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方外:消失的八門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basalt 2018-4-1 20:40:43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0 230273
basalt 發表於 2018-4-1 23:44
040、催眠全世界
    
  人是有「氣場」的,這句話既是開玩笑也不是開玩笑。我們常常會說,某人個的氣場很足,比如在一大屋子人中,你第一眼就會注意到他(她),或者說沒法不注意到他(她)。這和一個人的形象氣質、肢體語言,以及周圍人群的態度傾向有關。
    
  又比如在施良德視察時,人們第一眼就會注意到他而很難注意其他人,他就是吸引關注的焦點。但氣場這東西很難形容,有時純粹就是種心理感覺。傳達室門口原先站著個毫不起眼的老頭,而這個老頭突然「亮」了,就似發出了奪目的光芒。
    
  這當然不是真的渾身發光或著火,就是莫名突然變得那麼引人注目,丁齊下意識地就看向了那邊,這才發現那不是老楊頭,而是一位陌生的長者。
    
  此人穿著淺灰色的盤扣衫,散腳褲,一雙白底黑面的平板鞋,看年紀差不多六、七十歲的樣子,滿頭銀絲微捲,正背手挺胸望向施良德等人。
    
  施良德彷彿也有感覺,立刻望向了那邊,臉色隨即就變了。看見他的這個動作,隨行的七名身穿深藍色西裝者,其中四個立刻就有了反應,齊刷刷地也扭頭望去。那位王助理則小聲問道:「施總,您怎麼了?」
    
  施良德的神情旋即就回復了正常,若無其事地擺了擺手道:「沒什麼!就是剛想到點事情,讓小蔣去買點東西。」然後和身邊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低聲耳語了幾句,那人應該就是小蔣。小蔣隨即便快步走出了醫院大門。
    
  方才那位老者在醫院門前與施良德有個短暫地遙遙對視,然後轉身便走;而看小蔣的去勢,應該就是去追蹤這位老者了。正從樓角走出來的丁齊恰好看見了這一幕,當即就是一愣,這裡面一定有故事!
    
  那位長者應該就是故意出現在這裡、想讓人看見他。但丁齊覺得有些奇怪,那位長者想見施良德大可親自走過來;如果施良德想和他打招呼,也可以親自走過去或開口叫住他,為何只派了一名手下追過去?
    
  但這是施良德自己的事,丁齊管不了、也沒打算去深究,只是對那位老者收放自如的「氣場」感到很驚訝。
    
  讓葉行以及博慈醫療忙乎了半個月的領導視察,就這樣不到半天時間就結束了。第二天是週六,丁齊這段時間已經習慣了週末休息,然而這天仍然來到了小赤山公園閒逛。
    
  早上八、九點鐘,太陽已升起,晨練者已離開,而廣場舞還沒開跳,所以公園裡的人很少。丁齊首先來到赤山寺遺址所在的小山包,這裡是他最近常來的地方,但通常不會在天黑時;因為晚上感覺這裡的陰氣很重,太陽落山後便覺得不太舒服。
    
  丁齊離開小路,踩著落葉和青草走進半山腰,在一片灌木叢環繞的空地中坐了下來,還特意帶著一個網購的乳膠坐墊,他是來靜坐的。
    
  剛開始的時候,丁齊是在山頂上的涼亭中靜坐,可是白天來往的人很多,容易受到打擾。有的人倒還好,看一眼就走了,有的人會好奇地小聲議論他在幹嘛?還有人更過分,也不管他正閉著眼睛在靜坐,直接就過來開口問他是不是在練氣功?練的是哪門哪派的功夫、有什麼感覺等等。
    
  丁齊當然不是在練氣功,他也從來沒學過,等他這個年齡段懂事的時候,中華大地上的氣功熱早就過去了。靜坐是一種鍛煉方式,或者是一種自我修養;他常常在專注內省的狀態中翻閱「心冊」,在腦海中檢視各種檔案資料,並做出推理分析。
    
  有很多專業技能,就是平時這麼鍛煉出來的,下的功夫不一樣,掌握得水準自然就不同。
    
  而在另一些時候,丁齊是在調整姿勢、呼吸,甚至在感覺自己的心跳,以求達到一個最舒適放鬆,同時大腦又保持專注和清醒的狀態。這是在催眠施術時,催眠師首先要做的自我調整,也需要在平時鍛煉或訓練。
    
  但是這段時間,丁齊在這裡靜坐,感受的卻是另一種狀態和心境。這與他近來的經歷有關,更與他的獨特天賦有關。
    
  去年導師劉豐「遇刺」的那天晚上,為了緩解情緒壓力,劉豐和丁齊扯閒篇,曾經問了一個問題:進化有沒有目的?進而又引申到另一個問題:世界有沒有意識?當時只是隨口一說,說完了也就完了。可是前不久丁齊又認識了石不全,第一次見面,石不全就和他開了個玩笑:「久聞丁老師大名,原先只知道您是位催眠大師,難道你不僅能給人催眠,還能把滿屋子的東西都給催眠了?」後來石不全又對丁齊講述了自己的經歷,他修復加工各種器物時,有一種心境,就是要把那些東西都當成是「活」的、甚至是可以用意識去溝通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丁齊受到了很大觸動,最近莫名總在想,自己能不能將別的東西也催眠了呢?進而又想到,他可以在催眠狀態下進入另一個人的精神世界,但假如對方不是人呢?是否也有精神世界可以讓他進入?
    
  人們總有各種稀奇古怪的念頭,也不能責怪丁齊會胡思亂想,他最近這段時間的經歷,確實也夠離奇的。
    
  丁齊不禁又想起了導師當初說的話,假如世界是有意識的,那麼也意味著它是有精神的,那麼它所呈現出的精神世界,又該是什麼樣子呢?答案很簡單,就是我們每個人所見的樣子,既是精神又是現實的顯化。
    
  丁齊不可能把整個世界都給催眠了,但他有自己的天賦,如果將所在的天地就視為一個精神世界,那麼他就可以用自己的方式進入這個精神世界。沒有人要他這麼做,也沒有人教他怎麼做,這一切都是丁齊自己的體悟。
    
  那次在江邊看見疑似白鱀豚的生物時,他曾恍惚進入了一種似空靈的狀態,這段時間來到小山丘中靜坐,就是體會在這種感覺。他進入了這片天地的精神世界,所見就是現實的顯化。身心一片空靈,彷彿忘了自己的存在,但人卻是清醒的,知覺也莫名變得異常敏銳。
    
  這種狀態中感覺非常好,使丁齊能更清晰地察知自己和身處的環境,而且每次靜坐後都覺得很有精神,不是亢奮,就是神氣飽滿、身心舒適。
    
  昨天見到了那位神秘的老者,丁齊很好奇,那人怎麼能從毫不引人注目中瞬間變得彷彿光彩奪目?假如不想讓人看見,哪怕就站在那裡,也會被人視而不見嗎?很多人平常的確如此,就是俗話說的沒什麼存在感,但想在瞬間來個「氣場爆發」可就太離奇了。
    
  一念及此,丁齊無意中也在收斂自己的氣息,他又進入了那種似空靈的狀態,感覺上他好像已經消失了,彷彿與草地、樹叢融為一體。假如有人從不遠處經過,只要不刻意搜索到他坐的地方,恐怕都不會注意到他。
    
  別人注意不到丁齊,但丁齊自己的知覺卻很敏銳。一位出色的心理醫生與催眠師,在這種類似於深度自我催眠狀態下,應該掌握一種技巧,就是如何調整自己的注意力。不想聽見的聲音就不去聽,想聽的聲音便能專注而清晰地聽聞,而此刻的丁齊,是將自己的注意力寄託於天地間。
    
  不知過了多久,丁齊突然聽見了一句話:「你就在這兒等著,我一個人上去。」
    
  另一個聲音問道:「老祖,您真要一個人去見他嗎?」
    
  第一個聲音答道:「三十年不見,有些話要單獨聊聊,最好不要有人打擾。假如聽見我招呼,你再上來。」
    
  聽見談話聲,丁齊本可以不理會的、在潛意識中將其「遮罩」掉。但那人的聲音引起了丁齊的注意,隨即將心神「投射」了過去。因為他已聽出來,先前第一人發出的正是施良德的聲音。
    
  白天不像夜深人靜的時候,而在都市中,哪怕是夜間背景雜音也很多,只是人們都已經習慣了,對環境背景雜音彷彿聽而不聞,就像一個處理器自動過濾掉多餘的溢出資訊。
    
  從心理學角度,人的大腦就有這種功能,感官能夠形成各種知覺,但潛意識中已過濾掉多餘的資訊,真正能引起意識反應的信號並不多,否則每個人早就被煩炸了。
    
  催眠師在催眠時經常會說一句話:「你只能聽見我的聲音」,而被催眠者往往真的只能聽見他的聲音,這是一種對潛意識的修改,就是根據上述的原理。
    
  在平常情況下,照說丁齊聽不見這麼遠的聲音,就算聽見了也聽不太清。但此刻這種狀態下,施良德的聲音引起了他的關注,自然就過濾掉其他的雜音,很清晰地聽見了這段對話。假如用心理學術語形容,就是「注意」的「穩定性」與「指向性」都極為清晰。
    
  導師劉豐還曾經介紹過一種「感官相通」或者簡稱為「通感」的現象,不是在課堂上教授的理論,而是在私下裡和學生的探討。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大腦處理資訊時,會把一種感官信號同時轉化成另一種感官信號,比如某人聽到很熟悉的腳步聲,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這個熟人走路的樣子。
    
  而通感的機理,遠比這個例子要複雜得多。此時此刻,丁齊聽見了施良德的聲音,就彷彿看見了這個人、看見了這座山包、看見他一步步走上山進入涼亭。
    
  丁齊在灌木叢中靜坐,可是腦海中卻自然浮現出這樣的場景,因為他認識施良德,也很熟悉這座小山包,更聽見了施良德的腳步聲。
    
  施良德來到涼亭中,彷彿是鞠了一躬。為什麼說彷彿,因為丁齊不可能真的看見,可以說是來自通感,也可以說是純粹的主觀猜測判斷。施良德鞠躬道:「吳老前輩,我們三十年沒見了!」
    
  涼亭中的又有一個聲音答道:「是二十九年。」隨著聲音,涼亭中「出現」了另一個人,正是丁齊昨天在博慈醫療大門口看見的那位神秘老者。
    
  人不可能憑空出現,但在丁齊的感覺中就是這樣。丁齊原本沒發現那位老者的存在,但此人一開口,在丁齊的感官中、反應於腦海中的場景裡,就好似突然冒出來一般。
    
  為什麼是昨天見到的那位神秘老者,丁齊也沒聽過他的聲音。這只是一種直覺判斷,在這種狀態下,彷彿沒有思考的過程,但實際上也是根據所知的資訊做出的推斷。
    
  丁齊還很自然地猜到了這位老者的身份。據說在三十年前,施良德遇到了一位江湖遊醫,這位江湖遊醫給了他一張治皮膚病的單方,還教了他種種江湖術,其人是江湖八大門中的一位疲門大師。
    
  別問丁齊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他就是得出了判斷,此刻真是一種很奇妙的狀態。
    
  施良德鞠了一躬後便站直了身體,而老者應該是坐著的、倚著涼亭的長靠。施良德很感慨地答道:「是的,已經整整二十九年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找您,還根據記憶請人把你的樣子畫了出來。前不久聽說您老人家出現在境湖,我就特意趕過來了,終於又見到您了!」
    
  老者:「你找我做什麼?」
    
  施良德:「沒有您老,就沒有我今天的一切,我當然要好好感謝您;您老年紀大了,不必在江湖漂泊,我總想找機會好好孝敬您,讓您老人家舒舒服服地頤養天年。」
    
  老者笑了:「誰說我一定是在江湖漂泊?就不能舒舒服服在家待著嗎?我也有晚輩供養啊... 身體沒問題、手頭有積蓄,日子過得挺不錯。如今不過偶爾出來逛逛,就叫你給找到了。」
    
  施良德:「前輩,我只知道您姓吳,還不知道您老的名字呢。您有晚輩孝敬,那當然更好,但我同樣也很想孝敬您老人家。您的兒女也相等於我的親人,有什麼能照顧的地方,我也一定會盡力幫他們的。」
    
  老者仍然在笑:「你如果知道我的名字,可能早就找到我了,畢竟我也是有戶口的。就算你沒有找到我本人,恐怕也能找到我的兒女、找到我的家鄉去... 假如真是那樣,你恐怕就要倒楣了,那裡的人可不是你能算計的。」
    
  施良德錯愕道:「您老這是什麼意思?我只是想報恩而已,剛才說的都是真心話!沒有您,就沒有今天的施良德。無論您有什麼需要,我都會盡全力滿足的,我今天已經有這個能力。」
    
  老者的笑容很是耐人尋味:「沒有我,就沒有你的今天的一切。這種話,你也只能在這裡、單獨在我面前說。假如換一種場合,你是不可能承認的,也不願意聽人提到你早年的傳聞。所以我也只能聽你說說而已,當不得真,而且這也不是事實。
    
  你能有今天,都是自己打拼的結果。我當年教你的那些東西,假如換個人,不過是能混口飯吃,幾乎不可能成為你。但你既然有這個心意,我也不好讓你失望。這樣吧,今天留個聯繫方式... 假如今後我真有什麼需要,比如缺個千八百萬的,我會隨時聯繫你的。」
    
  施良德彷彿沒聽出老者的話中有刺,面露喜色道:「太好了,我一直都愁怎麼聯繫您老呢!給您留個私人號碼,這個電話就是我本人隨身帶的。您老也給我留個手機號,再加個私人微信,這樣我也能隨時聯繫上您。」
    
  老者搖了搖頭道:「你把私人號碼留給我就行... 我這把年紀,不習慣用手機,也沒有微信。」
    
  施良德沒辦法,只得給了老者一個私人號碼。老者擺了擺手道:「沒事了,你回去吧!」
    
  施良德一怔,上前一步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您老人家,您這就讓我走嗎?」
    
  老者的神情也是一怔:「哦,你找了我這麼久,今天是空手來的,總不好意思也空手走...... 既然你說要報恩,我且給個帳號,你打三千萬就得了,我拿這筆錢好好享受享受。」
    
  三千萬?現金!說要就要?施良德的神情也有些尷尬,但他仍然很恭敬地問道:「您老這是和我抬門檻嗎?這麼多錢,是想辦什麼事情?假如是遇到了什麼麻煩,我可以出面幫您擺平。」
    
  說到這裡,見老者的神情似有些不悅,施良德又語氣一轉道:「至於這筆錢,回頭我就叫人轉給您。這麼多年未見,我也想和您老好好聚聚,讓我招待您一番以表心意。」
    
  老者又擺手道:「我不喜歡這種熱鬧,那錢打不打也無所謂,既然已經見了面,也有了你的聯繫方式,就請回吧!你也挺忙的,我這個老頭子就不打擾了。」
    
  施良德有點著急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您老人家,怎麼也得讓我好好孝敬一番、接到我那裡好生款待。就算您老再客氣,我也應該這麼做。」

basalt 發表於 2018-4-1 23:47
041、季咸見壺子
    
  老者抬頭看著施良德的眼睛,突然嘆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才說道:「當年我路過你們村,天上正下著大雨... 我又冷又餓,敲了好幾戶人家的門,好像裡面都沒人。到了你家,你把我讓進了屋子,請我一起吃了頓晚飯;大雨一直不停,我還在你家住了一夜...
    
  你有恩於我,我很感謝你,所以我給了你一張偏方,並告訴你,我是江湖八大門的疲門傳人,對你講了很多行走江湖的套路,包括疲門的十二道門檻,還有江湖行醫的頂、串、截、抽、擋、蓋、退等等講究。
    
  當時我想,假如你將來遇到什麼變故,好歹還可以混口飯吃。我也實話告訴了你,一入江湖,良心就被狗吃了一半,但另一半還得好生守著,尤其是疲門行醫,關乎他人身家性命。
    
  我在你家只待了一天,這些東西我也只講了一遍,換個人未必能全都記住,就算記住了也未必都能用得上... 你的確是個天才,你的本事也是自己的,並不是我能教會的。
    
  我當年說過,有機會可能還會來找你的;江湖術講究『尖』與『裡』,假如你真是合適的傳人,疲門另有秘傳。
    
  七年後,我回過你們村子一趟,當時你出門行醫去了,而我正好有事要辦,就沒有特意再去找你。再後來我聽說了你的名字,也聽說了你的事蹟,知道你已經不再需要我做什麼了,我也沒什麼可以教你的了。」
    
  施良德:「吳老,話怎麼可以這樣說呢?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向您老請教!」
    
  老者緩緩道:「假如你真想找我,早就可以找我了... 二十年前你就發了大財,可是你找人畫出我的樣子、派人在各地打聽我的消息,是從五年前才開始的;那時候你早就是博天集團的創始人,港股上市公司都控制好幾家了,不會是才想起來吧?
    
  我知道你是為了什麼。你已經應有盡有,根本不是當年的你了,可是你總還覺得有些遺憾... 一是你始終不知道我是什麼人,而關於你的傳聞中,我只是一位江湖遊醫;二是為了我尚未傳授你的疲門秘術。
    
  所以你的人生還不夠完美,而在你看來,它本應該是完美無缺的。你說你想感謝我,我並不懷疑:因為你需要找到我、對我表示感謝,給人生的遺憾做個了斷。
    
  大名鼎鼎的施良德、博天集團的創始人,怎麼可以是從一個江湖遊醫手裡拿到一張偏方起家呢?你希望我是一代名醫或神醫... 就算我不是,你也能想辦法讓我的身份變成那樣。
    
  當然了,我那天酒喝得有點多,還告訴你江湖疲門有『觀身術』秘傳,假如你是合適的傳人,我將來會教給你... 你什麼都不缺之後,恐怕也會想起一直都未曾得到的東西吧?」
    
  人和人之間打交道,往往都有自己的小算盤,沒必要全部揭穿,彼此都留幾分面子,否則就沒法聊下去了。而這位老者說的話可夠直接的!
    
  施良德也顯得夠有涵養,居然沒有動怒,仍然站在那裡道:「吳老,您為何要這樣說呢?你的確有恩於我,我也是真心想報答您。您當年提過江湖疲門秘傳觀身術,我的確想得到傳承,這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您覺得我的年紀大了,不再適合學習您的絕技,也可以讓我的兒子、孫子拜師學習,總之我一定不會虧待您、會好好孝敬您老人家。我已經與當初不同,能力也不一樣了,可以為您老做到很多事。」
    
  老者擺了擺手道:「我有自己的傳人,這種事沒必要你來操心。你不欠我什麼,我也不欠你什麼,假如你真心想報答我,就不要帶別的目的。想當年那天晚上吃飯,你做了一條鹹魚,我曾經問過你:假如鹹魚翻了身,會怎樣?」
    
  施良德:「我還記得,我把這個問題當成一句勵志的話,三十年來一直在打拼,所以才有了今天......」
    
  老者打斷他的話道:「我今天終於見到你了,也可以告訴你答案了:鹹魚翻了身,還是鹹魚! ......你如果真想感謝我,現在就幫我辦件事,別再派人到處找我了。反正我有了你的私人聯繫方式,有事自會找你的。」
    
  施良德的保鏢小蔣在小山包下靜靜地等著,他這個位置看不到山上的涼亭,也聽不見涼亭中的談話。這時施良德突然走了下來,臉色很不好看,經過小蔣身邊時腳步不停,只是低聲說了一句:「我們走。」
    
  施良德的樣子顯然很不高興,小蔣趕緊快步跟上,走了很遠快到公園門口時,小蔣才小心翼翼地問道:「老祖,究竟怎麼了?您這麼氣衝衝就回來了... 難道他還敢不給您面子嗎?」
    
  在私下的場合,身邊人對施良德的稱呼並不是老祖宗,連那個宗字都省略了,直接叫老祖。施老祖冷哼一聲道:「我好心好意要報答他,他卻像防著我似的!還沒等我開口提要求呢,他就先告訴我,江湖疲門秘傳的觀身術不能教給我。」
    
  小蔣勸道:「不過是一套江湖把戲而已,以老祖您如今的身家地位,完全不必在意了。」
    
  施良德:「你懂什麼!聽說過一篇古文《扁鵲見蔡桓公》嗎?」
    
  小蔣:「有點印象,好像中學課文裡學過,他真有神醫扁鵲那種本事?」
    
  施良德:「那天他喝了點酒,特意和我提起,看樣子不像說假話... 那是能知病可不可治、一眼便能斷人生死的絕活!」
    
  小蔣愣了愣,接著又說道:「老祖,這事且不說是真是假,就算是有的,也不過是一種高明的望診技巧... 現在都是什麼年代了,我們什麼樣的診斷設備、診療技術沒有?最近和中科院的合作專案都拿下了好幾個,您學不學這些,有什麼關係嗎?
    
  這麼多年來,至少做醫療行業的,沒有誰比您更成功。而他又算個什麼人物、誰聽說過他、他又怎能和老祖您相提並論?就算他會那什麼觀身術,一輩子也不過如此。至於老祖您無論會與不會,都毫無關係。」
    
  施良德那麼多下屬,這個小蔣能成為他的貼身保鏢,當然是個很貼心的人,說的話也讓人很愛聽。
    
  施良德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不錯,可是我惦記了這麼多年,總歸有點遺憾。原以為只要我恭恭敬敬地開了口,他就會點頭的,無論要什麼樣的答謝,我都給得起... 江湖人嘛,無非圖名圖利,沒想到他拒絕得這麼乾脆。」
    
  小蔣皺著眉頭道:「老祖,您有沒有想到另一種可能:他根本不會什麼秘傳絕技,當年就是忽悠您、吊您的胃口,其實想教您也教不了?他當年給您的不過是一張治皮膚病的單方,剩下的就是那些坑蒙拐騙的手段,一個江湖騙子而已!」
    
  施良德的神情一驚:「倒是也有這種可能...」
    
  小蔣:「假如不是這樣,他怎麼可能不要老祖您的好處呢?但是以老祖您現在的身份地位,他不敢再騙您了,否則後果承受不起... 您也知道,這些都是江湖套路。」
    
  施良德的神色變換不定,過了一會兒才長出一口氣道:「果然厲害,輕飄飄一句話,就讓我惦記了幾十年!無論是真是假,這套路的確也夠深了... 你說的對,我已經沒必要在意這些,不過是當年的一絲執念,早就該放下了。」
    
  小蔣又湊近了說道:「老祖,想知道是真是假很簡單。他現在就在境湖,就算今天不動他,我們能找到他第一次,就能找到他第二次。事情可以做得隱蔽點,我們也不會把他怎麼樣,而且和老祖您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們只要讓老東西交待:他所謂的密傳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就把老祖想要的東西交出來,想要什麼報酬嘛,他可以儘管提!」
    
  施良德顯然有些意動,但猶豫再三還是搖頭道:「算了,此人不明底細,我們連他叫什麼名字都沒搞清楚呢... 如今咱們家大業大,很多人都盯著,沒必要再惹什麼麻煩... 而且不論怎麼說,他畢竟當年對我有點恩惠,至少關於我的傳聞中有這麼一個人、有這麼一件事;假如我真的對他動了手、表現的不夠尊重,萬一傳出去也不好聽。不論他當年是不是騙了我、如今是不是想為難我,我也不想為難他。」
    
  小蔣讚道:「老祖仁義!」說著話他們已經走到了公園門口,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前還等著另外三個人,施良德一言不發地上車離開。
    
  施良德和保鏢小蔣是走出很遠後才開口說話的,當時周圍並沒有其他人,他們當然以為誰都聽不見。可丁齊偏偏都聽見了... 他們一直走到了公園門口,大白天這麼遠的距離早就超出了正常人的聽覺範圍,可是丁齊仍然聽得很清楚。
    
  施良德走了,丁齊仍在半山腰靜坐,又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睜開眼睛,長出一口氣,緩緩地活動身體站了起來,緊接著突然向後退了兩步,幾乎都靠到了一叢灌木中,驚訝道:「你怎麼在這裡?」
    
  那位老者就站在身前幾步遠的地方、兩叢灌木之間,背手看著他。這把丁齊嚇了一跳,他剛才絲毫都沒有察覺,感覺跟見鬼了似的。
    
  老者看見他的反應,呵呵一笑道:「年輕人,你還是沒有修煉到家啊... 我是不是嚇著你了?」
    
  丁齊實話實說道:「還好是大白天,您突然在這兒冒出來,我一點防備都沒有,確實挺嚇人的... 假如換個有心臟病的,說不定被您嚇出個好歹來。」
    
  老者:「要是這樣就能嚇出個好歹,你也不會一大早在這裡練功了。小伙子,你的養氣功夫很不錯,氣息與山林草木渾然一體,連我上山時都沒有發現;後來施良德上了山,我怕他另有埋伏,特意查探一番才發現了你。
    
  我本以為你是施良德埋伏在這裡的高手,結果不是,你就是在這兒練功的,看來是我們打擾你了。能將氣息收斂得這麼好,隱藏得連我都無法察覺,年輕一代中也算是高手了,你是江湖飄門的傳人吧?」
    
  這下誤會可大了,丁齊趕緊解釋道:「老爺子,我哪是什麼高手?只是個心理醫生而已。我也不是在這裡練功,就是靜坐,卻讓您老誤會了。」
    
  老者饒有興致地盯著丁齊道:「規矩我懂,你不想說的我也就不問了。我昨天見過你,你叫丁齊,很有名,是博慈醫療心理門診的頭牌專家,對吧?你的靈覺不錯,昨天是你最先注意到我的,沒想到今天又見面了。」
    
  丁齊也不知該怎麼解釋了,很多事情是三言兩語說不清的,他只得點頭道:「幸會,但您老真的是誤會了!」
    
  老者也點頭道:「是的,我的確是誤會了。你沒有跟蹤我,是你先來的,而我們打擾到你了。我跟施良德說的話,你剛才應該都聽見了,有什麼疑問就說吧。」
    
  丁齊有些尷尬道:「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只是覺得有些好奇... 如果涉及到您老的隱私,我也不想打聽,更不會說出去的。」
    
  老者卻彷彿沒聽見他的解釋,自顧自地又說道:「你真以為施良德特意找我,只是為了報恩嗎?假如他真的心懷感激、把我當成恩人,昨天看見我的時候,就應該親自追上來,這才是任何一個正常人的正常反應;可他卻裝做若無其事,叫一個保鏢把我盯上了。
    
  你是一個心理醫生,應該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多年不見,我也知道他在找我,可是看見他時卻是那種反應,我也就心中有數了。他無非是想得到當年沒有得到的東西而已,以為憑著他如今的身家地位,只要開口許諾,我就一定會雙手奉上。」
    
  還真是這麼個道理,老者這番話說得已經很清楚了,丁齊也看出了施良德的心態。今天見面時不論施良德話說得再好聽,昨天的情形,就已經暴露了他內心中真實的態度。
    
  施良德當時正在視察一個他先前估計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下屬分支機構,這對他而言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當他突然看見二十九年前的恩人,孰輕孰重不問可知。假如他真的將老者當成思念多年的恩人,就應該立刻放下手頭的事情追過去。
    
  可是施良德是怎麼做的呢?裝做若無其事,卻派了一個保鏢盯住老者的行蹤。老者心如明鏡,並沒有特意甩掉盯梢者,第二天來到這個無人之處,果然將施良德給引來了。丁齊從心理學角度已經可以斷定,施良德並不願意在大庭廣眾下讓別人知道他與這位老者的關係。
    
  江湖傳聞,施良德是從一位遊醫那裡得到一張偏方,然後才開啟了行醫創業之路。傳聞就是傳聞,誰都難以確定真假,施良德本人也從未公開承認過,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這肯定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蹟。
    
  但這是老者和施良德的私事,丁齊儘管好奇,也不想去管閒事,他只對另一件事感興趣,又開口問道:「老前輩,您真的是江湖疲門大師嗎?請問『觀身術』是怎麼回事,真的能做到像《扁鵲見蔡桓公》中神醫扁鵲那樣嗎?」
    
  老者微微一怔,隨即又笑道:「你連他們後來那番話都聽見了,還說自己不是高手?」
    
  丁齊:「您老真的誤會了,我真不是什麼高手!那些話我的確聽見了,我可以解釋的,這是我自己摸索出來的一種技巧,剛才的狀態......」
    
  老者擺手道:「你不用解釋什麼,能聽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我要提醒你,你聽見了今天所有的談話,最好不要讓施良德知道,今天的事情也不要告訴任何人,否則可能會有麻煩... 不好意思,我偏偏選中了這個地方見他,給你帶來麻煩了!」
    
  丁齊搖頭道:「我當然不會說出去,您老就放心好了,我今天就當什麼都沒聽見。」
    
  老者看著他又說道:「江湖疲門秘傳的觀身術,內行人也不是沒聽說過,沒什麼不能告訴你的。你既然知道《扁鵲見蔡桓公》這個典故,那麼回去之後可以再查查《莊子》中的另一個典故,就是《季咸見壺子》的故事... 看明白之後,大概就能理解了。」
    
  丁齊一時有些發愣,《扁鵲見蔡桓公》的故事,他在中學課本上學過,而《季咸見壺子》的故事,以前還真沒聽說過;老者說完話已經離開,丁齊在後面又問道:「老前輩,您到底是什麼人,我能不能請教......」
    
  老者轉身打斷他的話道:「我姓吳,叫吳申守,你可不要告訴施良德...... 江湖相見便是有緣,有緣還會再見的。」 言畢便飄然而去。
    
  吳伸手?好奇怪的名字,聽上去甚至有點搞笑,丁齊一個人被晾在了灌木叢中,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今天無意間聽到了這麼一段私人談話,撞破了某些人的隱秘,又莫名其妙與這位吳老前輩聊了半天。
    
  丁齊可以肯定這位老先生是位高人,他剛才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向對方解釋自己是怎麼聽到談話的,更想向對方請教,自己又為什麼能聽到?
    
  方才那種奇妙的狀態是他自行摸索出來的,從沒有誰告訴他那是怎麼回事,老者卻說他是高手,還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顯然是誤會了。


basalt 發表於 2018-4-1 23:52
042、秘笈
    
  當天晚上,丁齊在家上網查資料,《扁鵲見蔡桓公》的故事又讀了一遍,《季咸見壺子》的典故也查到了。
    
  《扁鵲見蔡桓公》典出《韓非子》,故事很簡單:神醫扁鵲某日見到蔡桓公,開口道:「君有疾在腠理(注:體表),不治將恐深。」蔡桓公曰:「寡人無疾。」等扁鵲走了,蔡桓公還對別人說:「醫之好治不病以為功。」
    
  十天後,扁鵲見到蔡桓公又說:「君之病在肌膚,不治將益深。」再過十天,扁鵲見到蔡桓公再次說:「君之病在腸胃,不治將益深。」但蔡桓公都沒當回事,還很不高興;又過了十天,扁鵲見到蔡桓公時什麼話都沒說,居然轉身就走了。
    
  蔡桓公也很好奇,就派人去問扁鵲,今天是怎麼回事?扁鵲告訴來者,國君病已入髓,他沒法治了。五天後,蔡桓公突發急病,趕緊派人去找扁鵲診治,而扁鵲已經收拾東西跑路了... 結果蔡桓公暴病身亡。
    
  另一個《季咸見壺子》的故事,典出《莊子》,就比較複雜了。莊子的文章本就不好懂,而且網上的很多翻譯大多是望文生義,就更不好理解了。
    
  壺子是列子的師父,而列子是戰國人,也是後世道家尊奉的沖虛真人;季咸是鄭國的一位神巫,開口能斷人死生存亡、禍福壽夭,說誰哪天死就哪天死,應驗如神,簡直快趕上閻王爺了,誰見了都怕。
    
  列子見到了季咸,回去便對壺子說:「師父,我以為您已經老厲害了,可是現在有位季咸比您還厲害!」
    
  壺子說:「我的本事,你只學到了皮毛,遠未得道。其人只認表像、未知實質,不信的話,你明天叫他來,為師讓你見識見識!」
    
  第二天列子請季咸來了。季咸見到壺子後,出門便對列子說:「你師父不行了,也就能再活十來天... 我看他的氣色,所透露出的生機就像被水澆滅的灰燼。」
    
  列子回來哭著告訴了師父。壺子卻說:「我剛才顯示的,是大地寂然不動、無始無終的心境,他當然看不見我的生機。你明天再找他來一趟。」
    
  第三天,列子又把季咸找來了。季咸出門後說道:「你師父遇到我真是走運!他有救了!我看到他的生機不再完全閉塞,已有重新吐露的跡象。」
    
  列子回去告訴了師父,壺子說:「我今天展現的,是天地交感,萬物將分未分、已現萌芽的心境,他則看到了其中孕育的一線生機。你明天再叫他來。」
    
  第四天,壺子又來了,出門搖著頭對列子說:「今天不合適,因為你師父的狀態很不穩定... 等他不再這麼恍惚難測了,我再來看。」
    
  列子回去告訴了師父,壺子說:「我剛才給他展示的,是陰陽交互、萬物並作的心境,以他的本事當然看不明白。大魚潛藏的深水曰淵、靜止不動的深水曰淵、流動彙聚的深水曰淵... 淵之相有九,皆深不可測,這裡我只說了三,反正他都看不透。你明天再叫他來吧。」
    
  第五天,季咸好像已經上癮了,列子一去叫,他就又來了。結果只看了壺子一眼,季咸轉身便跑。壺子道:「一句話不說就想跑?快把他追回來!」
    
  列子出門轉了一圈,回來對師父說:「看您把人給嚇得... 他早就跑沒影了,我沒追上。」
    
  壺子笑道:「我剛才給他展現的,宛如一個世界之本源、萬物變化之始終,似有跡又似無跡。他看不到究竟,心神被牽奪、無所適從,所以就跑了。」
    
  列子這才清楚,自己根本還沒得到師父的大道真傳,收拾心思好好修煉吧......
    
  反覆看了這兩個故事,丁齊坐在那裡琢磨了半天,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越琢磨越糊塗了... 扁鵲的故事好理解,其人應精通望診,甚至能一眼斷人生死、知病可不可治,這也許就是江湖疲門秘傳「觀身術」的本事。
    
  可是季咸和壺子的故事又是怎麼回事呢?季咸也是一眼能斷人生死的神醫,最後也是被壺子給嚇跑了,但故事中的「正派」和「反派」好像調換了過來。壺子可不是蔡桓公,他想讓季咸看見什麼,季咸就會看見什麼,結果是完全看不準。
    
  假如只談扁鵲的本事,那麼「觀身術」應該叫「觀生術」才對... 可是既然叫了這個名字,就必有其道理;壺子向季咸展示的,應該就是他的精神世界,其境界是層層遞進的,而且是身心一體,他是怎麼做到的?
    
  觀身,觀身,難道是先觀己身,而後觀身外眾身,甚至清楚別人都看見了什麼?丁齊是個心理醫生,他也清楚每個人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樣的。故事中壺子第一次見到季咸時所展示的心境,丁齊似曾相識,彷彿有點像他今天靜坐時的感受。
    
  難道《莊子》中的這個故事,是某種修煉秘笈?這也太玄了吧!不用跳崖、不用鑽洞、不用漂流到海上孤島,秘笈就在自古傳讀的書裡寫著?
    
  不對,不對!季咸可不是神醫,他是看相算命的,按江湖八門的說法,他應該算是驚門中人而非疲門中人。但根據丁齊看過的那本《地師》中介紹,江湖八大門手段相通,有時候驚、疲難分,門檻術都是通用的,看相算命的有時也懂望診。
    
  假如吳老不提《季咸見壺子》的故事,丁齊還能明白,但他老人家這麼一說,反而把丁齊給繞進去了... 或許這也是江湖套路吧?讓人越繞越不明白,越不明白便越覺得高深莫測。
    
  丁齊本想去請教石不全,可是吳老臨去前提醒,不要將這件事說出去,那麼最好相關的所有資訊都不要向人透露,所以丁齊也就暫時打住了念頭。吳老稱他是個高手,丁齊當然也是有想法的,他感覺自己好像無意間觸碰到了一扇通往神秘境界的大門。
    
  不是神秘的「世界」,而是神秘的「境界」。丁齊在學習催眠術的時候,發現與發掘了自己特殊的天賦,否則他當初也不能「弄死」田琦。他如今每天的靜坐以及所感受到的那種奇異狀態,究竟是心理學技巧的鍛煉呢,還是小說中所謂的修煉呢?
    
  無論怎麼說,丁齊每天清晨還是會去小赤山公園中那座山包中靜坐,如今不僅是習慣,而且成了一種自覺。有朝一日若能再見到那位吳老先生,丁齊一定會找機會向他請教的。
    
  施良德只在境湖市停留了兩天,而在博慈醫療只待了一個下午,他離開之後一切如故。官場上的規矩,上級領導視察,哪怕只是路過,下級部門一定要認真準備、盡全力接待好;有時就算接待得再好,可能也沒什麼好處,但如果接待得不好,恐怕就有後果了。
    
  一個企業哪怕是私營企業,只要規模大到一定程度、自成體系,很多規矩就和官場上差不多了。葉行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有些微微失望,老祖宗並不是聽到什麼風聲衝他來的;而另一方面,老祖宗好像對他以及博慈醫療也沒什麼特別的印象,事後他也沒什麼更受重視的跡象。
    
  又過了幾天,葉行的精力完全被另一件事吸引過去了,因為石不全終於發現了方外世界的線索。據石不全的說法,那卷圖冊損毀得太嚴重,很難徹底修復,但他也修復了其中部分內容,結合丁齊先前的「考證」,終於能確定那處方外世界的地點。
    
  石不全先給丁齊打了電話,緊接著又給葉行打了電話,並同時給他們的微信上發了一張圖:這張圖就是石不全修復的內容;丁齊一眼就看出來了,是境湖市古代的地形示意圖,地形和地貌和他查過的明代古地圖差不多,但據石不全說那圖冊是宋代的。
    
  古代的地圖,遠沒有那麼精確,這張圖不過是個地形示意,在其中標注了一個點,旁邊寫著三個字:小境湖。
    
  假如就按這張圖中的點去找,那是很不靠譜的事情。可是古人有古人的智慧,圖中還另有標注,又畫出了另外四個點,並配有相關的注釋,竟然應用了三角定位法:甲點和乙點相連成一條直線,丙點和丁點相連成一條直線,這兩條直線的交叉處就是小境湖的位置。
    
  甲、乙、丙、丁這四個點位置,注釋中都有詳細的說明,描繪了特殊的地形地貌,只要找到這四個地方就可以完成定位。丁齊看見這張圖之後,閉上眼睛仔細回憶了一番,就大概想起了其中三個點的位置。
    
  按照圖示,那四個點如今應該都在的南沚山森林公園內;丁齊曾詳細考察過那一帶,圖冊注釋中描述的地形地貌又很特殊,所以丁齊有印象。
    
  丁齊當時正好在醫院,拿著手機就去找葉行。敲門進去,卻發現葉行辦公室中還有一位客人,於是便說:「葉總,石不全剛才給我來了電話,他那邊的工作有進展。你如果有空的話,忙完了我再找你聊聊。」
    
  有客人在場,丁齊說話很有分寸,具體是什麼意思,葉行應該能聽得懂。不料葉行卻微微一皺眉,隨即便招呼道:「原來石師弟也告訴你了,我還正想找你呢... 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范師兄、江湖八大門的要門傳人,他也是來和我們一起尋找方外秘境的。」
    
  丁齊很擅長解讀微表情反應,葉行方才開口時微微一皺眉,雖然很快就掩飾過去了,但丁齊也注意到了;好像這位葉總對石不全繞過他直接將最新發現也告訴了丁齊,感覺有些不滿意。有這種反應,就說明葉行在潛意識中並不願意丁齊繼續參與這件事,至少不是平等地參與。
    
  或許在葉行看來,他才是這次「探索行動」的策劃者、組織者與主導者,丁齊的任務就是考證線索以及拿到《方外圖志》,而接下來的事情已經用不著丁齊了。葉行雖不能說就將他一腳踢開,但他至少已經不是整個團隊的重點成員。
    
  這種話當然沒法直接說出口,也許只是葉行潛意識中的想法。看來石不全的想法和葉行不一樣,他是同時給丁齊和葉行發來消息,而不是先通知葉行之後,再由葉行去通知丁齊。
    
  這不過是一瞬間的心理活動而已,坐在沙發上的那位客人已經站起身,迎上前來伸手道:「丁老師,久仰大名啊!我叫范仰,不說什麼江湖要門傳人,就是個開行銷公司的;今後假如有機會,還想請丁老師去給我們公司的員工們好好講講行銷心理學呢!」
    
  丁齊看見范仰就是一愣,握手時露出思索的神色... 范仰的反應也很敏銳,當即就問道:「丁老師認識我嗎?」
    
  丁齊答道:「幾年前我在從宛陵市到境湖市的火車上,好像見過你一面!」
    
  范仰微微吃了一驚:「丁老師真是好記性!幾年前火車上見過什麼人,竟然還能記得住?」
    
  丁齊笑道:「就是有些眼熟而已... 果然是見過的,我這人的記性一向不錯。」
    
  他只是笑著掩飾過去,並沒有多說什麼,心中卻想起了一段往事。丁齊的記性再好,也不可能幾年前坐過一趟火車,就把同車廂的人都記住了;他之所以能認出范仰,當然有特殊的原因。那次見面是在三年前,當時丁齊還在讀碩士,但已經是一位心理諮詢師。
    
  丁齊的老家涇陽縣,兩年半之前終於通高鐵了。高鐵站選址在離縣城十幾公里之外,對於大城市這點距離不算什麼,對於小縣城來說就顯得相當遠了;這麼做是為了線路規劃方便,同時也省去了動遷居民、佔用農田等麻煩。
    
  更早的時候,涇陽縣根本就不通火車,丁齊節假日回老家,都要先坐火車從境湖市到宛陵市,然後從宛陵市搭長途汽車到涇陽縣,回程也是如此。丁齊上次見到范仰,就是在宛陵市開往境湖市的一輛普快列車上。
    
  那是三年前的暑假期間,並非出行高峰,火車上沒有人站著,但車廂中的座位差不多也坐滿了。外面天氣很熱,但車裡有空調,丁齊在身上罩了件外套,靠在那裡閉目養神,感覺就像是睡著了。
    
  他在回味導師不久前剛剛教授的催眠術,按照導師的指導調整身心狀態,彷彿是進入了自我催眠中。枯燥的火車行駛聲彷彿漸漸遠去,他處於半夢半醒之間,這時聽見了幾個人在說話。
    
  一個聲音道:「范總,我們是搞市場行銷的,不是要飯的!這種事情可做不來。」
    
  另一個應該是范總的聲音道:「做市場行銷,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向客戶推廣自己,這需要過硬的心理素質。要飯?怎麼能說要飯呢!今天就是一次培訓,也是一次對你們的一次考核!假如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將來面對客戶、當對方提出各種問題時,你們又怎能做到鎮定自如?
    
  做任何事情、推廣每一個專案,都需要我們全心全意地投入。就拿今天這場考核來說,我不是讓你們去要飯,而是你們要全身心的進入這個角色,把自己當成要飯的人;這既不是騙人也不是演戲,而就是要更好地得到你們想要的東西......
    
  催眠,你們聽說過嗎?這就是自我催眠!不說了,小袁,你第一個去!」
    
  有人莫名其妙提到了催眠與自我催眠,正是這番話引起了丁齊的注意,但他當時迷迷糊糊地感覺就像做夢一般... 事後回想,他還真的在做夢,只是夢見聽見了引起注意的聲音,夢境和現實有一段交錯,彷彿看見了這一切的發生。
    
  小袁起身走進了前面的一節車廂,咽了一口唾沫,硬著頭皮低聲向旁邊的幾人開口道:「老鄉... 我是出門探親的... 買完票上了火車,才發現錢包和電話都丟了,現在身上一分錢都沒有... 存在手機裡的電話號碼也丟了,聯繫不上親戚朋友... 我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飯,實在是餓的受不了,能不能借我點錢買點東西吃?回頭到了站,也好有錢坐車去親戚家。」
    
  有人聞言扭過了頭,有人面露古怪的神色看著他,也有人掏出錢包給了他五塊錢,還說道:「你怎麼這麼不小心?火車站的小偷可多了,你一定是在上車前被人摸了兜!」
    
  小袁點頭道:「是的,是我大意了... 今後一定要多加小心。謝謝您了!這錢我將來一定還,您給我留個聯繫方式吧?」
    
  那人很大方地擺手道:「不用了!」
    
  小袁再次表現了感謝,繼續向前走、尋找別的乘客,然後還是這套說辭。有個別人給了錢,但有很多人以警惕的眼光在看著他,那神情彷彿就寫在臉上:你是個騙子。
    
  還有人並沒有給錢,而是給小袁支招道:「有困難找員警,錢包丟了找乘警報案啊!也可以讓員警幫你聯繫民政部門,下車後接受社會救助。」
    
  小袁信口胡謅道:「我剛才已經找過乘警了,可是乘警說錢包是在火車站丟的,他管不著。」
    
  就這樣他走過了整節車廂,也挨了不少白眼,但硬著頭皮挺過來了,沒有繼續往前到另一節車廂,帶著剛才要到的錢返回;范總問道:「小袁,你要了多少錢?」
    
  小袁答道:「一共八十五塊,要上交公司嗎?」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00:00
043、要飯的境界
    
  范總笑了:「這次只要不超過一千,就不用上交公司,你自己憑本事要來的八十五塊,就自己留著吧;我只是想問問:事先並沒有人教你怎麼做,你是怎麼想到這個創意的?」
    
  小袁擦了擦汗道:「其實... 以前出門在外,我在火車站經常碰到這樣要錢的... 方才急中生智,就學習了一回。」
    
  范總點了點頭道:「能夠觀察生活、有所收穫,這點是值得表揚的。但你要注意:不能僅僅只是模仿,首先就要讓自己相信,你真的有那樣的遭遇,才能做到聲情並茂,那樣別人才能相信你... 這是需要繼續改進的地方。我們面對的是客戶,也就是廣大消費者;你們清不清楚,剛才那些消費者掏了錢,購買的是什麼產品?」
    
  小袁小聲說了一句:「消費的是同情心。」
    
  范仰:「錯,你消費的才是他人的同情心!任何消費者付了錢,得到的應該是某種需求的滿足,讓他們覺得自己的道德高尚、值得尊敬;所以你對每一個給錢的人都表示了感謝,這是應該的,但態度應該更誠懇一些。
    
  還有一點你做得不足:那就是不能只感謝給錢的人,那些沒有給你錢的人、甚至對你翻白眼的人,你也要很恭敬地表示感謝;這樣會讓他們在潛意識中因為沒能成為你的消費者而感到不安,也會對你留下更好的印象,下次有機會才好合作。
    
  一位出色的行銷人員,就應該有這種素質和涵養。這麼做還有更深的學問,我就不細說了,你自己去悟吧...... 小朱,這次輪到你了,換另一節車廂。」
    
  剛才小袁是向前走,這次小朱是向後走。走進另一節車廂後,小朱彎腰將一隻褲角掖在了襪筒中,另一隻仍露在外面,起身做了個深呼吸,露出憂愁的神色。他走上前去說道:「各位老闆、各位美女,我是出門打工的,老婆孩子都在家等著我呢。
    
  可是我的工頭跑路了,幹了半年、一分錢工錢都沒拿到,就連買火車票的錢都是跟同事借的... 我的孩子才一歲多,老婆正等著我回家送奶粉錢... 諸位好心的帥哥美女能不能幫幫忙,給我的女兒買袋奶粉,我的一家人都謝謝你們了......」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周圍幾排乘客都聽清楚,有人露出動容之色,拿出錢包給了錢。許是因為剛才得到了范總的指點,小朱向每一個人都誠懇地道謝;有些本來沒掏錢的人,見小朱也向自己道謝,感覺頗不好意思地也掏了錢。
    
  一節車廂走到頭,小朱停下來訴說的次數要比方才小袁少得多,收到的錢五塊、十塊都有,還有幾個是給五十的,甚至還有人給了一百。
    
  等他回來之後,在范總面前點了點剛才收的錢數,一共是四百三十塊。范總看著幾名下屬道:「你們知道,為什麼小朱來的錢要比小袁多得多嗎?這就叫引導消費升級,因為消費者購買的產品、所滿足的需求是不一樣的!
    
  小袁只是丟了錢包,想借點錢吃飯坐車,幫助他只是臨時幫一個人;而幫助小朱,則是在救助一個家族,甚至是在挽救一個孩子!還有一點值得表揚,小朱講了一個故事,是真正投入進去了。
    
  真正的市場行銷大師,推薦的不僅是產品,更重要的是故事。能講出這樣一個故事,小朱就是把這件事當成一個故事在做;講故事要注意,細節描述得越清晰,就越能取得別人的信任,這一點是要繼續加強的。
    
  小朱啊,你剛才說出門打工,大半年都沒收到工錢,這很好;讓好心人幫忙給一歲的女兒買奶粉,這也不錯... 但你如果再加一點細節,說是孩子在家裡得了重病,沒有錢去醫院,恐怕收到的就不止這四百多了。」
    
  小朱一怔,微微皺了皺眉,又陪笑道:「范總啊,我是怕真遇到那樣的好心人,要留我的姓名、位址和聯繫方式,打聽我家的詳細情況,給我組織社會募捐啥的,那樣不就是穿幫了?畢竟我們今天只是一次培訓和考核。」
    
  剛剛還挺高興的范總又露出不滿之色道:「小朱,我雖然表揚你『真正的投入進去』,但其實你還沒有全身心的融入啊... 雖然表現很好,但對工作本身還懷有疑慮。今日看似只是一次培訓與考核,但當你站到那裡的時候,目標就成了讓每一個細節進行到最完美......」
    
  很多人坐火車時都有一個經驗:列車開動後,那單調的鐵軌聲令人昏昏欲睡,只要找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很容易就睡著了。但這種睡眠相對較淺,彷彿半夢半醒之間,一旦停車或到站,那種噪音消失了,人往往就會莫名醒過來。
    
  列車開始減速,緩緩停靠在宛陵市與境湖市之間的花沚站。車廂連接處發出金屬響聲,丁齊突然就醒了。他感覺自己剛才朦朦朧朧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假如不是做夢的話,怎麼連前後相鄰兩節車廂裡發生的事情都知道了?
    
  恰在這時,他又聽見「夢」中的那位范總壓低聲道:「到站了,我們休息一會兒。小馬,你待會兒去觀察一下乘警和各節車廂乘務員的位置,等時間合適了我們再繼續。」
    
  丁齊吃了一驚,方才還有些迷糊,此刻完全清醒了。聲音是從與他背靠背的座位那邊傳來的,原來夢見的事情是真的,可能就是因為睡夢中聽見了聲音,所以夢境與現實交錯;至於其他的很多細節,比如相鄰的另外兩節車廂中發生的事,可能有夢中的腦補成份吧。
    
  等列車重新開動之後,丁齊也豎著耳朵注意傾聽後面的動靜,就聽范總又說道:「小沙,輪到你了,換一節剛才沒去過的車廂... 小馬,哪節車廂現在沒有乘警和乘務員?」
    
  小馬:「往前走,過了剛才那節車廂的第二節,乘務員鎖上門就走了,乘警還在後面呢。」
    
  聽見這句話,丁齊抓起桌子上的水杯起身就先走了,搶在那位小沙之前。他不想讓人誤會他是偷聽到了剛才的事情,但也想見識一番、看個熱鬧,所以提前去占好位置。丁齊連續穿過兩節車廂,站在了那節車廂的另一端,望見小沙來了,而那位范總和小袁、小朱、小馬等人則停在了對面的車廂連接處。
    
  小沙摸了摸前兩天剛剃的小平頭,微微一笑,隨即便斂起了笑容,昂首挺胸前走幾步,朗聲開口道:「各位老闆美女、各位叔叔嬸嬸、各位兄弟姐妹,不好意思,今天打擾大家了!我是剛從宛陵監獄刑滿釋放的犯人。
    
  三年前我做錯了事情,被送進了監獄,這是我該受的懲罰。這三年我在監獄表現很好,終於減刑一年提前出獄了。可是我的父母不願意再見我,老婆也跟別人跑了,我現在無家可歸,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我不想再做錯事情了,更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但我也要好好的生活下去。我打算租一個小房子先安頓下來,然後再找一份正經的工作,哪怕只是力氣活... 可是我現在不僅無家可歸,而且身無分文,希望大家能夠幫幫我,給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與其說這位小沙是來要飯的,還不如說他在搞一場演說,聲情並茂,神情語氣非常誠懇、極具感染力。假如丁齊事先不明內情,恐怕也會被他打動,而此刻也幾乎忍不住想為他鼓掌,這番演說確實精彩,表現得太投入、太到位了!
    
  然後小沙從每一排座位前走過,彎腰鞠躬向每一位乘客行禮,很誠懇地說道:「謝謝您,好心人!」不論對方有沒有給錢,他都會如此說,假如對方給錢了,他還會加一句:「太感謝您了!我一定會好好努力的,不再做一個危害社會的人!」
    
  小沙是一位看上去二十五、六歲的小伙子,身材健壯挺拔,穿著一件短袖衫、長短褲,全身肌肉輪廓分明,五官也很英俊,棱角分明中稍顯粗獷,論顏值是相當不錯的。他鞠躬說話時,抬眼與每一個人對視,目光很堅定坦然,絲毫沒有閃躲的意思,反倒看得很多人都不好意思了。
    
  從車廂裡一路走過來,丁齊發現他根本就沒有落空,在每個位置都有收穫。空調普快列車和後來的高鐵不一樣,是兩排座位面對面排列的格局,中間有個小茶桌,過道的一側是六個座位,另一側是四個座位,這十個座位構成一個小單元。
    
  整節車廂有十二個小單元,但是在靠近車廂連接處各缺了一個座,所以整節車廂是一百一十八個座。說小沙根本沒有落空,是指他在每一個小單元的過道左右兩側,一邊的六個座位和另一邊的四個座位中,都會有人給錢,最少也收到了五十,大多都是一百或往上。
    
  還有一位看上去不到三十歲,妝化得很妖嬈的女子眼圈都紅了,從錢包裡直接抽出一疊鈔票,看樣子至少有五、六百,聲音有些哽咽地說道:「男人就應該好好幹!老婆跟人跑了也沒關係,只要努力把日子過好,還可以再找更好的!加個微信吧,還有什麼困難可以再和我聯繫...」
    
  小沙過來的時候,已經把手機交給范總了,此刻搖頭道:「我從監獄裡剛出來,還沒買手機,不知道怎麼加微信。」
    
  那女子道:「沒關係,我先給你留個電話,通過號碼就能加我的微信。」她真寫了張紙條交給了小沙,而小沙稱謝收起。
    
  不知何時,方才離開的乘務員又回來了,就站在丁齊的身邊,見到這一幕並沒有阻止;當小沙快將一節車廂走到頭、朝這邊過來時,乘務員居然扭頭又走了。
    
  一節車廂走到頭,最後一個人就是站在那裡的丁齊。小沙的目光看了過來,兩人之間有一個對視,丁齊感覺對方的目光帶著一種壓迫感,既是在祈求更是在詢問... 還沒等小沙鞠躬說話呢,丁齊很自覺地主動摸出錢包,掏出一張鈔票就遞了過去。
    
  小沙當即就是一愣... 他倒不是驚訝於丁齊的動作,剛才不少人都是沒等他開口就主動掏錢了,而是丁齊這張鈔票與眾不同,紫色的,只有五塊。
    
  丁齊也不富裕,碰見要飯的給五塊錢已經不少了。但他今天可不是打發要飯的,他心裡很清楚,對方其實是在編故事,但還是心甘情願地掏錢了。丁齊今天掏的是買票錢,也可以說是聽課費,火車上的這一齣,對他而言也是一節生動的心理專業社會實踐課。
    
  尤其是最後這位小沙,表現得很精彩,值得花五塊錢一聽!小沙拿到的錢比剛才兩名同夥多得多,他的形象與顏值確實占了很大的便宜,但更重要的是講的故事與表現的手法更高明,或者說套路更精。
    
  小沙驚訝的神情一閃即逝,假如換一個人並不容易注意到,卻逃不過當時已是心理諮詢師的丁齊的眼睛。小沙接過鈔票鞠躬道:「太感謝您了,我會努力的,不能再......」
    
  丁齊擺手道:「不客氣!」隨即一側身與他擦肩而過,快步穿過兩節車廂,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他還要等著偷聽下一齣,也就是那位范總的總結發言呢。
    
  范總等人很快就回來了,點了一下剛才小沙的收穫,居然不多不少是三千零五塊... 那五塊錢的零頭有點煞風景,就是丁齊給的...
    
  一節車廂裡坐了上百名乘客,也不可能每個人都給了小沙錢,尤其是幾人結伴同行的,其中有一個給了錢,其他人往往也就不掏了,還有人是怕給少了不好意思,所以乾脆就沒給。儘管是這樣,收穫已經相當驚人了,只有短短不到二十分鐘的工夫啊!
    
  按照范總剛才的「指示」,小沙將一千塊錢連同那張寫著號碼的紙條自己揣了起來,剩下的兩千零五塊則交給了范總。
    
  范總掂著鈔票道:「你們看看,這就是差距!知道小沙為什麼成績這麼出色嗎?因為他將事業做出了境界。給小袁的錢,是在幫助一個人;給小朱的錢,是在救助一個家庭;而給小沙的錢,是在挽救整個社會啊!
    
  這次社會實踐活動,既是培訓也是考核,實踐出真知,也是實踐最有說服力。我就在這裡現場宣佈:小沙升任新部門的經理,也是你們這個專案組的負責人...... 大家就不用在這裡鼓掌了,等回到公司後要好好幹,多向小沙同志學習!」
    
  小沙謙虛道:「多謝范總,這都要感謝范總的栽培。」
    
  小袁嘟囔道:「小沙都跟了范總好幾年了,當然學到的很多... 我是新入職的,很多東西還來不及掌握呢... 剛才那一招,是范總早就教過小沙吧?」
    
  小沙拍著小袁的肩膀道:「跟著范總的時間越長,收穫就越大,只要努力,就會進步。」
    
  范總則很認真地說道:「我的確培訓過小沙好幾年,但俗話說得好,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剛才都是小沙自己的臨場發揮,這就能看出專業水準了,素質就是境界啊!收拾收拾,我們下一站就到了,先找個地方慶祝一下新的部門領導上任,今天小沙請客。」
    
  這是三年前,丁齊在火車上的經歷。他做夢也想不到,天底下竟有這麼奇葩的公司,以培訓和考核市場行銷人員的名義,老闆帶著下屬員工跑到火車上去「要飯」,而且還說得那麼振振有辭。當時那三名員工的要飯套路也是花樣百出,令丁齊大開眼界。
    
  這得多厚的臉皮啊!這樣的公司、這樣的老闆,培養出來的都是些什麼人?
    
  丁齊當時和那位范總打過一個照面,印象非常深刻,因此今天一見面就能認出來,正是出現在葉行辦公室中的這位范仰先生。聽說他是江湖要門傳人,丁齊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呢!丁齊道了一聲久仰,又寒暄了幾句,接著談起了正事。
    
  談話中提到了一件事,令丁齊頗有些意外:原來葉行要尋找方外秘境,並非完全是他本人的突發奇想,最初的起因竟與這位范仰先生有關。
    
  葉行很羡慕博天集團老祖宗施良德的傳奇經歷,對他早年的發家史頗有研究,因此瞭解到江湖八大門的存在,也通過各種管道去結交江湖人士,並以疲門傳人自居。
    
  范仰就是葉行在「江湖」上認識的朋友,當初算得上是葉行刻意結交,他們在市場行銷業務方面還有過幾次合作。通過范仰,葉行瞭解到更多江湖八門的內情。
    
  大約是一年前,葉行請范仰喝酒,席間提到了他的爺爺,講起了他爺爺早年在赤山寺的見聞,並說出了自己的懷疑,認為赤山寺另有藏寶之地。葉行原本只是當個故事講講,顯得自己很有見識,但是又過了幾個月,范仰卻特地約葉行吃飯,告訴了他一件事。
    
  范仰告訴了葉行,解放前的赤山寺住持張錦麟的事蹟,重點是張錦麟捐贈了一批珍本古卷給境湖大學圖書館,其中有一卷《方外圖志》,上面很可能記錄了赤山寺藏寶之地的線索。范仰還明確告訴葉行,自古傳說:境湖市有普通人不知道、也看不見的神秘之地,並推薦葉行去找一個人「幫忙」。
    
  范仰可是正經的江湖要門傳人,他說的話對葉行是個莫大的誘惑,而范仰推薦葉行去找的人,居然就是丁齊!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08:46
044、八仙過海
    
  丁齊怎會知道這些?通過談話中隻言片語的總結。比如范仰坐下後,便拍著沙發的扶手笑著沖葉行道:「葉總,我當初聽說了你爺爺的故事,回去就查到了赤山寺的很多記錄,告訴你去境湖大學圖書館找線索,還向你推薦了丁齊老師... 我的判斷果然沒錯吧,現在真的找到線索了!」
    
  這個情況,葉行可半點都沒有提過,丁齊用疑問的眼光瞟了他一眼。葉行也有點尷尬,似掩飾般的對范仰道:「范師兄,當初你也就是提了一嘴,說是瞭解赤山寺住持的一些情況,有一卷《方外圖志》可能被捐贈到境湖大學圖書館了... 但是吃完那頓飯之後,你就沒管過這事了,都是我在忙啊!我好不容易請來了丁老師,讓他相信有這回事。後來我們總算找到了《方外圖志》,我又想辦法請來了石師弟;現在石師弟修復了古卷、查到了線索,這可都是別人的功勞,范師兄好像沒出多少力啊?」
    
  范仰反問道:「調查張錦麟的事蹟,難道不是出力?這可比你想像的要複雜得多!我又推薦了丁齊老師,沒錯吧?不說別的,你當時想搞心理專科門診,丁老師可是金牌專家啊!而且《方外圖志》也是丁老師找到的,我提供了最重要的線索。」
    
  丁齊插話道:「范總,你我素不相識,你怎麼想起來向葉總推薦我呢?」
    
  范仰笑道:「丁老師可是大名鼎鼎啊!事蹟流傳全國,一度轟動得很。我聽說過你,又有什麼好奇怪的?而且我是做市場行銷的,最擅長打聽消息,後來我聽說丁老師到境湖大學圖書館工作了,也恰好知道葉總想找一位心理門診的坐鎮專家,就好心給你們牽了個線...」
    
  丁齊忽覺後腦勺有點冒涼氣,這才見識到真正的江湖八門傳人的厲害!石不全也是正經的江湖八大門弟子,但他是個資深技術宅男,可能各種江湖套路也是懂的,但並不喜歡算計人,只是愛好研究各種東西,而這位范仰可不一樣。
    
  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甚至面都沒見過,就能通過種種間接的手段,不知不覺中遙控你的行為、利用你達到他的目的,這也太...... 丁齊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丁齊原先覺得葉行的套路深... 葉行看似坐在辦公室中什麼都沒幹,自有丁齊把《方外圖志》找到了,又有石不全把古卷的內容給修復了、解讀了其中的內容;可回頭仔細想想,葉行畢竟還親自登門拜訪了丁齊,並聘請丁齊到心理專科門診工作,一步步試探下來,才有了今天的結果。可是范仰倒好,就是調查了一番各種背景資訊,然後請葉行吃了頓飯、說了件事、推薦了一個人,他本人就不必再做什麼了。
    
  對於范仰而言,此事成與不成都沒關係;就算沒找到線索,他本人也沒有任何損失,反正也不用他來操心,假如達到了目的當然是更好不過。對於這種本就不靠譜的傳說,范仰無論信和不信,都不妨礙他調查一番,然後利用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來達到印證目的。
    
  丁齊可親眼見識過范仰這位江湖要門弟子的套路:僅僅是培訓了一個下屬員工小沙,短短二十分鐘時間,就在一節車廂裡要來了三千塊... 和這種人打交道一定要小心,說不定被他賣了還得幫他爭取賣個好價錢呢。
    
  當初在火車上,范仰分明是行騙,而且連他本人都沒出面,可是那麼多人還不都是踴躍掏錢了?假如這次行動的參與者只有范仰,丁齊肯定是不想和他單獨合作的,還好另有他人。石不全並不是范仰找來的,而朱山閑又是石不全早就認識的朋友,接下來的事情不可能是范仰一個人說了算。
    
  其實「探索」進展到了這個程度,已接近於發現真相前的最後臨門一腳,丁齊也絕不願意放棄。他總想見識一番傳說中的方外世界是什麼樣子,到這個地步誰也不願意被撇開。
    
  范仰看著丁齊,饒有興致地又問道:「丁老師是位出色的心理學家,網上還有人說您是催眠大師,我早就佩服的要命。可還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我們這些人當中,最堅定不移相信方外世界存在的,如今應該是丁老師你...
    
  原本葉總還擔心,怎麼說服你相信這件匪夷所思的事、願意幫著去圖書館找東西,但你後來主動去找他了。如果說我們這些人當中,有誰已經親眼見過方外世界的景象,恐怕也就是丁老師了吧...
    
  聽說你是在做心理治療時有所發現,根據專業知識自己做出了推斷... 雖然葉總已經對我介紹過情況,但我還是很感興趣,想與您本人單獨聊聊,讓我也長長見識、開開眼界,知道想找的地方是什麼樣子?」
    
  這也沒什麼不能講的,丁齊先後進入了田琦、塗至、盧芳的精神世界,見到了同樣的場景,這三個人在現實中的生活軌跡並沒有交叉,也排除了來源於影視作品的可能性,那就說明他們在現實中到過同樣的地方。
    
  關於這個發現,丁齊已經告訴了葉行、石不全、朱山閑,今天也不妨向范仰介紹一番。
    
  丁齊並沒有說出自己那種獨特的天賦。反正深度催眠狀態下的事情很複雜,換一種方式去描述也沒問題,反映的是人在潛意識中看到的景象,他再轉述一遍就是了。范仰聽得是嘖嘖稱奇、連連讚嘆。
    
  三人一起叫外賣在辦公室裡吃了晚飯,事不宜遲,決定明天上午就到朱山閑和石不全那裡匯合,根據最新得到的明確線索,去尋找那名為小境湖的方外世界。已修復的古卷上明確無誤地標注了「小境湖」三個字,與丁齊查到的古代遊記內容吻合,從考證角度已經可以做出確認了。
    
  第二天一大早,范仰開車捎上葉行,丁齊開車約好了在半路匯合,三人一起來到了雨陵區的南沚社區,事先已和朱山閑打好了招呼。朱山閑和石不全都在這裡等著呢,小樓中卻多了另一個陌生人,至少丁齊原先並不認識。
    
  范仰和葉行見多了一個人,都不禁眉頭微皺,朱山閑則笑呵呵地介紹道:「這位譚師弟,你們應該叫譚師兄,是江湖火門傳人,我的好友,這次我特意叫他一起來幫忙。」
    
  那人上前自我介紹道:「我叫譚涵川,是中科院生物力學研究所的研究員,是老朱告訴我的,說這裡有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值得研究。」
    
  丁齊有些意外道:「您是中科院的研究員?科學家呀!」
    
  譚涵川很憨厚地答道:「不是中科院的研究員,是中科院下屬生物力學研究所的研究員;可不敢稱科學家,只是一名最普通不過的科研工作者罷了。」
    
  丁齊:「那您應該是北京工作,特意大老遠趕過來的嗎?」
    
  譚涵川:「我在上海工作。生物力學研究所在上海也有機構,坐高鐵過來很方便,也就兩個小時,我這次特意請了個長假。」
    
  問什麼答什麼,不吹牛不忽悠,這位江湖火門傳人,看上去三十多歲,很是憨厚甚至稍顯木訥笨拙,就是一副搞科研的書呆子模樣。但丁齊可不敢認為對方真的笨,江湖八門傳人就沒有一個簡單的,否則恐怕連門都入不了。
    
  比如石不全,典型的技術型資深宅男,但人也相當聰明,雖只好研究不愛耍心眼算計,可並不代表他不懂各種套路門檻。當初石不全特意住到朱山閑這裡來修復古卷,是到達境湖之前就自行安排好的,很可能就存了另外的心思,不想事事都聽葉行的擺佈。
    
  現在就看出石不全這一步棋的後招了:朱山閑參與了進來,然後又找來了老朋友譚涵川。
    
  范仰帶著葉行上前和譚涵川很熱情地打招呼,互相做了介紹。范仰還笑著對朱山閑說:「朱師兄啊... 我們找的地方很隱秘,這件事情也是私密,知情範圍要控制,就沒有必要再把消息擴散給更多人知道了。」
    
  朱山閑的笑容和藹,連連點頭道:「我知道,當然知道的... 譚老弟與我相交多年,且得了火門的真傳,絕對不是外人!有他在,能幫很大的忙,什麼事情也能處理得更安心;如果沒有意外狀況,我們就不必再擴散消息了。」
    
  幾人表面上一團和氣,新來的譚涵川也顯得老實本分、話並不多;可是丁齊看在眼裡,卻感覺朱山閑好像是早有準備,或者說有他自己的想法。這也難怪,朱山閑以前就認識范仰,身為爵門傳人當然更清楚江湖套路,和范仰這種人打交道怎會不多留個心眼呢?
    
  官場上講究站隊伍、建立與培養自己的派系勢力,而眼前的場面就能看出點苗頭了,這下范仰和葉行都尷尬了。葉行原先一直以此事的主導者自居,確實也是他從頭到尾在攛掇,但幕後還有一個設局操盤的范仰;而范仰正式露面後,恐怕也想將所有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裡。
    
  石不全雖是葉行找來的,可是他的關係顯然跟朱山閑更近;朱山閑原本是個局外人,被石不全拉進來後,又找來了譚涵川,這三人應該是同一條陣線... 在其他人看來,葉行、范仰和丁齊應該又是另一條陣線。
    
  這樣的話三對三,哪方勢力都不會佔據主導地位,只能平等合作。
    
  丁齊甚至還有一種感覺:假如再過一段時間,朱山閑這個原本的局外人,恐怕就能徹底掌控局面,無形中成為此次「探秘行動」實際上的主導者... 這些江湖高人,個個都不簡單啊... 和他們打交道,最好別自作聰明玩什麼心眼。
    
  但丁齊倒也無所謂,他就是個心理學家,與這種擅玩心計者打交道最好的方式,就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要動其他多餘的念頭,也就不會被繞進去。明智的態度恰好就是那句古話:敬以直內,義以方外。
    
  丁齊並不想爭奪什麼,也沒有什麼貪念,他只是一個發現謎題的人,想解開謎題。有這麼多身懷各種秘術絕技的高人參與,當然是最好不過。
    
  且不提這個團隊中有些微妙的派系關係,大家來自五湖四海,為同一個目標聚在一起,首先還是要幹正事。簡短的寒暄之後,朱山閑便擺出了一堆東西,有南沚山森林公園的高清地形圖,還有從區水利局借來的測量儀器。
    
  石不全修復的古卷內容已經放大列印出來,鋪滿了整個桌面。譚涵川負責講解道:「古代的地形示意,很難判斷準確的座標,但是圖上標注了甲乙丙丁四個點,都描述了詳細的地形地貌特徵,旁邊還有圖畫示意,需要我們到山中去找。我和老朱昨天已經進了山,根據圖畫和標注,找到了那四個點,今天還要上山做最後的確認,並測量出小境湖具體的座標。既然人手已經齊了,現在就可以行動了!」
    
  丁齊插話道:「你們已經找到了那四個點?圖我看了,南沚山森林公園我也很熟,已經大概認出了三個點,不知道和你們找的是不是一樣?」
    
  朱山閑:「我們也不能算準確找到,只是有大概的目標,所以需要做最後的確認;丁老師發現的三個點,能不能把大概位置在地圖上標出來,看看與我們找到的是否吻合?」
    
  丁齊用鉛筆在地圖上畫了三個小圈,解釋道:「其實離這裡都不遠... 我回憶起的三個點位置,最遠也不超過兩公里。」
    
  譚涵川連連點頭道:「和我們找到的地方是一樣的... 這裡還有最後一處!」說著話他用鉛筆在地圖上添了一個位置:「這樣四個點都齊了。」
    
  范仰驚訝道:「離我們在的地方這麼近!這個最近的乙點好像還不到幾百米吧?」
    
  乙點就是譚涵川剛剛補到圖上的,他點了點頭道:「確切的說水平距離三百七十米左右,等高距離十九米左右。」
    
  石不全拿著直尺和鉛筆,將地圖上的甲點和乙點相連,又將丙點和丁點相連,指著兩條直線的交叉位置道:「你們看,這是哪裡?」
    
  范仰與葉行同聲驚呼道:「這不就是我們在的位置嗎?老朱家的這棟小樓!」
    
  朱山閑搖了搖頭道:「地圖上這麼畫線,誤差很大,有可能都偏出一個社區了... 我們要實地測繪才能定下準確的座標,今天就是要幹這個。」
    
  丁齊:「那還說什麼?我們趕緊上山吧,我今天連登山裝備都帶了。」
    
  眾人開始收拾東西,朱山閑留在這裡負責舉尺規,譚涵川與范仰各自背起一個三腳架,石不全和丁齊各自拿起一個裝著水準定位儀的箱子,再帶上葉行一起出發了。譚涵川手拿一柄砍刀帶路,卻沒出門,而是朝後院去了。
    
  范仰喊道:「老譚,你走錯了吧!還要去後院拿什麼東西嗎?」
    
  朱山閑笑道:「路沒錯,我在後院開了扇門可以直接進山。」說著話也拿著尺規桿進了後院。
    
  范仰一進後院便叫道:「朱區長,您怎麼在這兒開了扇門?沒人管你嗎?這可是利用職權啊!」
    
  石不全在一旁打趣道:「這個別墅社區,管理非常人性化... 再說了,這扇門又沒有影響到別人。」
    
  這個社區的管理雖然鬆散,但也是封閉式的,其東、西、北三面的圍牆為格柵式,而南面是一道實心磚牆,牆外便是綠地山林;朱山閑家這棟小樓在社區的最後一排,後院的南牆便是社區的圍牆。牆上開了一道門,像是老式庭院的雙扇後院門,通過這道門可以直接走出社區進入南沚山森林公園,這等於是擅自將社區的圍牆打了個洞。
    
  南沚山森林公園是收門票的,不算太貴,一張二十,其中還包含五元人身意外保險;但是南沚山的範圍這麼大,不可能修圍牆圈起來,附近的農民知道很多條小路可以上山,而且他們平日進山也根本不需要買票。
    
  幾個收費口都設在進山的遊覽路線上,沿著修好的臺階可以順利到達公園內幾個著名的景觀點,不會有什麼危險,也能避免迷失方向。門票收入用於公園內的景觀建設,還有支付給清潔、保安人員的工資,這就是朱區長在任時做的事。
    
  在此之前,南沚山森林公園只是一座野山,經常有驢友在山中出意外。今天丁齊等人從朱山閑家的後院進山,也當了一回野驢子。(作者注:野驢子,坊間用來稱呼繞路逃票進風景區、或擅自深入未經開發山野的所謂驢友。)
    
  朱山閑打了個哈哈道:「其實開這道門,是一位風門同道的建議,包括前院你們看到的那個亭子和那根柱子,也都是他幫我設計的。」
    
  野草間有一條依稀可辨的小徑,應該就是朱山閑平日進山散步踩出來的。幾人沿著小徑走上山坡,坡並不算太陡,但是走這種路還揹著東西,對平常人而言也是很吃力的... 不過丁齊卻發現,走在最前面的范仰與譚涵川絲毫看不出吃力的樣子,腳步很是輕健。
    
  他們倆揹的東西最沉,表情卻最輕鬆。尤其是譚涵川,背上揹著三腳架,右手持一柄砍刀,左手中還拿著兩支竹桿,走在最前面簡直是身輕如燕。
    
  就連石不全這個宅男,拎著裝儀器的箱子走崎嶇的山路也彷彿若無其事。丁齊拎著另一個箱子,勉強才能跟得上;至於空著手的葉行,反而落到了最後,一看就是所有人中體力最差的。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08:46
045、世上沒有這種巧合
    
  最近的乙點,離朱山閑家的後院水平距離只有三百七十米,等差高度是十九米,能報出這麼精確的資料,說明譚涵川等人應該已經進山測量過;但是今天當著丁齊等人的面,所有人要一起再確認一番。
    
  乙點的位置是一塊形似臥牛狀的山岩,古卷的標注旁還配有圖畫示意,因此不難辨認。這一帶是花崗岩地貌,岩石都非常堅固,從宋代至今,這塊山岩的形狀變化並不大。
    
  突出地表的岩石有一人多高,譚涵川揹著三腳架,雙手還拿著東西,向前蹬步腳尖在岩石上一點,就已經很輕巧的躍了上去,
    
  只見譚涵川將一支核桃粗的竹桿往岩石上一插,居然就插了進去。站在下面的丁齊嚇了一跳,這也太匪夷所思了,簡直比傳說中的武林高手還要武林高手!只聽譚涵川說道:「再上來一個人,留在這裡看著桿子。」
    
  石不全、范仰都沒動,丁齊很好奇地爬了上去,譚涵川還伸手拉了他一把。丁齊覺得譚涵川的手勁很大,被對方握住手腕,彷彿就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向上一掀,穩穩地站在山石頂端。葉行也七手八腳地爬了上來。
    
  等上來之後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原來這塊狀如臥牛的岩石「牛頭」位置,不知何時被人鑿出了一個圓形的小孔,恰好可以插進去一根這麼粗的桿子。葉行有些驚訝地問道:「譚師兄,這個孔是你們鑿的嗎?」
    
  譚涵川搖了搖頭道:「不是,原先就有,應該是古人留下來的,就是為了插桿定位用的。葉總,你既然爬上來了,就留在這裡看著吧!如果風大,就把桿子扶好、保持垂直。」
    
  小孔的深度如今在五釐米左右,若是古人所鑿,幾百年的風化後可能比當初變淺了,但是孔底位置基本是不變的。準備好的竹桿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米長,插到底即可。
    
  體力最差的葉行終於不用再爬山了,就留在了這塊山石上,剩下的四人繼續前行。接下來的這段路就不好走了,直線距離差不多有一點五公里,但在山中上下攀援,已經沒有了小徑,不少地方還要譚涵川手持砍刀開路,中間還穿過了景區修建的遊覽路線。
    
  丁齊有全套的登山裝備,但走得仍然很吃力,只覺手裡的箱子越來越沉,一個小時後才到地方。第二個位置是甲點,位於一處峰頂,站在這裡,視線與剛才的乙點以及朱山閑家的後院恰好呈一條直線。
    
  峰頂有一塊平坦的岩石,上面也有一個小孔,小孔中的淤泥雜物明顯已經被清理過。譚涵川道:「阿全,你留在這裡架儀器吧!我和范師弟去另外兩個點,丁老師也留在這裡幫幫忙,不用再跟著我們爬山了。」
    
  丁齊總算鬆了一口氣... 一路上為了跟上這三個人,他的手腳都痠軟了,趕緊把箱子放下找個地方坐著歇會兒。范仰留下了三腳架,將石不全拿的箱子拎走,與譚涵川一起很快消失在山林中。
    
  丁齊也不好意思閑著,喘了口氣便起身幫石不全安放儀器。先將三腳架支好,三腳架的中心垂下來一個圓錐形的墜子,錐尖正對著小孔的中心。將水準定位儀裝上,看上去就像一個帶著各種旋鈕的單筒望遠鏡。調節三腳架的高度,使鏡頭的中心恰好距離孔底一米。
    
  調節鏡頭的角度,使其對準葉行所在乙點的那根竹桿的頂端,這樣就連成了一條直線,然後再調節焦距,尋找這條直線上的各個位置,一直推進到朱山閑家的後院中。石不全弄了大概有十多分鐘,然後說了一聲:「調好了,丁老師你也看看。」
    
  丁齊湊過去一看,感覺有點像戰爭片裡狙擊手瞄準鏡裡的鏡頭。鏡頭是一個圓框,中心還有個十字形的標線,水準標線和垂直標線上都有細小的刻度。十字標線的中心點,對準的是一雙大頭皮鞋。
    
  朱山閑就站在後院裡,而院門是敞開的,鏡頭中的視線穿過院門,他的一雙腳恰好站在十字標線中心點上,手中拿著一根尺規桿。
    
  僅有這麼一條直線還定不了座標,要等丙點和乙點的測量結果。理論上朱山閑需要拿著標桿沿著其中一條直線前後移動,如果恰好出現在另一台儀器的觀測位置中,那裡便是兩條直線的交叉點。
    
  大約又過了二十分鐘,石不全收到了一條微信,打開一看是張照片,譚涵川發來的。照片稍微有些變形,應該是用手機監視器對著儀器的觀察孔拍的,但也能清晰地看見,十字標線的中心正是朱山閑的雙腳。石不全也取出手機拍了同樣一張照片,給譚涵川發了回去。
    
  已經沒有必要再讓朱山閑舉著尺規桿找位置了,鏡頭觀察的交叉點,恰好就在他站的地方。
    
  丁齊很有些吃驚... 他看過地圖,知道從甲點到丙點再到丁點的直線距離不算遠,但是翻山越嶺很不好走,而譚涵川和范仰不到半個小時便就位並搞定了。更令他驚訝的是,《方外圖志》中標注的小境湖的位置,通過圖示的三角定位法,座標竟然就在朱山閑家的後院裡。
    
  這一片山中,他們所在的位置都是有信號的相對高處,所以沒有用對講機,大家都是手機聯繫,已經定好了位置便收拾東西返回。等大家再次於客廳中聚齊時,丁齊汗流得內衣都濕透了。後院中也插了一根桿子,便是朱山閑方才站立的位置,尺規桿根本就沒用上。
    
  不知為何,大家的神情都很凝重,沉默片刻之後,范仰首先問了一句:「阿全,準確的座標點在哪裡?」
    
  石不全答道:「我們的兩條觀測線,比實際的標注線都高出了一米,如果按照角度計算再往下降一米,交叉點要前移,就是後院門檻差不多正中的位置。」
    
  范仰看著朱山閑,面無表情地開口道:「朱師兄,這是怎麼回事?都是江湖同道,也都是明白人,沒用的話你就不必說了,也不要告訴我們這是巧合。」
    
  世上沒有這種巧合。就算有,在座眾人恐怕也不會相信。從各個管道分別查到的線索,終於發現了古人所記載的方外世界小境湖的「位置」;然而參與者之一的朱山閑,早就在這裡買下了一棟小樓,恰好就在這個位置上開了一道門。
    
  在丁齊看來,此事唯一的解釋,就是朱山閑早就通過別的管道也查到了相關線索,早在所有人之前,他就把地方占了下來。
    
  朱山閑長嘆一聲道:「諸位,我知道你們有疑惑。我已經泡好了茶,大家坐下來喝茶吧,且聽我慢慢說... 今天我印證了一件事,那就是我聽過的傳說是真的,我找的地方也是對的;但所謂的小境湖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還是沒有搞清楚。」
    
  范仰:「先不說小境湖是怎麼回事,就說說朱區長您這棟房子、這個院子,還有您特意開的那道門是怎麼回事?」
    
  朱山閑緩緩答道:「我就是本地人,祖居南沚鎮。如今的南沚鎮,早就併進了雨陵區。當年南沚鎮動遷改造的時候,我還不是區長,從鄉鎮政府調到市區城建局工作,南沚社區的規劃就是我牽頭做的。
    
  那時這裡還是荒山野地,往前一片地方都是郊區的菜田。可是在清朝的時候,這裡有一座道觀,名叫梁雲觀,毀於太平天國期間的戰亂。我們現在的這棟房子,就建在梁雲觀的遺址上,為了定下準確的位置,我還特意請交好的風門同道來看過。
    
  社區施工的時候我來了,在這裡還挖出來半截石碑,就是原先梁雲觀的,說明位置找得非常準。當時南沚鎮動遷改造,我可以在這個社區裡要一棟小樓,就先選了這一棟。
    
  丁老師查到過一篇明代遊記,是一個書生遇仙的故事。其實在南沚鎮,自古也有類似的傳說,說這裡有仙家福地,而梁雲觀便是仙境的門戶。南沚鎮已經沒了,知道這個傳說的人恐怕也很少了,但我卻聽說過。」
    
  葉行插話道:「聽你爺爺說的嗎?你家祖上也在梁雲觀當過道士?」
    
  朱山閑搖了搖頭道:「不是我家祖上的事情。我當年在南沚鎮工作的時候,政府有任務,就是一幫一扶貧。我當時的幫扶對象,是附近村莊裡的一位孤寡老人。如今這個村莊也不在了,已經動遷改造併入市區。
    
  老人家當時年紀已經九十歲了,但身子骨還算硬朗,為人也很和善;雖然沒有現代的學歷,但解放前也讀過私塾,還曾走南闖北去過很多地方。我是江湖爵門傳人,他就是我師父......」
    
  丁齊觀察人的習慣是無意間的:在朱山閑訴說這段往事時,看石不全和譚涵川的反應,這兩人顯然早就知情,而葉行和范仰應該是第一次聽聞。只聽葉行又插話道:「原來如此!可惜啊... 我怎麼就沒有機會遇到這等高人?」
    
  朱山閑卻沒有理會葉行的感慨,接著說道:「我那時二十六歲,剛參加工作沒幾年,一開始只是政府要求的幫扶任務,我經常給老人家送米、送麵、送油,還連絡人幫他解決了自來水,逢年過節經常去看望他。
    
  老人家見識淵博,常跟我聊過去走江湖的各種故事,我非常感興趣,沒事總願意往他那裡跑,順便幫他幹一些活,漸漸就不再是為了完成幫扶任務了... 老人家對我說了江湖八大門的很多事,大概一年多以後,他告訴我,他其實就是江湖爵門傳人。
    
  他得到了江湖爵門的傳承,三十多歲時也曾在民國政府中做過官,但是亂世不堪,抗戰勝利後,他就回到了家鄉;再過幾年便解放了,是新社會,江湖八門的套路,尤其是爵門的那些東西,便讓它過去吧,老人家從此便隱居在這裡。
    
  老人家告訴我這些,是想將他所得到的爵門傳承交給我,僅僅是為了了卻一樁心事,也沒有要求我正式拜師。可是我聽說了之後,還是主動按古禮拜了師,又陪了老人家最後三年,算是給他養老送終了。
    
  老人家只希望將他所得的傳承交給我,並不希望我說出他的名字,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們他叫什麼。他並沒要求我做什麼,還告訴我:時代已經不同了,江湖八門也正在消失,但江湖還在,無非是人心與世道。
    
  梁雲觀有通往仙境的門戶,就是老人家臨終前告訴我的。我小時候就隱隱約約聽過當地的傳說,而老人家說的很鄭重、很具體,他說那道門就是梁雲觀的後院門......」
    
  丁齊也忍不住插話道:「那麼您師父進過小境湖嗎?」
    
  朱山閑搖了搖頭道:「他沒有找到,感覺很是遺憾... 臨走前對我說,人間很多事物,往往近在咫尺,卻不得見。」
    
  丁齊:「他老人家從未找到小境湖,卻對此深信不疑?」
    
  朱山閑又嘆了口氣道:「他是舊時代的人,很多觀念與我們不一樣,但絕對是有眼光與見識的,不比在座的任何一個人差。他雖然沒有見到小境湖,但我的前輩祖師進去過。丁老師不是查到了一份明代名士的遊記嘛,上面記載曾有一位書生在小境湖遇仙。
    
  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此事發生在明代永樂年間,那位書生名叫陳眠竹,他在小境湖遇到的仙人名叫朱敬一。陳眠竹得到仙人指點,並服用了仙家餌藥得以延年益壽,但他並沒有成仙,後來還做官了;他就是我的祖師,也是當時的江湖爵門弟子。」
    
  聽到這裡,葉行一拍大腿道:「朱師兄,你怎麼不早說!」
    
  朱山閑喝了口茶道:「我早說這些,有人會信嗎?恐怕會認為我腦子有問題吧!陳眠竹祖師臨終前將自己的經歷告訴了弟子,可是他的弟子再來尋訪小境湖時,卻怎麼都找不到了。於是這段隱秘往事一代代傳承至今,我師父他老人家臨終前也告訴了我。
    
  想當初我師父的師父,也就是我的師祖,曾特意來尋訪小境湖;方外秘境沒找到,卻收了一名傳人,就是我師父。我師父他老人家,對歷代祖師相傳之事深信不疑... 但很慚愧,我其實是將信將疑... 之所以想找小境湖,多少也是想彌補他老人家的遺憾。
    
  我師父當年也許沒條件,但我多少還有些條件... 於是我牽頭規劃了這一代的動遷改造,特意請風門同道來找梁雲觀的遺址,再利用職務便利,先挑了這棟小樓、並在後院開了那道門... 今天才知道,那位風門同道的手段真是高明,他指點我開的這道門,幾乎與當年梁雲觀的後院門位置完全重合。
    
  但我當初並不敢這麼確定,只是寧可信其有,反正動遷可以在這裡選一棟小樓,我就特意要了這一棟。就算傳說不是真的,我也沒什麼損失。但是石師弟上個月來找我,說了丁老師的最新發現,並且修復了古卷上的內容,我才知道歷代祖師口口相傳之言不虛!」
    
  說到這裡他站起身來,給石不全和丁齊都斟了一杯茶,然後端杯道:「石師弟、丁老師,我要謝謝你們,就以茶為敬吧! ......諸位,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你們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他率先乾了這杯茶,石不全和丁齊也起身一飲而盡。范仰問道:「你師父是否給了你歷代傳承的東西,比如上面記載了怎麼進入小境湖?」
    
  朱山閑又搖了搖頭道:「沒有,只是口口相傳、不落文字。祖師當年的留言,只說小境湖的門戶就是梁雲觀的後院門。」
    
  譚涵川此時突然開口道:「我早就聽朱師兄講過這個故事... 最初我也是不信的,但在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也不敢斷然否認。有了最近的發現,各方面交叉證據能夠相互印證吻合,就說明傳聞並非不靠譜,必有其事實來源。
    
  現在說別的都沒用,準確的座標今天已經定下來了,而且那道門的位置,朱師兄早在好幾年前就已經找到了,只是當時還無法確定而已。那麼現在的問題就是:小境湖在哪兒呢?
    
  陳眠竹前輩的弟子也是明代人,明代時梁雲觀還在,他想找後院門很容易,可是並沒有找到小境湖;這和我們今天的處境是一樣的,我們只是找到了一個座標,並沒有找到地方。
    
  小境湖在哪裡、怎麼才能進去,它又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推開那道後院門,就是南沚山森林公園... 身為一名科研工作者,我最直接的判斷是:或許古代的小境湖,就是現代的南沚山?」
    
  「門」是找到了,可是地方在哪裡,這才是眼下最關鍵的問題。丁齊不禁脫口而出道:「絕不是南沚山森林公園。那不僅與記載和傳說對不上,也與我的經歷不符。」
    
  朱山閑看著丁齊道:「這裡最有發言權的,應該就是丁老師了,因為只有你見過... 不論是通過什麼方式見過。丁老師也是一位專家,您來分析一下,所謂的小境湖,究竟是怎樣一個地方,為什麼我師父他老人家沒有找到呢?
    
  他老人家可能是沒有找到準確的地點,但是陳眠竹祖師的明代傳人,那時梁雲觀還在,他為什麼也沒找到?」
    
  范仰也說道:「丁老師就當自己是在課堂上,而我們都是您的學生,您給我們大家上一課吧!」
    
  看著滿屋子的江湖八門傳人,個個都是人精,卻要丁齊這個「門外人」來上課,丁齊沉吟道:「不敢說上課,只是和大家一起探討。據我分析,情況可能包含但不局限於以下三種:

  第一,就是像譚老師剛才說的,所謂小境湖就是今天的南沚山。但是這種可能性,我個人首先是排除的,因為我見過那方外世界。不同的人被我引導催眠後,他們都進入了同樣一個地方,我也是根據這個線索去找葉總詢問,才得知了關於方外世界的傳說;後來更發現了《方外圖志》的記載,證明傳說確有依據。
    
  那麼第二種情況,就需要大家開腦洞了... 想想各種玄幻、科幻、仙俠小說,裡面描寫的各種仙家福地、洞天秘境甚至是空間結界,它與我們所在的世界並不是同一個地方,或者說是重疊的,平常人在平常情況下根本看不見,只有在特定的條件下才能發現。
    
  至於第三種情況,與第二種情況有些類似... 姑且就完全根據朱區長介紹的祖師傳說,小境湖是仙人所居之地,因此未得仙人允許,凡人是找不到的。這聽上去雖然不可信,暫時只做這麼一個假設也無妨... 或許仙人已經不在,所以門戶關閉了?或者門戶壞掉了...
    
  但是這種假設也是有問題的,因為據我所知,至少有三個人去過這樣的地方,他們都是生活在境湖的普通人,名字分別叫田琦、塗至、盧芳,塗至在方外秘境中還見到了一位姑娘...

  或許不可思議,但從專業的角度分析,這就是最合理的推斷... 所以我說,方外世界應該是存在的,而且在某種特定的條件下,人們能夠找到它,甚至還有人生活在那裡。」
    
  丁齊這番話說完,所有人都沉默了半天。最後還是朱山閑率先開口道:「丁老師說了三種可能,但是又排除了兩種可能。那麼在你看來,情況就是第二種嘍?」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08:47
046、雙盲測試
  
  丁齊點頭道:「是的,我個人認為是第二種情況;但在沒有搞清楚之前,也不好排除其他的可能。」
    
  譚涵川又問道:「既然那三個人都曾進去過,我們能否從他們身上查到線索,看看他們是怎麼進去的?」
    
  丁齊皺起眉頭道:「這個問題,我已經想了很久了,哪怕在深度催眠的狀態下,都沒有發現線索... 還有一件事我要提醒大家:田琦已經死了,情況我不好說,但是塗至和盧芳這兩個人,根本就沒有保留進入方外秘境的記憶。
    
  他們只是自以為做過那樣的夢,或者在事後夢到過那樣的場景... 這只是潛意識中留下的痕跡... 他們可能是在無意間誤打誤撞進入了方外秘境,但這樣的經歷,會對人的意識造成影響,甚至會莫名其妙被抹去相關記憶,造成心理或精神方面的問題。
    
  所以就算我們能找到地方,可能還會遇到一些危險或意外狀況,希望大家心中有數。葉總請我到心理專科門診工作,當初就是范總推薦的。范總應該很瞭解我的情況,也包括我在博慈醫療的工作情況。塗至和盧芳怎麼會都找到我那裡,我現在認為不太可能是巧合。范總,您這位消息靈通人士,一定也調查過塗至和盧芳的背景吧?若是有什麼發現,不妨和大家說說!」
    
  有些話點到為止即可,沒有必要說得太透。丁齊已然可以確定,范仰在幕後的小動作肯定不少... 張錦麟的事蹟都打聽得那麼清楚,怎麼可能不關注田琦、塗至、盧芳呢?
    
  范仰倒也不尷尬,咳嗽一聲道:「丁老師說的沒錯,我從葉總那裡聽說消息後,倒是調查了一番這幾人的背景和經歷... 但這三個人毫無關聯,性格也大相徑庭;田琦是個神經病,就不說了,塗至是個遊戲製作人,在外地工作,而盧芳是境湖本地的國企領導。我確實沒有發現什麼共通的線索,除非是把他們本人找來再好好問問,但是那樣的話......」
    
  丁齊趕緊擺手道:「那就不必了... 他們當初找我是來做心理治療的,如果真的那樣做了,只會導致他們的心理問題更嚴重;而且他們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哪怕是在深度催眠的狀態下,也沒有任何結果,就算再找來又能怎樣?」
    
  這時譚涵川也擺手道:「既然這樣,空談無益:門就在那裡,我們都去試試!」
    
  石不全站起身道:「我先來!」
    
  眾人又一次來到後院,將院中插的那根竹桿子拔起來放到一旁。石不全上前將門關上了,閉上眼睛凝神靜立良久,然後伸手緩緩將兩扇門板推開;門軸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彷彿打開了一個神秘未知的世界... 但放眼望去,門外還是南沚山森林公園。
    
  石不全卻保持雙手推門的動作靜立不動,就像化為了一尊雕塑;其他人都沒有說話,甚至連大氣都沒有喘,唯恐驚擾到他的狀態。大約過了兩分鐘,石不全終於睜開眼睛轉身道:「朱師兄,門後面有東西,我能感覺到... 可是把門推開之後,卻又感覺東西不在門後!」
    
  葉行疑惑道:「會不會是心理作用?」
    
  丁齊答道:「不排除心理暗示作用,因為只是感覺... 但也有可能這感覺是真的。」
    
  石不全卻很認真地解釋道:「丁老師,你說的話我也懂;但我剛才用了江湖冊門秘傳的入微術,如果不這麼做,我是感覺不到的。」
    
  范仰道:「換我試試,你們都退後一點,不要打擾到我。」
    
  眾人都往後退到了牆角的位置,只留范仰獨自站在門前。也沒見范仰有其他的動作,就是雙手背後靜立良久,彷彿在眺望門外的山色... 又過了一會兒,他伸手在自己臉上拍了一巴掌,聲音打得還挺脆,就像要把自己拍醒一般。
    
  范仰又上前將門關上,還是剛才的姿勢,彷彿在眺望遠處的山林風景,但實際上他的視線是被門板擋住了,而那兩扇門板又彷彿是透明的或者並不存在......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范仰也回頭道:「石師弟說的對,我動用了江湖要門秘傳的興神術,關上門後,感覺另有風景。」
    
  葉行有點傻眼了,又嘟囔道:「有這麼神嗎?」
    
  丁齊卻不置可否道:「或許真有!」
    
  譚涵川皺眉道道:「丁老師,我想和你單獨聊聊。」
    
  丁齊一愣:「和我?現在?」
    
  譚涵川很認真地點頭道:「是的,我們去書房。」
    
  等進了書房,譚涵川並沒有別的事,就是聽丁齊親自講述他的「發現」經過,為何確信有不為人知的方外世界的存在;其實丁齊已經和石不全、范仰、朱山閑都分別聊過了,可是譚涵川還是要聽他親口再說一遍,聽完後若有所思。
    
  他們大概聊了半個小時,譚涵川推門出來便對大家道:「我來試試吧,你們都在屋裡等著... 朱師兄,能不能給我個墊子?」
    
  朱山閑找了個坐墊給譚涵川,眾人也都留在客廳裡。通過廳門可以看見,譚涵川將院門重新打開,將墊子就放在門檻前,雙腿交盤,很端正地坐了下來,彷彿已凝神入定。他這一坐時間可不短,半個小時過去了也沒見什麼動靜。
    
  眾人在廳中正等得有些無聊,但也不好過去打擾,葉行小聲問道:「江湖火門的秘傳,究竟是什麼?」
    
  范仰笑著小聲解釋道:「如果按過去江湖說法,那就誇張了... 有各種煉丹修仙的秘訣。但八大門僅僅只是八大門行走江湖時的手段而已,那麼說只是給自己的臉上貼金,其實他們最擅長的是房中術......」
    
  朱山閑插話道:「那些江湖說法也不能說不對,只是有些誇張。神仙當然不歸火門管,但火門秘傳確實和丹法有些關聯,名字就叫爐鼎術。」
    
  恰在這時,端坐的譚涵川忽然動了,雙手舉起又往回一引,彷彿帶起了一陣風,那兩扇木門砰的一聲就自己關上了,將屋裡的眾人都嚇了一跳。
    
  這下可將丁齊給驚著了!剛才大家在小聲閒聊,別人都沒有注意到譚涵川的動作,畢竟他已經一動不動坐了很長時間了,沒什麼好看的,只有丁齊一直在留意觀察;譚涵川坐在地上身體沒動,只是伸出雙手,而他的位置只能以指尖將將觸到門板。
    
  有點常識的人都清楚:這個姿勢是不可能將兩扇門板向裡合上的,因為沒有任何可抓握的地方。難道這是武俠小說中的劈空掌、擒龍功,亦或是仙俠小說中的隔空御物?丁齊上午就看出來了,譚涵川會功夫;此刻才知道這位的功夫恐怕厲害得很,甚至超出一般人的想像。
    
  然後譚涵川又保持了端坐入定的姿勢,大約過了二十分鐘,才聽見一聲渾厚悠長的吐氣聲。他站了起來走回廳中,神情就像喝醉了一般,閉上眼睛在沙發上坐下便一言不發,樣子好像是在醒神。
    
  眾人不知道出了什麼狀況,一時面面相覷,誰也沒好開口打擾,因為朱山閑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過了一會兒,譚涵川似是已回過神來,突然睜開眼睛說道:「我看見了!」
    
  大家紛紛追問道:「老譚,你看見什麼了,搞得這麼神秘兮兮的?」
    
  譚涵川的視線並不在眾人身上,似是穿過牆壁正在眺望遠方,猶如仍在回味什麼,有些木訥地答道:「我看見了方外仙家世界,傳說中的小境湖。」
    
  這樣的話,從一位中科院研究員口中說出來,而且是這種神情語氣,莫名給人一種強烈的違和感。范仰探著腦袋道:「你是看見了,還是感覺到了?」
    
  譚涵川:「我是真真切切地看見了!」
    
  范仰的語氣更急了:「是真的看見了?不是幻覺?究竟是什麼樣子的?為什麼我們都只是有感覺,而你卻直接看見了?是通過那道門,看見了另一個世界嗎?」
    
  他一口氣問了這麼多問題,而譚涵川的語氣仍是不緊不慢,似是邊想邊答道:「你們可能是心境修為不夠、養氣功夫不足,又或者秘術應用方法不對... 畢竟八門所傳的秘術不是為了幹這個的... 倘若收攝心神再好好試試,或者再好好練練,可能也會看見。」
    
  這話說得很直接,言下之意論「修為」的話,他是在座眾人中最高的... 但這也是基於事實得出的結論,是科學工作者應有的態度。
    
  說完這番話,譚涵川彷彿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太多、不能再說了,又對丁齊道:「丁老師,請你跟我進書房一趟,有些話,我先只能對你一個人說。其他人不要來打擾。」
    
  譚涵川的行事風格很直接,根本就沒有回答大家最關心的問題,就是他究竟看到了什麼東西,反而把丁齊單獨叫進了書房。丁齊一頭霧水地跟著他進去了,譚涵川還順手把門給鎖上了。
    
  譚涵川率先開口道:「丁老師,在某些問題上,你才是專業的,最有發言權。剛才我們已經有過討論,范總、阿全、老朱都說自己感覺到了,門外有東西或者某種氣息、環境,但你說也不能完全排除心理因素的影響。」
    
  丁齊只得點頭道:「是這樣的,譚老師究竟看到了什麼?」
    
  譚涵川仍然自顧自地說道:「無論我看到了什麼,也不能排除心理暗示的因素,所以我們要用雙盲測試法來檢驗。這最早就是一個心理學測試,現在倒是常用在科研實驗中。」
    
  丁齊立刻就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了,難怪譚涵川沒有告訴別人他看見了什麼,就是不想也不能讓別人知道。這是一個雙盲試驗,而身為心理專家的丁齊則是檢驗人。
    
  這間書房就是石不全前段時間的工作室,除了整面牆書櫃之外,還放了一張長沙發和茶几,另一側靠牆的位置有一張很大的書案。書案上的紙和筆都是現成的,毛筆、鉛筆、硬筆、軟筆、簽字筆、書畫紙、打印紙都有。
    
  譚涵川坐到書案前,取過一張書畫紙開始畫畫,丁齊背手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很顯然譚涵川不是位畫家,他與其說是在作畫還不如說是在描圖,所有的景物畫得都很刻板;但譚涵川的工科製圖功底顯然非常好,圖中景物的透視比例很嚴謹。
    
  譚涵川落筆很快,還時不時停下來向前方望一會兒,似是在回憶中看什麼東西,也時不時換一種筆,為了將描繪的景物特徵表達得更準確。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譚涵川的圖描好了,將之遞給丁齊道:「丁老師,我的畫畫得不好,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結構特徵,我已經儘量將它描繪出來了,這就是我剛才看見的景物。
    
  上方有浮雲飄蕩,遮擋了部分視線,雲層好像就壓在門樑上... 而我所處的位置比較高,好像是在山中。往前看,下面的山谷裡有一座大湖,湖對岸也是山,有一條河流繞山流入大湖,略呈之字形。
    
  之字形的第一個拐彎處,在半山腰還有一座湖,再往後便看不太清楚,有雲有山,視線被擋住了...... 我把這張圖交給你保存。你先不要給任何人看,接下來就看老朱和阿全他們了;假如他們也能看見什麼,同樣不要告訴別人,都單獨畫出來交給你。」
    
  丁齊接話道:「你們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看見了什麼,假如看到的景物,細節上都是一致的,那麼就能排除心理暗示的作用,說明你們是真的看見了。」
    
  譚涵川點頭道:「不僅要單獨畫下來,而且還要分別向你描述;而你不能給任何提示或暗示,對照各人的描述是否一致。還有另一種可能... 若是老朱和阿全他們分別都看見了,但描述的景物卻不一致... 假如出現這種情況,丁老師又怎麼看呢?」
    
  丁齊分析道:「那不是一種可能,而是兩種可能:第一是他們受到了心理暗示的影響,在恍惚的狀態下看見了東西,但其實是潛意識中想像出來的景物;第二是他們真的發現了小境湖,但小境湖中的景物是會變化的,或者每個人的視角不同。
    
  具體情況,要具體分析,可以通過攝入性會談來觀察......」說到這裡丁齊欲言又止,他雖然保持著平靜,彷彿在探討一個科研課題,但內心是震驚的。因為譚涵川畫的這張圖,和他在田琦、塗至、盧芳的精神世界中看到的影像並不一樣,可以說完全就是兩個地方。
    
  譚涵川雖然不會畫畫,但通過他的描述再對照這張描圖,圖中應該是一幅高山流水、碧波蕩漾、祥雲漂浮的仙家景象... 並不像丁齊所「見到」的「大赤山」:那裡丘陵起伏露出赤色的石壁,山並不高,四處都是參天古木,氣氛顯得有些肅殺壓抑。
    
  但丁齊也不能立刻就得出不一樣的結論,有可能他看見的只是深山中的某處,只是視角不同而已,譚涵川所畫出的景物範圍可是相當廣闊的... 丁齊想了想,決定暫時還是不要說這些,因為他現在的身份是雙盲測試的檢驗人,身為檢驗人是不參與描述的。
    
  譚涵川又說道:「我看見的是一幅傳說中的仙家景象,現在想想,如果是心理暗示的結果,可能是受了老朱講的那個故事的影響。別人也有可能因為心理暗示看見類似的場景,但既然是潛意識中想像出來的,景物的細節就不可能完全一致。這張圖並不能表達出我看到的所有細節,但它是一份研究資料或者說檢驗證據,丁老師先收好,我再給你詳細介紹我看到了什麼......」
    
  客廳中另外四人坐在那裡等了半天,也不見書房裡有什麼動靜。葉行小聲道:「譚老師在搞什麼鬼?只說自己看見了,卻不說看見了什麼,就把丁老師單獨拉到屋裡去了,難道他們之間還有什麼秘密嗎?這兩個人,好像今天才認識的呀!」
    
  石不全突然說了一句:「雙盲測試。」
    
  朱山閑也點頭道:「不錯,應該就是雙盲測試。」
    
  范仰有些不滿道:「這個老譚,一聲招呼都不打,直接就把丁老師拉進屋了,先把話說清楚了也不遲啊。」
    
  朱山閑笑道:「他就是這個脾氣,科研工作者嘛...」
    
  葉行也不傻,此刻已然反應過來了,又皺眉道:「看來譚老師真的是看見了什麼... 我真的很好奇啊!」
    
  范仰嘆了口氣道:「既然要做雙盲測試,好奇也沒用,我們中得有另一個人也能看到才行,而且還不能是已經知情的丁老師... 想知道譚老師看見了什麼,還得繼續等啊...」
    
  朱山閑又說道:「范總,這次我將老譚叫來,是找對人了吧?江湖門道講究尖與裡,他可是我們之中最出尖的;科研工作者嘛,態度和方法都是這麼嚴謹!」
    
  葉行弱弱的小聲道:「我們是來搞科研的嗎?」
    
  石不全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葉行不說話了,他感覺有些跟不上這些人的節奏,無形中有點被甩開了,就像今天上午走山路一樣,他是跟在後面最吃力的那一個;葉行有些不甘心,他自以為也是江湖八大門的傳人,各種套路和門檻都懂,怎麼也能算得上是半個疲門弟子吧?
    
  而丁齊完全是個門外人,到了這種場合,怎麼反倒顯得更受重視?但轉念一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不論是做雙盲測試,還是對各人的自我描述做出判斷分析,丁齊無疑都是在場眾人中最合適的。

  恰在這時,書房的門開了,譚涵川和丁齊走了出來。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08:48
047、買桌子
    
  依然是朱山閑笑呵呵地先問道:「譚老弟,你和丁老師在屋裡都商量什麼了?」
    
  譚涵川一臉嚴肅道:「我將看見的都告訴了丁老師,就由丁老師做檢驗人,計畫做個雙盲測試... 接下來就要看你們的了,如果還有誰也能看到那門後的小境湖,也單獨告訴丁老師,由丁老師來負責判斷分析。在這一方面,相信丁老師是我們中最專業的......」
    
  葉行插話道:「譚師兄,你看見了小境湖,卻懷疑自己是出現了幻覺嗎?」
    
  譚涵川點點頭:「我認為不是幻覺,也知道不是,但這話我自己說了不算。入定時的確有可能幻境,幻境中出現仙家世界也不稀奇。心理學家則有另一種解釋,我們等結果就是了。」
    
  這時丁齊坐到了石不全的身邊,喝了一口已經冷了的茶,小聲問道:「阿全,你今天怎麼有點蔫啊?這麼沉默寡言,可一點都不像平常的你。」
    
  今天的場面確實有點反常,看似話很少的譚涵川說得最多,而平日的話嘮石不全卻沒怎麼開口。只聽這位冊門弟子低著頭嘟囔道:「譚師兄看見了,我卻沒看見,看來還是功夫不到家呀... 我正在琢磨是怎麼回事呢?我分明是有感覺的,感覺就差那麼一點點,但究竟差在哪裡呢......」
    
  范仰皺著眉頭,眼睛沒有看著石不全,似是自言自語道:「我們所得的八門秘傳,都應用在各自特定的場合,不是用來幹這個的。石師弟,你或許可以換一種思路,好好想想:使用入微術的時候,在什麼狀態下最有感覺?」
    
  石不全突然抬頭道:「坐在桌子前面啊!我需要一張桌子,還有一把椅子,桌子一定要合手,還要放得很穩!」
    
  朱山閑揮手道:「那就給你搬一張桌子放到後院門口去。」
    
  石不全:「我方才已經想到了,樓上樓下連餐桌在內一共有五張桌子,都不合適,要麼尺寸太大放不進去,要麼不符合我工作時的要求。」
    
  譚涵川:「那就去買一張唄... 附近有家大商場,我們昨天去五樓吃過飯,四樓就有賣傢俱的。你需要把桌子放在門裡面吧?那道門一點五米寬,扣去兩塊門板打開的厚度,就選張一點四米長的桌子。什麼樣的桌子感覺合手,你自己去挑。」
    
  范仰道:「一說吃飯我就餓了,我們大家先吃飯吧,吃完飯去買桌子。」
    
  他們上午進山,差不多是中午回來的,然後就是各種忙,尤其是譚涵川佔用的時間最多,大家連午飯都沒顧得上吃,現在已經到晚飯點了,確實餓了。
    
  附近有一家大商場,五樓是美食廣場,四樓有三分之一的面積是經營傢俱訂製的。幾人在五樓匆匆吃了一頓飯,便到四樓來挑桌子。在這裡開設的專門訂製店,賣的傢俱都挺貴的。
    
  傢俱店共有四家,阿全先在外面逛了一圈,然後挑了一家走進去,一眼就看中了一張桌子:這是一張長方桌,一點四米長、零點七米寬、七十三釐米高,很厚實的純黑胡桃木材質,既可以當書桌也可以當一張餐桌。
    
  阿全用手摸了摸材質,又展開雙掌壓了壓,然後拖過旁邊的一把椅子坐下試了試,很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就是這張桌子了!本來只想臨時湊合一下,還真找到合適的了...」
    
  譚涵川:「合適最重要,你可千萬別湊合。」
    
  兩名售貨小姐見到六個大男人結伴來逛傢俱店,也是吃了一驚,剛開始並沒有過來,此刻才湊上前道:「先生,您對這件傢俱感興趣嗎?這是我們店的尊貴黑胡桃系列......」
    
  阿全沒等她說完便道:「我在找一張桌子,看這個正好合適。」
    
  其中一名售貨小姐道:「這既可以做餐桌也可以做書桌,放在家裡非常有檔次,先生真有眼光... 您想配什麼樣的椅子呢?」
    
  石不全:「椅子就不用了。」
    
  售貨小姐:「您還需要看點別的嗎?」
    
  石不全:「不用了,我只要這張桌子。」
    
  售貨小姐:「我們的訂單週期是四十天,您就是要這種尺寸嗎?先填一下定貨單好嗎?」
    
  朱山閑在一旁笑道:「別著急呀,還沒談價呢!」
    
  售貨小姐也笑了:「售價是一萬零八百,如果您是我們家的會員,可以享受八八折優惠。」
    
  石不全只顧看桌子,討價還價的事情都交給了朱山閑,葉行也在一旁幫腔,最後將價砍到了八千。石不全站起身道:「就在這兒交款嗎?」
    
  另一名售貨小姐年紀稍大,看上去應該是賣場經理,微笑道:「先生請先填定單和收貨地址,然後我帶您去商場的收銀台交款。」
    
  石不全搖頭道:「收貨地址就不用了,還得等四十天,我要的就是這一張。」
    
  兩名售貨員都是一愣:「先生,這張桌子是賣場中的樣品。」
    
  丁齊開口道:「對,我們買的就是這張樣品,現場提貨,難道不可以嗎?」
    
  賣場經理有些為難道:「現場提貨?我們的工人師傅不在啊,這都晚上了,怎麼送貨呢?」
    
  譚涵川:「我們自己扛走,行不?」
    
  最終的結果,是他們將門店中的樣品給扛走了。黑胡桃實木的桌子,相當地沉,但他們並沒有一起搬,譚涵川一個人就輕輕鬆松地扛在了肩上,在兩名售貨小姐目瞪口呆中離開。
    
  桌子尺寸有點大,幾人沒有乘自動扶梯,譚涵川走樓梯將之扛下了四樓,逕自穿過商場的大堂出去了,見者無不側目。一行六人在大門口被商場保安攔下了,看了購貨單才放行... 保安還主動為他們打開了旋轉門旁邊的雙扇玻璃門。
    
  那保安也在心裡直犯嘀咕,在商場裡幹了三年了,從來就沒見過這麼買東西的!
    
  這張桌子有上百斤,譚涵川扛著它穿過兩條街進入南沚社區,一直到了朱山閑家的後院,朱山閑搶在前面打開後院門。譚涵川直接就將桌子放在了門內,尺寸正好合適;他連汗都沒出,搓了搓雙手道:「阿全,這樣行不行?」
    
  石不全背著手站在桌子前看了一會兒,又上前摸了一番,搖了搖頭道:「感覺還是有點不太對,差了那麼一點。」
    
  葉行插話道:「這桌子可是你自己挑的,當場就要買人家的樣品,難道還不合適?」
    
  石不全:「不是桌子不合適,我沒那麼挑剔,而是位置還差一點...」
    
  朱山閑:「怎麼放?」
    
  石不全:「桌沿與門檻平齊,我坐在門內,桌面在門外。」
    
  譚涵川伸手將桌子提起來向前一挪,就放在了石不全要求的位置。范仰皺眉道:「這樣也放不平啊!」
    
  這個位置確實沒法放桌子,因為下面有道大約五公分高的門檻,桌子前面的兩條腿恰好支在門檻上,桌面是向前傾斜的。
    
  「這是小問題,好辦!」譚涵川上前將桌子提起來側翻放下,彎腰目測了一下門檻上兩個支點的高度;又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把刀,刀光左右閃動,唰唰兩下,他就將前面的兩條桌腿各切下五公分左右的一截。
    
  丁齊已知譚涵川是位高手,此刻仍是深為震憾。這把刀很短,就跟匕首差不多尺寸,丁齊沒有看清楚他究竟是從哪裡抽出來的,只覺眼前一花就已經握在了手上。刀身很薄,好像還是把軟刀,但譚涵川一入手就抖得筆直。
    
  黑胡桃實木的桌子腿,哪怕給一把小鋼鋸,換個人也得鋸半天,譚涵川揮手間就給削下來了。其實想把桌子放平,還可以有另一種選擇,就是在門外用東西將另外兩張腿墊高,不料譚涵川想也不想就削了桌子腿。
    
  丁齊聽見了身旁的葉行從牙縫裡倒吸涼氣的聲音,而石不全卻笑道:「諸位不用可惜,老譚削得很整齊... 這兩截桌子腿我回頭還能鑲回去,甚至連痕跡都看不出來。」
    
  這話又把大家都給逗笑了,石不全又從屋裡取來一個水平儀,整理了一下支撐,將這張桌子調得四平八穩,然後將書房那張椅子搬來,坐下道:「我現在要開始工作了,你們不要打擾我、也別管我,哪怕看見我在這裡唱歌跳舞也不要理會。我一旦開始工作,就很投入,會忘了其他的事情,天塌下來都不理會。如果有什麼古怪的舉動,那也是為了找狀態,有時候我習慣......」
    
  有點找到感覺的石不全又恢復了平日的話嘮本色,他囉裡囉唆說了半天,往左右卻看不見人,再一回頭,原來大家都進屋了。這小子長出一口氣,活動了一下肩膀和雙臂,就像在做廣播體操,然後才凝神坐到了桌前。
    
  石不全坐在那裡不知在搞什麼,因為桌上空無一物,他的雙手恰好越過了門檻上方,在門內及閘外之間。其他人繼續在客廳裡喝茶,如此枯燥的等待顯得很無聊,只過了十來分鐘,葉行就突然打了聲哈欠;而受到他的傳染,丁齊也打了聲哈欠。
    
  朱山閑道:「葉總要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阿全這小子一進入工作狀態,假如不去叫他,他在那兒坐一整夜都有可能。反正現在天氣不冷,他剛才還特意加了件厚外套。」
    
  今天大家起得都很早,上午身體很累,下午精神很緊張,一直都沒有歇著,現在確實該睏了。葉行卻搖了搖頭道:「我還可以再等一會兒,也不著急睡覺。」
    
  朱山閑:「其實你和范總可以先回家睡一覺,明天早上再來問結果也是一樣的... 但丁老師可不能走,你就得在這兒等著;除了老譚之外,你也最好不要和其他人有私下接觸,這是雙盲測試的要求。我幫你收拾一間客房......」
    
  朱山閑買的這棟小樓,屋子的原樣沒動,大體是六室三廳四衛的格局。樓下有一間帶獨立衛浴的主臥和一間書房,另有客廳和餐廳,石不全就住在樓下的主臥裡。樓上有一個通往露臺的小廳,另外還有四間屋。
    
  樓上帶獨立衛浴的主臥是朱山閑住的,前兩天又收拾出來兩間客房,譚涵川住了一間,另一間今天留給了丁齊。朱山閑的話雖沒有明說,但他分明沒有打算把葉行和范仰也留在這裡住。
    
  朱山閑帶丁齊上樓看了一眼房間,陳設很簡單,屋裡有一桌、一椅、一床、一櫃,床是一米二寬的單人床,桌子是一米二寬的書桌,配一張簡易的電腦椅,屋角放著一個帆布鋼架的簡易衣櫃。
    
  朱山閑笑道:「桌椅和床,是我叫人從區招待所庫房裡搬來的,衣櫃是大前天在超市裡買來,阿全裝上的。你和老譚的房間佈置都一樣,不要嫌簡陋。」
    
  丁齊笑了:「臨時在空屋子裡佈置出來的,條件已經挺好了,看床上用品都是新買的,挺有檔次的!朱區長啊,您這是要開家庭旅館嗎?」
    
  朱山閑:「這裡一個人住的話,房間有點多,但是開家庭旅館的話,房間又太少了;況且這是市郊的別墅社區,根本開不了家庭旅館,連農家樂都沒法搞... 周圍的很多鄰居,平日都把這裡當個週末休閒度假的地方。」
    
  丁齊:「既然是休閒的地方,不妨重新改一下設計,打開樓上一道牆,將兩間屋子連起來,裡面放張撞球桌或乒乓球桌,屋角還能放上跑步機或滑步機啥的... 你們這些江湖高人,身懷秘傳絕技,平時是不是也會打坐修煉?那麼另一間屋子就可以當成練功房......」
    
  朱山閑呵呵一笑:「丁老師真的很愛好生活,很有情趣嘛!既然這樣,等過幾天你也在旁邊搞了一棟小樓,將來就自己這麼佈置吧...... 這是房間鑰匙,你先拿好了。」
    
  房間是帶鎖的,朱山閑單獨給了丁齊一把鑰匙,雖只是一個不經意的動作,但也給人一種很尊重的感覺。丁齊由此也得出一個判斷:朱山閑顯然是認為接下來他要在這裡住挺長時間的,甚至會把一些私人物品都專門搬過來。
    
  兩人沒有私下聊別的,丁齊拿了鑰匙又回到了一樓的客廳,阿全還不知在後院門那裡搗鼓什麼,大家又無聊地乾坐了好半天。葉行連打好幾個哈欠道:「老朱,我就在沙發上眯一會兒,石師弟有什麼發現就叫我一聲。」
    
  他已經睏了,但是還不想走,說完也不管別人反不反對,就在沙發上躺了下來。范仰也說道:「書房裡還有一張沙發,我去那裡歇一會兒。」說完自己就進書房了,順手還把門給關上了。
    
  朱山閑並沒有給葉行和范仰準備留宿的客房,但這兩人都賴著不走,還厚著臉皮自己找好了睡覺的地方,顯然是要堅持在現場等結果。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08:48
048、摶雲手
    
  眼看入夜已深,朱山閑也起身道:「我進房間歇會兒... 老譚你先看著,阿全有發現就叫我們一聲;假如你想休息,就把我叫起來換班。」
    
  譚涵川擺手道:「我上二樓陽臺坐著去,丁老師也先去休息吧。」
    
  丁齊到二樓自己的房間裡躺了一會兒,卻怎麼樣也睡不著,明明感覺乏累,可精神總還是有點興奮或者說亢奮。他也明白原因,這是心裡有事,惦記著石不全的情況。

  朱山閑的話說得輕鬆,要大家先睡一覺然後再問結果,可實際上卻很難做到。因為誰也不知道阿全什麼時候會「看見」,潛意識中處於一種隨時等待結果的狀態;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誰倒頭就能睡著,要麼就是個白癡,要麼就是那所謂的心性修為確實不凡。
    
  估計葉行和范仰也是這樣。葉行躺在沙發上是睡不著的,至少是睡不沉,只是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而范仰,丁齊認為他進書房不是睡覺,而是去找東西了... 要麼是石不全已部分修復的古卷,要麼是譚涵川剛才留下的線索。
    
  這只是一種直覺,在長期的心理諮詢工作中培養出的直覺,雖然他和范仰也算第一天正式認識,但感覺范仰就是這樣一種人、會做這樣的事。范仰進書房順手就把把門關上了,丁齊還聽見轉動鎖頭的聲音,下意識地便做出了判斷。
    
  明知道睡不著,丁齊便穿上衣服起來了,走出二樓的小廳來到了露臺上。露臺很大,朝南,對著後院的方向,上面放著兩張籐椅,還支著一張遮陽大傘。譚涵川正坐在那裡,手裡端著一個茶壺,腳邊還放著一個暖壺可以隨時續水。
    
  譚涵川沒有回頭,但也知道丁齊來了,伸手指了指旁邊那張籐椅。丁齊走過去與他並排坐下,小聲道:「譚老師,我還以為您這位高手正在打坐呢...」
    
  譚涵川:「我在值班啊,怎麼能自己打坐呢?」
    
  丁齊有些沒話找話道:「其他人好像都睡了。」
    
  譚涵川笑了笑:「應該都沒睡。老朱倒是回屋打坐練功去了,但現在的心境不對,估計不會有太好的效果,他得像阿全這樣找找狀態才行... 葉總躺在沙發上也是睡不著的,就是在那兒閉眼等著... 至於范師弟嘛,是進書房找東西去了,但估計也找不到什麼。
    
  還是丁老師你最灑脫,莫不如就乾脆坐這兒看著,感覺反而最安心。」
    
  這位研究員不論做事還是說話,總是會讓人一再感到吃驚... 該怎麼形容呢,就是太直接了;但有時候直截了當就是一種最好的處事方式,尤其是在與那些心眼和套路都防不勝防的江湖人打交道的時候。
    
  譚涵川只是直,但絕對不傻,隨口就能說穿這些。丁齊一時不知該怎樣接話,又眺望著遠方道:「坐在這裡遠望群山,風景真的很不錯。假如前方再有一座大湖,清風徐來,那感覺......」
    
  譚涵川突然道:「你說話小聲點,阿全都能聽得見。」同時還向丁齊打了個手勢。
    
  丁齊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無意間說漏嘴了:前方有一座群山環抱間的大湖,正是譚涵川通過後院門看到的小境湖景象。他的反應也很快,聲音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順勢反問道:「這麼小的聲音,阿全也能聽得見嗎?」
    
  譚涵川:「當然聽得見,他現在處於知覺最敏銳的狀態。別說我們坐在這裡說話,就算跑到前院去,他隔著這棟樓也能聽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會留意而已。」
    
  譚涵川剛才要丁齊小聲點,其實他們一直在用這個音量說話,提醒了丁齊之後,他自己也還在繼續說話,顯然並不是不讓丁齊說話的意思,而是要阻止他說出某些內容。
    
  譚涵川提到了石不全此刻的狀態,知覺異常敏銳,但不會留意外界的干擾。丁齊對此很感興趣,於是就以請教的語氣和譚涵川討論了一番。心理學研究意識活動,而人的意識有指向性,就是俗話說的「注意」。
    
  人在高度注意的狀態中,除了注意對象之外,大腦會自動遮罩其他的資訊。比如有人在鬧市中讀書,聚精會神只記得書中的內容,卻不聞喧鬧之聲;其實市場上的聲音他都能聽得見,只是沒有注意、也沒有留下印象,甚至不會記得。
    
  但有趣的是,有心理學家認為:清醒時的意識高度集中與意識高度放鬆,狀態可能是殊途同歸。意識高度放鬆的狀態下,比如道家說坐忘、佛家說禪定,就是摒去了外緣雜擾,清靜或安住其心。
    
  聽了丁齊的分析,譚涵川點頭道:「有很多人認為心理學很神秘,總覺得學心理學的人和一般人不一樣... 其實這只是一個誤會,誰也不比誰更高明。按正常的邏輯想一想,不同的專業,都是大學本科四年,只要認真學出來,沒有道理張三就比李四更高明,只是擅長的領域不同。
    
  我認識的心理學家也不少,但像丁老師這樣的卻不多。您不僅專業,而且有些地方超出了專業之外,因為那不是每個都能學成的,要靠個人修養去積累。」
    
  丁齊只得謙虛道:「我剛才講的那些,其實大部分都是我的導師劉豐說的。」
    
  譚涵川:「我指的可不僅是丁老師剛才說的話,也包括你做的事...... 還是不說你了,說說阿全吧,你現在最感興趣的應該就是他此刻的狀態吧?」
    
  按譚涵川的解釋與丁齊的理解,石不全此刻什麼都能聽見,只是不會留意。有修行者形容這種心境,就像飛鳥掠過鏡面前方,鏡子中會照出影子,但不會留下痕跡。譚涵川此刻和丁齊說話打擾不到石不全,假如真打擾他了,那就說明石不全還沒有找對狀態。
    
  難怪石不全叫大家不要管他,他一旦進入狀態就不再理會周圍其他的事情。那麼譚涵川為什麼還要阻止丁齊說漏嘴?因為人的意識就是這麼奇妙,石不全正專注於某一事物,與此事物相關的資訊自然就會引起他的注意。他們說別的話,石不全會聽而不聞,但如果譚涵川和丁齊討論小境湖的場景,石不全的潛意識中一定會留意的,甚至會導致某種幻覺甚至幻境出現。
    
  丁齊道:「《老子》中有一段話:『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摶之不得,名曰微。』應該就是形容阿全現在這種狀態吧?」說到這裡,他看著石不全的背影,突然又皺眉道:「阿全的手在幹什麼呢,摸東西嗎?」
    
  這裡已是別墅社區的最後排,牆外就是山野,周圍並沒有燈光。還好是個晴天,有淡淡的星輝照耀,但抬頭沒有看見月亮,所以光線很暗。丁齊從屋裡出來時是看不清石不全的,感覺他只是一團朦朧的影子,要過一會兒眼睛才能適應黑暗。
    
  二樓露臺上的視角比較高,因此能夠看見石不全的雙手,丁齊此刻才發現他的雙手一直有動作。
    
  石不全的雙掌掌根相對,離得大概有半尺多遠,像抱著一個球在轉,又像在摸一件並不存在的東西。再仔細看,他又不像是在摸手心裡的球,因為手掌是張開的、朝著門外,就像在觸摸一個廣闊的世界。
    
  譚涵川笑道:「丁老師剛才提到了摶之不得,阿全現在拉的架子,就叫摶雲手。」
    
  丁齊納悶道:「摶雲手?這也是江湖冊門的秘傳嗎?」
    
  譚涵川笑了:「那倒不是... 其實我也練過,就是一門功夫。想說清楚可不容易,太極裡也有一招『攬雀尾』,丁老師應該聽說過,據說練的就是一股柔勁,可以讓鳥在掌心裡飛不起來。」
    
  丁齊:「我好像在武俠小說裡也看見過,真有這麼神奇嗎?」
    
  譚涵川:「也沒什麼神奇的,就是練出來的功夫。」
    
  丁齊:「原來譚老師也會啊!您是怎麼練的,真能讓小鳥在掌心裡飛不起來嗎?」
    
  譚涵川:「我師父就養了好幾籠畫眉,翅膀都是沒剪的,我當初就是拿這些鳥練的;剛開始的時候,當然都飛走了......」
    
  丁齊笑了:「要是這樣的話,你師父有多少籠鳥也不夠啊...」
    
  譚涵川也笑了:「我師父那時候就站在旁邊,畫眉一飛起他就伸手攔住。是攔住,不是抓住,畫眉就好像停在他的手上,然後就再也飛不起來。他的手看似放在那裡,其實一直在動,這需要有體察入微的感覺與反應。
    
  我那時候只知道按師父教的練,後來搞科研了嘛,也特意找各種資料研究了一番鳥類的飛行規律... 其實鳥和昆蟲不一樣,它們的起飛是需要助跑的,越是大型的鳥類助跑距離越長;而小型鳥類在振翅起飛時,雙腿有一個下蹬借力騰空的動作。
    
  關鍵就在於起飛時雙腿下蹬這一下,手掌要能察覺到力量的變化,同時往下撤,使畫眉借不到力。所以畫眉無論怎麼蹬腿,手心上的支撐力是一樣的,僅僅是能夠讓它站住,卻不能讓它借力起飛。也不能讓它跳下去趁勢滑翔,還得時刻掌控著力量的方向。」
    
  丁齊嘆道:「好高明的掌控力!」
    
  譚涵川:「其實重點不是掌控力,主要練的是感應與反應:心手相連,感覺到便能反應過來,反應過來動作便能跟上... 其實有時候鳥還是會飛走的,用另一隻手接住就行了。
    
  兩隻手輪流來,便是摶雲手。摶雲手不是只有這麼一種練法,但我就是這麼練的。我師父當年的要求,就算接不住,也絕不能傷著他的鳥,哪怕碰掉一根羽毛都會揍我。」
    
  丁齊:「阿全也是這麼練的?」
    
  譚涵川:「差不多吧... 我借用的是畫眉,他借用的是鷯哥。他師父養了不少鷯哥,沒事就教鷯哥說那些他老人家最愛聽的話,阿全從小就負責給師父餵鳥。」
    
  丁齊:「你們原先就認識,你也認識他師父?」
    
  譚涵川搖了搖頭道:「原先沒見過面,我也不認識他師父,只是聽老朱提起過這個人,大前天才第一次見面。時代不同了... 江湖八大門傳承凋零,或者說種種江湖門檻早就融入如今的世道,所謂的傳承弟子很少見了。」
    
  丁齊:「大前天才認識,你就連這些都知道了?」
    
  譚涵川苦笑道:「阿全那個碎嘴,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八門江湖同道,那還不得好好聊聊?住在同一棟樓裡兩天,這些還不夠他聊的呢!」
    
  丁齊也笑了,又有些好奇地問道:「那麼阿全和您一樣,也是位功夫高手嘍?」
    
  譚涵川搖頭道:「我談不上是高手,只是會些功夫而已,都是小時候被師父揍出來的... 至於阿全嘛,他練摶雲手目的和我不一樣,不是武功而是一種技巧。江湖冊門秘傳的入微術,入門的條件就是要感應入微;先練習摶雲手,是一種很好的體會方式。」
    
  丁齊又望著石不全道:「我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在摸鳥啊?」
    
  譚涵川:「那只是摶雲手的一種練法,並不是用法。他現在只是藉助這種方式在感應狀態,其實不是手在摸東西,而是用心在感應,手就是他的心......」
    
  恰在這時,阿全的動作突然停住了,身體彷彿僵了半秒鐘,然後他突然蹦了起來,把前面的桌子都碰翻到門外,轉身一踩椅子,便從椅背上跳了過來,咋咋呼呼地叫道:「我看見了!我也看見了!我真的看見啦!」
    
  丁齊只覺身邊突然帶起一陣風,譚涵川已經從二樓露臺上直接躍進後院中,一巴掌拍在阿全的肩膀上,低喝道:「大半夜的,吵吵什麼?就算你不睡覺,也別吵醒鄰居啊!先別說看見了什麼,快跟丁老師進書房。」
    
  今天可是週末,這個社區中住的人最多的時候。鄰居吵沒吵醒不知道,樓裡的三個人全被驚動了,很快就衝到了後院裡,都是一臉激動的神色。朱山閑搶先擺手道:「大家先別著急問,有結果就好,讓阿全和丁老師單獨聊聊,由丁老師給出權威結論。」
    
  進了書房鎖上門,石不全難掩興奮的神色,不停地搓著雙手道:「丁老師,你要我怎麼做?」
    
  丁齊一指書案道:「那裡有紙有筆,先把你看到的景象畫下來。」
    
  石不全一坐下來進入工作狀態,就好像完全換了一個人,開始專心的做畫,彷彿也忘了身邊丁齊的存在。阿全的畫功非常棒,就丁齊這個外行人的感覺,不亞於如今不少成名的畫家。阿全畫得比較慢,這是一幅工筆畫,他在儘量勾勒各種細節。
    
  譚涵川描那幅圖只用了二十分鐘左右,而石不全的技巧要嫺熟太多了,卻用了一個多小時,因為他畫得非常細緻,尺幅也大得多。但對他而言,這卻只算一個臨時的簡單勾勒,畫完之後還感覺意猶未盡。
    
  丁齊就站在一旁看著。其實當阿全畫到一半的時候,他就已經得出了明確的結論:石不全和譚涵川看見的是同一處地方... 但畫中有些細節還是區別,比如雲層的位置不同、所遮掩的景物也不一樣,石不全還畫出了譚涵川的圖中看不到的東西。
    
  石不全將畫雙手遞過來道:「丁老師,我畫得怎樣?」
    
  丁齊接過畫,讚嘆道:「畫得非常好,我幾乎不需要再多問什麼了。」
    
  石不全趕緊擺手道:「不不不,您一定要問!畫只是畫,這麼小的一張紙,根本不足以描繪出我所看到的景致。畫您先收好,我再給您好好說說......」
    
  廳中的另外四人又乾坐了半天,看時間都過了午夜零點了,但還得耐著性子等下去。石不全是吃完晚飯、買來桌子後坐在後院門口的,當時大概是晚上八點半,他在那裡坐了大概兩個多小時,快十一點的時候蹦起來大叫「看見了」,然後拉著丁齊進屋又是一個多小時。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的門終於被推開了,四人都站起身來問道:「丁老師,結果怎樣?」
    
  丁齊走出書房,深吸一口氣,向眾人點了點頭道:「我已經可以得出明確的結論,那道門外,的確有另一個世界。古人也曾經見到過,甚至還進去過,他們稱之為小境湖。我不知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但譚老師和阿全分別都看見了,他們看見的是同一個地方。
    
  我現在能夠做出的判斷,就是小境湖中的天時變化與外面是一樣的:譚老師看見的是下午的景象,阿全看見的是星光下的夜色。小境湖中有山有水,而且還有風,因為雲層會飄蕩到不同的位置......」
    
  朱山閑突然擺手道:「丁老師別說了,別再具體描述,我不想聽見!」說完話轉身便去了後院門那兒,把石不全碰翻的桌子重新扶好,就在那張椅子上也坐了下來。
    
  譚涵川笑道:「老朱也想自己試試。」
    
  阿全興奮道:「既然我能行,老朱也行的!只要他......」
    
  他的長篇大論尚未展開,便又被范仰揮手打斷道:「這樣吧,我們進書房,丁老師把他們畫的兩張圖都讓我看看。」
    
  葉行問道:「范總,你就不想自己試試?」
    
  范仰笑了:「雙盲測試,有兩個獨立的結果交叉印證就足夠了。既然已經確定了小境湖真的存在,而且就在那道門外,我回頭再試也無妨。我都等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了,實在是好奇得不行。」
    
  葉行:「我也好想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
    
  丁齊:「那好吧,我們都進書房,儘量看圖別說話,就算說也要悄聲。」
    
  幾人正準備進去,朱山閑又突然走回了廳裡。范仰意味深長道:「朱區長,您怎麼也改主意了?」
    
  朱山閑卻擺手道:「你們繼續,不用管我,我只是上樓拿件外套。」

basalt 發表於 2018-4-2 08:49
049、這就是寶藏
    
  來到書房裡關上門,丁齊將兩幅折好的畫從兜裡掏出來平攤到桌案上,就算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兩人畫的是同一個地方。有了這個結論就好辦,范仰和葉行主要看的都是石不全的畫。范仰的神情若有所思,而葉行眨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麼,又似有點發懵。
    
  范仰突然扭頭對葉行道:「這就是寶藏!」
    
  葉行還有些沒回過神來:「寶藏在什麼位置呢?」
    
  范仰一指那幅圖道:「這個地方就是寶藏啊!你是不是在想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埋在哪裡?如今這世道什麼最值錢?房地產啊!地皮最值錢、環境最值錢!假如能坐擁這樣一片山水,那是無價的。
    
  不是有那麼一道詩嗎:我想有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裡雖然沒有大海,但湖光山色比海景更美;更難得的是既在市區裡,又在毫無塵世污染的方外!」(編者注:詩人海子的抒情詩)
    
  阿全接過話頭打趣道:「可惜沒有快遞直達、wifi覆蓋、能叫外賣......」
    
  葉行這才連連點頭道:「對對對!這就是寶藏,無價之寶啊!」
    
  丁齊也說道:「看明代的遊記,小境湖中還有仙家餌藥,服之可長生... 按朱區長的祖師遺言,長生不老恐怕不可能,但總有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效果。」
    
  恰在這時,朱山閑推門道:「我也看見了!」
    
  幾人都吃了一驚,葉行驚呼道:「這麼快?」
    
  朱山閑攤掩興奮與得意之色,口中卻謙虛道:「不是我高明,而是心已經定了。」
    
  這番話在丁齊看來,是非常有道理的:先前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怎樣才能看見小境湖、就算看見了又是不是真的,都是嘗試著去感應... 而剛才已得出了明確的結論,那道門後真的有一個方外世界存在,而譚涵川和石不全先後都看見了,於是朱山閑的心境已定。
    
  丁齊將桌上兩幅畫捲起放到了一旁,招呼道:「朱區長,你也畫一幅圖。」
    
  朱山閑畫得圖很簡單,坐下後取過一張A4打印紙,用一隻簽字筆勾了幾下,不到半分鐘就畫完了。只是很簡練的線條輪廓,但大家一眼也都能看出來,他畫的是同一個地方。眾人就剛才的話題又討論了一番,越說興致越高,就是發現了仙境啊!
    
  范仰道:「既然這樣,我也去試試。」
    
  朱山閑勸道:「明天早上再試吧!你和葉總先回去睡一覺,折騰到現在想必都累了。好歹有了明確的結果,這一天不算白忙...... 范師弟,你現在去看也很難看清楚,剛才有一大片雲飄過來漸漸遮住了星光,就是漆黑一片,天亮後再試更好。」
    
  范仰回頭問葉行道:「我們先回去睡覺嗎?」
    
  見葉行有些猶豫,丁齊笑道:「葉總在擔心什麼?自古以來小境湖一直就在那裡,誰也偷不走的,古人也曾進去過,所區別就在你能不能看見;我也回去一趟,睡個覺、洗個澡,明天順便再搬點東西過來。」
    
  葉行這時卻幽幽的說了一句:「你們看見了,但我沒看見... 我只想問一句:你們雖然看見了,但是進去了嗎?」
    
  這句話就像一瓢冷水,當場潑滅了眾人興奮的勁頭。譚涵川搞的雙盲測試,只是確定了他們看見了同樣的東西,並非心理暗示的結果,但並沒有排除那只是幻境的可能,是大家在同樣情況下都會看到的幻境。
    
  朱山閑有些興致索然地搖了搖頭道:「站在門外可以看得見,可是越過門檻,到達仍是南沚山森林公園,尚不得其門而入... 我剛才沒用兩分鐘就看見了,還把桌子搬開了試試,進不去,那就像一幅幻境。」
    
  石不全卻說道:「既然你的祖師爺有歷代口口相傳的交待,當年的祖師進去過,就一定有辦法進去!我們既然發現了,然後再慢慢去想辦法,明天再商量也不遲。」
    
  范仰轉身道:「那我先回去睡一覺吧。」
    
  葉行:「我也回去,這裡離我那裡不算太遠,半夜路上沒車,二十分鐘就夠了。」
    
  已經完成檢驗人任務的丁齊也告辭離去,他租的公寓離這裡比較遠,白天開車恐怕要一個多小時,但後半夜半個多小時就到家了。他剛到家就接到了葉行的電話:「丁老師,我和范總在吃宵夜呢!你也一起過來吧?我們邊吃邊聊聊。」
    
  丁齊:「你和范總吃吧,我不餓,而且已經睡下了,今天實在是累了。」
    
  這兩人居然沒有直接回去睡覺,還要約丁齊一起宵夜,可能是要私下商量什麼事情。可是丁齊並不想參與,他在心理上已脫離了這個「派系」,不想單獨與范仰和葉行搞在一起。
    
  放下電話洗了個澡,丁齊是倒頭便睡,也許是精神一度興奮到了極點,也疲憊到了極點,這一覺睡得非常實。
    
  丁齊沒有對鬧鐘,但早上七點半就自動醒了。算算時間,他大約只睡了六個小時出頭,但睡眠品質非常好,除了小腿肚子微微有些返酸,精神已經完全恢復了,絲毫不覺得疲倦。他收拾了一些換洗衣服、日用雜物,將筆記型電腦也帶上了,都放在車的後車箱裡。
    
  他沒有直接去朱山閑那裡,而是先來到小赤山公園。最近這段日子,他每天上午都會來到小赤山公園,只有昨天是例外。他在公園漫步與練功,漫步也是練功,練功也是漫步,沒有誰教過他該怎麼做,都是他自行琢磨的。
    
  當他在江邊漫步時,彷彿心神已延伸到天地間;當他在小山包中端坐時,又彷彿是在這個世界中漫步。他的狀態與他天賦有關,將天地視為一個與自己一樣的人,那麼這個世界就是這個人的精神世界,既是物質的也是精神的。
    
  丁齊就以進入他人精神世界的那種方式,徜徉在現實的天地之中,感受另一種妙趣。也不能說沒人教過他... 他有過很多老師,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導師劉豐。他系統的學習過很多知識,還接受過各種培訓與鍛煉,這些都是積澱。在此積澱的基礎上,才有昇華和凝煉。
    
  丁齊為什麼沒有著急去朱山閑那裡?因為他想得很清楚,著急也沒用。小境湖的確存在,而且已經發現了,但那不是他的發現,也不是他能擁有的世界,至少暫時還不是。
    
  譚涵川、石不全、朱山閑先後都發現了,范仰也有要門秘傳,總有辦法可以試試,但丁齊就像個局外人或者說門外人;他並沒有看見小境湖,或許葉行也有與他同樣的感覺吧...

  所以丁齊也在想,自己怎麼才能發現它?
    
  他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自己最近感悟到的狀態:小境湖就是一個方外世界,那麼世界有沒有意識?若有意識,便可視既是物質的也是精神的世界,那麼利用自己的天賦,採用類似進入他人精神世界的方法,是否也能進入那裡?
    
  他昨夜和譚涵川聊到了阿全施展冊門秘傳「入微術」時的狀態,當時阿全看似渾然忘我,其實感應入微,知覺特別敏銳。那次丁齊在小赤山公園裡練功時,也曾有過類似的感覺啊!否則他也不可能聽見施良德與保鏢小蔣以及那位神秘老者之間的談話。
    
  尤其是施良德與保鏢小蔣後來的談話,兩人走出那麼遠,幾乎到了公園門口,可是丁齊依然聽得很清晰。難道他在無意中也觸及了修煉入微術所追求的境界?
    
  石不全也說過,很多事物的境界相通,他的導師周小玄並非江湖八門傳人,卻也有同樣的領悟。那麼丁齊也不是江湖八門傳人,但可不可以也做到同樣的事情呢?假如真是那樣,丁齊感覺那才是開啟了他自己的寶藏。
    
  上次那位神秘的老者、江湖疲門大師,也曾誇他的養氣功夫很不錯,看來也不完全是誤會。可是那位吳老先生卻問他是不是飄門弟子,這又是怎麼回事呢?昨天譚涵川後來又提到了摶雲手,丁齊倒是真的不會。
    
  所以他又跑到小赤山公園來「練功」了,差不多九點半左右才離開。丁齊之所以在今天早上這麼特殊的時間,還會先來到小赤山公園,還有另一個原因:他總感覺,譚涵川看見的「小境湖」,並不是他在田琦、塗至、盧芳的精神世界中所看到的地方。
    
  前段時間,他一直在尋找「大赤山」和「小境湖」;本以為這是方外世界的不同名稱,如今看來,這樣方外世界還不止一處,分別就叫「大赤山」與「小境湖」。如今小境湖被發現了,線索是通過那卷被修復的古代圖冊,可大赤山仍不知所蹤。
    
  如果就像朱山閑家的後院那般,也有一道門戶通往大赤山,那道門戶很可能就在小赤山公園中。不要問丁齊是怎麼知道的,這只是一種直覺。
    
  快到十點的時候,丁齊走向公園大門口,與另一條路上走來另外兩個年輕人恰好相遇。那兩人停下腳步,淺淺鞠了一躬道:「丁老師好!」
    
  丁齊早就不是境湖大學的老師了,也曾對阿全說不必叫他丁老師,可是最近不知怎麼了,朱山閑那夥人一直都叫他丁老師,叫順嘴也就習慣了;但在其他的場合,最近倒很少聽人這麼叫他。丁齊微微一怔,隨即笑道:「畢學成,葉... 葉言行... 你們來鍛煉啊?」
    
  他們是他曾經帶過的外專業學生,教的是社會心理學大課。丁齊帶課的時間並不長,不可能記住每個學生的名字與樣子,但對畢學成還是有印象的。至於葉言行,說實話,他是突然想起來的,因此語氣頓了一下。
    
  人的記憶就是這麼奇妙,以為自己根本沒記住的東西,其實早就在腦海裡,不知道在什麼情況下會想起。丁齊原先翻過學生名冊,肯定也看到過葉言行的名字,應該也曾點過葉言行的名、看見過這個人,可他不記得了,並沒有什麼印象。
    
  但丁齊最近經常和葉行在一起,今天看見葉言行,突然就想了起來,因為兩人的名字就差一個字。那兩名學生也是一怔,有些驚訝又有些激動地說道:「丁老師,您居然記得我們?」
    
  丁齊微笑道:「是的,當然記得,我在課堂上點過你們的名字。」
    
  畢學成又說道:「丁老師,聽說您到博慈醫療成了心理門診的頭牌專家,我還特意上網搜過您的消息,很了不起呀!」
    
  丁齊感覺有點臊得慌,畢學成一定是看見了博慈醫療網站上的專家介紹,那上面的內容吹得簡直沒法看了,趕緊岔開話題道:「星期天沒睡懶覺,也沒窩在宿舍裡打遊戲,而是到公園裡來鍛煉,是健康的好習慣!」
    
  週末的早上,兩個大小伙子結伴逛公園,感覺有點怪怪的,但他們顯然又不是來搞基的;兩人都穿著短袖汗衫,身上還汗濕了,應該就是來鍛煉的,看體格都還挺結實,至少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宅男。
    
  葉言行點頭道:「我們是來跑步的,剛才還在那邊看幾個老頭甩鞭子,又在江邊打了會拳。」
    
  打完招呼丁齊告辭離開,兩名學生還很尊敬地點頭:「丁老師您慢走!」開車走在路上,丁齊很是感慨。儘管他已經不是老師了,可是有學生仍然記得他,見到他的態度仍然很尊敬。不能要求每個人都這樣,但有這樣的學生,他就覺得很欣慰,沒有白當一回老師。
    
  來到朱山閑家已經快中午了,一進廳就聽葉行叫道:「丁老師,你怎麼才來呀?我和范總可是一大早就過來了。」
    
  丁齊答道:「也沒必要來太早吧?小境湖就在那裡,它又跑不掉,還是想想該怎麼進去吧!至於你和我,則得好好想想該怎麼發現它...... 范總呢?」
    
  朱山閑:「他一來就到後院門口站著了,這都站一上午了,也不知看出了啥結果。他再沒動靜,我們就該先叫他吃午飯了。」
    
  葉行插話道:「丁老師吃早飯了嗎?我和范總可是連早飯都沒吃。」
    
  丁齊:「你和范總昨天後半夜不是去宵夜了嗎,早上應該不餓吧?」說著話他來到了後院,就見范仰背手站在門檻前,就像在眺望門外的風景,彷彿已經看入了神。
    
  這時石不全也溜進了後院,身上竟然繫著圍裙,朝范仰道:「范總,看見了沒有?要不然我幫你找找狀態,給你一個碗和一根棍?」
    
  范仰轉身笑道:「那倒沒必要,我已經看見了小境湖。」
    
  這倒讓石不全微微吃了一驚:「原來你是醒著的。」
    
  范仰:「我一直就是清醒的,誰像你似的,幹點啥就忘乎所以。」
    
  石不全:「你用了這麼長時間才看見嗎?」
    
  范仰:「我早就看見了,剛才一直在欣賞風景呢。」
    
  丁齊一直習慣性地在觀察范仰說話時的反應,也不知道這番話是真是假,因為連他也看不出什麼來。接受過專門訓練的人,能夠控制說話時的微表情,使其與表達的情緒一致;而范仰無疑是訓練有素的,更何況這樣的話語本就不包含情緒因素。
    
  人的語言,有絕大部分內容並不包含明顯的情緒指向。所以心理學家的觀察也不是萬能的,絕不像外行人所認為的那麼神秘,事實恰恰相反,在日常生活中的即時判斷作用非常有限,有時還不如直覺好用,尤其是碰到范仰這種人時。
    
  幾人回到廳中,葉行湊過來小聲的問范仰,他究竟看到了怎樣的景象?而石不全又鑽進廚房去了。今天上午是朱山閑他們三個出門買菜,譚涵川當大廚,正在廚房做菜,而石不全幫著打下手。
    
  閑下來的朱山閑又在泡茶,笑呵呵地說道:「今天有口福了!譚老弟的手藝很不錯!其實阿全也很會做飯的,但還趕不上老譚,正在邊幫忙邊學習呢... 你們幾個平時做飯嗎?也可以進廚房幫幫忙嘛!」
    
  「我去看看還有什麼活,哪怕不能幫忙做飯炒菜,也可以幫忙端端菜嘛。」說著話丁齊已經走進了廚房。
    
  葉行則答道:「我是個單身狗,自己不太會做飯,平時吃食堂,要麼叫外賣。」
    
  朱山閑:「范總呢?」
    
  范仰反問道:「朱區長,您見過要飯的自己做嗎?」他開了句玩笑,又說道:「我平時在家,是請阿姨做飯的。」
    
  這時丁齊端了一盤熱氣騰騰的魚出來,招呼道:「阿全說了,今天在二樓陽臺上吃。你們都幫著端一下盤子、擺一下碗筷。」
    
  二樓的露臺很大,原先只有兩張籐椅並沒有桌子,石不全昨天恰好買了一張,此刻就搬來放在那張遮陽大傘下面。兩節被削掉的桌子腿已經被鑲回去了,假如不是趴地上湊近了仔細看,幾乎發現不了接縫,也不知石不全是粘回去的還是裡面用楔子榫回去的。
    
  一點四米乘零點七米的桌子,頭尾放兩張籐椅,兩側再從餐廳搬來四張餐椅,六個人坐正好合適。這一桌飯菜非常可口,丁齊一邊吃一邊稱讚,范仰一邊吃一邊感謝廚師。
    
  朱山閑笑道:「你們幾個不會做飯,我的手藝也一般,但老譚和阿全可不一樣!他們是從小就跟著師父,得給師父做飯,還得讓師父吃滿意了,所以手藝就練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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