者做過考證,但都沒有得出明確的結論,更別提找到這個人了。可是莊先生這麼一問,在座的眾人彷彿都變成了好孩子,皆露出一臉茫然狀,好像根本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似的。
  
  見大家都這麼「純潔」,丁齊只得咳嗽一聲道:「莊先生,我真不知道您說的這個蘭陵笑笑生是幹嘛的,但您這個例子舉得不恰當,這是兩回事!我在妄境中見到了徐妖王勝治,他與你推薦的那些書的作者同名,這又該怎麼解釋呢?」
  
  莊夢周一攤雙手道:「有什麼不好解釋的?比如你也寫了一本書,在書裡面安排一個人物就叫丁齊,就是過過癮給自己發點福利嘛... 你甚至可以把書裡的那個丁齊寫成妖怪,但這個妖怪和你也沒太大關係 ,反正你也不是妖怪。」
  
  譚涵川點頭笑道:「那倒也是!」
  
  冼皓又眯起眼睛道:「可是我總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那位徐妖王,但是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莊夢周頗感興趣地追問道:「哦?他長什麼樣子?」
  
  冼皓:「他... 」說到這裡她突然愣住了。不僅是她,丁齊、朱山閑、譚涵川、尚妮都有點懵圈,其實他們都與冼皓有同樣的感覺,但此刻莊夢周一問,居然都想不起來徐妖王究竟長什麼樣,只是知道自己曾見過那樣一個人。
  
  好奇怪呀!眾人又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莊夢周舉杯道:「聊天別耽誤正事,喝酒喝酒,繼續喝酒... 兩隻雞都吃完了,再烤盤肉。」
  
  這頓燒烤一直吃到日落黃昏後,眾人把剩下的東西都收拾乾淨,BBQ的用具就留在了莊園裡。莊夢周心滿意足道:「這個假度得真舒坦,我得回去工作了。你們有什麼事給我留言,我啥時候有空再過來享受享受。」
  
  丁齊:「莊先生啊,其實我還有些問題想請教。」
  
  莊夢周:「有話快說,我待會兒就得走了,已經訂了今晚的機票。」
  
  丁齊有些遲疑道:「其實也沒什麼事情,莊先生一路平安,我送您去機場吧。」
  
  莊夢周:「不用了,我已經約好了車。」
  
  眾人結伴走出了小境湖。今天是週六,莊夢周要回去,尚妮卻留下來了,明天塗志、魏凡婷、畢學成、葉言行、孟蕙語他們幾個也會過來。穿出門戶走進後院的時候,丁齊給冼皓使了個眼色,冼皓心領神會。
  
  莊先生走後,眾人各自回房間休息,丁齊則坐在他那棟小樓的二樓活動室裡沉思。冼皓推門進來道:「你找我有事?」
  
  丁齊:「有些事情沒想太明白,想找個人一起聊聊。」
  
  冼皓:「妄境中的事情?」
  
  丁齊點頭道:「是的。」
  
  冼皓笑盈盈道:「我能看出來,你方才有話想問莊先生,但臨時又改變了主意不問了,這是為什麼呀?平時真有什麼疑問想找人請教,你問得最多的就是莊先生。而朱師兄見多識廣,為人老成;譚師兄知識淵博、思維縝密,也都是很好的求教對象。」
  
  說著話她在丁齊身邊坐了下來,兩人挨得很近,幾乎是肩膀貼著肩膀。丁齊答道:「因是私密的話題,像這樣的話題,人們往往不會找最聰明的或最有見識的人,而只會與最親近的人討論。」
  
  冼皓佯嗔道:「你是說我不夠聰明也不夠有見識嗎?」
  
  丁齊:「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妳最合適。」
  
  冼皓很開心地一揮手:「那你就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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