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方外:消失的八門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basalt 2018-4-1 20:40:4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0 230293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13:19
70、我也推薦一本書
    
  丁齊跟著莊夢周出了社區,就在街邊的人行道上行走,似乎並沒有什麼目的;走著走著,還穿過了菜市場和一家商場,但莊夢周的腳步始終不緊不慢,並沒有在哪個攤位或櫃檯前停留。如此逛街倒也少見,莊夢周不開口,丁齊就不問什麼,反正跟著走就是了。
    
  走出了商場,莊夢周突然開口道:「你怎麼總把石頭拿在手裡,不收起來嗎?看見剛才商場門口那保安的眼神了嗎?他總懷疑你想砸玻璃,一直盯著你的動作呢...」
    
  丁齊笑道:「這塊石頭有點大,揣兜裡不太方便,還墜衣服,就拿手裡吧。」
    
  莊夢周:「不錯不錯!」
    
  丁齊:「什麼不錯?」
    
  莊夢周:「我說拿著石頭不錯,你弄得大家這幾天連吃飯都拿著石頭呢,假如自己不拿著,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丁齊又掏出一塊石頭道:「這是我送給您的景文石,沒我這塊這麼大,您可以揣起來。」
    
  「謝謝丁老師!」莊夢周接過了石頭卻沒有揣起來,而是握在了掌心,邊走邊說道:「我剛才帶你逛了這麼久,你有什麼感覺沒有?」
    
  丁齊:「好像有點。」
    
  莊夢周:「什麼感覺?」
    
  丁齊:「我以前在小赤山公園的江灘上行走,後來在南沚山中行走,都是練功,前天譚師兄又幫我分析了行走中的外煉之法;今天我才知道,行走在市井人煙中也是一樣的,但是狀態更難掌握。」
    
  莊夢周點了點頭道:「這說明你的功夫已經差不多了... 這叫『知常』。入門之後求知常,知常之後求圓滿,各門修煉的每層次第皆是如此。我今天帶你出來逛街,是讓你體會靈犀術的... 知道什麼是靈犀術嗎?」
    
  丁齊:「我不知道啊,請莊先生指教。」
    
  莊夢周:「其實我也說不清楚。驚門套路,就是觀察天地間萬事萬物的痕跡... 而從這些痕跡中捕捉到軌跡,便是所謂的靈犀。以有緣之物為引,也是這個道理。」
    
  這話說的有點玄虛,但是結合具體的事例有時也挺簡單,並不難理解。丁齊又不禁想起了社會學中人際關係傳遞最多不超過三次的原則,這就是軌跡。莊夢周扮做算命先生能把尚妮唬得一愣一愣的,便是捕捉與利用了這種軌跡。
    
  丁齊不說話,只是傾聽,邊聽邊琢磨。莊夢周接著說道:「其實江湖各門秘術,都是在捕捉天地間萬事萬物的痕跡與軌跡,也都可以為驚門所用,所以江湖八大門以驚門為首。提到驚門,很多人首先想到的就是看相算命,那麼觀身術、隱峨術、入微術、心盤術、爐鼎術、興神術、望氣術,其實都可借用。」
    
  仔細一琢磨,還真是這樣,觀身術與望氣術就很好理解,看相算命,首先不就得觀察一個人的身心狀態嗎?假如看準了,開口就能驚人。丁齊問道:「觀身術和望氣術很好理解,但心盤術和入微術呢,它們的對象是物體、環境,並不是針對人的。」
    
  莊夢周笑了:「誰說算命僅僅看本人?一命二運三風水就不說了,難道物與人無關嗎?丁老師做心理諮詢,應該有這方面的經驗。」
    
  「您說的對,的確如此。」丁齊不禁想起了劉國男戴的那串項鍊,還有他剛剛送給所有人的景文石,然後又說道:「其實我對要門興神術並不瞭解,莊先生能否做點介紹。」
    
  莊夢周卻搖頭道:「其實丁老師自己就會... 范仰那天不是說了興神術有什麼效果嗎?你甭管他是怎麼修煉的,以你自己的方式能做到同樣的事情就行。興神術奪人心神,過去還常配合下三濫的手段用迷藥,這倒不必學了,但你是個醫生,這方面就不用我多解釋了。」
    
  丁齊意識到今天是個難得的機會,趕緊又問道:「那麼火門的爐鼎術呢,好像和驚門神算沒什麼關係吧?」
    
  莊夢周扭頭瞟了丁齊一眼:「這種問題你也問?」
    
  丁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低頭道:「這個問題確實比較傻,若說有關係,那就當然有關係。」
    
  莊夢周背手前行,又談起火門道:「過去很多火門傳人,幹得都不是什麼好事... 買賣主要有兩種:第一種是煉金,比如用煤球用鉛加點藥引燒成黃金白銀,幾乎全是坑蒙拐騙的把戲;第二種是煉丹,就像史書記載上的那些神仙方士,給帝王煉長生不老藥。」
    
  丁齊:「真有長生不老藥嗎?」
    
  莊夢周:「你希望它有,便認為它有,於是它就有!丁老師是專業人士,難道還不懂嗎?」
    
  丁齊訕訕道:「我明白。可是您剛才說到煉金,說幾乎全是騙人的把戲,用了『幾乎』這兩個字,並不是完全否定的語氣,難道還有真的嗎?」
    
  莊夢周反問道:「我那天不是給你講了個點石成金的故事嗎?你說呢?」
    
  丁齊苦笑道:「我知道了,剛才就不該問的。」他感覺自己在莊夢周面前問了一連串彷彿是很白癡的傻問題,於是暫時又住口不言。
    
  莊夢周繼續介紹道:「所謂煉丹,不論內丹還是外丹,據說倒是真有。但是火門江湖把戲,大多幹得不是這個... 有幾個江湖人能見到皇上啊?大都是給大戶富貴人家煉丹藥,都說是延年益壽的神仙丹藥。
    
  但是延年益壽的東西,哪有吃下去就知道效果的?假如沒法印證效果,誰又能花錢上當呢?所以火門秘傳當中,有很多藥方都是催情、興奮之物,吃下去之後要麼雄風亢奮,要麼精神大振... 其實這種東西反而都是透支精力與元氣,久服並無益處。
    
  不論是煉金還是煉丹,只有富貴人家才能玩得起。火門秘傳的爐鼎術,倒是真功夫,而且是火門的最後一道門檻。你得讓人家相信你有神仙手段,自己總得身輕體健吧?和富貴人家打交道,得手之後得快點撤,因為時間一久露餡了,對方肯定不能輕饒。
    
  想走也要走得了,走了之後假如對方發現上當找上門來,也得有那個本事脫身、防身... 所以火門中人多習武,過去還有養一票弟子當打手的... 老譚的功夫不錯,是他師父從小教的,雖然時代已經不同了,但習慣還是留下來了。」
    
  丁齊:「聽了莊先生的話,真是長見識了!」
    
  莊夢周:「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也不算什麼見識,如今的講究不同...... 哎呀,說著說著,我是不是又跑偏了?」
    
  丁齊:「您儘管跑偏,我都愛聽。」
    
  莊夢周:「我們還是說驚門套路吧... 比如看相算命,你第一眼看見一個人,就大致知道他是什麼人。有這種技術嗎,這種情況不是騙人的吧?」
    
  丁齊:「當然不是,您也不想想我是幹嘛的?這就是心理醫生的工作技能。我們首先就是要通過攝入性會談對求助者的各種情況進行判斷,然後再通過提問來驗證分析。時間久了,看見一個人就大致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雖不說絕對準確,但也往往八九不離十。」
    
  莊夢周:「嗯,那你對相術是怎麼理解的?」
    
  丁齊想了想道:「心理學中有一們心理畫像技術,我的導師就是這方面的專家,常用在犯罪偵察領域:通過罪犯留下的各種痕跡,推斷一個人的心理特徵,進而推斷他的生理特徵,這與看相的過程恰好是反過來的。
    
  相術是通過一個人的生理特徵推斷他的心理特徵,進而推斷他的生活狀態與行為特徵。既然心理畫像技術存在,那麼遵循同樣軌跡原理的相術也應該存在。」
    
  莊夢周點了點頭道:「丁老師,你這番話其實總結出了相術的本質。相書是怎麼來的?就是古人通過這樣的觀察經驗總結出來的。但將它教條化之後就未必有道理了。最高明的相術就是最淳樸的相術,它需要你的閱歷足夠多、觀察得足夠仔細,並時刻做出總結。」
    
  說著話莊夢周突然停下了腳步,指著人行道上的一個煙頭道:「丁老師,你現在就看看,這個煙頭是什麼人丟的?」
    
  這離是一家銀行營業部的門外,地上躺著一個被人踩滅的煙頭。丁齊低頭看了一會兒,又在周圍走了幾步望了望,沉吟道:「是一個滿懷心事的人丟的,女的,她剛進銀行辦事去了... 個子挺高的,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間。」
    
  莊夢周笑眯眯地追問道:「解釋解釋,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丁齊:「只是分析而已... 首先要看特徵:這是中華的煙屁股,沒抽兩口就丟下了,用腳尖踩滅的,腳尖的方向是衝著銀行的大門。」
    
  莊夢周:「為什麼說是滿懷心事呢?」
    
  丁齊:「有人等車的時候要是剛點完一根煙車就來了,可能會丟下煙頭上了車;但這裡又不是公車站,而且腳尖的方向也不對... 所以這個人應該是精神狀態有點恍惚,剛剛點煙抽了兩口,就發現已經要進門了,於是就把煙丟下給踩滅了。
    
  你看見那邊的街道清潔員了嗎?這地方他剛掃過去,所以煙頭是剛剛丟下的。看它上面以及地上的痕跡,只有那人踩過一腳,還沒有來往的行人碰到。」
    
  莊夢周:「為什麼是女人?」
    
  丁齊:「煙頭上有口紅的痕跡... 當然了,男人也有可能抹口紅,但女人的可能性顯然更大,而且我感覺是個女的。」
    
  莊夢周:「身高呢?難道從煙頭上的腳印也能看出來?」
    
  丁齊:「那倒不是,您看看那邊那輛車,根據車座的高度和它與方向盤之間的距離,假如是車主人調整到自己最舒服的位置,可以大致推斷出駕駛員的腿長,然後再推斷她的身高。她就是開這輛車來的,下車時點了根煙,抽兩口就扔了。」
    
  丁齊指的是一輛停得有些歪的銀灰色寶馬,莊夢周饒有興致道:「那邊有五輛車呢,你怎麼就指那一輛?」
    
  丁齊笑道:「也是一種感覺,就是直覺而已。」
    
  莊夢周:「所謂直覺並非毫無緣由,只是並沒有清晰地分析總結出來原因,所以才說是直覺。」
    
  丁齊:「是的,給我點時間,我可能會琢磨清楚為何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莊夢周走了過去依次摸了摸車前蓋道:「你說的是對的:只有這輛車的發動機還是熱的,它剛停下。」
    
  丁齊也走了過去摸了摸,果然如此。莊夢周看著他讚道:「丁老師,你剛才說得完全準確,幾乎一點不差。路上的一根煙頭,有人看見的只有煙頭,而有人卻能看見這麼多。我還可以告訴你,這個女的身材挺好,年紀大概不到三十,穿著一身藍裙子,深棕色的半高跟皮鞋,光腿沒有穿絲襪,留的是短髮。」
    
  丁齊驚訝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這也太驚人了,無論是丁齊和他的導師劉豐,也沒有這等本事啊!丁齊說話時就已經動了念頭,就守在銀行門口等那個女的出來,看莊夢周說的對不對?假如都說對了,那可真是碰到活神仙了!
    
  不料莊夢周卻呵呵笑道:「剛才我看見她了。就在路口拐彎的時候,我看見那人丟下煙頭剛剛走進銀行... 而你那時還在往前看,視線也被我擋住了,所以並沒有看見。」
    
  真相原來如此簡單,這門檻拆得,丁齊簡直都無語了!莊夢周又摸出一盒煙道:「我們也抽一支吧?丁老師抽煙不?」
    
  丁齊接過一支煙答道:「只是偶爾抽,陪莊先生當然得抽一支。」
    
  莊夢周:「偶爾抽?在過年點鞭炮的時候嗎?」
    
  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卻瞬間把丁齊給驚到了,因為他剛才心裡下意識想到的,就是過年時抽煙點鞭炮的場景,一時呆立當場。見他這個反應,莊夢周又解釋道:「我是不是說中了什麼事情?丁老師可別誤會,這不是神仙話... 很少抽煙的人,往往也會在過年放鞭炮時點根煙。」
    
  丁齊岔開話題道:「莊先生怎麼換煙了,我記得你前幾次都是抽軟中華的,今天怎麼改紅塔山了?」
    
  莊夢周又笑了:「出門啊、開會啊,都抽軟中華,平時自己抽紅塔山,已經習慣了。丁老師是自己人,所以也不見外了!」
    
  兩人在邊走邊抽完了一根煙,將煙頭掐滅扔進垃圾桶裡,莊夢周感嘆道:「丁老師,就衝著剛才看那根煙頭的功力,很多驚門中人也不如你啊... 你完全可以擺攤了。」
    
  丁齊:「我已經擺攤了啊!只是把攤子擺在了診室裡,收納還很貴呢!」
    
  莊夢周被逗得哈哈大笑,笑著問道:「驚門靈犀術,有體會了嗎?」
    
  丁齊當然有體會、非常深的體會!但要他具體說出靈犀術究竟是怎麼回事,感覺還真的說不清楚,有太多東西只可意會。他只得答道:「正在體會中。」
    
  莊夢周:「那我們就回去吧。」
    
  來的時候丁齊一直跟著莊夢周在走,莊夢周進什麼地方他就進什麼地方,往哪邊拐彎他就往哪邊拐彎。回去的時候當然不用了,丁齊下意識就走了另一條路,是剛才並沒有走過的,卻是回南沚社區最近的方向。
    
  莊夢周突然道:「丁老師居然認得路。」
    
  丁齊:「對呀,這一帶我很熟... 當初為了尋找古籍中記載的小境湖,來回轉了好幾遍。」
    
  莊夢周直搖頭道:「可不僅僅是很熟啊... 你有心盤。」
    
  丁齊也突然意識到莊夢周是什麼意思了,剛才兩人逛街可是相當隨意,穿過市場和商場,還有各條大街小巷,拐來拐去並沒有明確的方向,一般人恐怕早就給繞暈了。但丁齊心中有一張清晰的圖,就如導航示意一般,假如原路回去也不會有絲毫差錯。
    
  修煉心盤術有一個基本功,就是平日在地形很複雜的地方走過,心中要有清晰的路徑和方位圖景。這些並不是什麼秘密,尚妮也都對他介紹了,而丁齊不用練就會。這和他掌握的心冊術有異曲同工之處,難怪莊夢周說他有心盤,走路散個步就試出來了。
    
  既然如此,丁齊也就在前面帶路了,他們先前逛了大概有一個多小時,以同樣的步速,差不多二十分鐘就走回了南沚社區門口。
    
  莊夢周忽然又停下腳步道:「葉行是不是給你推薦了一本書?」
    
  丁齊:「是的,我上次已經告訴您了,那本書中介紹了江湖八大門,還有個人物名叫周夢莊。」
    
  莊夢周:「那我也給你推薦一本書吧,也是網路小說。」
    
  丁齊:「什麼書?」
    
  莊夢周:「 書名叫《神游》,丁老師有空可以找來看看。書中提到了各種修煉,但小說就是小說,看似煞有其事,其實都是謅出來的,丁老師可千萬別照著練啊!」
    
  丁齊:「我有那麼弱智嗎?」
    
  莊夢周點了點頭道:「嗯,我的目的就是讓你有個開腦洞的參照... 你修煉自己的觀身境,修為大概到了什麼地步也好有個對比。
    
  書中有個人物叫風君子,據說他生而為仙,整本書講的就是他在人間如何為人的故事。
    
  風君子收了個徒弟叫石野,他教石野丹道、教各種神通法術。
    
  但風君子有一樣本事,石野始終沒學會;而風君子生來就會,卻沒法教給別人,別說石野這樣的凡人了,就連神仙也教不了。
    
  風君子的這個本事就是能穿行各種洞天結界,推門就進去了,沒有任何阻隔,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今天發現了小境湖,又認識了丁老師,我就不禁想起了這本書裡的故事。方外世界小境湖,和書裡寫的仙家洞天很像啊... 假如丁老師能自創一門秘傳,教人如何發現這種地方、還能進出這種地方,那就是開闢一脈道途的大成就!」
    
  丁齊哭笑不得道:「您這說得也太誇張了!我感覺你們這些江湖高人,簡直就跟書裡走出來的一樣。」
    
  莊夢周笑眯眯道:「丁老師也可以走進書中啊。」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0:35
071、南門妖王朱敬一
    
  這天晚上石不全沒回來,飯桌上少了點樂子,顯得更加古怪。八個人包括莊夢周在內都拿著一塊石頭,以反手用筷子吃飯。莊夢周每天晚飯都得喝點酒,拿杯子的時候就得放下筷子,拿筷子的時候就得放下杯子,有點忙啊...
    
  吃完之後,大家都回房間繼續琢磨石頭去了,又是丁齊拉著葉行去洗碗。別人為什麼不洗碗?手裡拿著石頭不方便唄!丁齊是暫時放下了,葉行是拿著也沒用,天天都吃現成的,總得做點貢獻。
    
  當夜無話,第二天早上,丁齊坐在露臺上手握景文石看風景,譚涵川、冼皓都在旁邊。他們也不能總在屋裡待著,換成戶外環境「祭煉」景文石可能效果會更好,這也是丁齊的建議。三人好像都找到感覺了,都在用心體會。
    
  但也有耐不住性子的,尚妮就跑到後院涼亭中去看小境湖了。今天莊夢周來得比較早,進門後沒有上樓,直接就到了後院。他看見尚妮打開門站在那裡,便問道:「小師妹,你今天一來就看見小境湖了嗎?」
    
  門是開著的,原先在院中直接就可以看見遠處的群山,但如今視線被擋住了,因為牆外也種了一片竹林,抬眼只見竹影婆娑。尚妮答道:「我一推門就看見了... 但不清楚算不算瞬間看見,因為我走到門前已經入境。」
    
  莊夢周:「丁老師就是這個目的,看來你們都做到了。」
    
  露臺上的丁齊用疑問的眼光看了看譚涵川和冼皓,那兩人也輕輕點了點頭,意思和尚妮的情況差不多。正因為已經印證了丁齊的方法可行,他們才會繼續用心「祭煉」各自的景文石,連吃飯的時候都拿著。
    
  涼亭中的尚妮又說道:「莊先生,我們也別總拿著石頭了。來來來,試試我新練的摶雲手,讓你也見識見識!」
    
  莊夢周剛剛坐到美人靠上,聞言趕緊起身擺手道:「別別別... 我又不會功夫,你還是找阿全去試吧... 找老譚也行啊。」
    
  尚妮:「您別客氣嘛~~ 咱倆搭個手。」
    
  莊夢周:「我這是客氣嗎?」
    
  尚妮:「您別害怕,我不會傷著您的...... 要不你先打我一拳,看我如何在空中截住你的拳勁卸力?」
    
  莊夢周直搖頭:「不不不,我堅決不幹!」
    
  尚妮:「那我就拍你一巴掌,讓你感受一下勁力掌控... 拍肩膀就行,你別閃啊...... 唉喲!」
    
  陽臺上的三人忽聽尚妮發出了一聲驚呼,緊接著莊夢周又喊道:「小妮子,妳沒事吧?咦?妳這一個跟頭摔哪兒去了!」
    
  丁齊等人趕緊跑下樓衝進了院子裡,只見莊夢周一臉懵逼的站在門口,而門外哪還有尚妮的身影?剛才尚妮非要跟莊夢周顯擺她新練的摶雲手,趁莊夢周不備,突然躥過去拍他的肩膀;莊夢周往旁邊閃身一躲,抬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往後一引......
    
  尚妮的確會功夫,顯然是練過的,身法很不錯,但沒有掌握好勁力... 為了卸力,她向前翻了一個空心跟頭,直接就翻出了門外;照說人應該落進竹林中的,可她卻不見了... 不過眨眼功夫而已,人能跑到哪裡去呢?
    
  眾人在門外的竹林中找了一圈,竹林外的山野間也不見尚妮的蹤影,這麼短的時間,就算她會飛也飛不出這片範圍啊。丁齊突然道:「她是不是進了小境湖?」
    
  眾人陡然都反應過來、想到了這種可能,紛紛拿出石頭站在涼亭中各施秘術向小境湖裡望去,果然看見了尚妮的身影。一個跟頭翻進了小境湖,尚妮也有些發懵,等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陡然又是一陣驚喜,還在那裡興奮的大叫:「我進來啦,我終於進來了!」
    
  等眾人在涼亭中看見她的時候,她已走到草叢中去找上次發現的月靈芝。現在是白天,她好像沒找到... 然後又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就對著後院門方向以及門樑上方拍了很多照片,看上去就像給丁齊他們在拍照一樣。
    
  接下來尚妮又在周圍轉了一會兒,身影時而被遮擋、從視線中消失,然後上山了,從涼亭中再也看不見。出了這樣的事,大家首先通知了在區政府上班的朱山閑;等到朱山閑趕回來的時候,尚妮的身影又在眾人的視野中出現了。
    
  見她下山走向了遠處的湖邊,丁齊突然轉身走出了涼亭,回來時拎著一副三角架和一個箱子,正是他們第一次進南沚山測繪時用的儀器。
    
  丁齊打開箱子現場安裝,一邊問道:「朱區長,我不太懂測繪,上次也沒細問,請問這是什麼儀器?」
    
  譚涵川答道:「這是老式的光學經緯儀,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產品了... 但是品質很好,到現在一點毛病都沒有。」
    
  莊夢周:「這麼老掉牙的儀器,早就是淘汰的產品了,現在都用全站儀了,帶鐳射測距的。」
    
  朱山閑:「就是因為淘汰了,我才能從區水利局的庫房裡拿出來啊,放這麼長時間忘了還回去都沒人管...... 丁老師,你這是拿它當單筒望遠鏡嗎?」
    
  丁齊:「是的,就是拿它當望遠鏡... 尚妮走得有點遠了,這樣能看清楚些。」
    
  冼皓:「你用望遠鏡也能看見小境湖嗎?」
    
  丁齊:「是呀,我看見了,妳也可以試試。」
    
  冼皓試了試,有些納悶道:「我沒看見。」
    
  丁齊提醒道:「石頭,妳忘了石頭。假如門外就是小境湖,有沒有望遠鏡都一樣,妳從望遠鏡裡看見的也應該是小境湖。」
    
  剛才弄儀器的時候,冼皓把石頭揣兜裡去了,此刻又掏了出來,閉目凝神片刻重新睜開眼睛,湊到儀器前驚呼道:「對,我看見了!小妮子居然在玩水... 她不會忘了回來吧?」
    
  還好尚妮並沒有忘了回來,看樣子她只是想探探路,走到湖邊用手試了試水,又拍了幾張照,然後便起身上山直奔後院門方向而來。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又面露困惑之色... 這時她離院中的幾人已經很近了,只有幾步遠,就是面對面,但眼神卻有點不對。
    
  朱山閑:「壞了,她好像沒有看見這邊,不知在看什麼東西... 難道說進去後就出不來嗎?」
    
  譚涵川:「剛才她是怎麼進去的?我們需不需要試著再進去一個,把她給帶出來?」
    
  冼皓:「先別著急,看尚妮師妹能想什麼辦法... 假如進去就出不來,再進去人不是一樣的結果嗎?石頭...... 尚妮師妹,快把石頭拿出來!」
    
  丁齊:「她聽不見。看不見就是聽不見,喊再大聲也沒用。」
    
  尚妮倒也不笨,皺了一會兒眉頭,然後就從兜裡把石頭摸了出來。方才她和莊夢周試著搭手顯露功夫的時候,順手把石頭揣兜裡了,翻了個空心跟頭居然還沒掉,一直就隨身帶著。摸出石頭後,尚妮突然眼神一亮,目光中的焦距似有了變化,向眾人招手道:「我看見你們啦!」
    
  冼皓喊道:「看見了就趕緊出來,試試能不能出來!」
    
  尚妮向前一躍,嗖的一聲就蹦進了涼亭裡,亭中四人不約而同趕緊伸手把她扶住。

  朱山閑趕緊問道:「師妹,剛才是怎麼回事?」
    
  卻見尚妮的神情變了,一臉茫然的樣子,又好像是被嚇著了,看著大家道:「你們會瞬移嗎?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朱師兄怎麼也在...... 我怎麼了?你們抓著我幹嘛?」
    
  丁齊突然反應過來道:「她失憶了!」
    
  尚妮:「誰十一了?我都二十了!」
    
  丁齊:「妳還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麼嗎?」
    
  尚妮:「剛才我和莊先生試試新練的摶雲手,我伸手這麼一拍,他往旁邊一閃,我的勁用空了,結果就往前一栽,眼前一花... 然後... 就被你們抓住了,你們的動作怎麼這麼快... 咦?這是什麼表情?怎麼都傻掉了?」
    
  大家確實都傻眼了,手也不由自主的鬆開了。尚妮根本不記得剛才發生的事情,從一個跟頭翻進小境湖,到她穿出門戶回到涼亭,中間這一段記憶就這麼離奇地消失了。
    
  尚妮隨即也發現了不對,一指三角架和經緯儀道:「這台儀器怎麼跑這兒來了?剛才分明沒有的!」
    
  冼皓小心翼翼地說道:「妹妹呀... 把妳的手機拿出來,打開相冊看看最近的照片。」
    
  尚妮:「要看我的相冊?裡面有很多私人照片!」
    
  冼皓道:「我們不看,妳自己先看,看完或許就明白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尚妮滿懷疑惑地掏出了手機,打開相冊後便變了臉色,神色越來越凝重,一張俏臉漸漸變得煞白。不用看手機,丁齊也得出了結論:記憶雖然消失了,但手機拍的照片還在。他很理解尚妮此刻的感受,這種經歷不能細想,越想越有莫名的恐懼感。
    
  丁齊也有過喪失記憶的經歷,但印象中從小到大只有過那麼一次,就是去年的大年三十晚上,他喝到失憶了,早上醒來後根本就不記得那一夜發生了什麼。這種感覺越琢磨越恐怖,會讓人非常不安,消失了一段記憶就彷彿消失了一段自我,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
    
  丁齊那次的情況還好,他知道自己是喝多了,而且當時屋裡只有他一個人;但如是在別的場合,比如說可能會發生各種事的場合,這會令人越想越不安。
    
  好半天之後尚妮才把手機螢幕翻轉了過來,上面是她在小境湖中拍攝的一張照片,顫聲道:「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這些照片哪來的?」
    
  丁齊儘量語氣溫和道:「尚妮師妹,妳先別害怕,進屋坐下慢慢說......」
    
  眾人沒有進屋,最適合談天的地方還是二樓露臺,有棚子遮陽擋雨,地方也足夠寬敞。頗費了一番功夫,尚妮才接受了自己無意間一個跟頭翻進了小境湖,卻失去了記憶的事實。餐桌上放著一本筆記型電腦,手機上新拍的照片都已經輸入到電腦中,眾人在一張張放大觀看。
    
  譚涵川眯著眼睛道:「像素還不錯,拍得挺清晰。」
    
  尚妮盯著螢幕心不在焉道:「新換的iphone X。」
    
  冼皓:「在這道門的後方山上,居然還有一座莊園... 從我們這邊的視角是看不見的... 尚妮妹妹,山莊裡有人住嗎?」
    
  尚妮哭喪著臉道:「我哪知道... 完全不記得了!」
    
  朱山閑:「還好妳有到哪裡就拍照的習慣,否則這些記錄都留不下來了... 對了,妳當時有沒有發朋友圈啊?」
    
  「朋友圈?」尚妮一愣,趕緊掏出手機看了看,然後道:「沒有發朋友圈,也沒發微博... 我當時的樣子應該是清醒的吧?還傻到把這種東西公開發出去... 再說了,裡面恐怕也沒有網路信號吧?」
    
  莊夢周:「妳還記得什麼?」
    
  尚妮有些不確定地答道:「我本來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就以為自己在和你搭手,被晃了一下。但是經你們這麼一說,朦朦朧朧好像又有點印象,我回憶起來一個場景,我隔著門對你們招手,而你們就站在後院涼亭中......
    
  但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只是記憶中似乎有一種印象而已,好像曾經做過這樣的夢一般。」
    
  譚涵川:「這就是剛剛發生的事情。」
    
  丁齊分析道:「如果一整段記憶消失,只在潛意識中留下某些片段印象,就會引起時間感的錯亂,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彷彿是曾經夢見過一般。」
    
  冼皓:「你能把尚妮催眠了,然後喚醒這段記憶嗎?」
    
  丁齊:「就我的經驗而言,這種可能性並不大... 就算我在她的潛意識中再現場景,那也是意識再加工的結果。而且這麼做的意義也不大,尚妮師妹既沒有心理異常也沒有精神異常,她已經清楚地知道發生了什麼,而且我們也都看見了。」
    
  莊夢周沉吟道:「有道理,我們還是研究一下裡面是怎麼回事,搞明白進去之後會發生什麼,看來需要謹慎。」
    
  譚涵川:「先仔細看照片,這個莊園裡好像沒有人的樣子......」
    
  尚妮一共拍了四十五張照片,其中有二十張是拍那個莊園及其周邊的景物,還有二十五張拍的是山中以及湖邊的風景。尚妮當時應該是清醒的,她雖然下了山去了湖邊,但並沒有走遠、也沒有在小境湖中逗留太長時間,很快就回來了。
    
  雖然尚妮已經不記得,但根據眾人的觀察以及照片拍攝的角度,可以大致推斷出她在小境湖中的行蹤以及遭遇。走出後院門後回頭看,看見的並不是門,而是半山腰的一面石壁,石壁上卻「畫」了一道門。
    
  這道門還畫得有模有樣,門檻、門柱、門樑、門楣俱全,就是沒有門板,所以看上去又有點像一座牌坊。左右門柱上還寫著一副對聯,上下聯接起來又是一首五言詩:「洞天門自開,塵客徑往來。仙境花閑落,湖月任抱懷。」
    
  門楣上方有四個大字:方外之門。左側門柱下方還有一行小字落款:南門妖王朱敬一。書法非常漂亮,極富妖韻,且自成一體、別具一格。(編者注:朱敬一是大陸的新潮書法家)
    
  這和朱山閑歷代祖師口口相傳的秘聞便吻合上了。據說朱山閑的祖師陳眠竹曾於明代在小境湖遇到一位仙人,仙人名叫朱敬一。眾人先前卻不知道,這位傳說中的仙人朱敬一居然自稱南門妖王。
    
  尚妮嘟囔道:「為什麼叫南門妖王?我們這邊的門才朝南,他那邊的門應該朝北啊...」
    
  冼皓分析道:「那裡面有座山莊,在這邊看不到的位置,與我們是同一方向,相對於莊園的位置,這道門也應該在南邊。」
    
  假如從後院門走出去,轉過身,是畫著門坊的石壁,石壁的右側有一條石板小路通往往山上,上方有一座莊園。莊園的門前有一塊平地,平地上也有一座四角涼亭,造型竟跟朱山閑家後院中的涼亭類似,就連位置都差不多。
    
  假如兩個空間能夠重疊的話,那座涼亭就懸於這邊的涼亭的正上方。涼亭中放著一個架子,架子上放著一柄明晃晃的如意。尚妮特意將這柄如意給拍了下來,放大照片仔細看,竟似是純金質地。
    
  尚妮:「這會是純金的嗎?」
    
  譚涵川:「拿到實物用手掂一掂份量就知道了,應該是黃金的,這也和傳說相吻合:採取月靈芝的汁液,就是要以黃金撫摩其頂,這柄金如意應該就是幹這個用的。」
    
  冼皓:「表面顏色好像有深淺過渡,上面怎麼還有手指印?」
    
  譚涵川:「那是浮塵積垢,手指印就是尚妮師妹的,她當時應該伸手抓了一下。」
    
  涼亭是敞開的,置於露天中的東西通常都不會有太多的灰塵覆蓋,因為起風時會把積塵吹走,但是經年累月下來,物體的上表面會形成一層似包漿似的積垢。這說明這柄金如意已經放在架子上很久沒人動過了。
    
  再看別的照片,莊園形制古色古香,經眾人初步鑒別應該是明代的形制,可以等阿全回來再做進一步的準確鑑定,那小子才是這方面的專家。
    
  也不知這莊園有沒有人住,或者已多久無人居住了,卻絲毫沒有朽壞的跡象,黛瓦白牆竟似半新半舊,連門上的朱漆都是完好的,銅釘也沒有生綠鏽,只是顏色稍顯發沉。
    
  尚妮顯然推門進去了,還拍了幾張庭院中的照片。庭院中有四株高大的桂樹,樹冠張開非常濃密,其高度已經超過兩層樓了。院中原本應該是石板鋪地,但如今看不見石板,已鋪滿了厚厚一層落葉和落花,底部估計已淤積成泥,簡直沒地方下腳。
    
  尚妮應該沒有去踩這厚厚一層花泥,只在回廊上轉了轉,還可能喊了幾聲有沒有人,然後可能就出來了,並沒有繼續向裡走,至少沒有再拍莊園更深處的照片。接下來的照片便是遠處的湖山風景,和大家在後院門處看到的差不多。
    
  但是尚妮下山時拍的很多近處的景物,是眾人先前不可能看到的。有很多奇花異草,丁齊現場下載了一款植物辨認軟體,掃描照片進行辨識;有不少辨認出來了,還有不少則難以判斷,因為軟體給出的答案和原圖有明顯的差異,只是形似而已。
    
  尚妮下山來到湖邊後,還拍了好幾張湖面上的照片,而且連續拍的都是同一位置。丁齊手指螢幕道:「就是這裡,湖裡好像有東西,儘量放大......」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0:36
072、如此簡單
    
  將電腦中的圖片放到最大,湖面上有一個灰白色的朦朧輪廓,前後連續幾張照片對照著看,可以發現這是一條大魚的形狀,卻生著海豚那樣的平行尾鰭。尚妮應該是在湖邊發現了它,所以特意拍下來了。
    
  尚妮納悶道:「這是什麼東西?」
    
  丁齊失聲驚呼道:「白鱀豚!長江中的白鱀豚,小境湖與外界之間應該還有門戶!」
    
  尚妮:「你怎麼知道的?」
    
  丁齊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打開一款APP找出了特意收藏的一條往日新聞,就是網友在境湖市江北區長江岸邊拍下的那段視頻,標題是「已滅絕的白鱀豚疑似重現長江!」丁齊解釋道:「我親眼在長江裡看見過這種生物,白鱀豚早已滅絕,那可能就是從小境湖中跑出去的!」
    
  長江中去年出現了疑似白鱀豚的生物,而今天又在小境湖中發現了同樣的生物,使人很難不將這兩者聯繫到一起。可能長江中的白鱀豚早已滅絕了,但方外仙家世界小境湖像一片保留地或保護區,其中仍有白鱀豚棲息。
    
  不知道什麼原因,可能有一條白鱀豚從小境湖中跑出去了。它肯定不是從朱山閑家的後院跑出去的,因為這裡不是水域。由此推斷,小境湖可能還有一個可以出入的門戶,且應該與外界的水域相聯,甚至可能是在水下。
    
  最有可能與之聯通的水系就是涇陽河。涇陽河從宛陵市經境湖市流入長江,途中就繞過了南沚群山的東側。假如水中真有那樣一道門戶,白鱀豚是怎麼跑出去的呢?這就誰也說不清了,可能純屬誤打誤撞,比如田琦、塗至、盧芳那種情況。
    
  眾人對方外世界的探索才剛剛開始,還遠遠談不上瞭解。水中是否另有門戶且不提,眼下最重要的是確定兩件事:一是怎麼進去、二是如何才能不失去記憶?
    
  怎麼進去看似倒也簡單,眾人已經分析了情況,鑰匙似乎就是每人手中的景文石,但關鍵卻不在於石頭,而在於當時的身心狀態。丁齊曾提出的那個問題,能否瞬間發現小境湖?指的就是走到門前,抬眼並非南沚山森林公園,門外就是小境湖。這說明開門前人已入境。
    
  尚妮為什麼會一個跟頭翻進去?因為在莊夢周來之前,她一直拿著石頭在看小境湖,心中眼中皆無南沚群山。她被莊夢周晃了一下,看似是個意外,但這個意外的跟頭卻恰成機緣。
    
  假如換成另一批人,可能早就下樓去嘗試以同樣的方式進入小境湖了,但是在座的幾人顯然不同尋常,他們已經很能沉得住氣,先把情況分析清楚再說,否則難以保證還會不會出別的意外狀況,畢竟那是一個未知的世界。
    
  怎麼保證進去之後再出來,這段記憶不會消失,那麼首先就要搞清楚,人為什麼會失去這段記憶?大家都看向了丁齊,誰叫他是心理學家呢?就是研究這個專業的。
    
  丁齊沉吟道:「我有一個假想... 比如折疊的時空,門戶就是不同時空的連接處,不知有沒有道理?」
    
  譚涵川:「我明白你的意思,有什麼想法直接說就行,我們現在研究的是意識問題。」
    
  丁齊:「只能先做假設了... 假設小境湖是另外一個時空,與我們這邊是不同的世界;我們本是不屬於那個世界的,而在那個世界中留下的記憶,也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
    
  冼皓:「聽上去有點玄幻啊,但暫時也只能這麼解釋... 但是這種假設,又怎麼解釋尚妮拍下的照片呢?照片還在手機裡,我們也都看見了。」
    
  丁齊:「這說明內外雖然是不同的世界,但都是真實的存在,是可以被感知的。我們站在門外看見小境湖的風景,這就是一種感知;但感覺和知覺是不一樣的:相機可沒有自我意識,而人卻有,這種有意識的知覺再出來後好像無法保留。」
    
  就在這時,就聽石不全在樓下喊道:「你們都在哪兒呢?尚妮師妹沒事了吧?」
    
  朱山閑大聲招呼道:「沒事了,我們都在樓上呢!」
    
  尚妮出了事,眾人也通知了石不全,石不全得到消息就趕緊從圖書館跑回來了,難得這小子能放下手中的工作。眾人讓石不全看了照片,又談了剛才的討論分析,話還沒說完呢,范仰和葉行先後也到了。
    
  有了最新「突破性」進展,當然也不能只告訴阿全,同伴都得通知到,這兩人也馬上趕了過來。九個人湊在一起分析了很多種情況,最後范仰站起身來道:「我也去試試,就算失去了記憶,也算是給大家做了印證!可是究竟該怎麼進去呢?」
    
  丁齊道:「你先去後院,入境再說,莊先生有辦法送你進去。」
    
  莊夢周一挑眉正要說話,丁齊卻同時對他和譚涵川都使了個眼色,兩人皆露出恍然的神情,悄悄點了點頭。大家來到後院,范仰摸出石頭在後院門口剛剛站定,又突然轉身往旁邊一閃,譚涵川剛剛蓄勢未發力的一腳沒踹出去。
    
  范仰叫道:「原來你們真想暗算我!」
    
  有意無法複製無心,想再現尚妮那種情況幾乎不可能,所以丁齊想了另一個辦法,欲趁范仰毫無防備時,讓譚涵川一腳把他踹到門外去;假如成功了,范仰便是被踹進了小境湖,假如不成功便是被踹進了門外的竹林中,掌握好勁力他也不會受傷。
    
  不料范仰這小子太精,已經識破了丁齊的套路,居然提前閃開了。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范仰上次被「催眠」時就上過丁齊的當,怎麼還能再吃同樣的虧?
    
  尚妮打了個哈欠道:「被范師兄識破了,換個人也不好使了,這一招不能再用了。」
    
  冼皓站得離尚妮最近,突然道:「妹妹,妳怎麼發燒了?」
    
  石不全也隨即反應過來道:「尚妮師妹,妳身上好燙,這是怎麼回事?」
    
  這些人的感官絕對敏銳,哪怕並沒有伸手觸碰,離得近也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變化。尚妮的確發燒了,臉蛋都顯現不正常的紅色,她以手撫額道:「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突然覺得有些暈,好像身上也沒力氣...」
    
  石不全:「趕緊回屋躺下吧,假如嚴重的話就送妳去醫院。」
    
  眾人把尚妮送回了房間,就這麼短短的功夫,好像症狀就加重了,她迷迷糊糊地躺了下去,過了一會兒竟然在那裡喃喃自語:「小白兔...... 大灰狼來了...... 快跑,你會飛啊......」
    
  譚涵川看來懂點醫術,給尚妮把了脈,又檢查了她的耳垂和眼瞼,皺眉道:「溫度不低,大腦過熱,她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好端端一個人,怎麼說病倒就病倒呢?石不全急切地問道:「難道是在小境湖中惹了風邪?需不需要送醫院?」
    
  譚涵川眉頭緊鎖:「若真是這個原因,送醫院恐怕起不到什麼作用... 先物理降溫,別把人給燒壞了。我開張單子,列幾種非處方退燒藥,還有一副中藥,朱師兄快去買回來。」
    
  石不全:「我去!我的腿腳快!」
    
  石不全出門買藥,這邊也趕緊給尚妮做物理降溫。沒有捂被發汗的說法,而是直接把她放到了浴缸裡,泡上水,水溫調節到二十八度左右,然後隨時注意體溫和水溫的變化,再用冰袋敷頭部,同時給她餵水。這些事男人就不方便了,由冼皓負責看著她。
    
  六個男人回到了客廳裡,朱山閑問道:「譚師兄,你既然能開出藥方,應該知道她得了什麼病吧?」
    
  譚涵川答道:「免疫系統應激反應;這種情況很常見,但她的反應特別強烈。」
    
  范仰:「你說通俗點,這是什麼病症?和她進小境湖有關係嗎?」
    
  譚涵川:「當然和她進小境湖有關係,這就是病因。我舉個例子,水土不服都聽說過吧?氣候與環境差異導致的身體不適,也跟微生物環境有關。環境中的各種微生物和我們是一種共生關係,已經達到了一種適應性平衡。
    
  小境湖看似與這邊的環境差不多,但如果從明代開始就與外界隔絕,環境中的各種微生物也會與外界有所差異,突然進去並不容易適應。阿全說她染上了風邪,也可以解釋為這種情況。
    
  人的生理機能是可以自我調節的,免疫系統也能適應各種環境、重新達到平衡,所以水土不服往往不是大問題。但是這種差異很大的話,症狀就會非常明顯了,有時甚至是致命的。」
    
  丁齊:「那麼尚妮會有事嗎?」
    
  譚涵川:「像這種病症沒有特效藥,否則剛才第一時間我們就應該把她送到醫院了。通常需要的是一段適應的過程,挺過去應該就沒事了,假如......」
    
  莊夢周突然道:「朱師兄,你去前院挖一把土,用火燒乾、燒透碾成末,去掉細碴只留澄泥,然後再用水煮一遍,最後混到到藥裡餵她喝下去。假如症狀還得不到緩解,我們就趕緊派人去一趟杭州,在西湖邊取一把土回來做藥引。從這裡去杭州,高鐵只要兩個半小時,現在還有班次,能在午夜之前趕回來。就是怕杭州市內堵車... 假如那樣就不要去西湖,在高鐵站旁邊就近找個公園或綠地取土。」
    
  葉行納悶道:「莊先生,您這是什麼藥方?」
    
  莊夢周:「治水土不服的藥引。她的老家就在浙江,而且這兩年她在杭州讀大學,所以去杭州取藥引。境湖市雖然不是杭州,但與杭州的差異畢竟很小,所以也可以先用這裡的土試試。」
    
  譚涵川:「水土不服的方子未必有用,因為她已經出來了,而且症狀很嚴重,但好歹先試試。」
    
  朱山閑起身道:「我這就去取土。」
    
  「還要派人去杭州嗎?其實開車走高速三個半小時就到了,路線不用繞彎,還不用等高鐵的班次。我開朱師兄的車,也能在午夜趕回來。」隨著話音石不全走進了客廳,他在門外時已經聽見了眾人方才的話。
    
  莊夢周想了想道:「其實不必去杭州,這裡的藥引應該差不多,先看看效果吧... 把譚師兄開的藥都餵她先吃了。」
    
  眾人折騰到天黑,晚飯也沒顧得上吃,給尚妮餵了好幾波藥,有退燒的西藥,也有譚涵川開的中藥加莊夢周說的藥引。尚妮的情況終於變得稍微穩定了些,體溫不再像剛才那麼嚇人了,但還有三十九度多,依舊昏睡不醒。
    
  冼皓把她從浴缸裡抱了出來,換上一套乾淨衣服又放在了床上,依舊用冷毛巾不斷給她敷前額以及頭部。七位男人坐在二樓露臺上,餐桌上還放著那台筆記型電腦,石不全憂心忡忡道:「看樣子藥有點效果,可是尚妮師妹還沒有完全好轉,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挺得住?嗯,一定能挺住的!」
    
  過了一會兒,他又抬頭道:「雖然沒剛才燒得那麼厲害了,但她還在發燒,這樣下去可不行!也不知道是哪種藥起了效果?朱師兄,車鑰匙給我,我連夜去一趟杭州。」
    
  譚涵川突然重重地一拍桌子,把眾人都嚇了一跳。只見他猛然站起身道:「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最有效的靈丹妙藥,其實就在小境湖裡面!」
    
  莊夢周好似也意識到了什麼,隨即道:「從月靈芝中採取的月凝脂。」
    
  譚涵川:「據古籍上得記載,採取月凝脂,需以黃金撫磨其頂,那裡面就放著一柄金如意。」
    
  莊夢周起身道:「我們需要進去一趟。」
    
  丁齊:「怎麼進去?」
    
  莊夢周:「下午研究的時候,丁老師你說過一種可能,但我們還沒來得及試,尚妮師妹就病倒了。本來大家說要再謹慎些,可是事態緊急,那就先試試吧!丁老師,你說的辦法,你在前面帶路。」
    
  冼皓留下照顧尚妮,葉行當然也留下,石不全本想一起進小境湖采藥,朱山閑勸道:「石師弟,你也留下來吧,萬一尚妮師妹有什麼狀況,你也可以幫著搭把手;假如我們真進去了,回來後卻失去了記憶,你也可以提醒大家。」
    
  石不全覺得也有道理,再者他也確實不放心尚妮,於是便留了下來;他跑回房間拿出一個三寸來高的小玉瓶交給譚涵川道:「譚師兄,就用這個裝月凝脂。」
    
  譚涵川驚訝道:「羊脂玉呀!你還有這種好東西?」
    
  石不全:「老頭子留給我的,這次隨身帶到行李裡了。」
    
  譚涵川接過小玉瓶,五人來到後院,丁齊當先,莊夢周緊隨其後,大家右手各持一塊景文石,魚貫走出後院門,而石不全就站在涼亭外看著。
    
  怎麼進入小境湖?尚妮已經進去了,但那是個無意識的意外,怎麼能將這種無意識的意外變成有意識的常態,丁齊下午已經做過一番分析。這有一個前提,就是只知有小境湖、不知有南沚山。
    
  尚妮在與莊夢周試手之前,一直拿著石頭在觀望小境湖,而且這幾天她都是這麼做的,每次來到後院門前,抬眼只見小境湖;也就是說在尚妮的潛意識中,門外就是小境湖,已非南沚群山。
    
  丁齊原先有兩個問題,第一是問大家能否瞬間就看見小境湖,第二是問大家能否不受干擾的同時看到小境湖?第一個問題解決後,卻發現第二個問題已經沒必要再問了,今天下午他們已經同時看見了小境湖,互相之間未受干擾,因為心神都寄託於各自的那塊景文石中。
    
  所以丁齊推斷,拿著景文石保持入境的狀態,對每個人而言既然門外就是小境湖,那就這麼走進去便可以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簡單地甚至出乎意料!本來下午就該印證的,但先是將范仰踹進去的套路被識破了,緊接著尚妮就病倒了,所以才耽誤到現在。
    
  丁齊走到後院門前,門外就是小境湖的夜色,他特意叮囑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可以放下石頭,這樣做的消耗可能比較大,但諸位的養練功夫根基都不錯,堅持幾個小時應該問題,最重要的是心境勿散失。」
    
  莊夢周淡淡地總結了一句:「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朱山閑:「這樣就能保留記憶了嗎?」
    
  丁齊:「這只是我的推斷,還需要印證... 但就算失去記憶也不要緊,只要我們帶著月凝脂出來了,也會明白發生了什麼,阿全也會提醒我們的。」
    
  范仰又問道:「口訣便是:門外就是小境湖,並非南沚山?」
    
  莊夢周插話道:「這是心法,並非口訣,你要是念這個口訣的話,那是肯定進不去了,因為你已經念著南沚山了!注意拿好你的石頭,那就是鑰匙。」
    
  說完話,丁齊手持景文石邁過門檻,已置身於小境湖中,隨即莊夢周、譚涵川、朱山閑也都出現在身邊。四人站定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朱山閑納悶道:「范仰呢?」
    
  回頭看是一面石壁,石壁上畫著一道門坊。他們先前已看過了尚妮拍的照片,而此刻門坊與門楣之間彷彿是空的,直接望見的就是朱山閑家的後院,只見石不全站在芭蕉旁驚訝道:「范總,你怎麼回來了?」
    
  然後范仰的背影就莫名出現在門那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剛才走錯地方了,我再走一遍試試。」
    
  石不全沒拿石頭,他此刻也看不見小境湖,就見丁齊等四人邁過門檻便奇異地消失不見,只有范仰直接走到了門外的竹林中,然後轉身又回來了。
    
  朱山閑咳嗽一聲道:「這小子該不會是在騙我們吧,他根本就沒看見小境湖?」
    
  丁齊道:「再等他一會兒吧... 范總這個人說話虛虛實實,但還不至於這麼掉鏈子,應該能進來的。」
    
  譚涵川:「我們趕時間采藥救人,最多只等他一分鐘。」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0:37
073、采藥
    
  范仰沒用一分鐘,大約只用了三十秒。只見他又回到院子裡走進了屋中,再從客廳走出來穿過竹林直奔後院門,然後抬腳就進了小境湖。
    
  朱山閑:「范總,你終於進來了,剛才可是令我們很意外呀!」
    
  范仰尷尬道:「只是出了點小差錯,調整了一下便好...... 丁老師真是神了,您的判斷完全準確。」
    
  譚涵川:「進來了就好,趕緊去上面的亭子拿金如意,然後去找月靈芝。」
    
  石壁的右側有一條石板小徑,顯然是人工修築的,路基高出兩側的地面,小徑上只有些許落葉,夜間的清風吹過,很多落葉被吹到了路的兩邊。看條石的材質通體潤白,竟似美玉一般,也不知何人在於年何月修成,更不知多少年已無人走過。但它竟似不染塵埃,每日只憑山風掃淨。
    
  眾人也來不及研究這些,登上小徑繞到了石壁上方,這裡有一座莊園,門前是一片空地,空地上修了一座四腳涼亭,亭中有白木架,架上放置了一柄金如意。幸虧尚妮白天拍了不少照片,眾人事先就瞭解了這些情況。
    
  丁齊去拿金如意,卻差點把手腕給閃了。譚涵川伸左手拿了起來,掂了掂道:「還真是黃金,竟然是實心的,足足有四十多斤!」
    
  范仰:「僅僅按外面的金價,至少也值六百多萬啊!」
    
  莊夢周:「你的帳算得倒挺快!」
    
  四十多斤重的東西,丁齊單手應該也能拿起來,可是剛才沒有思想準備,用的力道不對,關節和肌肉都太放鬆了,所以差點閃著。譚涵川已將玉瓶遞給了朱山閑,一手持石頭一手拿過金如意道:「今天運氣不錯,有月光,要是陰天就麻煩了,趕緊去找月靈芝。」
    
  月靈芝怎麼找?聽聲音。近處是找不到的,就算有也發現不了。平臺後面是莊園,平臺前方總有雲霧飄蕩,那天尚妮聽見了近處月靈芝的聲音是因為運氣好,平臺前方的雲霧恰好散開,月光照了下來,這種情況是不多見的。
    
  眾人向山下月光能照到的地方走去,譚涵川在前方領路,大家皆凝神細聽。月靈芝發出的聲音並不大,但眾人的知覺都相當敏銳,大約走出五百多米,終於發現了一株月靈芝。它生長在一株大樹下的草叢中,過於熾熱的陽光會被大樹擋住,而月亮要在特定的角度才能照到這個地方。
    
  丁齊終於見到了這種傳說中的仙家餌藥,與他在田琦和盧芳的精神世界中所見幾乎是一樣的,但沒有那麼誇張。首先是體形明顯要小一號,其次發出的聲音也要弱很多,主幹上生長出兩根分叉,並沒有在空中舞動。
    
  精神世界中的景象是意識再加工的結果,對於印象過於強烈的東西,知覺反應往往比較誇張,比如形狀看上去比實際情況要大一圈,可能還有引起注意的各種附加動作。
    
  現在倒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譚涵川蹲了下去,手持金如意輕輕撫摩月靈芝的頂部;這需要相當強的掌控力,月靈芝看上去十分柔弱,這麼沉的金如意放上去一不小心就可能把它給壓碎了,老譚來幹倒是最合適。
    
  隨著黃金的撫摩,月靈芝的頂上滲出了乳白色的汁液,眨眼間就聚成了一滴,就如一粒黃豆大小的珍珠,隨即向下滾落。見過荷葉上的水珠嗎?它是根本不沾葉面的,可以隨風滾動;眼前的情景就差不多,而月靈芝的頂部是半球形的,液滴直接就落了下來。
    
  早有準備的朱山閑手疾眼快,一伸玉瓶便將其接住。繼續來,過了大約十秒鐘,又滾落了第二滴,再過十幾秒,滾落了第三滴...... 三滴過後,再以黃金繼續撫摩,已不見汁液滴落;月靈芝身上的那兩根分叉也垂了下去,樣子顯得有些萎靡。
    
  譚涵川站起身來道:「看樣子只能採取三滴,它需要恢復元氣,再找下一株吧!」
    
  范仰:「一株才有三滴,我們得采到什麼時候?」
    
  譚涵川:「救人要緊,我們儘量快點找,把這個玉瓶裝滿再說... 也不知道尚妮師妹能不能挺得住,或者能挺多久。」
    
  大家曾無數次設想過第一次進入小境湖的情景,但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不但無心欣賞仙家世界中的湖光月色,反倒搞得跟偷地雷似的,豎著耳朵傾聽各種細微的聲音,四處鑽草叢尋找月靈芝。
    
  月靈芝的分佈好像有點規律,沒有兩株長在一起的,離得最近的也在百米開外,所以找起來有點麻煩。幸虧大家的知覺都遠超常人,能分辨各種細微的聲音,一株接著一株找了過去,沿著面朝大湖的這座山坡呈之字形往下走。
    
  採取月凝脂的時候,范仰剛開始就在旁邊看著,後來忍不住道:「老譚,你用瓶子接,把金如意給我試試。」
    
  范仰揣起石頭接過了金如意,譚涵川也從朱山閑那裡拿過了玉瓶。很顯然范仰也是有功底的,沉甸甸的金如意在他手中也是舉重若輕,很快采夠了三滴月凝脂。眾人的速度很快,大約用了三個多小時的時間,就已經走到了山下的湖邊。
    
  他們一共找到了二十二株月靈芝,把這座山朝湖這面的山坡幾乎都搜了一遍,小玉瓶也差不多裝滿了。放眼望去是一座大湖,環湖群山,他們其實只走了小境湖中很小的一片範圍。丁齊覺得很累了,精神也有些疲倦,但他最近的養練功夫沒有白修,至少還是跟上了。
    
  譚涵川轉身道:「我們回去吧,這一瓶應該夠用了。」
    
  眾人原路返回走到那石壁前,范仰問道:「把這個也帶出去嗎?」他手中還拿著金如意。
    
  莊夢周面色微沉道:「先放回去,還不知道是誰的東西呢!很顯然是有人特意放在那裡的,我們有急事借用一下也就罷了,可不能擅自帶走。」
    
  譚涵川從范仰手中拿過了金如意,腳點石壁,幾步騰空就到了上面,將金如意在原位置重新放好,又騰空躍下道:「我們趕緊回去吧!阿全他們應該等急了。」
    
  石壁中有門,門外是另一片天地,放眼便是朱山閑家的後院,這是非常奇異的景象。眾人穿門而出,石不全在涼亭中站起身來道:「你們終於回來了!尚妮師妹還沒醒!」
    
  這時范仰突然道:「你們這是幹什麼?不是說好了要進小境湖采藥嗎?」
    
  丁齊驟然一驚道:「范總,你剛才沒進小境湖嗎?」
    
  范仰:「進什麼進?我看你們都不見了,我第一次沒進去,正想調整狀態再試一次呢,結果眼前一花......」
    
  朱山閑:「范仰,你失憶了!」
    
  石不全提醒道:「你們清楚剛才的事情嗎?都有什麼記憶?」
    
  丁齊:「我進小境湖采藥去了,在山中找了三個多小時。」
    
  譚涵川、朱山閑、莊夢周亦點頭道:「我們也是。」
    
  范仰一臉茫然,他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丁齊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又提醒道:「范總在裡面把石頭放下來了。」
    
  的確,范仰拿過金如意也要自己試試採取月凝脂的時候,曾順手把石頭收起來,後來才重新掏了出來;而丁齊進去之前曾經做過推斷,石頭不能放下,寄託心神的狀態始終要保持,這可能就是留住記憶的關鍵。
    
  莊夢周笑道:「范總倒是做了件好事,親身給我們做了驗證,在什麼情況下會失去記憶、又怎樣保留記憶?」
    
  石不全:「先不說這些了,月凝脂呢?」
    
  譚涵川一摸兜,臉色隨即就變了,急轉身道:「壞了,連小玉瓶都沒帶出來!」
    
  石不全手持景文石走到門前,伸手一指道:「我看見了,滾到草叢裡了。」
    
  說著話他也邁步走進了小境湖,向外走出了十幾米遠,將小玉瓶從草叢裡揀了出來。他的眼神可真夠好的,離得這麼遠,還發現了玉質表面微弱的反光。譚涵川納悶道:「我明明是揣進兜裡的,放得挺妥當,怎麼會掉出去呢?」
    
  阿全拿著小玉瓶又走回了後院,等他穿過門檻低頭一看,左手還保持著持握的動作,但掌中卻是空的!
    
  丁齊這回看得清楚,石不全走進院門的時候,就像穿過了一道無形的屏障,那裝著月凝脂的玉瓶奇異的留在了屏障之外、從空中跌落,然後又順著山坡滾到了剛才的草叢中。幸虧門外是泥土地,玉瓶並沒有摔碎。他看見了,其他幾個人也都看見了。
    
  譚涵川恍然大悟道:「看樣子方外世界的東西帶不出來!丁老師,這是怎麼回事?」
    
  丁齊上哪兒知道去?但眾人已經習慣了有問題就找丁齊。丁齊只得思忖道:「看來這是兩個不同的時空,我們是屬於另一個時空中的事物,但小境湖中的東西卻不屬於門外的世界。我們能夠帶走的是對這個世界的感知,卻帶不走意識之外的其他東西。」
    
  石不全:「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月凝脂帶不出來,尚妮師妹怎麼辦?那個玉瓶怎麼也拿不出來,難道是因為裝了月凝脂嗎?」
    
  莊夢周:「你換個思路想想,其實這是好事。」
    
  石不全:「怎麼是好事?」
    
  莊夢周:「假如玉瓶出來了,月凝脂卻留下了,不都全灑了嗎?我們不就白忙活了!」
    
  石不全:「那現在怎麼辦?」
    
  莊夢周:「既然月凝脂帶不出來,我們就把尚妮師妹送進去!趕緊收拾好可能要用到的東西,山莊裡面找個房間給她用月凝脂。事不宜遲,無論成不成現在就趕緊試試!」
    
  也來不及討論別的,他們立刻進屋通知葉行和冼皓,開始收拾各種東西。先給尚妮穿上了外套,又在廚房裡拿了一些吃的,準備了應急照明燈。冼皓心細,還收拾了枕頭、被褥、尚妮的幾套乾淨衣服,包了一個大鋪蓋卷。
    
  石不全單手提著鋪蓋卷,譚涵川提著另一個大包,冼皓橫抱著發燒昏睡的尚妮,每人手中都拿著石頭,又一次魚貫進入了小境湖。這次進去的是八個人,只有葉行在外面守著,他乾瞪眼著急也沒用,因為進不去啊。
    
  第一次進入方外仙家世界小境湖這天,眾人根本沒時間想別的,顯得十分忙碌。
    
  揀回了落在草叢中的小玉瓶,眾人直奔山莊。夜色下山莊裡沒有燈光,庭院中的樹影顯得有些許陰森,這裡應該早就沒人住了。他們沒有往深處走,前院回廊兩側就有四間廂房,打開其中一間就進去了。
    
  推開門的那一瞬間,似有一陣無形的風捲過,擾動了已沉寂數百年的氣息。在應急照明燈的照射下,再看屋中的陳設皆完好如初,甚至是整潔如新,竟沒有什麼積塵,更沒有陳腐的氣息。屋裡有高凳和座椅,短案上還放著一套瓷器茶具,另一側是一張木質藤榻。
    
  所謂榻,看上去像一張沒有沿的床,又像一張床那麼大的矮桌子,四腳和邊框是木質的,中間繃的是藤面。冼皓在榻上鋪好被褥,將尚妮放了上去。
    
  冼皓已經將手中的石頭放下了,轉身朝眾人道:「手裡握著石頭不方便,假如我出去後失去了這段記憶,請你們轉告我。譚師兄,月凝脂怎麼用?」
    
  譚涵川:「具體不是很清楚,但大概可以推斷,無非內服和外敷兩種。外敷就是均勻的塗在肌膚表面,就像你們女人抹防曬霜那樣,內服就是餵她喝下去,最好是空腹。要想達到最佳的效果,外敷應配合外煉、內服應配合內養......但她現在還沒醒,先不說這些了。」
    
  冼皓:「空腹倒是沒問題,一天沒吃飯了。」
    
  時間早就過了午夜,不僅是尚妮,除了范仰和葉行,大家昨天的午飯和晚飯都沒吃呢,而且范仰和葉行也只吃了午飯沒吃晚飯。尚妮是上午不小心一個跟頭翻進小境湖的,朱山閑和石不全沒吃午飯就趕過來了。下午尚妮病倒了,眾人當然也沒顧得上做晚飯。
    
  這時丁齊也放下石頭道:「假如我失去了這段記憶,你們回頭轉告我。」
    
  石不全納悶道:「丁老師幹嘛放下石頭?」
    
  丁齊苦笑道:「我拿不動了... 感覺身體很累、精神也很疲憊,腦袋還有些發暈... 心神既然已經散開,繼續用手拿著也沒用。」
    
  所謂拿不動了,當然不是因為石頭太沉,而是丁齊的消耗已經到了極限。冼皓突然站起身,伸手用手背試了試丁齊的額頭,驚訝道:「丁老師,你也發燒了!」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0:37
074、常見的橋段
    
  丁齊的確發燒了,他覺得頭暈,身上也發軟,但這一瞬間感覺卻很舒服:心裡很抵觸身體觸碰的冼皓居然主動用手臂試了他的額頭......
    
  朱山閑道:「冼皓師妹,玉瓶裡的月凝脂留一半,給尚妮用完了再給丁老師用。阿全,你就在門外等著,然後幫丁老師內服和外用月凝脂。老譚,趁著天上還有月光,我們再去采一些回來。」
    
  丁齊病了,與尚妮一樣的症狀,算算時間,他們差不多都在進入小境湖三個多小時以後發病。所區別的是,尚妮是出去之後再發作的,而丁齊是症狀發作時又進了小境湖。朱山閑、譚涵川、范仰又去采月凝脂了,石不全扶著丁齊去了對面的廂房。
    
  莊園前院進門後有一座屏風,庭院被回廊環繞,院中落花堆積成泥,但回廊的地面還算乾淨。正廳兩側各有兩間廂房,呈對稱結構,把頭第一間廂房中的陳設也幾乎一樣,屋裡有高凳和座椅,另一側是一張木質藤榻。
    
  大概是擔心丁齊,所以冼皓那邊的動作很快,十分鐘之後就把半瓶月靈芝送過來了。由於發現得及時,丁齊還沒有昏迷說胡話,只是發了高燒渾身無力,但意識還保留了些許清醒,人也能在石不全的攙扶下坐起來。假如再晚半個小時,情況恐怕就說不定了。
    
  石不全扶著丁齊坐好,將小玉瓶遞給他道:「先喝一半,按老譚說的辦法,含在舌下慢慢潤進喉嚨後,先不要管它,再像平常練內養功夫那樣靜坐,靈效最佳。」
    
  丁齊此刻正在發高燒,是很難行功入境的,但是這一口月凝脂喝下去,隨即舌下生津,渾身一片清涼舒爽,那股燥熱之意竟然就漸漸退去。丁齊定坐於榻上,身中自有天地,就是這片方外仙家世界小境湖。
    
  他的意識彷彿已經離開了屋子、穿透了牆壁和屋頂,將整座小境湖包容其中。起初時的感覺很特異,好像不是坐在莊園裡,而是月光下的山野中... 當時丁齊並未去思考琢磨,事後回想,那時的他彷彿已化身為一株月靈芝,似是在汲取天地之菁華;漸漸的,丁齊不再是月靈芝,他就是菁華流轉的這片天地、他就是小境湖、小境湖就是他。丁齊從未體驗過這麼清晰而奇妙的狀態,按譚涵川當初的描述,這就是他現階段的內養功夫達到圓滿的標誌。
    
  當那股清涼之意漸漸消失,彷彿消散於天地間、融化於身體中,丁齊又感覺渾身一片暖洋洋,就連毛孔中出的細汗都帶著淡淡的清香味。他睜開了眼睛,黑暗中有人正坐在對面,雖然看不太清,但也知道是誰,他有些納悶地問道:「冼皓,怎麼是妳?阿全呢?」
    
  冼皓:「阿全在那邊照顧尚妮呢。」
    
  丁齊:「尚妮的情況怎麼樣?」
    
  冼皓:「燒退了,人應該已經沒事了...... 你的燒也退了,我去叫阿全。」
    
  丁齊下地活動了一下手腳,又張開雙臂做了一個伸展的動作... 他的確是沒事了,不僅沒事了,感覺從來就沒有這麼輕鬆過。有個成語叫身輕體健,指的可不是體重,而是那種從身體到精神都很輕盈的感覺。丁齊甚至有一種錯覺,彷彿輕輕一躍就可以飄起來了。
    
  冼皓出去了,過了一會兒,石不全拿著應急照明燈,還有剩下的小半瓶月靈芝進屋關上門道:「丁老師,該外敷了,儘量將全身都塗抹到。」
    
  往身上抹月凝脂,當然要把衣服全脫光,難怪冼皓去叫阿全了,她一個姑娘家當然不方便。丁齊搖頭道:「我已經沒事了,這麼珍貴的靈藥,別浪費了。」
    
  阿全卻搖頭道:「總要鞏固一下效果,就得按老譚說的辦,你別自以為沒事!」
    
  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假如僅僅是「治病」的話,確實不需要再外敷了,但丁齊拗不過石不全,只得點頭道:「那好,我就自己抹吧... 後背搆不到的地方,再讓你幫忙。」
    
  就算是大男人,徒手往自己身上抹東西也不好意思啊,感覺甚至怪怪的,所以丁齊只讓阿全幫忙抹後背。用指尖沾了一點點月凝脂塗抹,不太像抹防曬霜,卻有點像抹護膚精華素或者是在做精油SPA,肌膚感覺一片清涼,清涼之後又有絲絲暖意往身體裡鑽,令人舒服得簡直想呻吟。
    
  輪到阿全幫忙抹後背的時候,丁齊忍不住莫名胡思亂想,假如這雙手是冼皓的,那該多麼......
    
  可惜他也只能想想而已,怎會有這種好事呢?除非小境湖中只有他和冼皓,而他又恰好病倒了,只能用月靈芝塗抹全身才有救...... 那麼冼皓會不會這樣救他呢?救了他之後,兩人又會怎樣呢...... 想多了!這不是很多武俠小說中常見的橋段嗎?
    
  或者把角色掉換一下,發病倒下的人是冼皓,而身邊只有他丁齊... 先排除掉內服這個選項,假定必須要外敷,那麼丁齊又該怎麼做呢?嗯,還是救人要緊...... 不能再想了,阿全還在抹後背呢!
    
  是冼皓幫尚妮外敷月靈芝,那麼阿全是不是也曾想過,假如把冼皓換成他該有多好...... 就在丁齊思緒聯翩之時,忽聽石不全道:「抹好了,外敷配合外煉,你應該起來走走,假如還能走得動,就儘量在行走中入境行功。現在天還沒亮,山野中不能亂跑,你就在門外的平地上溜達吧。照說裸奔的效果最佳,但是有姑娘家在呢,還是穿上點衣服...... 需要我扶著嗎?」
    
  丁齊:「我已經完全行動自如了,感覺比沒發燒之前還要好呢,不需要人扶,你還是去看看尚妮師妹吧。」
    
  季節本就是江南的初夏,穿的就是輕便單衣短袖,丁齊穿好衣服和阿全推門出來,看見對面的回廊上,冼皓正扶著尚妮也走出了房間。尚妮的燒已經退了,人也醒了,聽了冼皓的解釋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稍感虛弱。
    
  外敷月凝脂之後,最好配合外煉之法,哪怕狀態達不到入境行功的要求,也要儘量走動走動把身體活動開,所以冼皓也扶著她出來了。石不全見狀趕緊過去道:「我來吧,我的力氣大些!」
    
  扶個人需要多大力氣?冼皓聞言卻鬆開了手將尚妮讓給了石不全,對丁齊小聲道:「你還好吧,需不需要我扶著?」
    
  丁齊的狀態非常好,甚至有生以來都沒這麼好過,感覺給他腳底安根彈簧就能躥上屋頂,根本不需要人扶,一開口卻鬼使神差道:「謝謝妳了!」
    
  前面石不全扶著尚妮出門去了,冼皓也扶著丁齊跟上他們來到莊園前的平地上。應急照明燈的電不足了,光線漸漸暗了下去。石不全乾脆把燈關了放在門檻上,天空有月華灑落,在平地上來回行走不再需要照明。
    
  莊夢周獨自站在涼亭中,背手握著一塊景文石,正在眺望遠方的湖光月色。丁齊納悶道:「莊先生,怎麼就您一個人?」
    
  莊夢周轉過身道:「你們出去之後都會失去這段記憶,總得有個人告訴大家,進來時都發生了什麼?」
    
  尚妮不可能拿著石頭進來,她是被冼皓抱進來的,當時意識就不清醒,冼皓、石不全、丁齊進來後陸續都放下了石頭,出去之後將會失去在小境湖中的這段記憶。
    
  朱山閑、譚涵川、范仰采月靈芝去了,腳下的這面山坡剛剛已經搜集過,需要到更遠的另一座山上、朝著月光的那一面去尋找。夜間走山路還要找東西本就很困難且危險,還好他們都是藝高人膽大,但一隻手始終拿著石頭也很不方便。
    
  更重要的是,那塊石頭可不僅僅是拿著而已,還要將心神寄託其中,保持入境不失,否則那不過是塊普通的賞石而已,並沒有什麼作用。他們已經折騰多長時間了?這對體力和精力都是極大的消耗,要再次翻山越嶺去採取月凝脂,已幾乎不可能再堅持,三人乾脆把石頭收了起來,專心采藥。
    
  最終商量的結果,是莊夢周拿著石頭留在了莊園,既照看丁齊等人,同時也是唯一爭取保留這段記憶的人。聽明白後,尚妮說道:「那我們就自己溜達吧,不打擾莊先生看風景。」
    
  話是這麼說的,其實是不打擾莊夢周手握景文石寄託心神入境;已經這麼長時間了,哪怕別的事什麼都不幹,也要儘量少受擾動。這兩對人就在月光下的空地上來回轉圈走動,既像在院門外溜狗,又像監獄裡放風... 場面靜悄悄的很是詭異,乍一看還以為這裡鬧鬼了。
    
  丁齊被冼皓的雙手扶著右臂,身體時不時有輕微的觸碰,還能聞到她的身體和頭髮上幽香的氣息,感覺不禁有些...... 恰在這時,忽聽莊夢周開口道:「機緣難得,需入境行功,能走就自己走!」
    
  石不全和冼皓都把手鬆開了。其實尚妮此刻已能行走自如,兩人都自行在空地上轉圈溜達。莊夢周方才的話也提醒了丁齊,他收攝心神進入了狀態,運轉外煉之法,步伐越走越是輕盈,彷彿足不沾塵。
    
  這種感覺很玄妙,又彷彿是受天地的催眠引導,根本不需要自己用力,到後來甚至不需要去用意識,體內氣機自行運轉,人保持一個固定的節奏自行走動,足跡畫出一副太極圖案。天地即我形神,風雲即我氣機,這就是現階段丁齊所修外煉功夫的圓滿境地。
    
  只有到了這種境地,才會明白它是什麼感受,否則譚涵川當初說得再清楚,丁齊也不可能有切身的體會。走著走著,天色已微明,丁齊進入了渾然忘我之境;他又出了一身細汗,在微風中隨即揮發,帶著一陣陣清香。
    
  當他終於停下腳步時,自己也聞到了這股氣息,不禁有點納悶:看很多玄幻或者仙俠小說,主角服用什麼靈丹,或者修成了什麼神通,打坐之後感覺身體表面出了一層泥垢或者是汙黑骯髒的東西,此所謂「排除了凡胎雜質」云云;但今天親身服用了傳說中可易經洗髓的「仙餌」,養練功夫已達圓滿之境,感覺怎麼不是那麼回事呢?連出的汗都帶著這麼沁人心脾的清香... 再抬眼望去,譚涵川、朱山閑、范仰三人已經回來了,而那邊的尚妮也停下了腳步。
    
  譚涵川看著丁齊點頭道:「內養、外煉的最佳良機,就是在退病之時;退病而養煉圓滿,就是最完美的根基,丁老師真是好福緣!」語氣中不乏羡慕之意。
    
  養練功夫不足,曾是丁齊「修為根基」中最弱的一環。進來了八個人,其他六個人都沒事,只有丁齊和尚妮病倒了,說明這兩人比起其他人而言,養煉功夫還差了一層。但丁齊卻因禍得福,至少觀身境所需的養練功夫,得月凝脂之助一夜而圓滿。
    
  連譚涵川都忍不住要羡慕丁齊,這種機緣是可遇不可求的;但僅僅羡慕卻沒用,誰也很難複製這種巧合,而且過程中蘊含著大兇險。
    
  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在類似的經歷下一定會急症發作,如果急症發作一定是這麼猛烈,而且還能及時發現、保持清醒,同時還有恰好對症的仙家餌藥、掌握了相應的養練之法,還能夠行功入境。
    
  其中只要有一環出了差錯,別說練形圓滿了,恐怕連命都保不住。就算安然無恙,也不可能得到這麼大的好處。丁齊所得,已經是他目前情況下服用月凝脂,在理論上所能達到的最佳效果。
    
  尚妮已經沒事了,看她的狀態也應該收益不小,但無法與丁齊相比。尚妮是在高燒昏睡中被動服用的月凝脂,就算外敷之後被扶出來行走,起初也沒有達到外煉的狀態,只有最後才找到點感覺。儘管如此,這對她而言也算是難得的福緣了。
    
  這一天一夜的經歷,讓丁齊充分體會到什麼才是《老子》中所言「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0:38
075、有跡可循
    
  尚妮調皮,非要和莊夢周試摶雲手,學藝不精卻栽了個跟頭,這當然挺丟人的,卻碰巧一個跟頭翻進了小境湖,這也算是意外之喜、因禍得福。可是進了小境湖一趟出來,她隨即染上了風邪之症,差點送了命啊...
    
  假如不是有一眾高人在側,就算送到醫院急救都不好使,這是大兇險。但最終的結果,她被眾人又帶進了小境湖,內服、外敷仙家餌藥月凝脂,養練功夫更進一層,極大地改善了體質,這又是大收穫。
    
  尚妮如此,至於丁齊,那就更不用說了。見丁齊和尚妮都沒事了,范仰皺眉道:「我們同樣也進了小境湖,會不會也有症狀潛伏?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病倒了!」
    
  譚涵川思忖道:「丁老師和尚師妹的病症,差不多都是在進入小境湖後三個多小時急性發作,若是因環境差異染上的風邪症,症狀潛伏的週期應該就是這麼長。而我們到現在都沒事,說明已經適應了,就不會再有事的。」
    
  范仰:「我們又采了一瓶月凝脂,這東西又帶不出去。保險起見,是不是也當場服用呢?反正我心裡有點沒底。」
    
  譚涵川答道:「古籍上記載,月凝脂即應采即用,日出之後就會失效、化為淨露。現在天都亮了,太陽也快出來了,既然如此,這瓶月凝脂我們大家就分了吧。」
    
  范仰:「內服還是外敷?」
    
  譚涵川:「就這麼一小瓶,六個人分,還怎麼外敷?你我養練功夫皆有根基,此刻內服即可;注意入境行功體會,將藥力化入周身...... 莊先生,您先嘗嘗吧。」
    
  譚涵川將一個小玻璃瓶首先遞給了莊夢周,莊夢周接過瓶子打開塞子又遞給冼皓道:「冼師妹,還是妳先來吧... 自己掌握點,喝差不多六分之一。」
    
  這個瓶子是朱山閑帶進來的,質地是非常純淨的水晶玻璃,也不知原先是裝什麼的。冼皓本欲拒絕,但是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仰起臉朱唇輕啟,向口中倒入些許,嘴唇並沒有碰到瓶口。難怪莊夢周會先讓她喝,冼皓有點潔癖,六個人都用這個瓶子喝,她難免覺得彆扭。
    
  冼皓喝完後便凝神不言,似是在體會月凝脂的效力。莊夢周拿回瓶子也喝了一口,就像飲酒一般,還咂了咂嘴道:「味道不錯... 老朱,你嘗嘗!」
    
  朱山閑、石不全、譚涵川、范仰依次飲下月凝脂,玻璃瓶便空了,裡面沒有留下半點痕跡。譚涵川道:「月凝脂和水不一樣,居然不沾玻璃,也不浸潤黃金和白玉。」所謂不浸潤就是不沾杯,比如水會將玻璃沾濕、會有一種掛壁現象,但水銀卻不會。
    
  莊夢周又說道:「折騰了一整夜,還沒有仔細查探這個地方呢... 還是先參觀一番這座莊園吧。」
    
  丁齊忽然有些臉色發紅道:「你們先進去吧,我找個地方辦點事。」
    
  說著話他衝下了山坡,跑進了灌木叢中。還算他機靈,穿過小樹林時不忘觀察環境,居然發現了一種低矮的灌木,樹葉寬闊如掌、質地柔軟如棉,且不帶任何毛刺......
    
  從昨天早飯後到現在,就沒吃任何東西,但是水也喝了不少,而且不僅是水。剛才說話的時候,丁齊突然覺得肚子裡咕咕響,卻不是餓的,而是有點憋不住了... 在樹叢裡找了個地方蹲下,放開束縛解決問題,又是一陣前所未有的輕鬆舒爽,但是那個味... 太熏人了!
    
  等丁齊跑回來的時候,尚妮皺眉弱弱地欲言又止道:「我也有點...」
    
  丁齊:「灌木叢中有一種葉子,可以當紙用。」
    
  石不全聽明白了,趕緊道:「快去吧,我等妳!」
    
  等尚妮回來後,八人終於結伴又走進了莊園。石不全已確定這是明代的建築,帶著早期徽派風格。三進三重的院落,大體可以分幾個部分?按傳統的建造格局,並非九宮格,而是有五個部分,暗中對應五行。
    
  這五個部分分別是前院、中庭、後園和東、西跨院。有時候因為地形、地勢限制,宅院的形狀會有各種的變化,但大體的格局輪廓還是能找出來的。比較講究的傳統宅院,主要房屋之間還有回廊相接,各個院落的回廊之間有耳門聯通。
    
  所謂「主要房屋」,就是宅院主人日常生活中會走到的地方,哪怕雨雪天氣也不必打傘。眾人剛剛到過的是前院,進門後以及左右兩側都有回廊,兩邊對稱、共有四間廂房。頭兩間廂房昨天已經打開了,而後面兩間的陳設卻有些奇怪。
    
  每間屋中都放了四個一人多高的衣櫃,四腳以及格柱的材質似是黃花梨,板材似是樟木;頂部比底部稍窄,櫃子四面都有一個肉眼不易察覺的坡度。打開櫃門後鬆手,櫃門就會自行緩緩合上。黃銅合頁與把手如今並無朽壞跡象,還能正常使用。
    
  櫃子裡放的是衣服,明代的樣式,有綢質、紗質、棉質、軟麻質,還有厚一點的氈呢質,樣式也是大小不一。左邊廂房裡是整整四櫃子男裝,右邊廂房裡是整整四櫃子女裝,給人的感覺,這一大宅子男女老少的衣服都放在這裡了。
    
  屋中還各有一面鑲在檀木架上的大銅鏡,橢圓形,約有六十公分高,三十公分寬,雖然無法和現代的穿衣鏡比尺寸,但在那個年代也是相當大型的貴重器物了。
    
  銅鏡的材質並非純銅亦非青銅,據石不全辨認,是一種銅、銀、汞合金,還有特殊的表面工藝,使鏡面可以打磨得非常光滑,並且耐氧化,可長時間保持光可鑒人的狀態。此刻的穿衣鏡表面並未生銹,但有些發暗,彷彿是蒙上了一層霧,人站在鏡前只能照出一個輪廓。
    
  石不全道:「用絨布沾上細磨料好好擦一擦,這個鏡子就可以照人了。」
    
  朱山閑卻納悶道:「按照古典庭院的格局,前院兩側通常是門房和帳房... 前面的兩間屋子倒像是門房,後面這兩間屋子怎麼放的全是衣服?」
    
  石不全:「不是只有衣服... 櫃子最下面那一層放得的是整匹的料子,還可以拿來做衣服。」
    
  莊夢周笑道:「許是給客人準備的,我們要不要一人來一套?」
    
  冼皓趕緊擺手道:「我們還是先不要動這些東西,再看看別處吧。」
    
  范仰似是自言自語道:「這裡當然不是一般的莊園,所以佈置也非同一般,一般人家誰會在大門外的亭子裡放一柄金如意?」
    
  繞過回廊進入正廳,這裡是整座莊園中最開闊的一間屋子,正面有四方桌和兩張太師椅,側面對稱放著兩列高几與座椅,就是古典式的客廳,以大塊方磚鋪地。四方桌背後是中堂屏風,掛的是一幅畫,畫得就是站在莊園門前遠眺小境湖的月色景象。
    
  此畫有落款還有篆章,仔細看篆章上刻的是「南門妖王」這四個字,落款題名是「朱敬一」,年月是永樂七年,也就是1409年。
    
  繞過中堂屏風,後面門外還有個四方院子,就是整棟建築的中庭。主廳非常高,其側後方左右都有樓梯,可以登上圍繞中庭的房屋二樓。中庭的兩側以及後方正面,房屋都是二層結構,這裡也是主人居住的地方,一般女眷都住在樓上。
    
  中庭院落中沒有種樹,擺著兩口長條形的荷花池。這並不是在地上挖的池子,而是用整塊的條石鑿出來的四面雕花池槽,放在石板鋪地的庭院中。這兩口荷花池有一丈多長,差不多一米寬、高度也有一米左右。
    
  池中已無荷花,池底積了一層濕泥,還能看出很久之前枯萎的荷花痕跡。譚涵川道:「這些淤泥裡應該還能挖出來蓮子,說不定還能種出古代的蓮花。」
    
  丁齊:「將來可以好好收拾收拾,假如你們有興致住進來的話。」
    
  范仰:「淤泥裡能挖出來蓮子?那蓮子會不會也是什麼仙家靈丹妙藥啊?」
    
  朱山閑:「有可能吧... 但你現在可別挖!」
    
  丁齊:「冼皓師妹,妳怎麼不說話?」
    
  冼皓:「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我是個做編劇的,以前寫的是故事,今天感覺自己跑到故事裡面來了。」
    
  尚妮:「對呀,對呀,我也是這個感覺,都有些看傻眼了... 可惜前面的經歷都不記得了,真羡慕你們。」
    
  石不全:「妳也不用羡慕我們,除了莊先生,出去之後我們都會忘記。」
    
  尚妮:「那我們還看個什麼勁啊?」
    
  石不全恍然道:「對呀,反正都記不住,我們在這兒參觀什麼呢?」
    
  莊夢周:「先看看再說... 誰帶手機了,手機還有電嗎?」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道:「對對對,趕緊拍照!」
    
  尚妮撅嘴道:「我的手機沒帶進來。」
    
  石不全:「用我的!國產品牌,超長待機,還有電呢!」
    
  說著話他們已經走進中庭左側的回廊中,莊夢周推開一扇門道:「這裡應該是莊園主人的居所,樓上應該就是書房了。」
    
  這間屋顯然就是現代人所謂的「主臥」,因為面積很大,幾乎占滿了中庭左邊這一側,裡面還隔成了三間。中間應該是個小型的起居室,右邊的隔間像是個讀書喝茶的地方,靠窗放著短案,裡面有一張繡墩軟榻,左邊的隔間裡放著一張大床。
    
  這床很大,被後世戲稱為「一室一廳床」。床還有一室一廳的?因為它就像一套小屋子,四柱框架可以掛蚊帳與簾幕,正面進去之後兩側還可以坐下,用來換衣服脫鞋,然後再上床。如今只有這麼一張床,不見圍帳被褥等床上用品,因此一覽無餘。
    
  只看了一眼,冼皓就紅著臉扭過頭去,只見床圍內測的描漆木雕竟是各色春宮。尚妮哼了一聲道:「那個朱敬一就算是仙人,我看也不是什麼正經神仙,難怪自稱妖王...」
    
  石不全小聲道:「妳可能是誤會了... 這在明代並不少見,無非是為了鎮宅辟邪,還有求子之意...」
    
  范仰:「阿全你不用解釋,我們都懂。」
    
  尚妮岔開話題道:「這裡是主人的臥房沒錯,可是莊先生怎麼知道樓上是書房呢?我看那右邊的隔間就像書房。」
    
  莊夢周搖頭道:「右邊的隔間是休憩玩賞的地方,也可以看書寫字,軟榻晚上也可以睡隨時聽使喚的婢女... 但古人對讀書十分重視,正式的書房不可能那麼隨意;書房也是處理公務和商談要事的地方,像這種院落格局,主人臥房的樓上不可能再住別人,所以當書房最合適。」
    
  木質的樓房有一個缺點,就是有人在樓上走動時樓下的動靜會很大。主人臥房上面肯定不會再讓別人隨意走動,所以最好佈置成主人自己的書房。幾人上了二樓,打開「主臥」上面的房間,果然是書房。
    
  書房中有一張寬闊的長案,還放著一排排格架式的書櫃,但格架都是空的。書案上放著三塊大小不等、形制不一的硯臺,經石不全鑑定,有兩塊是宋代的,有一塊應該就是明代初年的,皆是精品!在屋角一面帶門的櫥櫃中,又發現了幾刀宣紙。
    
  石不全的眼神直發亮啊,這可是明代的古宣啊!而且生宣、熟宣都有,分開放得很整齊,保存得非常完好,這要是拿去做...... 算了,反正帶不出去。書房中並沒有書籍,有紙有硯卻不見筆墨,多少也有些奇怪。
    
  與書房相對的二樓西側,應該是女子的閨房,裡面也有床榻桌椅。圍繞中庭的二層小樓呈三面凹字形格局,不同的房屋有不同的用處,有的屋子是空的、並無陳設之物。假如眾人都搬進來的話,這座莊園也完全能住得下。
    
  傳統的古代庭院,只要上檔次有規模,按形制中庭一共有幾個樓梯?答案是四個,兩個是在前廳後側左右的角落,另外兩個是在後面回廊的拐角處。下了樓穿出中庭,便來到了後園,這裡有一道遊廊直入園中,通往後園中央的一座小湖。
    
  據尚妮判斷,這座小湖竟不是人工開挖的,而是依照天然地勢修建。有一座船坊探入水中,所謂船坊又稱「不繫舟」,修成船形的底座,上面並非開放式的涼亭,而是四面帶花窗的屋子,可在坊中飲酒或推窗賞景;屋中放了一張八仙桌、兩張靠背椅、六個象鼻腳坐墩。
    
  前幾年收藏市場上的明清古傢俱炒得很熱,假如這裡的東西都能搬出去,得值多少錢啊?可惜搬不出去,就算能搬出去好像也不該動這個心思,丁齊的感覺,這些陳設彷彿就應該與這座莊園、這片方外世界一體,真搬出去賣古董簡直就是焚琴煮鶴。
    
  後園中花草雜亂、有幾株大樹的樹冠張開掩住了湖岸。小湖居然沒有淤塞,水質看上去也非常清澈,居然是活水。後園的西北角是假山,竟與院外的天然山體穿連,假山中修有暗渠,引山中的泉水進入莊園。小湖旁另有水道將泉水引出,通往西跨院。
    
  從後園西側的耳門前繞到西跨院,石不全驚嘆道:「古人就有沖水的廁所了,建造得真是巧妙!」
    
  茅房在西跨院,就建造在引來的水流上方。西跨院中還有幾間偏房,按照傳統形制,應該是僕役所居,通常還有通往外面的側門以及停車馬的地方和牲口棚。但這裡並沒有馬棚,可能小境湖中也不需要什麼車馬。
    
  廚房在東跨院,有一大兩小三個灶頭,居然還有自來水。這當然不是自來水公司提供的,而是另有一道暗渠從後院引來,長流不斷。廚房的隔壁還有一間屋子,屋中有池,同樣可以引水蓄水。尚妮好奇地問道:「這個池子是幹嘛用的,修得這麼漂亮?」
    
  石不全笑道:「當然是洗澡用的... 修在廚房隔壁,好燒熱水啊,還可以放個大木桶。」
    
  東跨院中另有幾間偏房,按傳統形制應該是廚娘等婢從所居,照說還應該有柴房,與西跨院的馬棚相對應,但這裡同樣也沒有柴房。石不全又納悶道:「修了廚房卻沒有柴房,到底做不做飯啊?」
    
  朱山閑笑道:「也許神仙不食人間煙火,就算做飯也不燒柴吧。」
    
  范仰:「神仙還用上茅房嗎?我看西跨院也修了呀!」
    
  丁齊:「主人是不是神仙,還搞不清楚呢... 但這裡也有可能來別人啊,這些設施說不定是為客人準備的,比如我們。」
    
  石不全思忖道:「可以確定,修建這座莊園的人,是和我們一樣從外面來的。」
    
  這個結論並不難得出,因為這座宅院就是按照傳統形制所建,所有東西都帶著常人熟悉的痕跡。就算現代人不熟悉,當時的古人肯定也很熟悉,在石不全這樣的考古專家眼中當然能看出很多東西來。
    
  范仰道:「我總覺得屋子裡少了很多東西,很多日用品並不齊全,如果帶不出去的話,那又是去了哪裡?有可能是被那位南門妖王帶出去了,假如是那樣,還是有辦法把東西帶出去的!」
    
  朱山閑:「小境湖很大,我們已經探查的地方只有一小片。而且這裡的東西,說不定就是主人帶進來的。」
    
  莊夢周:「莊園既然都看了,我們就趕緊回去吧。葉總恐怕都要急瘋了,而且也該吃早飯了,有人吃完早飯還得上班!」
    
  一看時間都快早上七點了,眾人也意識到,他們的生活中並不僅有方外世界;穿過那道門戶,外面的現實世界中還有很多事情在等著呢。他們一夜沒有消息,把葉行一個人晾在外面,估計葉行是快急瘋了。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0:39
076、我說了算
    
  眾人又回到那面畫著門坊的石壁前。丁齊不是從旁邊小徑走下來的,而是從上面的平臺跳下來的,向前趔趄了一步才站穩。這個姿勢如果給個評分的話不會很高,但感覺也是身輕如燕,畢竟有三米多高呢。
    
  見他帶了頭,大家幾乎都沒走臺階,紛紛縱身躍下,只有莊夢周施施然還是從那條石板小徑繞了下來。冼皓掩口道:「印象中丁老師一向穩當得很,沒想到還有這麼調皮的時候。」
    
  丁齊:「感覺真是太好了,真希望能夠記住!」
    
  尚妮:「你們倆在嘀咕什麼呢?」
    
  石不全:「你別管人家的閒事啊...... 咦?這幅畫好奇怪!」
    
  莊夢周:「好像並不是畫上去的。」
    
  除了莊夢周之外眾人並沒有拿石頭,看見的只是石壁以及上面的門坊圖案,看不到門那邊的後院。假如科學家在火星上發現這麼一面石壁,必會斷定這是智慧生物留下的痕跡,應該是「外星人」幹的,可問題是:用什麼辦法把它畫上去的呢?
    
  門坊圖案並非以顏料繪於石壁,也不是刻上去的,青灰色的石壁、棕紅色的線條,仔細看這些線條竟是石質中的天然紋路!石質中的天然紋路怎會恰好形成這種圖案,甚至還有一幅對聯和南門妖王朱敬一的落款,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譚涵川喃喃道:「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煉器神通?這麼大一面石壁!」
    
  丁齊:「連方外仙家世界小境湖都見識了,有人能弄出這樣一面石壁,當然也沒什麼不可能的。」
    
  朱山閑嘆道:「我等自詡江湖八門高人,今日一遊,方知原是井底之蛙。」
    
  莊夢周笑眯眯道:「已經不是了...... 大家把石頭拿出來,等看見後院的時候,再對著門戶拍張照,看看照片中是石壁還是後院?」
    
  有五個人帶了手機進來,其中三個人的手機還有電,取出石頭行功入境,眼前便看見了朱山閑家的後院,再拿起手機拍下照片;打開手機中的相冊一看,照片上不見後院,只有那麼一面石壁。
    
  尚妮:「這是怎麼回事?」
    
  石不全:「有問題找丁老師。」
    
  丁齊苦笑道:「手機可不會觀身境... 這是一種人的意識現象,我也只能解釋這麼多。」
    
  朱山閑:「葉總在那邊眼巴巴地望著呢,我們快出去吧!」
    
  穿過門戶之前,丁齊回望了一眼日出時分的小境湖,滿是留戀之色... 真的好美,儘管明知道還可以再進來,但這一夜經歷了這麼多,卻無法再記得。
    
  八人魚貫走出門戶,小小的涼亭幾乎都被擠滿了。葉行迎上來長出一口氣道:「你們終於出來了!」
    
  再看大家面面相覷,神情都有些恍惚,朱山閑一拍腦門道:「我們剛才已經進去了? ......哦,應該是這樣的,尚妮師妹已經沒事了!」
    
  本來商量好了只有莊夢周保留這段記憶,可是眾人出來之後當然連這事也給忘了,所以大眼瞪小眼一片茫然。尚妮沒事了,他們卻不知道丁齊也出過事,然後又被治好了,因為整個過程都發生在小境湖之內。
    
  葉行驚愕道:「你們怎麼都失憶了?」
    
  莊夢周:「他們都失憶了,只有我還記得。」
    
  葉行:「你對他們都幹了什麼?」
    
  莊夢周:「就我啥都沒幹!」
    
  范仰叫道:「我不信!我們都失憶了,你怎麼還記得?蒙人的吧?」
    
  尚妮也叫道:「我也不信!莊先生,您在詐我們吧?」
    
  這事整的,居然有點說不清了。莊夢周只得解釋道:「大家都很忙,所以都放下了石頭,就留我這個閒人一直拿著石頭寄託心神、保留了這段記憶,也印證了丁老師先前的判斷。」
    
  石不全:「閒人?要說閑也應該是朱師兄,他的名字裡才帶一個閑字。」
    
  莊夢周:「就朱師兄最忙,你看他累得,人都瘦了!」接著又板起臉道:「你們知道自己都幹了什麼好事嗎?我可是全都清楚!」
    
  眾人誰知道自己幹過啥呀?全都在發懵,石不全又叫道:「這不對呀!我們怎麼會只讓莊先生一個人保留記憶呢?怎麼也應該留兩個人相互印證... 否則等大家一出來,豈不是你說啥就是啥?」
    
  莊夢周哈哈笑道:「對呀!你們幹了啥,只有我知道,那當然是我說了算。」
    
  尚妮:「這不公平,我們自己做過什麼,怎麼能你說了算?」
    
  莊夢周一攤雙手:「那也沒辦法,情況就是這樣。快點吃早飯吧,都餓一天了,吃完飯該上班的上班;等晚上下班回來人到齊了,我再仔細和你們講講夜裡的事情。」
    
  冼皓:「好奇怪喔... 我一點都不餓。」
    
  不僅她不餓,大家紛紛表示都不餓。葉行納悶道:「你們在裡面偷吃什麼了?」
    
  莊夢周點了點頭道:「不餓也正常,大家在裡面集體嗑藥了。」
    
  葉行:「嗑藥?您是指月凝脂吧?」
    
  莊夢周:「對,就是月凝脂;葉總,你也該吃藥了...」
    
  葉行:「我吃什麼藥?你們也給我帶出來一份嗎?」
    
  莊夢周搖頭道:「我是說你該吃感冒藥了。」
    
  葉行:「我什麼時候感冒了?」話音未落,就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葉行的確感冒了。雖然六月的天氣不冷,但夜間的山腳下還是有幾分寒意。他夜裡當然睡不著覺,就坐在涼亭中等著,等到後來有些坐不住,還在院中來回踱步。衣服穿少了,身上還沾了凌晨的露水,結果就著涼了。
    
  等回到屋裡吃完早飯,葉行開始發燒了。還好有現成的退燒藥,中藥西藥都有,現熬了中藥給他喝,就不用再加土了。但譚涵川開的藥是給尚妮的,並不算太對症,好心的石不全又特意跑出去一趟買來了感冒藥。
    
  著涼感冒而已,不算什麼大毛病,葉行和朱山閑、范仰先後都去上班了,石不全也趕往境湖大學圖書館。尚妮說道:「莊先生,小境湖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快告訴我們唄!」
    
  莊夢周還真能沉得住氣,搖了搖頭道:「不著急,等晚上人聚齊了我再慢慢說... 你們大家幹得那些好事!」說著話打了個哈欠道:「我累了,得回去好好睡一覺。」
    
  丁齊對尚妮道:「假如真像莊先生所說,只有他手持景文石心境不散,其實那才是最累的,應該好好休息。」
    
  莊夢周連早飯都沒吃就回酒店了。他倒是不著急,可是其他人心裡沒底呀... 聽莊夢周的語氣,好像大家在小境湖裡幹了點什麼,所以整個白天心裡感覺都怪怪的,甚至莫名有些惴惴不安。
    
  丁齊下午才去醫院,上午在二樓的客衛裡洗了個澡。主臥的洗手間裡才有浴缸,外面的客衛中只有淋浴。沖澡的時候,丁齊感覺自己的肌膚很嫩滑,彷彿還帶著淡淡的清香,很好聞!他有點納悶,難道是洗髮水或者香皂的味道?誰買的?
    
  隨著水流沖過身體,他又莫名在想:假如躺在一個白色如玉質般的大塊條石砌成的池子裡,池中上下都有水口,可以引天然的泉水注入,躺在裡面任憑清泉浸泡身體緩緩流過,那感覺才爽呢......
    
  洗完澡換了一身乾淨衣服,丁齊感覺神清氣爽、渾身是勁,絲毫不覺疲憊,估計是昨天夜裡在小境湖中休息得不錯。他把積攢了一個禮拜的髒衣服都用手給搓乾淨了,然後拿到隔壁院子去晾,恰好碰到冼皓也來晾衣服。
    
  居家就有日常瑣事,比如說總得洗衣服晾衣服;這麼多人衣服晾在哪裡呢?就晾在丁齊那棟小樓的後院中,兩個院子中開了一扇耳門聯通。晴天的時候就搭根竹篙,陰雨天時就掛在廳後伸出的門廊下面。
    
  冼皓頗有點不好意思,她晾的是姑娘家的貼身衣物,但也沒有回避,輕輕點了點頭有些靦腆地打招呼道:「也來晾衣服啊?怎麼沒到樓下用洗衣機?可以一起洗了。」
    
  朱山閑當然不會在小樓裡放兩台洗衣機,只有樓下的客衛中才有,冼皓剛才在那裡洗衣服呢。大件的衣物機洗,貼身的內衣手洗,洗好了一起端出來晾,卻沒見丁齊下樓用洗衣機。丁齊笑道:「剛洗完澡,順手就搓了。」
    
  冼皓:「丁老師真是勤快能幹!」
    
  這不是沒話找話嗎?從小境湖裡出來,雖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但兩人之間的感覺卻莫名親近了不少,有一絲難以形容的變化,這搞得丁齊更加好奇了。其實好奇的不僅是他,其他人包括冼皓也一樣。
    
  終於熬到了晚飯時間,莊夢周來了,朱山閑、范仰、葉行下班後也到了;葉行路遠堵車,眾人特意等他,差不多八點鐘才開飯。葉行吃了感冒藥,有些頭暈腦脹,還在發低燒,但也堅持著趕來列席... 他鼻塞比較嚴重,拿了一整包紙巾不停的擦鼻涕。
    
  葉行一邊擦鼻涕一邊催促道:「莊... 莊先生,人到齊了,您就趕緊說吧!」
    
  范仰也催道:「快點啊... 您都把我們大家憋了一天了。」
    
  莊夢周笑道:「這就憋不住了?我說你在小境湖裡尿褲子了,你信不?」
    
  范仰:「切,當然不信!」
    
  莊夢周:「其實不是你,是丁老師差點沒憋住,還好沒尿褲子。」
    
  丁齊趕緊搖頭道:「我也不信!」
    
  莊夢周一聳肩:「你們既然都不信,還叫我說什麼?」
    
  朱山閑給莊夢周斟上一杯酒道:「莊先生,您先喝杯酒!不管他們信不信,您說您的。」
    
  莊夢周端起酒杯開始講述昨夜的經歷,聽似平淡無奇,但仔細一琢磨,卻很有些驚心動魄的感覺。有很多細節,莊夢周是不知道的,比如屋中抹藥,某些人的內心活動什麼的,只能自己去想像體會了。
    
  又對照眾人手機上的照片,莊夢周描述了大家參觀莊園的經過。冼皓突然取出平板電腦道:「我正在寫一個古代的故事,故事裡面有一座莊園,我當時腦袋就冒出來很多場景,乾脆就畫了一張效果圖出來。莊先生,您看看,這就是那座莊園的格局嗎?」
    
  莊夢周接過平板電腦看了一眼,點頭道:「不錯,就是這個格局,妳連荷花池、小湖、遊廊、畫舫的輪廓都勾出來了,記得很清楚啊!」
    
  這是一張平面示意圖,畫出了一座宅院的總體格局,眾人也拿過平板電腦傳看。冼皓又搖頭道:「我並不記得,只是在構思的時候,腦海中就好像有這些東西... 怎麼形容呢,就像很久之前做過的、已經遺忘了的夢。」
    
  丁齊點頭道:「看見妳畫的圖,我也覺得似曾相識。這是一種意識重建,我們雖然記不得發生了什麼,但看來潛意識中還留有印象。」
    
  葉行擔憂道:「丁老師進去後也發病了,那麼我現在......」
    
  譚涵川:「你又沒進去!瞎擔心什麼?就是感冒而已。」
    
  不論大家相不相信莊夢周說的話,但只有他清楚事情的經過,那也只能聽他講了。莊夢周說完之後,又看著丁齊道:「丁老師,我們已經印證了你先前的判斷。能夠自如出入小境湖,這恐怕已經超出了你先前總結的觀身境吧?」
    
  丁齊點了點頭道:「是的,在觀身境之上的境界,我已經有所體會,可稱之為『入微境』。」
    
  他先前所悟的觀身境,其實針對的問題只是怎樣發現小境湖;而以景文石為引,能寄託心神自如出入並保留記憶,這已經超出了觀身境了。還是借用江湖八門的秘術名稱,他將這種身心狀態稱為入微境。
    
  為什麼要叫入微境呢?名字不是隨便起的,這就是受到了冊門秘傳入微術的啟發,但和入微術又有區別。
    
  譚涵川嘆道:「丁老師所修觀身境的養練功夫已圓滿,你自創的這門秘法,如今修為更進一層,已從觀身境到達入微境。那麼這門秘傳,丁老師已經總結出來了嗎?」
    
  丁齊慚愧道:「還差一點。」
    
  莊夢周點了點頭道:「這也是正常現象,有時候自己修成了,但未必能教會別人,能留下傳承比自己修成要難得多。」
    
  范仰插話道:「我們都有各門秘術的修煉根基,所以達到丁老師所說的入微境並不難;可是來來回回總要拿著一塊石頭寄託心神,這實在太麻煩了。就比如說我已經進去兩次,卻一點都沒記住!丁老師既能自創一門秘法,那麼到修為境界更高之時,是不是就不需要拿著石頭了?」
    
  丁齊:「謝謝范總的提醒,我也是這麼想的。假如這就是所謂的修為,若是比入微境更上一層,我們就不需要總是拿著那塊石頭了,不但來去自如且能保留記憶。」
    
  莊夢周:「哦?有意思!那麼丁老師又給那重境界起什麼名字呢?」
    
  丁齊:「我覺得叫『隱峨境』最合適。峨可以是峨眉山,也可以是那塊景文石。修為真到了那種地步,它已不必拿在手中,是看不見的。」
    
  尚妮大感興趣道:「該怎麼修煉呢?」
    
  丁齊苦笑道:「我只是剛剛有思路而已,還沒達到那個境界呢... 要等練成了才會知道。」
    
  朱山閑呵呵笑道:「看來江湖八門秘傳之名,遲早都要被丁老師都借過去。」又拍了拍丁齊的肩膀道:「你自己開創的法門,你說了算!」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0:40
077、去煩惱絲
    
  莊夢周乾了一杯酒,打了個酒嗝道:「我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法門,幾乎無任何術法神通雜用,只為見方外之未知。」
    
  尚妮追問道:「這怎麼說?」
    
  莊夢周解釋道:「各門秘法修煉,每層次第境界皆有其神通術法,就像解開了先天束縛,或是抹去了鏡面上的蒙塵,可以擁有常人所不能。這就像一株大樹,修為境界是主幹,術法神通就是分枝。
    
  可是丁老師這門秘法像什麼?它就是一根柱子!任何分枝都沒有,觀身境能見小境湖、入微境能入小境湖、隱峨境能來去自如。 這是直修心性、有幹無枝的法門,好像就是專為這種情況所創,唯探方外未知。」
    
  葉行:「這話說的,就像各門秘法您都會似的!」
    
  莊夢周白了他一眼:「沒見過豬跑,還沒見過豬走路?至少也吃過豬肉啊!各種秘法典籍我可看過不少,自古神仙傳說也讀過,再不濟也能看小說吧?見過丁老師這門秘法嗎?比如佛家修持,雖說慧而不用、不仗神通,但畢竟也講究定中生慧、神通俱足的。」
    
  丁齊低頭道:「不是好像專為這種情況所創,它就是為探索方外世界總結,而且我也不算創出了一門秘法。」
    
  莊夢周:「從觀身境到入微境,你已經趟出來了,只是還沒有總結出傳承。丁老師啊,從觀身境到入微境再到隱峨境,這門秘法已有修行次第,假如你能自開一派,有很多人都可以修煉它,你打算給這個團夥或者組織起個什麼名字呢?」
    
  丁齊:「我是受江湖八大門秘術的啟發... 假如能於八門之外另開一門,又是為探索方外世界所創,乾脆就叫方外門吧。」
    
  石不全訝然道:「方外門?你還真想過這個問題呀!」
    
  丁齊嘿嘿一笑:「怎麼可能沒想過?」
    
  尚妮:「那麼修煉方外門秘術的人,該起個什麼樣的稱呼呢?魔法師、煉氣士、修士、聖鬥士、方士......方外諮詢師?」
    
  一桌人都被逗笑了,丁齊笑道:「將來我沒打算藏著掖著,想學的人都可以教,就看他們能不能學得會了。修成這門秘法的人,可以穿行未知的方外世界,不如就叫做界師吧。」
    
  冼皓掩口道:「丁老師創方外門,我們就是方外門中的第一批界師啊。」
    
  丁齊拍了拍胸口道:「不是魔法師就好。」
    
  朱山閑呵呵笑道:「我的年紀大了,不懂你這個梗。」
    
  葉行有些著急道:「你們先別笑,我這裡還有幾個很重要的問題呢... 這陣子就看著你們進進出出,昨天還在院子裡等了一夜,今天上班的時候我也思考了很久,列出一張清單,正想找機會一項一項的提問呢!」
    
  譚涵川:「葉總還有這心思呢?那你就問吧!」
    
  葉行咳嗽一聲,又抽出紙巾擦了把鼻涕道:「我怎麼就不能有這心思?丁老師的成就,不就來自於觀察與思考嗎?我同樣會觀察會思考,今天用了一下午時間總結出來幾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假如人進了小境湖再出來會失憶,那麼裡面的人從小境湖出來再回去,是不是也會失憶呢?」
    
  丁齊愣了愣,思忖道:「這種可能性倒是非常大... 但首先裡面得有人才行,土生土長的人,否則沒法印證。」
    
  葉行:「既然小境湖裡的東西帶不出來,那頭白鱀豚是怎麼跑出來的?」
    
  丁齊:「首先,還不能確定長江裡出現的生物就是白鱀豚,就算是白鱀豚,也不能確定它就是從小境湖裡出來的,只是有這種可能而已。其次,就算它從小境湖裡出來了,白鱀豚也不是東西,它是有意識的生物,可能恰好誤打誤撞,無意識中符合了某種狀態。我們能出入小境湖,不僅是一種行為狀態,更是一種意識狀態。」
    
  葉行:「假如那隻白鱀豚真是從小境湖裡出來的,那麼它會不會也生病呢?我是指你和尚妮那種病症。」
    
  丁齊沒說話,看了一眼譚涵川。譚涵川沉吟道:「這種可能性非常大,就看它的免疫系統和適應能力了。」
    
  葉行:「我們也沒法找到那隻白鱀豚去問問,所以這個問題先不討論了。下一個問題,你們能把昏迷的尚妮帶進去,是不是也能把我帶進去?比如我也昏迷了,或者是睡著了,或者是被催眠了。」
    
  冼皓皺眉道:「把你帶進去幹什麼呢?弄不好會送命的!」
    
  就算能把葉行弄進去,但有沒有必要這樣做?有很多話大家都擱在肚子裡,並沒有說出口。首先,假如葉行達不到丁齊所總結的「入微境」的要求,他進了小境湖也不會保留這段記憶;對於註定記不住的經歷,又何必經歷呢?
    
  而且從丁齊和尚妮的經歷來看,進入小境湖後會有大兇險。丁齊和尚妮都算體質相當不錯,養練功夫已有根基,這還差點沒挺住。假如小境湖中不是恰好有仙家餌藥月凝脂,眾人又恰好知道怎麼採用它,估計就會有人送命了。
    
  葉行這樣一個普通人進去,病症發作得只會更猛烈,能不能用月凝脂救得過來還是兩說。就算能用月凝脂救過來,也得眾人專門為他忙活呀。把他帶進小境湖裡,他自己啥也記不住,就是為了讓他內服、外敷特意採取的仙家餌藥保命?他不進去不就沒事了嗎?
    
  見大家都不說話,朱山閑似是為了化解尷尬氣氛,笑著開口道:「葉總很不簡單啊... 考慮得很全面,把大家想到沒想到的都說出來了... 不知道還有什麼問題?」
    
  葉行:「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既然裡面的東西拿不出來,為什麼外面的東西能帶進去?」
    
  眾人又是微微一愣,只見莊夢周放下了杯子,臉色好像變了,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說實話,這個問題大家真沒想過,迄今為止,將尚妮翻跟頭那次也算上,眾人也只進過三次小境湖。
    
  尚妮那次是意外,她自己都沒意識到是怎麼回事,更別提去想了。第二次有五人進入,是為趕時間采藥救人,也根本來不及想別的。至於第三次更是如此,尚妮的情況已經很危急了,眾人帶著她直接衝了進去。
    
  早上出來後,除了莊夢周之外大家都失憶了,而今天整整一個白天,眾人其實都被另一個問題吊住了胃口,那就是小境湖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莊夢周晚上會說什麼話?等到莊夢周講述了小境湖中的經歷,葉行才突然提出這樣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原本好像是不需要去想的,眾人都是手握景文石寄託心神而入,隨身的東西自然就帶進去了,進去也就進去了!不僅進去了,還帶出來了,比如身上穿的衣服、手裡握的石頭、兜裡揣的手機。
    
  常人可能無法理解在座這些人的感受,比如尚妮就曾先後兩次進入小境湖,但什麼都沒記住,自己的經歷也都是別人轉述的。別說帶東西了,她等於連自己都沒有帶進去過,此刻皺眉道:「可能是我們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假如......」
    
  她一開口莊夢周就想伸手阻止,隨即譚涵川、丁齊、朱山閑、冼皓、石不全也都反應過來,紛紛變了臉色;他們已經意識到不對,可是再想堵尚妮的嘴已經來不及了... 冼皓小聲道:「丁老師,會怎麼樣?」
    
  這話有些沒頭沒尾,丁齊卻不敢確定答案,抬頭道:「莊先生,您說呢?」
    
  莊夢周嘆了口氣:「說見知障、說心魔、說關礙,非要說破它幹什麼?混混沌沌豈不更好?有清明便有煩惱... 我現在再說什麼,恐怕已經晚了... 葉總啊,並非你更聰明...」
    
  說到這裡,他又喝了一口酒,然後若有所思道:「說了也好,混沌中總歸要見清明,而後才可能更進一層。」
    
  尚妮與范仰皆是一頭霧水,齊聲問道:「莊先生,您什麼意思?」
    
  莊夢周:「范總,你再進一趟小境湖,以丁老師指點的入微境,然後就會明白了。」
    
  尚妮首先站起來道:「我去!我先去!」
    
  她和范仰兩人,都進去過小境湖兩次,但完全不記得。莊夢周趕緊擺手道:「范總,你先別過去,就坐著等吧。冼皓,妳跟著去看看情況,回頭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
    
  兩位姑娘帶著石頭下樓了,她們的身影穿過竹林走入涼亭消失不見,沒過一會兒,突然聽見尚妮發出一聲驚呼;石不全起身喊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接著冼皓也有些驚慌的喊道:「沒事!你們先別下來!」
    
  可惜這聲喊慢了,石不全已經從二樓露臺上跳了下去。他身法不錯,瞅准了竹林間的空隙,沒有讓竹子給扎著,就落在涼亭前面,又突然就是一個急轉身跑回了客廳裡。等石不全回到露臺上時,低著頭滿臉尷尬之色,臉竟然是紅的。
    
  范仰問道:「怎麼了?你也沒喝酒啊?」
    
  石不全乾咳一聲沒有說話,也拿過瓶子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不一會兒,冼皓和尚妮上來了,莊夢周問道:「怎麼樣?」
    
  尚妮又坐到了石不全的身邊,丁齊總感覺這兩人之間有點怪怪的,他已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麼,只聽尚妮弱弱地答道:「我又忘記了。」
    
  尚妮三進小境湖,一次都沒記住,三次都出了意外。冼皓手握景文石在涼亭中看得清楚,尚妮穿過門戶的那一瞬間,有很多東西落了下來,包括她的渾身衣物,站在門外的她是赤身裸體。
    
  至於尚妮本人則更是震驚,穿過門戶只覺身上一涼,便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右手中握的那塊景文石還在。入微境的要求,是寄託心神不失,錯愕之中尚妮保持不了這種身心狀態,雖然還拿著石頭,但也等於沒拿,所以她還是失憶了...
    
  尚妮沒有光著身子亂跑,隨即又凝神入境從小境湖中出來;她忘記剛才發生了什麼,突然卻發現自己莫名變得赤身裸體,隨即發出一聲驚呼...... 冼皓很含蓄地講了,眾人皆沉默不語。
    
  石不全跳到院子裡看見了什麼,大家都已經明白了,難怪會是那副尷尬的樣子,這小子也算是飽了眼福。但眾人更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外面的東西也帶不進去了嗎,為什麼會這樣呢?
    
  一片沉默中,只聽尚妮小聲嘟囔道:「我的手機螢幕摔裂了。」
    
  石不全亦小聲道:「我賠妳一個新的吧。」
    
  尚妮:「又不是你弄的,是石頭砸的。」
    
  她的手機原本收在褲子口袋裡,隨著衣服落地並沒有摔壞。但是尚妮從小境湖中回來後,突然發現自己變得光溜溜的,驚駭之下手中的石頭一鬆... 手機屏就碎了。
    
  范仰突然站起身道:「我去試試,你們不用跟過來。」
    
  他下樓了,來到涼亭中想了想,先把手機掏出來放在旁邊,然後手持景文石進了小境湖,門前嘩啦落了一地衣服。大約過了兩分鐘,他光著身子出來了,將地上的衣服揀起來穿好,臉色古怪地回到了露臺上。
    
  一看他的表情,眾人已猜出了答案,但朱山閑還是忍不住問道:「一樣的情況嗎?」
    
  范仰點了點頭道:「對,就是一樣的情況!」接著又以自嘲般的語氣道,「至少這一次,我沒有再失憶。」他沒有失憶的原因,是因為早有思想準備,所以心境並未散失。
    
  眾人都有意無意瞟了葉行一眼,這神色多少有點不太友好。葉行進不去小境湖,於是就在觀察、思考與總結,他提出了這麼多問題,卻捅了一個大婁子。但這事好像也不能怪他,人不可能永遠混沌無思,總會意識到這種問題的。
    
  冼皓開口道:「為什麼?」
    
  也不知她問的是誰,莊夢周只答了一個字:「我。」
    
  譚涵川:「什麼我?」
    
  莊夢周卻閉口不言,丁齊有些無奈地解釋道:「莊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他指的是每個人的自我意識。人的意識中關於『我』的概念,內涵和外延是會變化的。最狹義的『我』就是我的身體和意識,而廣義的『我』是我所擁有的一切... 通常人們的自我意識,是在這兩者之間。
    
  我們不需要思考什麼是『我』。比如隨身的東西,在意識中自然就被當成『我』的一部分,在這種狀態下,我們能把東西帶進去;可是一旦意識中有了分別心,區分出了『我』和外物,那麼外物就不再屬於『我』,於是就帶不進去了... 這只是我根據現象做出的解釋,也不知道對不對。」
    
  葉行皺眉道:「這也太唯心了吧?」
    
  莊夢周嘆了口氣道:「這的確是唯心唯我之境,丁老師解釋得很專業。」
    
  葉行:「我就不明白了,假如我不說,大家都沒有去想,反而沒事;我這麼一問,大家都意識到了,東西就帶不進去了!怎麼會有這種事呢?」
    
  莊夢周反問道:「方外仙家世界都出現了,這種事情又有什麼不能?丁老師剛才已經說了:出入方外世界,不僅是一種行為狀態,更是一種意識狀態,這本來就是意識現象。」
    
  葉行:「這完全就是心理問題好不好!難道小境湖會測量人的心理?」
    
  莊夢周又搖頭道:「不不不,到了這個地步,不再適合用心理問題來概括,而是心性修為。」
    
  一桌子人都不說話,只聽葉行和莊夢周在討論。葉行已經意識到自己捅了個婁子,但別人也沒有責怪他,他不好說什麼卻感覺有些憋氣,所以一連串的問題都衝著莊夢周來了,此刻又問道:「心性算什麼修為,這也太虛了吧!」
    
  莊夢周:「你不懂就是不懂... 心性就是修為,丁老師所創的方外門秘法就是直修心性。你看不見但它,它卻是存在的,要不然你以為什麼是修為?拳頭才是嗎?假如沒有心識,你的拳頭能舉起來嗎、知道該打在什麼地方嗎?」
    
  丁齊終於開口道:「莊先生,這就是山坡上的那隻羊嗎?」
    
  莊夢周長出一口氣道:「當然是,你以為我幹嘛要講那個故事,是說著玩的嗎?」
    
  丁齊現在才徹底明白過來,莊夢周當初那個故事可不是隨便說說,而是大有深意。心理學家又怎麼樣?同樣逃不過心理規律,逃不過意識上的必然現象。冼皓小聲道:「什麼山坡,什麼羊?」
    
  丁齊轉述了一遍莊夢周曾講的「點石成金」的故事。石不全沉思道:「既然這麼說,不是不可以把東西帶進去,而是看我們能不能帶進去?」
    
  莊夢周:「那是當然。東西是能帶進去的,我們也已經帶了不少東西進去;連那座莊園裡的很多東西,肯定也不是小境湖中的原物,而是有人從外面拿進去的。阿全啊... 你在莊園的書房裡發現了三塊硯臺,兩塊是宋代的、一塊是明代的,還鑑定出了產地,當時都捨不得放下了,那種東西肯定是有人帶進去的。」
    
  石不全:「還有這回事啊?我不記得了...」
    
  莊夢周:「我記得。」
    
  朱山閑又將談話帶回正題道:「那就是說,我們還是能把東西帶進小境湖的,是嗎?」
    
  莊夢周:「當然。」
    
  尚妮:「怎麼弄?」
    
  莊夢周:「已點破心障,再想辦到,只能是心性修為更進一層。」
    
  丁齊:「什麼樣的一種心性修為呢?」
    
  莊夢周:「這可不太容易說明白,我再給你講個故事吧。」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0:40
078、玄機師太
  
  莊夢周講的故事也是一段禪門公案,典出《五燈會元》:

  話說唐代景雲年間,有一位比丘尼法號玄機,常在大日山石窟中修行。有一天這位師太突然動了念頭,下山去拜訪著名的禪宗大師雪峰義存。
    
  雪峰禪師問她:「妳從何處來?」
    
  玄機答道:「從大日山來。」
    
  雪峰:「日出否?」
    
  玄機:「若日出,將融卻雪峰。」
    
  這種對話風格,就是禪宗修士互相之間打機鋒,雪峰沒說什麼,又問道:「請教名號。」
    
  玄機答道:「玄機。」
    
  繁體的玄字,字中有絲,所以「玄機」看上去也有織絲機的意思。既然玄機用雪峰的法號打機鋒,雪峰也用她的名字做文章,再問道:「日織多少?」
    
  玄機答曰:「寸絲不掛!」
    
  雪峰禪師沒話說了,等到行禮告辭的時候,玄機剛剛走出幾步,雪峰突然在後面喊道:「師太,妳的袈裟拖地上了。」
    
  玄機趕緊低頭提袈裟,雪峰禪師笑道:「好個寸絲不掛!」
    
  這段禪門公案應該是後人杜撰的,因為雪峰禪師的生卒年月,比唐代景雲年間晚了一百多年,但故事卻挺有趣。莊夢周說完後就笑眯眯地端杯喝酒,一桌子人都聽得直眨眼。丁齊好像聽明白了什麼,但感覺又不是太明白,總之似有所得。
    
  如今出了問題,眾人進入小境湖後,都會變得赤身裸體,所以莊夢周講了這麼一個「寸絲不掛」的故事,當然意有所指。若心有罣礙,衣服恐怕就穿不進去,若心中真能做到一絲不掛,那就反而沒有問題了。
    
  范仰突然道:「莊先生,您這個故事講得可不厚道啊,分明是在嘲諷我們是師太嘛!」
    
  莊夢周瞪了他一眼道:「你就惦記著師太!」
    
  大家沒繃住,又都笑了。石不全笑道:「你就是你,別說我們。」
    
  范仰嗆聲道:「那你也去試試啊?」
    
  石不全:「試試就試試!」
    
  他果然下樓去試了,沒過一會兒又回來了,滿臉尷尬之色,大家不用問也知道發生了什麼。緊接著眾人依次離席,都是一個個單獨去的,除了莊夢周和葉行之外,其他人都試了一遍,結果就不必細說了。
    
  丁齊回來後,看著范仰苦笑道:「心裡還真惦記著師太啊... 寸絲不掛,好個寸絲不掛!」
    
  葉行皺眉問道:「莊先生,你怎麼不去試試?」
    
  莊夢周:「明知道結果,就不必了,幹嘛非得出洋相呢?」
    
  葉行:「出洋相?您這話可是在開地圖炮啊!剛才大家都試了。」
    
  莊夢周:「就算是地圖炮,也沒把你捎進去... 他們大家都不介意,你計較什麼?」
    
  就算是出洋相,也不包括葉行,但這話說出來挺傷人的,葉行此刻心裡最計較的恐怕就是這個了,他寧願自己也能出一回洋相。
    
  葉行突然又皺起了眉頭道:「你們進去之後是不是還握著景文石?既然什麼東西都帶不進去,那石頭是怎麼進去的?」
    
  丁齊提醒道:「莊先生可從沒說什麼東西都帶不進去,只說在什麼情況下才能把東西帶進去。」
    
  譚涵川則解釋道:「景文石不一樣,它是寄託心神之物,以丁老師的說法,這就是出入小境湖的鑰匙。假如連景文石都帶不進去,說明我們根本沒有達到入微境的要求,人也不可能進去。我剛才也想到了,既然景文石還在手中,說明我們是能把東西帶進去的,就看怎麼辦了。」
    
  莊夢周:「丁老師的方外秘法,由觀身境到入微境,再由入微境到隱峨境;修成隱峨境,就不必總拿著那塊石頭了,或許也就可以將隨身的東西帶進去。」
    
  尚妮眼神一亮:「是這樣的嗎?」
    
  莊夢周一攤雙手:「我也不知道啊... 就是瞎猜的,你該去問丁老師。」
    
  尚妮扭頭道:「丁老師?」
    
  丁齊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啊... 只是剛剛看到了一條道路,還沒修成呢。但是莊先生的猜測,應該很有道理。」
    
  冼皓:「有什麼道理?」
    
  丁齊:「若修成隱峨境,就不必總把石頭拿在手中... 可是把石頭放下之後,揣在哪裡呢?」
    
  冼皓:「揣進兜裡呀?」
    
  丁齊:「那妳也得有兜啊!」
    
  眾人一愣,隨即都反應過來,又是一陣大笑。沒想到丁齊還有這麼幽默的時候,這一問一答可夠機智的。冼皓的臉紅了,卻故作自然道:「謝謝丁老師的解釋,我想,我或許不必拿著石頭進去。」
    
  尚妮驚訝道:「丁老師一句話,妳就修成隱峨境了嗎?」
    
  冼皓:「我沒修成隱峨境,先前只會飄門隱峨術。但寄託心神之物,不一定非得是那塊石頭啊!換成別的東西,只要能達到同樣的效果不也行嗎?」
    
  譚涵川點頭道:「有道理,只要是能寄託心神之物,應該是一樣的。但那塊景文石是為了出入小境湖專用,並非簡單的寄託心神,石頭就是小境湖、小境湖就是石頭,要達到感應入微之境,我們祭煉多日方得成功。假如換成另一件東西,恐怕並不容易。」
    
  冼皓小聲道:「我想試試。」
    
  葉行突然又一拍桌子道:「我又想到一個問題!」
    
  眾人皆苦笑道:「葉總,您說。」
    
  葉行:「既然外面的東西帶不進去了,我們已經帶進去的東西,是不是還能帶出來呢?」
    
  譚涵川當即起身道:「我進去試試。」
    
  譚涵川也沒走樓梯,直接從露臺上躍進了後院。過了大概十分鐘,他回來了,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道:「我試過了,昨天帶進去的東西,也已經帶不出來。」
    
  石不全嘆了一口氣:「唉,看來硯臺是沒戲了...」
    
  阿全剛才在想一件事,小境湖中不屬於外面這個世界的東西拿不出來,可是有人從外面帶進去的東西,應該是能拿出來的,這已經過印證。他又想到了那座山莊裡的很多東西,肯定是有人從外面帶進去的,比如莊先生特意提到的那三塊古硯。
    
  可是如今被葉行這麼一點破,從外面已經帶進去的東西也拿出不來了。小境湖中的原有之物不說,他們昨天帶進去什麼東西了?有一床被褥,一柄在灌木叢中開路的砍刀,尚妮的幾件乾淨衣物,一個應急照明燈、還有幾瓶礦泉水以及一包吃的。
    
  早上出來的時候,這些東西都放在莊園裡了。譚涵川又說道:「朱師兄,你可真有先見之明啊... 拿進去的那盞應急燈是帶太陽能充電板的,否則就沒法再用了。」
    
  葉行突然又一拍腦門道:「諸位,我剛剛又想到一個問題!」
    
  眾人今晚已經被葉行弄得快神經過敏了,但並沒有不耐煩,因為他問的都是很關鍵的問題;有時候一個局外人反倒容易想多,然後提醒大家一起去琢磨。朱山閑:「葉總,還有什麼問題,您就一次都問出來吧。」
    
  葉行:「剛剛想到的,保證是今天最後一個問題了:現在看來,小境湖中本有的、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拿不出來;那麼等到將來,假如符合什麼樣的條件,有沒有可能把它們帶出來呢?」
    
  莊夢周伸手指了指丁齊,大家又都看向丁齊。丁齊沉吟道:「其實我剛剛也想了,目前有一個假設... 在某一種狀態下,或許可以把小境湖裡原有的東西拿出來。」
    
  眾人皆追問道:「什麼狀態?」
    
  丁齊:「剛才討論的是自我意識問題,假如小境湖就是我、我就是小境湖,不分彼此,與我一體,那麼什麼東西都應該能拿得出來。但這只是我的設想而已,事實是否如此,恐怕還要等到將來有機會再去實際印證。」
    
  朱山閑以近乎呻吟般的語氣感嘆道:「這怎麼印證?話說得倒簡單,但想做到,簡直不知是何等境界了!」
    
  莊夢周也長出一口氣道:「世上很多事情,原本就是說出來簡單。比如『得道成仙』,就是這麼四個字而已,再比如那個老梗:把大象裝進冰箱裡。」
    
  終於成功進入了小境湖,又採取了仙家餌藥月凝脂,本應令人歡心鼓舞,但由於突發狀況,幾次來去都很匆忙,大家還沒有閑下心來去慶祝呢,葉行又提出了那個建設性的或者說破壞性的問題,使這個「重大發現成果」變得有些許尷尬。
    
  眾人這時才明白,那座莊園前院的廂房裡,為何會有專門兩間屋子放衣服,而且男女各種尺寸都有,恐怕就是為這種情況準備的... 看來古代的莊園主人,應該早就知道這個情況,衣服就是為訪客準備的。
    
  再聯想到石壁上題的那首詩:「洞天門自開,乘客徑往來。仙境花閑落,湖月任抱懷。」頓時有種令人哭笑不得的感覺。
    
  就算進去之後就會光著身子,但也比進不去強啊,只是情況跟大家原先想的不太一樣,至少畫風就很不對。接下來的日子,眾人各有各的忙碌。
    
  阿全每天都去境湖大學圖書館,有時候太晚了便不回來過夜,但都會分別和朱山閑與尚妮打招呼。朱山閑原先計畫在後院涼亭中放一張八仙桌,但計畫趕不上變化,後來卻放了一面大衣櫃...
    
  見過誰家在涼亭裡放大衣櫃的?櫃子的門就對著後院門,同時又像一道屏風,可以遮擋住視線。有誰要進小境湖,先躲在大衣櫃後面脫光衣服把隨身的東西放好,然後再進去,免得掉一地零碎尷尬。
    
  有兩位姑娘在,同時出入也不方便。所以眾人也約定好,不論誰要出入小境湖,間隔時間必須在十五分鐘以上。十五分鐘時間,足夠穿過門戶換好衣服了。
    
  從小境湖裡出來倒是好辦,進門就是大衣櫃。可是從後院進小境湖怎麼辦,難道還要光著身子跑上臺階,穿過空地進入山莊,經回廊到廂房再穿上古代的衣服?假如這時小境湖裡還有別人,不是全都看見了?
    
  高人就是高人,辦法總是能想出來的:在小境湖那邊也放個大衣櫃。大衣櫃面對大衣櫃,相距只有一米多遠,卻分屬兩個不同的世界,一個是現代的,另一個是明代的。明代的大衣櫃,當然是從山莊裡搬出來的。
    
  他們還就地取材,在那面畫著門戶的石壁前搭了一個棚子,木柱草頂,樣式十分古樸。幸虧先前已帶進去一把砍刀,否則木頭還真不好削呢,沒有釘子,就以榫卯結構拼接。
    
  偌大的莊園,夜間僅有一座太陽能應急照明燈是不夠的。這時就看出范仰的能耐了,他也有一雙巧手啊,帶著眾人採集樹結上分泌的樹脂,以竹筒為模,尋找合適的纖維揉成芯,竟然做了很多根蠟燭出來,都快趕得上荒野求生之類的直播節目了。
    
  可這裡不是荒野,是方外仙家世界啊!眾人原先想的是,如何打開它享受仙家逍遙... 唉,世事哪有那麼多想當然?居然有種穿越到原始社會的感覺!
    
  說是原始社會也不太準確,因為小境湖中還有一座明代的莊園,大家穿的也是都是明朝的衣服。尚妮原先倒是有幾件衣服帶進去了,可是見大家皆著古裝,她覺得好有趣,所以在小境湖中也穿古裝。
    
  眾人各個寬袍大袖,看著飄飄若仙,假如這時候再有不明究理的人誤打誤撞闖進來,恐怕還真以為自己遇到神仙了呢!就是場面有些怪異,為什麼這些「神仙」手中都拿著一塊石頭呢?
    
  照說幹什麼事都拿著一塊石頭,的確很不方便,但沒有人願意輕易放下,有過切身體會的人才會明白,假如失去了某一段記憶,那種感覺會非常不好。而且丁齊、譚涵川、莊夢周都說了,堅持拿著石頭寄託心神也是一種修煉,要想從入微境突破到隱峨境,這是必經的過程。
    
  冼皓說她想換一件寄託心神之物試試,她換的是一把帶鞘的短刀。接下來的這段時間,丁齊經常見到冼皓以左手握著短刀,就像前段時間握著那塊景文石。從未見冼皓將這把刀拔出來,丁齊看見的只是描銀嵌花的刀鞘與刀柄,非常漂亮。
    
  冼皓是一位非常文靜的美女,平日卻總是握著一把刀,看上去很有一種違和感。當手中的東西換成這把刀之後,冼皓就進不去小境湖了。
    
  冼皓的神情總是淡淡的,可性格中卻有著相當堅毅的另一面,平時還真看不出來。一連過了半個月,冼皓都沒有進入小境湖,但她也沒有改變主意;半個月之後,她終於成功了,赤身裸體走到另一面大衣櫃前,手中握著那柄短刀。
    
  打開大衣櫃的門,發現有一套疊好的衣服上放著一片樹葉,樹葉上有字:「冼皓師妹,這套衣服很合妳的身材。已經用清泉洗乾淨了,可以放心換上。」
    
  衣櫃裡的古裝雖然保存完好,而且看上去也很乾淨,但畢竟六百年沒洗,又不是自己的衣服... 冼皓有潔癖,穿到身上肯定彆扭。丁齊心細,事先想到了這一點,挑了一套洗乾淨就備在那裡,還放了張就地取材製作的字條。
    
  樹葉字條沒有署名,但是冼皓一看,就知道是丁齊留的。
    
  冼皓拿起這片樹葉,嘴角微翹,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隨即意識到自己還沒穿衣服呢,又不禁臉色微微一紅,趕緊把衣服換好。衣服旁邊還放了一雙草鞋,也順勢穿上了。第一次穿明代古裝,她研究整理了好半天,這才走出草棚來到莊園前。
    
  丁齊就坐在涼亭裡,看著一身古裝的冼皓走過來,一時間有些發癡,等回過神來才迎上前去道:「冼皓師妹,妳終於進來了!」
    
  冼皓將一片樹葉遞給了他,低著頭頗有些不好意思滴說道:「謝謝!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能進來?」
    
  丁齊:「我不知道啊... 就是早就準備好了,妳什麼時候進來都能看見。」
    
  冼皓:「那... 那... 那別人不是都看見了嗎?」
    
  丁齊轉念一想,好像是這樣啊。再看冼皓這羞怯的反應,他不禁又有些癡醉了;冼皓不希望別人也看見這張字條,看來她希望與他之間,能夠擁有他們自己才知道的私密... 丁齊就是心理學家,當然能讀得懂這是什麼意思。
    
  莫名羞怯的冼皓一抬頭,突然驚訝道:「你怎麼沒拿著石頭?難道已修成了隱峨境!」
    
  丁齊再一回頭,只見他那塊臥牛狀的景文石還放在涼亭中的美人靠上,只得苦笑道:「不是修成了隱峨境,而是剛才見到妳終於進來了,一激動,就忘了。」
    
  丁齊沒有說他剛才是看著美女犯花癡呢,瞬間就散開了那種寄託心神的狀態,拿著石頭也沒用,他起身時已經把石頭放下了。說著話丁齊突然也納悶道:「妳怎麼沒有拿著那把刀,只拿著這片樹葉?」
    
  冼皓又低下頭道:「換衣服的時候沒注意,就把刀放下了......」其實她是看見樹葉的時候就放下了刀。
    
  仙境中晚霞正照在兩人身上,多麼美妙的場景啊,丁齊有些惆悵道:「可惜呀!」
    
  冼皓知道他在說什麼,小聲道:「下次還會再進來的。」
    
  反正把石頭和刀都已經放下了,丁齊的感覺莫名有些蕩漾,他看著冼皓道:「出去之後,我們都不會記得這次發生了什麼嗎?如果我要做什麼大膽的事,事後妳也不會怪我,對嗎?」
    
  冼皓的神情莫名有些慌亂:「你... 你想幹什麼?」話雖這麼說,但身子卻沒閃開。
    
  丁齊也沒幹什麼,只是伸手把她的手給握住了。冼皓是很排斥與別人有身體接觸的,但此刻身子只是微微僵了僵,竟然沒有把手抽出來......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20:41
079、回檔
  
  回想起來,這是丁齊人生中最無憂無慮的一段快樂時光,別說憂慮了,甚至經常連什麼都記不住。雖然眾人進入小境湖時都手握景文石或短刀,儘量寄託心神不散,但總有不小心的時候;而另一些時候則需要主動將石頭放下,明知會失憶也沒辦法,因為要做別的事。
    
  比如砍伐木料、編織草簾搭那個棚子時,一隻手拿著石頭很不方便的,有時候幾乎沒法幹活...... 小境湖很大,大半個月過去了,他們已探明的區域也只有一小半。
    
  這裡和南沚山森林公園不同。南沚山雖號稱森林公園,其中也有深山密林和野生動物,但畢竟坐落在江南人煙繁華地,在現代是特意被保留下來的,各處地方早就被人探明了。小境湖可不同,它就是世外未知之地,有可能暗藏各種兇險,絕不能隨意亂闖,探查過程需要謹慎再謹慎。
    
  眾人曾經連夜搜尋過相鄰的兩座山朝陽的那一面山坡,當時只是事急從權,事後才知道,他們算是非常走運了。
    
  莊園所在的這座山,以及左右兩側的山峰,是整片小境湖中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月凝脂生長最多的地方。小境湖中有猛獸也有凶禽,它們會守護自己的領地,還會對闖入者發起攻擊。
    
  小境湖中發現了狼... 和外面不太一樣,渾身黑色的短毛,只有大尾巴是蓬鬆拖地的,嘴特別長,示威時露出森白的利齒,樣子有點像傳說中的神獸玄罡。這種黑狼通常並不會主動襲擊人,在山中相遇時它會先發出低吼聲示威。
    
  假如人避開了,它並不會立刻撲過來,但會潛伏在暗中跟蹤,有時候會跟蹤出很遠,直到人已經離開它平日活動的地域。
    
  還有另一種動物性格比較愣,脾氣也很衝,若是遇到了弄不好就會直接撲過來。這種動物體形不算很大,但足夠兇悍,就是俗稱「平頭哥」的獾子。
    
  眾人在山中遇到過好幾次獾子的襲擊,這裡的獾子也長著黑色的毛髮,但從前額到後背有一條白色的紋路。成年的獾子大概有三十多斤重,發現有誰闖入它的領地,就會嘶叫著衝過來。
    
  眾人也算是有功夫在身,尤其是有譚涵川等高手在場,幾番遭遇當然都是有驚無險。但是譚涵川警告大家,不能隨意落單在野林中亂闖,僅是這種獾子就相當危險,別看它體形不大但是咬合力驚人,一口就能把人的骨頭咬斷。
    
  叢林中還有一種猛禽,應是獵隼,羽色黃、灰、綠相間,隱藏在高處很難被發現。它們會從高處突然飛躍下來,先張開翅膀滑翔一段距離,然後突然收攏翅膀加速,身體就像一發炮彈般飛向入侵者,以長長的尖喙去啄敵人的面門,很是嚇人。
    
  獵隼的襲擊簡直防不勝防,但是它玩高空轟炸也有個規律,就是起飛前會叫一聲;所以在叢林中聽見這種叫聲就得小心了,要及時護住面門以及頭部,防範從空中迎面飛來的攻擊。如果能及時發現獵隼在空中的軌跡,突然一個下蹲也能把它給閃過去。
    
  丁齊聽說了這種獵隼後,甚至在想,假如獵隼撲空了,嘴會不會直接扎到地上去啊?等他實際看見了,才知道不是這麼回事。石不全最先發現哪裡有這種東西,還帶著大家去實地演示過。
    
  獵隼從空中飛射而來,石不全突然低頭往下一蹲,它就撲空了,緊接著翅膀張開減速,接近地面時雙腿一蹬,撲騰著翅膀借勢又飛了起來。但這個時候它已經失去了速度,石不全一轉身就給抓過來了。
    
  獵隼很是兇猛,但石不全正好握住它的兩條腿,鋒利的爪子失去了作用,它隨即扭頭以尖喙啄人,結果長喙又被石不全的另一隻手捏住了,便徹底沒了脾氣。石不全的摶雲手功夫確實厲害,玩鳥玩到這裡來了,但其他人可不敢這樣學。
    
  眾人就地取材做了幾個帶握把的網兜,進入陌生叢林一旦聽見這種鳥的叫聲,就低頭把網兜往前面一揮,便能把獵隼給撈進去,幾乎是百發百中... 這東西還不長記性,尚妮就覺得這麼幹好玩,她知道有一隻獵隼在什麼地方,已經先後用網兜撈過它十幾次了,每次撈完又放。
    
  等到尚妮下次再去的時候,那隻獵隼好像沒記住教訓,又是在高處叫一聲以同樣的方式飛躍下來,還是被尚妮用網兜抄進去,簡直趕上打網球了。這是另一種玩鳥的方法,後來眾人都勸她不要總這麼玩,弄不好還是會有危險的,而且總盯著一隻鳥欺負也不太地道。
    
  至於野雞、野兔、竹鼠之類的小動物,就不必一一細說了,他們暫時還沒有遇到其他大型猛獸。小境湖中好像沒有蛇,至少他們已經探明的地方沒有,就不知遠處的深山裡還有什麼了。迄今為止,他們也只探明了不足四分之一的地域,都集中在山下那座大湖南面這一塊。
    
  外出探險時,基本上都是譚涵川領隊,眾人結伴而行。這時就看出一名科研工作者的嚴謹態度:譚涵川並不急於走出很遠,而是要將已走過的地方儘量探查清楚,並且做詳細的記錄。洞天中有紙,明代的宣紙,石不全又製作了墨和筆。
    
  簡單的墨好做,收集不充分燃燒後的松煙就是。筆是採集兔毫、用細竹為管,就像傳說中當年的蒙恬製筆。譚涵川記錄下所看見的每一種東西、各種動植物的形態、已經分辨清楚或只是推斷的各種用途。
    
  這些記錄很重要,因為外面的物資帶不進來,在裡面想製作什麼東西都需要就地取材。比如說莊園裡有布料,但想用布料縫製被褥或衣物,總得有針線吧?雖然石不全用骨頭製作了骨針,但洞天裡可沒有棉花,也沒有織機。
    
  他們發現了野麻,也發現了葛藤,可以製作麻線、麻繩、麻布、葛絲、葛布等,但暫時只停留在理論上,還沒有來得及真的去加工這些東西。這其實很麻煩。眾人用來抄獵隼的網兜,並不是麻繩做的,而是用山中找到的一種特別堅韌的藤條編的,既能捕鳥也能撈魚。
    
  山下的大湖中也有淺水灣,生長著蘆葦。朱山閑曾笑稱:「假如天氣冷了,又采不到棉花,也可以采蘆花為絮,做幾床蘆花被褥。」
    
  范仰則笑道:「分明有裘皮嘛,羽絨也可以呀,你搞什麼蘆花被?」
    
  冼皓卻道:「朱師兄這是風雅。」
    
  江湖八大門的高人,各有各的絕技,江湖套路主要針對人心世道,在外面,他們更是各有各的門檻,可是進了小境湖,情況好像就變了。各般心機手段已全無用處,這地方也沒人讓你耍啊,只有傻鳥可耍... 此處秘境已經脫離了人類社會。
    
  心機手段沒了用處,學識和技能卻顯得更加重要。進來的八個人當中,誰最「有用」?當屬譚涵川、石不全、范仰、朱山閑這四個。朱山閑看似是個養尊處優的領導幹部,但跟隨師父也學過不少東西,居然連草鞋都會打,這玩意已經多少年沒人見過了?
    
  小境湖中有衣服卻沒有鞋,總不能赤著腳到處跑吧?石不全和范仰居然也會打草鞋,而且打的樣式與朱山閑不同,石不全還能編出各種花來。可能是小時候老頭子不送他上課外輔導班,阿全在家裡閑得沒事憋出來的手藝。
    
  草並不是稻草,因這裡沒有稻子,眾人試過很多種草莖之後,選擇了一種最合適也最舒服的軟草莖。大家都很聰明,沒幾天都學會打草鞋了,為了走山路方便,還特意把底打得很厚,還往鞋底和鞋窩裡襯了皮料。
    
  打獵可以獲得皮料,但是加工工藝就很簡陋了,至少目前還無法鞣制,因為沒有堿和硝。就算眾人有製堿和製硝的知識,也得有原料、有工具、有作坊啊!
    
  很多人都意識不到,我們身邊看似平淡無奇之物,是多麼地難得與珍貴,它是不知多少年、多少代人創建的文明社會積累。尤其是現代工業體系,就憑丁齊他們八個人,在小境湖中無論如何是建立不起來的。
    
  但他們畢竟生活得不像原始人,因為已有現代文明知識、掌握了各種技能,這就是見知的重要性。而且他們並不是被封閉在小境湖中,還可以自由出入。這座方外仙家世界,成了眾人共守的秘境,也是玩賞、探險、修煉之地。
    
  若沒有切身經歷,是很難體會這種感覺的,大家皆樂此不疲。
    
  每次出入小境湖,在世外仙境和現代文明社會之間穿行,恍如隔世,對心境也是一種歷練。眾人並不能長期待在小境湖中,不是那樣做不可以,而是小境湖中缺乏大家已經習慣的生存以及生活物資,而且一不小心出來後就會失去某段記憶。
    
  比如想吃一碗片兒川吧,野鴨子是有的,竹筍也能挖到,可是上哪兒弄四川泡菜和各種調料呢?從頭再來一次神農嚐百草,然後去培育各種作物?小境湖中沒有麵粉,譚涵川倒是發現了一種野生的燕麥,可惜產量太低、採集加工不易,也只是暫時記錄下來。
    
  其實就算有了麵粉,也能找到油料作物榨出油來,小境湖中眼下還缺了一種很重要的東西,就是鹽。沒鹽做什麼片兒川?這裡暫時還沒有發現鹽礦,眾人也不可能徒手打出一口鹽井來,更不知道在哪兒打井啊!
    
  小境湖中的各種發現,剛開始譚涵川是用宣紙記錄的。後來石不全覺得太心疼了,那可是明代的古宣啊... 而且外面的東西帶不進來,裡面的宣紙可是用一張就少一張;到後來就不讓用了,換成了一種類似芭蕉的樹葉當紙。朱山閑笑稱,這是在作貝葉經。
    
  為什麼山莊所在的這座山峰以及相鄰的兩座山是相對安全之地呢?可能是在古時被人清理過,並沒有什麼凶禽猛獸棲息,而且小境湖中世代繁衍的凶禽猛獸也保留了這個習慣,不會輕易靠近這一帶。
    
  譚涵川還發現了一個現象,就是圍繞這三座山峰的邊緣,生長著一圈特殊的灌木。
    
  這種植物很像黃楊木,但眾人從未見過這個品種,木質異常堅韌。樹幹有碗口粗、展開的主枝差不多有胳膊粗。范仰曾想取這種樹枝做根棍子,結果一砍刀下去,只留下了一道很淺的切口,反而把砍刀的木把給崩斷了。
    
  此樹不同尋常,後來譚涵川費了老大力氣,才砍下了這根樹枝,然後又砍倒了這棵樹,砍刀的木把斷了好幾根,砍刀也重磨了好幾回。眾人研究樹樁的斷面,發現其質地非常光滑細膩,肉眼幾乎看不見木質中特有的棕孔(編者注:眼狀木紋),假如打磨光滑,簡直就像老象牙一般。
    
  仔細觀察還是能看出年輪的,只有碗口粗的樹,居然有將近六百年的樹齡。後來眾人就再沒砍過這種樹了,不僅是因為難砍,而且他們也意識到這種樹特別珍貴,應該是古人特意種下的,好像標明了某片地界。
    
  而且砍刀只有一把,木把壞了可以再換,假如砍刀也壞了,暫時可沒法再拿新的進來了。就算大家有煉鋼的知識,在這裡也沒法完成採礦、冶金等整個工業體系啊。
    
  這種植物肯定不是普通的黃楊木,眾人乾脆稱它為境湖木,尚妮也叫它妖王木。砍倒的那株境湖木被拿回莊園,范仰用一根枝子做了根棍,說是可以在小境湖中打狼、打獾、打鳥防身,譚涵川也用這種木頭做了一個新的砍刀把。
    
  經過觀察以及對照試驗,眾人還發現了境湖木的另一個特點。這種木頭的斷面會散發出一種清香味,與服用月凝脂之後出的汗液氣息又有不同。木頭難砍斷,但是樹皮還是能砍開的,特別是砍在有結瘤的地方,樹身中會分泌出一種淺黃色的樹脂。
    
  如果將這種樹脂塗抹在身上,可以驅退蟲蟻,也能讓小境湖中的凶禽猛獸退避。這可是個重大發現,但冼皓覺得將東西塗在身上實在難以接受,便建議大家都塗在衣角。
    
  譚涵川並不是第一個在小境湖中以樹葉寫字的人,丁齊才是。丁齊曾經給冼皓留過一片樹葉字條,冼皓當時也看見了... 可是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沒人知道,就連他們自己都忘記了。
    
  那次從小境湖中出來後,丁齊曾忍不住問過冼皓:「我給妳留過一張樹葉字條,妳看見了嗎?」
    
  冼皓納悶道:「有這回事嗎?我不知道啊!」
    
  有可能她已經看見了,但是忘記了,也有可能是那字條是讓別人拿走了。丁齊也不好意思挨個人去問,多少覺得有些鬱悶,這是否也算表白未成功?但他總感覺和冼皓之間應該發生過什麼,可是發生了又等於沒發生。
    
  在旁觀者眼中,這就像在玩一個攻略遊戲,明明已經過了關卻忘記了存檔,結果再打開時,又回檔重新開始。
    
  眾人天天聚在一起吃晚飯。就算進不去小境湖的葉行,在生病感冒期間也從未缺席,還好並沒有傳染給別人。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轉眼已到六月下旬了,尚妮有事得先行告辭了,她得回學校參加期末考試。
    
  尚妮是浙江大學的本科二年級學生,等過完今年暑假就要讀三年級了,如今這已不是什麼秘密。這學期她雖然翹了兩個月的課,但功課並沒有落下,平時也在房間裡自修呢。難怪她的大箱子那麼沉,裡面裝著一整套教材啊!
    
  尚妮依依不捨,與石不全約定每天微信、電話聯繫,說不定還會關上門視頻,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私事了。就在尚妮離去的前一天晚上,趁著眾人最後一次聚齊,丁齊講述了他剛剛總結出的方外秘法。
    
  如何發現方外世界、如何出入方外世界?以小境湖為實例,如何修煉成「方外門」中的一名「界師」?由觀身境再到入微境,丁齊已總結出一套看似完整的修煉體系,包含著相應的世界觀與方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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