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754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3:25
第310章 天外有天

    “家父三個遺願的第一條就是……”袁權頓了頓,一字一句的說道:“殺死袁紹。”

    “殺……”辛毗張開嘴巴,唇邊的短須像跳舞似的抖了好幾下,最後還是無力的垂下了。他深深地看了袁權一眼,強擠笑容。“夫人好高明的唇吻。”

    袁權麵色平靜。“當時在場的還有弘農楊弘、扶風閻象二位。”

    “不用,我相信夫人所言不虛,這……的確像是袁將軍的脾氣。我隻是沒想到他對盟主誤會如此之深。唉,都是這曹操行事魯莽,不問後果,夫人放心,我一定會回報盟主,若有機會生擒曹操,必斬其首,剜其心,祭於袁將軍墓前,以告袁將軍在天之靈。”

    “曹操下落不明,不過他的兒子曹昂卻在袁盟主帳下聽令,辛君能否請盟主下一道命令,讓曹昂來先父墓前請個罪。你放心,我不殺他,就讓他為先父守墓一年。可否?”

    辛毗直吸冷氣,無言以對。

    袁權沒有再看他一眼,拉著袁耀向草廬走去。袁耀低著頭,跟著袁權一路小跑。辛毗咬咬牙,剛準備起步去追,孫策伸手攔住了他。“行啦,辛佐治,剩下的兩個遺願,我來告訴你吧。一個是殺曹操,為袁耀報仇。這個現在看起來沒什麼必要了。一個是娶袁衡為妻,照顧她們姊妹一輩子。這個你想試試嗎?”

    辛毗怒視著孫策,用力甩開孫策的手,追了過去。孫策忍不住想笑,他拍拍袁術的墓碑,一聲輕歎。

    “你啊,運氣不好,如果伯陽能有他姊姊的一半聰明,何至於此啊。”

    一陣微風吹過,袁術墳頭新栽的鬆樹搖搖晃晃,沙沙作響。孫策頓時覺得脖子後麵寒毛倒豎,連忙衝著墓碑拱拱手,撒腿就跑。他原本是不信鬼神的,可是現在自已就是穿越者,誰知道袁術會不會穿越?一念及此,這心裏總有些發毛。

    雖然被袁權接連冷嘲熱諷了幾句,辛毗還是不肯放棄,非要跟著袁耀。袁權也有些無奈,隻得求助於孫策。孫策知道辛毗打什麼主意,就這麼回去,留下袁耀一個人,他沒法向袁紹交待,留下來至少還能有所掣肘,傳傳消息也是好的。

    留就留吧,總不能不讓他跟著袁耀,這要是傳出去,人家還以為他忌憚袁耀呢。如果袁耀像袁權一樣精明,他也許真得防著他。現在袁耀明顯沒什麼威脅,他也沒必要做得太絕。辛毗也是一個人才,就算不能為我所用,至少也可以不讓袁紹用。

    “姊姊,跟我回平輿吧。”

    袁權什麼也沒說,一口答應了。她原本就有些打算,現在袁耀回來,又有辛毗在側,明顯沒安什麼好心,她就更不能留下了。但她不知道如何安排袁耀,是讓他跟著回平輿,還是將他留在汝陽。思前想後也沒有主意,隻能和孫策商量。

    孫策倒是很坦然。“問他自己吧,他要是想盡盡孝道,就在這兒住一段時間,反正草廬是現成的,辛毗也能保護他的安全。如果他想去平輿,就帶上他,也沒什麼事。”

    袁權默默地點點頭。她和袁耀商量了一下。袁耀想留下給袁術守墓,以盡孝道,辛毗也不願意立刻跟著孫策去平輿。有袁權撐腰,袁耀一時很難從孫策手中撈到什麼好處,不如等一等。袁權也不反對,將各項事宜交待完畢,轉身離開,彎腰鑽進了準備好的大車。

    孫策騎著馬,跟在車側,聽得大車裏過一會兒響兩聲,過一會兒又響兩聲,知道袁權有話想說,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坐立不安,便敲了敲車壁。過了一會兒,車裏安靜下來,隻剩下車輪的轔轔聲。

    “姊姊,之前說的三個建議,依然有效。”

    車裏又寂靜了片刻,車窗被輕輕拉開一條縫,露出袁權半邊臉。她垂著眼皮,不敢直視孫策。

    “多謝將軍,權……感激不盡,無以為報。”

    “姊姊別這麼說,你已經幫了我大忙。真要見了血,我也沒法向袁將軍交待。”

    袁權眼皮一抬,定定地看著孫策。孫策迎著她的目光,神情從容,沒有一絲心虛退縮。四目相對,過了片刻,袁權頂不住了,臉上泛起微紅,眼神閃了兩下,消失在車窗之後。

    “哈!哈哈!哈哈!”孫策得意地仰天大笑三聲,揚揚馬鞭。青海驄蹄聲特特,踩著春風向前去了。

    車廂內,袁衡掩著嘴,看著麵紅耳赤的袁權,想笑又不敢笑。袁權又羞又氣,咬著唇,斜睨著袁衡。“還笑!連我都敢戲弄,你以後怕是製不住他。”

    袁衡托著腮,仰著看天,得意的轉著眼珠。“不怕,有姊姊幫我呢。”

    袁權哭笑不得。“胡說八道,這事我怎麼幫你?你要自己想辦法。”

    袁衡小大人似的歎了一口氣。“姊姊這麼厲害,連姊夫都治不了。他比姊夫厲害好多倍,我又不如姊姊,還能有什麼辦法?聽天由命罷了。”

    袁權也莫名的傷感起來,抱著腿,靠著車壁,半天沒說話。

    ——

    辛毗在草廬外走了兩圈,查看了地形,最後停在袁術的墓碑前,越想越鬱悶。這算怎麼回事?我千裏迢迢的趕回來就是為了給袁術守墓?這要是傳到鄴城,一定會被人當作笑柄。

    懊惱之餘,辛毗又有些不安。進入梁國,他就看到了孫策發布的募兵令,那三個理由看起來直白,還有些大逆不道,但卻讓人抓不到把柄。三個目的照顧到不同層次的人,很有吸引力。這份募兵令與其說是募兵,不如說是募將,而這正是讓辛毗不安的地方。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天下紛爭之際,名將的作用不能低估。孫家父子善戰,卻還如此汲汲於將才,袁紹是一個名士,沒有戰陣經曆,身邊卻是名士多,將才少,一旦雙方為敵,袁紹的優勢能不能化成戰場的優勢還真是不好說的事情。

    辛毗左思右想,決定去一趟平輿,了解一下情況,然後再向袁紹彙報。

    說幹就幹,辛毗安頓好袁耀,帶著幾個親信隨從,換上一身儒衫,扮作遊曆的士子,悄悄趕往平輿。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3:26
第311章 呂範

    孫策來的時候是輕騎,速度極快,五十多裏路,他隻用了半天時間就趕到了。現在多了袁權姊妹,他不能再那麼跑,隻能緩緩而行。離開汝陽,剛剛進入南頓縣境,天就黑了。反正今天無法趕到平輿縣,孫策決定在南頓住一夜,明天早上再走。

    孫策之前經過南頓一次,但沒什麼概念。昨天與郭嘉一席談,才知道南頓大有來頭。東漢開國皇帝劉秀的父親就做過南頓令,而且死在任上,當時劉秀才九歲。他在南頓時應該受過欺負,對南頓印象不怎麼好,所以後來幸南頓時不肯多賞,隻肯複一年田租,沒想到南頓父老不滿足,想要十年,劉秀不肯,南頓父老又是挖苦又是擠兌,最後還是逼得劉秀又加了一年。

    孫策因此對南頓民風有了更深刻的感受。連皇帝都敢逼,他一個豫州牧算個屁,還是低調點,少惹麻煩為好。

    但事不從人願,趕到南頓城西的皇亭,他剛準備讓人去聯係住宿事宜,就有一行百餘人從後麵趕了過來,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殺氣騰騰的過去了,那氣勢堪比一支大軍,比他這個豫州牧還要牛逼。隊伍中間一輛輕車,上麵坐著一人,大約二十五六,腰杆挺得筆直,儀表堂堂,威風凜凜,一看就是個狠角色。遠遠地看見孫策,他一抬手,身邊的騎士立刻發出命令。

    “止!”

    刹那間,百餘人全部停住腳步,勒住坐騎。

    好一個令行禁止!孫策吃了一驚,這人莫不是帶兵的將領?陳到帶著人圍了過來,以防不測。孫策卻擺擺手,示意他不必緊張。這些人沒穿甲胄,腰間的弓也沒有上弦,不像是有任務在身的軍隊,如此做派應該隻是出於習慣。

    那年輕人伏在車軾上,盯著孫策看了一眼,對身邊的騎士說了幾句。騎士策馬來到孫策麵前,勒住坐騎,拱拱手。

    “敢問足下可是去平輿縣投軍?我家家主見足下氣度不凡,願與足下同行。”

    陳到眼睛一瞪,剛要厲聲喝斥,卻被孫策攔住了。孫策很想笑,這貨誰啊,這麼牛逼,這哪裏投軍應募,這簡直是去攻城啊。不過來這個時代這麼久,他也習慣了漢人的張揚,有心戲弄一下。

    “敢問貴家主高姓大名?”

    那騎士打量了孫策一番,哼了一聲,嘴角都快撇到耳根了。他一揚手。“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就不怪你了。我家家主姓呂諱範,字子衡,乃是這南頓縣有名的豪傑,在縣裏為大吏。聽聞孫將軍招募豪傑,共襄盛舉,這才辭了官,要去與孫將軍做一番大事。看你雖然年輕,也是個英雄,若也去投軍的,將來便是同僚,理當交好。”

    孫策恍然大悟。呂範啊,這可是東吳重將。他在自家陣營裏地位稍遜周瑜、魯肅這四位都督一籌,卻比程普、甘寧更重要。實際上,他任都尉的時間比周瑜還早,不過不是因為他的能力強,而是因為他的忠心。孫策在世的時候,呂範就是他的心腹,忠心耿耿,不避艱驗,負責孫氏家眷的安全。

    “回告你家家主,不用去平輿了,孫將軍在此。”

    “孫將軍在此?”那騎士轉頭四顧。“在哪兒?”

    孫策抬起手,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

    “你……”騎士突然反應過來,重新打量了孫策一番,撥轉馬頭,飛也似的去了。他趕到呂範身邊,說了幾句,呂範轉頭看了過來,盯著孫策看了一會,一躍下車,甩著袖子,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攀著孫策的馬韁,仰頭仔細打量孫策,突然撫掌而笑。“哈哈,沒錯,的確與眾不同。”說完,向後退了一步,斂容而拜。“呂範見過將軍。”

    孫策翻身下馬,一邊還禮一邊笑道:“你就不怕被我騙了?”

    呂範搖搖頭。“草蛇無法假扮真龍,凡鳥也無法冒充鳳凰,外形可以作偽,氣質乃是天成。”他伸手一指孫策所乘的青海驄。“此等龍駒,中原罕有,非豪傑不能騎乘。”又一指袁權姊妹坐的四輪大車。“此等豪車,整個汝南都沒見過,想來是南陽木學堂所製。三者相加,足以證明將軍身份。剛才離得遠,未能看清麵貌,已是疏忽,現在看了將軍本人,如果再看錯,呂範就真是有眼無珠,願自廢雙目,從此絕了這求功名之心。”

    孫策哈哈大笑。呂範所言雖然略嫌誇張,但所言不差。他穿得很普通,可是青海驄不是普通戰馬,袁權姊妹所坐的四輪大車更是大漢有史以來第一輛,呂範既然想投軍,肯定打聽過他的事,知道木學堂也在情理之中。有了這幾個因素,呂範完全可以賭一賭。

    說話誇張其實也是漢人的常用手段,和許劭玩月旦評異曲同功。

    不得不承認,呂範有過人的眼力和判斷力,他的賭不是盲目的賭,而是有備而來。他帶著這麼多人去應募,自然是做了充分的利害權衡,深思熟慮的結果,甚至是聽到昨天許劭吐血的消息才最後決定,要不然也不至於等到今天,等到現在。

    “子衡實力不弱啊,這些隨從很是精幹。子衡平時是以兵法統禦他們嗎?”

    呂範拱拱手,自信滿滿。“天下大亂,非強兵無法求太平。範雖不才,這幾年以兵法給束部伍,小有成就。隻是一直未遇明主,這才蜇伏於此,等待時機。如今得遇將軍,我如果再甘於雌伏,豈不是浪費了這一番心血?”

    孫策哈哈大笑。呂範功業心很強,他應該是衝著“封妻蔭子”那一條來的。沒關係,追求榮華富貴是人之常情,隻要手段正當就行。孫策看看四周,說道:“子範隨從眾多,這亭驛裏怕是住不下,不如就在這野外紮營,我們獵些野物,飲酒暢談,如何?”

    呂範搖搖頭。“範以為不妥。”

    “哦,為什麼?”

    “將軍初來鄙州,可能不太熟悉情況。豫州離洛陽太近,民戶殷實,常有潰兵、流寇出沒。之前有黃巾,去年又有西涼潰兵襲擾,前段時間又聽說彭城一帶大戰,不少黃巾餘孽被擊潰,星散四方,有一些人就流竄到我們豫州來了。他們少則三五百人,多則數千人,窮凶極惡,將軍英勇無敵,自然無妨,萬一驚擾了女眷,如何是好?”

    孫策回頭看看四輪大車。車門、車窗緊閉,外麵也看不出任何標誌,這呂範是如何知道有女眷的?

    呂範笑了。“將軍由北來,自然是去汝陽。我去汝陽拜祭過袁將軍,見過將軍夫人,有一麵之緣,還交談了幾句。此車既非一般人能所乘坐,又車門緊閉,若非將軍夫人在內,何至於此?”

    呂範話音未落,車內傳來兩聲輕咳。

    孫策點點頭。“子衡說得沒錯,車內正是內人。”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3:27
第312章 醉

    在某種程度上,呂範和孫策有相似之處。

    他們都長得很帥,在漢代,這一點很重要,基本等於天生有出息的意思。其次,他們出身都比較低,不是讀書人,讀經入仕對他們來說根本無望。最後,他們審美觀念很接近,都喜歡美女,還喜歡搶。

    所以兩人很談得來,聲音還特別大,連馬車裏的袁權和袁衡都聽得清清楚楚。

    袁權很惱火。呂範一開口,她就想起他是誰了。去祭拜袁術的人並不多,做派這麼張揚的人更少。她開始還以為是什麼大人物,所以特地出麵接待,說了幾句話,才知道他是個縣吏。原本倒也沒什麼,現在聽呂範把她誤當成孫策的夫人,孫策又稀裏糊塗的不知道內情,一口一個我內人,渾不知呂範說的不是袁衡,而是她袁權。

    她幾次想下車去糾正呂範,可是身子還沒動,又縮了回去。

    唉,算了,孫策用人之際,好容易有人來投,呂範這人一看就知道好麵子,別再被她攪黃了。誤會就誤會吧,過兩天呂範自然明白。

    孫策從諫如流,沒有在野外紮營。他住到了皇亭裏,呂範的隨從則在外麵紮營。這皇亭名聲大,是當年光武帝劉秀住的地方,呂範覺得他和孫策第一次見麵就在這裏是個好兆頭,興致非常高,拉著孫策喝酒,暢談未來。

    呂範的見識很一般,至少和周瑜、郭嘉等人沒法比。說到底還是見識小,他就是一個縣吏,沒正經求過學,這輩子也沒去過多少地方,仗著妻家的資財拉攏了一群遊俠兒打打架,橫行鄉裏還行,真讓他討論天下大事就有點難為他了。說得難聽點,他連天下究竟什麼樣,十三州都在什麼位置都說不清。

    呂範知道自己見識有限,所以更喜歡吹。他也的確能說,要不然那些遊俠兒也不會對他這麼服氣。可他自己心裏也有數。孫策不是那些遊俠兒,他的見識也絕不是他呂範能比的,孫策能和他說話是看得起他,更何況兩人也的確說得來。

    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呂範的興致越來越高漲,漸漸就有些管不住嘴了,拉著孫策的手,大著舌頭,大讚袁權不僅長得好看,而且有氣質,妥妥的大婦風範。有她鎮內宅,孫策將來就是娶再多的女人也不會有事,她都鎮得住。

    袁權氣得牙癢癢,恨不得衝出去抽呂範兩個耳刮子,讓他醒醒酒。好在孫策沒喝多,似乎已經聽出了呂範的誤會,不怎麼搭他的腔,隻是不得已的時候才敷衍兩句。

    酒喝到半夜,呂範徹底倒了,被手下抬了出去。袁權就走了出來。“伯符,這人不能用!”

    孫策很驚訝。“姊姊,你……還沒睡啊?”

    “你們聲音這麼大,我睡得著嗎?”袁權沒好氣的說道:“這人口無遮攔,恐怕擔不起重任。”

    孫策想了想,起身拿過一副幹淨的餐具放在案上。“姊姊,坐下喝一杯吧。”

    袁權皺起了眉頭,很不高興。孫策根本沒聽她說話。半夜了,還喝什麼酒,又是孤男寡女的。她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喝多了,早點休息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明天……恐怕就不好說了。”孫策歪著頭,眼神有些迷離,臉上泛著淡淡的酒紅。袁權瞪了他一眼,剛想批評他兩句,忽然又覺得不妥。孫策肩上的擔子有多重,她雖然沒有親眼看到,卻也能猜得到。她幫不上忙,但也不能給他找麻煩。送袁耀回來,袁紹顯然沒安什麼好心,孫策給了她三個建議,她現在還沒有做出選擇,孫策心裏恐怕也是有想法的。

    這事袁家有愧在先,讓孫策放棄顯然不公平,但是讓孫策殺了袁耀也絕不是她願意看到的結果。

    孫策說,這件事不好說,很可能是動了殺心,卻又下不了手。他之前就說過,萬不得已,最後恐怕還要見血。對袁家來說,現在很危險,袁衡又太小,這件事隻有她來處理。

    袁權反複權衡,最後還是坐了下來。孫策給她倒了一杯酒,推到她麵前,又舉起酒杯。

    “走一個!”

    袁權哭笑不得,卻還是舉起杯子,和孫策碰了一下。孫策一飲而盡,靠在案上,用手托著臉,努力的睜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袁權。“姊姊知道我要說什麼嗎?”

    袁權被他看得臉熱心跳,垂下頭,伸手取過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鎮住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髒。

    “袁耀的事?”

    “嗯——”孫策連連搖頭,幅度很大,口水都飛出來了,一滴正好落在袁權的唇上。他很誇張的揮了揮手,手裏的酒杯甩了出去,掉在地上。“袁耀的事……不算事。”

    袁權抬起手,正在擦嘴唇,聽到孫策這句話,提了半天的心突然落下了。“為什麼袁耀的事不算事?”

    “袁耀自己沒野心,那隻是袁紹一廂情願。他,呃……”孫策打了個酒嗝,一股酒臭味迎麵撲來,袁權不由自主的掩住了鼻子。孫策渾然不覺,一邊到處找酒杯,一邊說道:“他還在拿朝堂上的那一套來想問題,他就是一頭豬,遲早被我宰了,到時候,我分袁耀一塊肉就是了。咦,我酒杯哪兒去了,我……”

    袁權也轉頭去找,看到酒杯落在牆角,連忙起身去取。她拿了酒杯回來,卻發現孫策正探身取她的酒杯,沒等她出聲製止,孫策一仰脖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我……跟你說,姊姊,這天下……很大,比你們想的……還要大。這麼大,我一個人……管不過來啊,怎麼辦?總得封幾個王。我還有幾個弟弟,一個妹妹,將來都封王,難道還會差袁耀的?我……我把他當弟弟看,到時候封他為王,好不好?”

    袁權啼笑皆非,孫策明顯喝多了,有點管不住嘴了,大逆不道也就罷了——論大逆不道,他是後起之秀,袁家才是老謀深算——怎麼連女子也能封王?不過他的想法與眾不同,蔡琰做了南陽郡學的先生,馮宛等人也折騰什麼織機,女子封王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對袁耀的安排卻讓她又驚又喜。

    將袁耀當作弟弟看,將來得了天下,封袁耀為王應該是最理想的結果了吧。隻要不是腦子壞了,都清楚這是袁耀所有得到的最好結果。就算投靠袁紹,袁紹得了天下,也未必能封袁耀為王啊。

    袁權顧不得計較孫策的語病,也顧不得孫策一身酒味,上前扶住快要倒在地上的孫策。

    “伯符,你……所言當真?”

    “真得不能……再真。”孫策倒在袁權懷中,摟住了袁權的腰,頭枕在袁權腿上,含含糊糊的說道:“這……是我的底線,不要……逼我……”話還沒說完,他就鼾聲大作,口水流了袁權一腿。

    袁權全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3:29
第313章 約定

    孫策橫臥在地,醉軟如泥,酒氣薰天。

    七曜刀橫在腰側,刀柄離袁權的手不到一尺,觸手可及。

    袁權的目光在刀柄上停了片刻,便堅決的挪了開去。她吃力的扒開孫策環抱著她纖腰的雙手,將孫策扶了起來,讓他趴在案上。孫策看起來不是很胖,但高大強壯,身體很沉,袁權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他安頓好,出了一身細汗。

    “混帳東西!”袁權咬著唇,恨恨地罵了一句,轉身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剛要說話,卻看到一個年輕人站在門口。年輕人並不強壯,但雙眼有神,袁權一接觸到他的眼睛就有種強烈的不安,仿佛一下子被他看透了心底深處的秘密。她不認識這個年輕人,但是認識年輕人身後的典韋,知道他是孫策身邊最信任的衛士,頓時鬆了一口氣。

    “將軍醉了。”袁權向後撤了半步。

    郭嘉走進屋子,四下看了看,對袁權點點頭。“多謝夫人。夫人可以休息了,剩下的交給我吧。”

    袁權本想解釋自已不是孫策的夫人,又覺得沒有必要,含糊地應了一聲,走進內室,輕輕掩上房門。袁衡已經睡著了,眉心淺淺的蹙著,嘟著小嘴,像是受了什麼委屈。袁權上前將她的手臂放進被子,脫了外衣,正準備上床,卻覺得大腿濕漉漉的,低頭一看,不禁又紅了臉,低低地罵了兩聲。她脫了外衣,重新用水洗了身子,這才鑽進被子裏,聽著袁衡平穩的呼吸,卻怎麼也睡不著。

    “姊姊,幫我。”袁衡夢囈道。

    袁權輕歎一聲,將袁衡摟在懷中。袁衡仿佛找到了依靠,摟著她的腰,將臉貼在她的胸口,扭了兩下,找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甜甜地睡去。袁權嗅著袁衡的發香,嘴角露出淺淺的微笑,閉上了眼睛。

    典韋扛著孫策,來到孫策自己的房間,伸手推開門,彎下腰,側著身,準備進門。他身材高大,一個人進門都不容易,扛著孫策就更難了。這時,孫策拍拍他的肩膀,下了地。典韋回頭一看,見孫策雖然酒氣衝天,眼神卻很清澈,一時搞不清情況。

    “將軍?”

    “再去搞點酒食來。”孫策說道:“我有事要和奉孝說。”

    “喏。”典韋叫來一個義從,讓他去找亭長安排。

    孫策伸手攬著郭嘉的肩膀,推著他進了門,順手關上房門。典韋住著刀,站在門外。郭嘉也不說話,靜靜地看著孫策。孫策解下腰間的刀掛在一旁,又脫去沾滿酒漬的外衣,搬起木案放在床上,招呼道:“奉孝,床上暖和,上來說話。”

    郭嘉也沒客氣,脫了鞋,爬到床上,和孫策陪案而坐。

    “你怎麼來了?”

    “我收到消息,有一隊人馬從梁國進了豫州,向汝陽方向來了。其中可能有烏桓人,我不放心。”

    “我遇到他們了,領頭是辛毗,護送袁耀回來的。”

    郭嘉哦了一聲,什麼也沒說,似乎早有預料。孫策把當時的情形說了一遍,最後問道:“以你之見,我們該如何處置袁耀?”

    “袁耀暫時對將軍沒什麼威脅,將軍的處理很妥當。不過,等他盡完孝道,還是要帶在身邊,以免為人所趁。將來若挾之以攻戰,亦是一助力。眼下長安形勢不明,將軍不宜輕舉妄動,授人以柄。不過,大戰一時無法斷定,刺客卻在所難免,將軍以後不能再像這樣輕行了。汝陽向北不遠就是西華,令尊曾在此遇險,將軍宜引以為戒。”

    孫策點頭答應。遇到辛毗的那一刻,他也很緊張。虧得辛毗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他來,否則一擁而上,就算他驍勇善戰,陳到等人精銳,也難保萬全。

    “你覺得陳到怎麼樣?”

    “忠勇不亞典韋,周密猶勝之。”郭嘉把自己進亭的經過說了一遍。陳到雖然不在孫策眼前,但他卻沒有睡,十名騎士兩人一組,守著院子四周,人不解甲,馬不解鞍,是隨時準備脫圍的架勢。他本人就坐在院子中門處,不管是誰,想進這個院子,都要經過他那一關。“可是外敵易拒,家賊難防,將軍還是小心些的好。”

    孫策笑笑,幽幽地說道:“有時候,冒點險還是值得的。”他想了想,又道:“奉孝,你說袁紹會向長安臣服嗎?”

    郭嘉輕聲笑了起來,正打算說話,有人敲門,衛士王津將酒菜送了進來,擺在案上,又退了出去。孫策給郭嘉倒了一杯酒,自己卻沒喝,盛了一碗熱湯,慢慢地呷著。郭嘉一飲而盡,伸手去取酒壺,卻被孫策按住了。

    “限三杯,不準多飲。”

    “三杯怎麼夠?”郭嘉有些急。“你幹脆別讓我喝算了。”

    “酒適量可以助談性,喝多了卻傷身體。”孫策取過酒壺,又給郭嘉倒了一杯。“你身體不好,更要注意。是不是一受涼就容易咳嗽?”

    “沒事的,小時候落下的毛病,很久不發了。”郭嘉說著,又將杯中酒幹掉,伸手過來欲取酒壺。孫策又給他倒了一杯,然後將酒壺收了起來,盛了一碗湯推到郭嘉麵前。“如果是小時候落下的毛病,那就是肺或氣管出了問題,不能受涼,也不宜去太潮濕的地方。按我的建議,最好不要過江,酒更不能多喝。多喝湯,少喝酒,藥散更是碰都不準碰。”

    郭嘉怔怔地看著孫策。“將軍……懂醫術?”

    孫策笑而不語。這是常識好不好?小孩子免疫係統不完善,在七八歲的時候最容易感冒咳嗽,如果護理得當,一般不會有問題,但古人在這方麵知識不夠,加上營養不足,很容易留下後遺症。空氣太冷或者太潮濕都會加得病情,曆史上郭嘉病死就是在去征柳城的時候。他自己說過不宜去南方,說是南方多疫,其實是南方的潮濕氣候對他身體不利。

    東吳很多名將早夭,和南方的氣候有很大關係,特別是江北人,周瑜、魯肅、呂蒙和太史慈概不例外。本地人相對來說好得多,像陸遜就活得挺長的,如果不是被孫權逼死,七十歲不成問題,以他的性格,甚至可能活到八十以上。

    “這事不用商量,聽我的,回頭我再從本草堂給你找兩個護士,專業照顧你。你至少要再活五十年,少一年都不行。”孫策夾起一筷子蔬菜,放在郭嘉麵前。“說正事。”

    郭嘉回過神來,將酒杯推到一旁,吸了吸鼻子,笑道:“唉,唉,不喝了,從今天起戒酒。將軍,昨天我和你說了那麼多,有兩件事,你可能沒往心裏去,否則就不會有這樣的疑問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3:31
第314章 人棄我取

    孫策仔細想了一會兒。“你是說袁氏經營百年?這事兒我記得呢,就是不太清楚,正想有機會再問你。還有一件是什麼?”

    “河北世家與朝廷有世仇。”

    孫策愣住了。河北世家與朝廷有世仇?這可從來沒聽說過,史書上也從來沒有類似的記載。

    郭嘉有些得意的笑了,吃了一大口菜,伸手習慣性去拿酒杯,半路又反應過來,端起湯碗喝了一口。“光武皇帝起於南陽,後來因劉縯之事被趕到河北。能取更始而代之,是因為他得到了河北人的幫助,真定郭家就是其中一個。光武皇帝娶郭後的時候,剛剛娶陰後不到一年,伉儷情深,娶郭後純屬不得已,陰郭兩家相爭,也埋下了後來廢後、廢太子的引子。”

    “郭後和太子被廢,河北世家的希望落空,自然不滿。建武二十八年,郭後薨,更始帝之子壽光侯劉鯉謀反的案子爆發,牽連郭後另一子劉輔,光武皇帝大怒,捕諸王賓客,牽連數千人,甚至有一家三口伏屍郭後靈堂,郭後四子皆被趕出洛陽就國。

    數年後,光武帝崩,孝明帝即位,楚王英謀反案暴發,牽涉數萬人。楚王英的母親許氏無寵,楚國弱小,楚王從小又和明帝交好,他怎麼會謀反,又怎麼能鬧出那麼大的聲勢?這麼一件很明白的案子,為什麼最後牽連幾萬人,天子卻沒有嚴厲處置楚王英本人,為什麼案件卻拖了那麼多年?

    因為有河北集團在背後撐腰。孝明帝要打擊的也是河北集團,而不是楚王本人。所以天子放過了楚王,卻將有關的幾萬人抓捕入獄。天子和河北世家撕破了臉,互不讓步,連年不解,騎虎難下,給了汝南袁氏一個機會。袁安因審理楚王案活命四百餘家,名聞天下。”

    孫策恍然大悟。漢代去古未遠,家族觀念很強,家族之間又有聯姻,地方觀念極重,結了仇,不是幾十年就能解的。袁家四世三公就是從袁安開始,這背後少不了河北人的支持。袁紹起兵沒有選擇老家豫州,還是選擇河北,不僅是因為河北有地勢,還因為河北有人和。在推翻劉漢這一點上,河北人的願望比袁紹還要強烈,所以袁紹一到河北,河北世家就全力支持,即使是袁紹有廢立之意,也沒聽河北人有反對意見。

    換句話說,就算袁紹願意臣服,河北人也不願意,這事無解。

    那我就放心了。

    “袁氏崛起,除了楚王案之外還有一件事,在如何對待草原上的蠻夷上,袁安一直是安撫派,反對武力征伐。章和二年,車騎將軍竇憲上疏征伐匈奴,袁安就極力反對。永元元年,又因如何安置南匈奴與竇憲發生衝突,勢同水火。竇憲雖然得手,但隨後不久他支持的匈奴人就叛了,袁安再一次大獲全勝,還得到了匈奴人、烏桓人的感激。實際上,沒有河北集團的支持,朝廷根本不可能搞定匈奴人和烏桓人。”

    孫策連連點頭,怪不得袁紹死後,他的兒子袁熙、袁尚會逃到遼東,依附烏桓人蹋頓,原來根子在這裏啊。內有河北人支持,外有烏桓人支持,又有四世三公的名望,這袁家還真是深謀遠慮,老奸巨猾。

    很可惜,袁術什麼也沒撈著啊。

    “那你說,袁紹現在會怎麼做?”

    “如果是我,我會建議他暫時向朝廷稱臣。”郭嘉慢悠悠地說道,幾口熱湯下肚,原本有些蒼白的臉泛起了紅色,兩隻眼睛更亮,有如明星。“天子年幼,短期內無法主政,權力全在王允等黨人的手中。袁家是黨人領袖,袁將軍已死,袁紹已經沒有競爭者。入朝為大將軍,令黨羽分布州郡,用不了幾年,王允等人去世,天下還有誰能與他抗衡?到時候自然有人勸進,效王莽故事。”

    郭嘉看了孫策一眼,笑笑。“將軍父子如果願稱臣,亦可得一州之地。”

    孫策眼神緊縮,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心髒突然加速,跳得像戰鼓一樣。如果真是這樣,袁紹必勝,孫家一點機會也沒有。

    郭嘉哈哈大笑。“將軍不用擔心,袁紹不會聽的,要不然我也不會在這裏了。”

    孫策鬆了一口氣。“為什麼?”

    “一是因為心急,二是因為自負。之前他還有些擔心董卓,現在董卓死了,他還擔心誰?既然可以橫掃天下,又何必再像王莽一樣大費周章?早點奪了天下,多做幾年皇帝,何樂而不為。”

    孫策想了想,覺得有道理。換了他是袁紹,很可能也會選擇強奪。

    “善於經商者常言,人棄我取。袁紹不肯臣服,乃是將軍的造化。將軍可上疏朝廷,以示忠誠,與袁紹決裂。朝廷諸公開始未必會把將軍父子當回事,但一旦發現袁紹桀驁不馴,而朱公又獨力難支,必然依賴將軍父子。屆時,將軍可名正言順地與袁紹逐鹿中原。勝負成敗,就看將軍能不能擒住這隻鹿了。”

    孫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舉了起來。“奉孝,雖然我支持你戒酒,但是這杯酒,還是應該喝。”

    郭嘉撫掌而笑,也端起酒杯,向孫策示意。“此生最後一杯酒,願與將軍共飲。”

    兩人碰了一下,相視而笑,一飲而盡。

    “來,再來一口菜。你再說說,這辛毗該如何處置?”

    “辛毗是陽翟人,兄弟並為名士,不過辛評空有虛名,不如辛毗有才……”郭嘉向前挪了挪,趴在案上,膝蓋與孫策碰在了一起,卻渾然不覺,一邊吃菜喝湯,一邊與孫策縱論袁紹幕中的汝潁名士,河北世家,分析他們的優劣長短,又該如何區別對待,各自擊破。

    兩人越說越投機,一直說到東方既白,亭驛裏的雞鳴,這才抵足而眠。

    袁權睜開眼睛,聽著外麵的雞叫和漸響的人聲,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莫名的一陣心悸。她小心翼翼的抽出手臂,披衣而起,在門口聽了聽。堂上一片寂靜,沒有人。她想了想,梳洗了一番,輕手輕腳地出了門。當值的義從衛士迎了上來。袁權豎起手指,示意他們不要聲張。

    “將軍可曾醒?”

    “還沒有。”

    袁權歎了一口氣,來到驛亭的廚房。正在忙碌的廚婦們吃了一驚,連忙行禮。袁權也沒說什麼,在廚房裏轉了一圈,取了兩片薑,一點小米,親手洗淨,煮了一罐薑粥。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3:32
第315章 我願意

    薑粥很香,帶著些許辛味,入腹一團溫暖,讓人渾身舒暢,胃口大開。

    孫策喝得非常舒服,連聲感謝。

    “以後不能喝這麼多酒。”袁權坐在一旁,看著呼呼啦啦喝粥的孫策,本想斥責他幾句,卻又說不出口,心裏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話到嘴邊又不忍說了。“一是傷身體,二是疏於戒備,容易出事。”

    “嗯嗯嗯,以後再也不喝這麼多酒了。”孫策連聲答應,喝完一碗粥,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姊姊,昨天我……沒瞎說什麼吧?”

    袁權垂下了眼皮,避開了孫策的目光。“你不記得了?”

    “我就記得和呂範喝完,姊姊好像出來了,後麵……就不記得了。”

    袁權眼皮一抬。“你是想賴賬嗎?”

    孫策一驚。“我……我說什麼了?”他盯著袁權看了片刻,更加心虛。“姊姊,我……沒做什麼失禮的事吧?”

    袁權的臉騰的紅了,腰腹之間又有些酥麻起來。她與黃猗感情原本就淡,要不然也不會成親兩年還沒懷孕。黃猗一是畏於她的家世高貴,二是嫌棄她性子古板,很少進她的房間,她也不喜歡黃猗,常以照顧妹妹袁衡為名,與黃猗分房而居。原本倒也沒什麼,突然被喝醉的孫策意外一抱,就像一池春水中扔進了一顆石子,石子雖然沉了,漣漪卻久久不定。

    不過,這種事她又怎麼能承認,既然孫策喝醉了,什麼也記不得,她也正好順手推舟,當沒發生過。她瞪起眼睛,嗔道:“你倒是敢!”

    “呃……”孫策訕訕地擺擺手。“姊姊威武,我是從心眼裏敬畏的,就算醉了也不敢。對了,我究竟說了什麼?”

    你還有什麼不敢的?什麼從心裏眼敬畏,全是胡扯。袁權氣得語噎,卻又不好說什麼,隻好跟著孫策轉換話題。“你說了如何安頓伯陽的事。”

    “我說了嗎?這不是等姊姊選的嗎,我怎麼又說了?真是失禮。”孫策自責地輕拍自己的臉頰。“那我是怎麼說的?”

    袁權一時無語。私下裏,大家都知道袁家有不臣之心,孫策也不是什麼忠臣,可是這畢竟隻是心知肚明的事,不能擺在明麵上說。就算實力強大如袁紹,也要借名擁立劉虞,不會大明大白的說自己要稱帝。這兒雖然說沒什麼外人,她還是覺得不能說。

    “你什麼都記不得了,我說了又有什麼用?”袁權又羞又急,聲音不由自主地高了起來。

    “我記不得沒關係,姊姊記得就行。我相信姊姊,姊姊怎麼說,我就怎麼認。”

    “當真?”

    “真的不能再真。”

    袁權一怔,昨天孫策也說過這句話。隻不過當時大醉,說得斷斷續續,現在卻一氣嗬成,可是兩者都非常肯定,不加猶豫。她看了孫策一眼,忽然放心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她長身而起,忍著笑。“現在說了也沒用,等將來機會成熟,我再說也不遲。”說完,繞過孫策身側,進內室去了。

    孫策轉著身子,目光跟著袁權的背影。“嘿,你別走啊,你總得告訴我我究竟說了些什麼啊,留半句算怎麼回事?吊我胃口啊?”

    “我願意。”袁權隔著門,忍著笑,高聲說道。

    屋外,孫策劍眉高高聳起,又慢慢落下,嘴角挑起得意的竊喜,自言自語道:“嘿嘿,就等你這句話。”

    ——

    吃完早飯,孫策起程趕往平輿。

    呂範同行。見突然多出近千騎士,而且個個體格健壯,神情彪悍,行進間卻悄無聲息,呂範不禁凜然。他一直覺得自己以兵法約束部伍很厲害,現在看到孫策的親衛營,這才知道自己那點本事根本不夠孫策看的。昨天和孫策喝酒時吹的牛,現在全成了笑話,看到孫策時便有些訕訕。

    不過孫策卻沒有一點輕視他的意思,一見他就主動打招呼,又將他介紹給郭嘉等人。見孫策如此器重自己,呂範心裏的不安漸漸去了,又多了幾分感激,將孫策引為知已。

    趕了一天路,回到平輿城,孫策將袁權姊妹安頓好,便找來了秦牧和陳到。他讓秦牧從騎士中挑一些騎射好,人也忠厚的騎士作為義從騎士,由陳到直接指揮,剩下的主力騎士仍由秦牧率領。秦牧鬆了一口氣,如此一來,陳到就和典韋一樣,成為孫策的義從騎將,卻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他立刻照辦,親自挑選了一百名騎士交給陳到。

    孫策不放心,親自檢閱了這一百騎士,確認每一個人都符合要求。他命陳到教授這些騎士矛法騎射,並為他們特製長矛一杆,精鋼打造,並用馬尾裝飾,以壯聲勢。陳到偏好白色,全部選用白色馬尾,這支義從騎士也被稱為白毦士,很快就聞名全軍。

    聽到這個名字,孫策沒說什麼,隻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宿命感。

    許劭再次吐血,為他打抱不平的名士們星流雲散,剩下的也沒什麼戰鬥意誌,有人接受了橋蕤的辟除,入太守府做事,或者成為孫策的從吏,但大部分人還是若即若離。春耕將至,橋蕤也開始忙碌起來,經常見不到人。

    就在這時,孫策接到了黃巾大帥吳霸的消息,江夏太守劉勳派人與他們聯絡,聽使者的口氣,劉勳似乎已經決定依附袁紹,請孫策立刻想辦法。吳霸雖然有心投靠孫策,但看好袁紹的人卻更多,他彈壓不住,隨時可能內訌。

    孫策不敢怠慢,決定率領郡兵立刻出兵。他和郭嘉商量,郭嘉倒是一點也不意外。

    “這裏麵恐怕有辛佐治的功勞。”

    “他?”

    “沒錯,將軍離開汝陽的當天,辛佐治也離開了。他在平輿城出現了一次,然後就不見了。我一直在追查他的消息,現在看來,他應該是去了江夏。這樣也好,將軍正好可以對江夏用兵。”

    看到郭嘉胸有成竹的模樣,孫策如釋重負。有了得力助手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很多事甚至不需要他吩咐,郭嘉就能幫他處理了。

    “行,那我們就走一遭。”

    “不急。”郭嘉說道:“將軍安排杜襲去了沛國,卻還沒有安排人駐守梁國。辛佐治帶著兩百人順利進入汝南這種事不能再發生了,必須安排一個得力人手鎮守梁國。現任梁國袁渙雖然官聲不錯,但他不適合鎮守睢陽這樣的要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3:34
第316章 賈詡

    豫州有五郡,除了麵積最大、人口最多的汝南之外,還有潁川、陳國、梁國、沛國四個郡國。橋蕤雖然是汝南太守,但孫策眼下駐紮在平輿,等於是直接控製了汝南,龐山民在潁川,杜襲去了沛國,隻剩下梁國、陳國,孫策本來打算保持原樣,暫時不予調整。

    原因很簡單,陳國相駱俊是會稽烏傷人,與孫策同州不同郡,但靠得很近,算是半個老鄉。梁國相袁渙是司徒袁滂之子,還是蔡邕的表兄弟,蔡邕的母親即是袁滂的親妹妹。這兩人官聲都不錯,又沒有明確反對孫家父子,在這種情況下沒必要撤換他們,平白惹人非議。

    但郭嘉說得對,袁渙適合在太平盛世為官,在亂世卻擔負不起鎮定一方的重任。辛毗帶著兩百人穿郡過縣,袁渙居然一點消息也沒有送來,要麼是警惕性太差,要麼是別有想法。睢陽是兵家必爭之地,不能控製在他手裏。

    孫策與郭嘉商量了一下,叫來了呂範。“你去梁國麵見袁渙,我要請他做別駕。你留在睢陽代理政務。”

    呂範大喜。代守梁國就是試用,幹得好,他就是梁相了。由一個縣吏一躍而為梁相,不可謂不器重。

    呂範歡歡喜喜的去了,帶著一百多遊俠兒走馬上任。

    孫策隨即率領汝南郡兵趕往平春,與此同時,他行文南陽,讓周瑜率部協助。這次絕不是簡單的收服這些黃巾軍,而是直接拿下劉勳。

    ——

    華陰。

    荀攸與賈詡並肩站在山崖之上,遠眺黃河。黃河穿過並州的黃土高原,奔騰而下,在這裏彙聚了渭水,更加洶湧澎湃,隔著這麼遠都能感受到她奔騰的氣勢。

    “天下人都在說黃龍,那不就是一條最大的黃龍嘛。”賈詡一聲歎息。

    荀攸向他靠近了些。“文和兄也信這些?”

    “不信。”賈詡不假思索地說道:“我不信天命。比起虛無縹緲的天命,我更相信人謀。”

    荀攸哦了一聲,興致勃勃的看著賈詡。賈詡轉過看看荀攸。“走吧,一邊走一邊說。出來得太久,恐怕營裏會出事。”荀攸心中微凜,攏在袖子裏的手指輕輕一勾,隨即又恢複了平靜。他跟著賈詡向山下走去,遠處的山穀中就是牛輔的大營,從洛陽撤下來的兩萬多將士都在那裏。張遼帶著百餘騎士守在山腳下,他的車就在那裏。走到山下,他就要和賈詡分別,返回長安。

    他有種感覺,說服賈詡怕是不太可能了。曹操說過,如果不能說服賈詡,就把他殺掉。他不知道曹操是怎麼認識賈詡的,但就他和賈詡見麵後的幾次交談來看,曹操的判斷基本準確。

    這是一個聰明人,通曉儒家經典,卻不怎麼相信儒家提倡的道德,是個很危險的人。如果不能用,還是盡早除掉為好。張遼等人就在山下,隻要他一聲令下,賈詡必死無疑。他的袖子裏也有一把短刀,抓住機會,取賈詡性命也不難。

    “荀君,你知道董太師為什麼那麼信任王子師嗎?”

    荀攸加快腳步,跟了上去。“還請文和指教。”

    “太師為河東守時就聽聞王子師名聲,一心想與他結交。但王子師嫌棄他的出身,不肯與其俯仰。太師入朝,曲已從人,辟除名士入朝,一心想洗脫自己的惡名,可是依然沒有幾個名士願意接納他。王子師願意配合,太師求之不得,一是多年夙願達成,二是希望因此與名士和解,共理朝政。”

    荀攸沉默片刻。“董太師已死,不能複生,但文和與這幾萬西涼將士可以不用死。”

    “這是王子師的意思嗎?”

    “……是。”

    “那就請王子師下詔赦免所有太師舊部,寬慰軍心。不是我不肯信王子師,實在是他有負太師在前,我沒辦法說服牛輔等人。有了赦免詔書,不用我說,牛輔等人也能歸順朝廷,將功贖罪。”賈詡無聲地笑了笑。“太師一死,他就亂了陣腳,現在隻要有一線生機,他都會全力抓住。不僅是他,所有的西涼將士都這樣。他們殺人的時候狠,被殺的時候也怕。”

    賈詡轉過身,靜靜地看著荀攸。“荀君,你能做到嗎?”

    荀攸迎著賈詡的目光,心裏莫名的焦躁。他相信賈詡說的,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勸服王允下詔赦免這些西涼人。王允似乎總在兩個極端之間搖擺,要麼強硬得不近人情,要麼柔軟得讓人難以相信。現在董卓死了,他大權在握,又以曾經依附董卓為恥,能不能赦免董卓舊部實在是不好說的事。

    賈詡笑了,笑得很苦澀。“荀君也覺得很難吧?”

    荀攸眨眨眼睛,不置可否。“文和以後有什麼打算?”

    賈詡籲了一口氣,轉身看著山穀中的大營,向前走去。“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眼下先將這幾萬人安撫住才是關鍵。一旦失控,附近的百姓又要遭殃。流得血已經夠多了,西涼人的名聲也夠惡了,我不想再看到他們造孽。如果能解決此事,讓他們重新回到西涼,我也算是積了一些陰德,對得起朝廷和天子。”

    荀攸暗自苦笑。他之所以遲遲沒有下手,也有這個擔心。賈詡活著,還勉強能說服牛輔約束部下。賈詡如果死了,這些西涼將士徹底失控,為禍更烈。反得權衡,還是先回去試著說服王允最為可行。荀攸思索片刻,加快步伐趕上賈詡。

    “文和兄,我不能給你什麼保證,但我會盡力而為,希望文和兄能給我一點時間。”

    “我盡力而為。”

    “多謝。”

    兩人再也沒說什麼,走到山下,拱手而別。賈詡上了馬,向大營走去。荀攸上了車,卻遲遲沒有下令出發。張遼翻身上馬,一手提著長矛,一手握著韁繩,看著遠處的賈詡,一聲不吭。

    賈詡走到一半,勒住韁繩,轉過身,向荀攸揚了揚手。

    荀攸愣了一下,也抬起手,與賈詡揮手作別。

    “走吧,回長安。”

    “喏。”荀攸一聲長歎,拍了拍車軾。車夫抖動韁繩,馭馬緩緩拉動馬車,轉了個彎,上了向西的官道。張遼等人也紛紛撥轉馬頭,護著荀攸離開。

    賈詡輕輕的籲了一口氣,拉了拉被汗水浸透的衣領,轉撥馬頭,向大營急馳而去。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3:35
第317章 文和計

    牛輔四十多歲,身材粗壯,但眼神卻遊移不定,像是偷米的老鼠,貪婪而警惕,隨時準備逃跑。

    與他相比,李傕、郭汜等人更凶悍,殺氣更重。聽到腳步聲,他們立刻擁了過來,李傕挑起帳門,向外看了看。賈詡走了進來,撣撣袖角。

    “稚然,別看了,沒人跟我來。”

    “朝廷的使者呢?”李榷放下帳門,死死地盯著賈詡。“那姓荀的跟你說了些什麼?還有,他身邊那個人,可是張遼?”

    “是張遼又怎麼樣,你還敢追上去殺了他?”

    “我……”李傕大怒,“唰”的一聲抽出半截長刀。“賈文和,你想賣了我們嗎?”

    賈詡瞅了他一眼,不屑地搖搖頭,緩步走到牛輔麵前。“將軍,我回來了。”李傕跟了上來,剛要說話,牛輔擺擺手,有氣無力的說道:“稚然,退下吧,你動點腦子行不行,文和如果想賣了我們,他還回來幹什麼,跟著那姓荀的去長安不就是了。他是讀過書的人,還在宮裏做過官,可不是我們這些粗人。”

    李傕悻悻地退下。牛輔帳下諸將中,他也算是小有文化的,不像其他諸將,大字不識幾個。可是和賈詡一比,他的確差得太遠。

    “文和,那姓荀的究竟是什麼人,和那荀爽是什麼關係?”

    “來的是荀攸,是荀爽的孫輩,究竟是什麼關係,我也不太清楚。他不是奉朝廷之命來的,而是以私人身份來見我。”賈詡看看李傕等人,有些不高興。“還站著幹什麼,都坐下吧,這時候還有什麼好客氣的,我們都是西涼人,這身上的羊膻氣是洗不掉的。就算我想投靠他們,也得人家看得起我啊。”

    李傕等人互相看看,忍不住笑了起來,紛紛落座,圍成一圈。他們不喜歡像漢人一樣跪坐,更喜歡盤腿而坐。反正穿的都是有襠的羊皮褲,不怕走光。

    賈詡把荀攸和他談的內容簡單的說了一遍,最後說道:“王允控製了長安,控製了天子,人心思定,士氣正旺。我們卻被分割在三處,徐榮在南陽全軍覆沒,人心惶惶,不宜硬拚。當務之急是先合兵一處,至少要統一行動,不能讓王允各個擊破。即使是和董越聯手,我們也有四萬人,有一戰之力。”

    牛輔連連點頭,摸著胡子拉碴的下巴。“那你說說,王司徒能赦免我們嗎?”

    “不好說,但就算他肯赦免我們,我們也不能去長安。”

    “那我們去哪兒?”

    “我們去並州。”

    “並州?”牛輔一臉茫然。“我們家在涼州,為什麼要去並州?”

    李傕等人也紛紛附和,置疑賈詡的建議。賈詡也不著急,靜靜地看著牛輔等人,直到他們不說話了,才慢悠悠的說道:“你們想回涼州,必須要從長安走吧?”

    “那還用說?”

    “如果到了長安,王允突然變卦,不給我們糧食,怎麼辦?你們是準備餓著肚子攻城,還是準備餓著肚子回涼州?”

    牛輔等人麵麵相覷。

    “還有,長安城裏的百姓有一半是從洛陽遷過去的,你們當初殺了多少洛陽人,自己心裏有數。到時候王允登高一呼,以天子的名義號召洛陽人與我們為敵,我們還能平安的走出關中嗎?你們別忘了,皇甫嵩就在長安。”

    一聽皇甫嵩三個字,帳中氣氛頓時一滯,沒一個人敢笑。過了半天,李傕才結結巴巴地說道:“那我們去並州就不危險了?王允、呂布都是並州人,如果他們讓並州人截擊我們,怎麼辦?”

    “並州是呂布、張遼的家鄉,可是他們在家鄉沒什麼名氣。有名氣的是王允,但王允是名士,他們家有的是錢和糧,卻沒有兵。”

    郭汜一拍大腿,大笑道:“對啊,搶他老母。”

    李傕、張濟也笑了,連連點頭。牛輔肩頭一鬆,笑出聲來,他連連擺手,示意大家安靜,接著聽賈詡說。“然後呢,到了並州之後,我們再回涼州?”

    賈詡搖搖頭。“你們隨董公征戰並州多年,對並州的形勢應該很熟悉吧?和匈奴人熟嗎?”

    “熟啊,簡直太熟了!”李傕心領神會,大聲說道:“那幫匈奴崽最滑頭了。當初跟我們一起作戰時,有好處衝在前麵,遇到硬骨頭就往後躲,要不是張然明總想著招撫,我們早把他們幹掉了。”

    郭汜也說道:“文和,還是你冷靜,要說這地形,我們對並州的了解絕對超過關中。如果能占據並州,進可攻河東,退可去美稷,打跑了那些匈奴崽子,占了那片牧場,放羊也能活下去。就算遇到點麻煩,隻要攻破雁門,我們就能搶到足夠的糧食,比回涼州強多了。”

    牛輔笑逐顏開。“那……我們聯絡董越,去河東?”

    “可以先聯絡董越,看看他的意思,不過不用急。現在還不清楚王允的意思,萬一他願意赦免我們,我們可以正大光明的去並州,就各走各的,不要太明顯,實力太強反而容易引起猜忌。並州戶口有限,人多了,也未必供應得起。如果王允不肯赦免我們,我們再一起行動,強攻並州。”

    “還是文和想得周全。”李傕哈哈大笑,用力拍拍賈詡的肩膀。“文和,我服你了,難怪閻先生看不起我們,唯獨重視你。文和,依我看啊,也不用等什麼詔書了,我們就聯合起來去並州,牛將軍做並州牧,你做謀主,我們也占一州玩玩,坐觀時變。”

    牛輔頓時來了精神,趴在案上,湊到賈詡麵前。“文和,我看這個主意不錯。”

    賈詡瞅瞅他。“如果朝廷肯下赦免詔書,你想做並州牧自然沒問題。如果朝廷不下詔書,我們占了並州,你就是並州牧,這個還用問嗎?不過你可想好了,並州與冀州毗鄰,而袁紹與匈奴人、烏桓人、鮮卑人關係都不錯。你要是引起袁紹的注意,我們就不得安寧了。”

    牛輔的臉頰抽了抽,縮起了脖子,眼中露出畏懼之色。李傕等人也不吭聲了。

    賈詡咳嗽一聲:“將軍,要想在冀州站穩腳跟,我們需要一個盟友。”

    “誰能做我們的盟友?”

    “當然是能和袁紹抗衡的人。”賈詡豎起兩根指頭。“最好的選擇是當然是天子,如果能得到天子赦書,不僅可以正大光明的進駐並州,而且不會腹背受敵。但天子被王允控制,我們未必能如願。次一等的選擇是孫策。孫策出身微寒,不是袁紹的對手,正需要我們這樣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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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讀心術

    荀攸坐在車上,身體隨著車輪的滾動而起伏,眼神也跟著閃爍不定。

    他一直在回味賈詡的話。他顯然,賈詡不信任王允。對朝廷來說,王允忍辱負重,殺死了董卓,為國除奸。可是對西涼人來說,王允欺騙了董卓,他辜負了董卓。人無信不立,西涼人不敢再相信他。

    赦免詔書也許能起一定作用,但是作用有限。

    荀攸轉頭看看隨在車側的張遼,招了招手。“張校尉。”

    車走得很快,馬蹄聲、鞭子聲、車輪聲混在一起,雖然荀攸的聲音不小,張遼依然聽不太清楚。他回頭一看,見是荀攸正在向自己招手,連忙撥了撥馬頭,靠近了些。他俯下身子,身體前傾,好聽得清楚一點。盡管如此,他們離得還是有些遠,太近的話,馬蹄容易碰到車軸末端。荀攸示意他上車來,張遼卻搖搖頭,幹脆跳下馬,扶著障泥,向前奔跑。

    荀攸暗自歎了一口氣,拍拍車軾,示意車夫停車。車夫拽緊韁繩,緩緩停住。荀攸拉住張遼,堅請他上車。張遼無奈,隻得上了車,與荀攸並座。他剛才跟著車跑都沒怎麼大喘氣,上了車,與荀攸並肩而坐,臉上卻泛起了紅。

    “校尉不必拘禮。我們以字相稱吧?”

    張遼又驚又喜,盯著荀攸看了好一會兒,確認他不是開玩笑,這才躬身領命。“敢不從命。”

    “文遠,你對王司徒與董太師之事,如何看?”

    張遼臉色一僵,臉上的喜悅不翼而飛。他看看荀攸,眼神有些苦澀。他沒有立刻回答荀攸,這個問題其實很不好說,他也摸不清荀攸是什麼意思,不能隨便表態,但荀攸問他話,他又不能什麼都不說。他想了好一會兒,突然靈機一動。

    “公達先生,我跟你說說南陽的戰事吧。”

    荀攸理解張遼的難處,不想逼催,欣然答應。“正好,我也想聽聽南陽的戰事經過,隻是怕文遠不方便。徐榮是久經沙場的大將,麾下的西涼兵又是精銳,更有文遠這樣的並州豪傑,怎麼就輸給了孫策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呢?”

    張遼苦笑,把他和段煨一起攻擊酈城,孫策寫信給他,邀他見麵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荀攸聽得很認真,不時還問一兩句,聽到一半,他其實已經明白了張遼的意思。

    之所以有酈城之敗,是因為段煨不信他。徐榮之所以戰敗,是因為西涼諸將不信任徐榮。孫策隻是抓住了機會,略施小計就把徐榮逼到了死地。若非如此,就算穰城之戰有勝負,也不可能形成全殲的結果。

    說一千,道一萬,信任很重要。徐榮、張遼沒有做過對不起西涼諸將的事,西涼諸將都不信任他們,王允欺騙了董卓,西涼人還能相任他?不用說,接下來西涼人會抱團取暖,他們不會相信任何人。

    一場大戰在所難免,難守住長安的人隻有曹操、呂布,眼前的張遼也許也能發揮一定的作用。

    “文遠,你怎麼看孫策此人?”

    張遼很慎重,思索了好一會兒。“猛如虎,狡如狐,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他似乎有鬼神不測之能。他說我們在洛陽時有過交往,而且情同莫逆,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但是他說得很像是真的,說得我幾乎都信了。直到回到長安,問起之前的同僚,這才知道根本沒這回事,我以前根本不認識他。”

    荀攸吃了一驚。“這可是大奸之徒啊。”

    “要說大奸吧,倒也未必。”張遼想起當初和孫策見麵的情景,一時出神。“他提到一些我從未向人說起過的事,甚至是心底事,簡直像是會讀心神術一般。”

    荀攸笑了,拍拍張遼的手臂。“文遠,你被他騙了。人雖然找不到完全相同的兩個人,但人同此心,事同此理,很多事都可以由已度人。且相由心生,你為人梗直率真,有些事難免表露在臉上,被他看破,再加以引導,也是很正常的事。若是不信,我來猜一猜,如何?”

    張遼看著荀攸,將信將疑。“那……先生猜什麼?”

    “我猜,你現在一定以為我請你上車,是故作謙和,實則另有圖謀。”

    張遼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看荀攸的眼神有點像看鬼。

    “我猜,你很想問我剛才為什麼不讓你直接殺死賈詡,卻放賈詡走了?”

    張遼倒吸一口涼氣。

    “我猜,你可能還在想,王司徒對付完了涼州人,會不會過河拆橋,接著對付溫侯。”

    張遼屏住呼吸,看荀攸的眼神中充滿了敬畏。荀攸哈哈大笑,拍拍張遼的手臂,示意他不用緊張。

    “文遠,你來自並州,雖然一身好武藝,卻不被文人所接納,且這一路走來,我們交往也不多。我突然請你上車,你有所懷疑再自然不過。我們離開長安的時候,曹孟德說過,如果不能說降賈詡,就殺了他。我當時也的確在猶豫,但最後還是沒動手。你這一路看了我很多次,應該是想問我原因,卻不好意思開口。王司徒與溫侯雖然同是並州人,這一次聯手誅殺董卓,但王司徒之前對溫侯就不假以辭色,現在在功告成,態度又不似之前。溫侯有所疑惑,也是人之常情事。”

    張遼恍然,過了好一會兒,才啞然失笑。他躬身一拜。“多謝公達解惑。讀書人果然不是武夫可比,我算是領教了。”

    荀攸搖搖頭。“不,你其實並沒有真正相信我。”

    “公達為何這麼說?”

    “因為你還沒問我,為什麼突然對你這麼親近。”

    張遼微微一笑。“正要請教。”

    “因為我不希望你們和王司徒之間有什麼嫌隙,又被人鑽了空子。”荀攸托著張遼的手臂,誠懇地說道:“文遠,洛陽已經被燒了,長安就是大漢故都,也是大漢最後的希望。要守住長安,隻有我們不夠,隻有你們也不夠,隻有我們聯起手來才有一線希望。文遠,武士也是士,子曰: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你我身既為士,豈能不以聖人教誨自勉?”

    張遼隻覺得一股熱血湧上了頭,臉漲得通紅,神情不由自主的凝重起來。他向荀攸躬身一拜。

    “喏。”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3:37
第319章 荀攸策

    荀攸一路急行,回到長安,與張遼分別,第一時間趕到何顒家,剛到裏門,他就發現裏門前停著一輛車,司徒府的車。門前還站著一排甲士,經過的路人紛紛繞道。進出的人一一接受盤問。

    荀攸情知不妙,趕緊吩咐車夫繼續向前,將車停得遠遠的,自己下了車,慢慢地走回去,來到甲士的麵前。甲士攔住他,喝問姓名住址。荀攸報了一個名字,那甲士翻了一會,從一堆竹簡中找出一枝,對照上麵的姓名相貌無誤,又見荀攸士子打扮,氣勢不凡,不像普通人,不敢逼問太狠,便讓他進去了。

    荀攸進了裏門,沿著宅第之間的路拐了幾拐,看到身後沒人,這才敲開一家門,說明情況,翻過他家後牆,進了何顒家後院,直奔內室。

    王允正與何顒說話,見荀攸突然闖進來,很是意外,看著荀攸半天沒說話。何顒躲在床上,臉色很不好,可見剛才兩人說得並不愉快。

    “你怎麼進來的?”王允走到門口,看了一下守在中門外的從吏,又看看荀攸。從吏麵向外,顯然沒有意識到有人闖了進來。這他讓既不安又憤怒,而且很沒麵子。

    “司徒大人,我就住在這裏,熟悉得很。”

    王允掃了何顒一眼,知道了荀攸的身份。“荀公達?”

    “正是在下。”

    “是你去華陰,請楊文先回來的?”

    “司徒大人言重了,我一介布衣,哪有這樣的影響力。我隻是去拜見楊公,請教存身之道。”

    王允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氣。楊彪突然回到長安,請見天子,在他得到消息的時候,楊彪已經成為侍中,隨侍天子左右。楊彪不僅出身好,而且和先帝有師生關係,天子對他也非常敬重,朝中大臣對他也很欽佩,他一入朝,立刻擁有了和王允抗衡的能力。

    王允本人並不排斥楊彪,但他們這麼做有偷襲他的感覺,讓他非常不舒服,這才來質問何顒。結果兩人一見麵就談崩了。何顒堅持要求王允赦免西涼將士,以免引起猜疑,形勢惡化。王允卻認為何顒以布衣幹涉朝政,又在背後耍弄陰謀,有失磊落。正說得火大,荀攸突然闖了進來,王允安排的幾個警戒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這讓王允更有一種背後中刀的恐懼。

    這些人看不起我。王允心中湧過一陣悲哀。他們隻知道空守道義,卻不知道權變。

    王允一甩袖子,轉身出門,門摔得山響,隔著老遠都能聽得到他的吼聲:“走!”

    何顒長歎一聲,閉上了眼睛,鼻息粗重。荀攸趕到他身邊,握著他的手。何顒的手又濕又冷,掌心有深深的掐痕,還有一截斷甲。荀攸連忙拿來工具,幫何顒修剪指甲。這些事以前都是他做的,他出門大半個月,何顒的指甲又長了,而且甲麵粗糙,有一條條的突起,如溝壑一般。

    “公達,見過賈詡了?”

    “見了,西涼將士戒心很重,他們不信任王司徒。”

    “人無信不立。”

    “不過他們陣腳已亂,也沒有攻長安的膽氣,就算是朝廷下了赦免詔書也不敢來長安。董卓生前曾經在並州征戰多年,又做過河東太守,我覺得他們可能會北上並州,坐觀時變。伯求先生,當務之急是穩住形勢,不能讓形勢進一步惡化。”

    何顒苦笑不已。“我一介布衣,請楊文先入朝與王子師抗衡,已是我的極限。公達,我心力已盡,餘日無多。你還年輕,不要陪著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以你的才智,必能成就一番事業。”

    荀攸想了一會兒。“伯求先生,我送你回家吧。”

    “我哪兒還有家?我的家被袁術毀了,被孫策毀了,我沒有家了。”

    “不會的,孫策奪的是先生的宅第和土地,他沒有殺先生的家人。”

    何顒轉頭看著荀攸,眼神驚訝。“你……怎麼知道?”

    荀攸就把這一路上和張遼交好的事說了一遍。徐榮戰敗,張遼輾轉逃亡,他了解到了不少南陽的情況,雖然沒有關於何顒家人的直接情況,但從孫策的一係列舉動來看,何家的遭遇可能並不像何顒以為的那麼慘烈,至少人應該還在。

    何顒又驚又喜,過了片刻又心生疑惑,掙紮著坐了起來,緊緊握關荀攸的手。“公達,你想去投孫策嗎?萬萬不可。以你的才幹,大可去冀州投袁本初,他一定會重用你的。本初與我交好,我可以推薦你。”

    荀攸搖搖頭。“先生,我是擔心賈詡會和孫策結盟。我想去看看孫策究竟是何等樣人。”

    “怎麼可能?孫堅與西涼人數次大戰,孫策又剛剛全殲兩萬多西涼將士,連徐榮都戰歿了。段煨、李蒙等人無一生還,仇深似海,賈詡怎麼可能和孫策結盟?”

    荀攸不說話。何顒想了好一會兒,突然明白過來。“我明白了。如果朝廷不肯赦免他們,他們將腹背受敵,與孫策結盟可成合縱之勢。哈,這是戰國嗎?孫家父子是虎,西涼將士是狼,虎狼聯手,大漢危矣。公達,真要到了這一步,王子師就是大漢的罪人。公達,你可有破解之策?”

    荀攸眼中露出一絲精光。“有,但是……隻怕沒人會采納。”

    “你且說來,王子師不聽,我想辦法請楊文先轉告天子。”

    “上策,請袁本初入朝主持朝政。”

    何顒沉吟良久。“策是良策,隻怕本初不肯。”

    “中策,進楊文先為司空,與王子師一並主政,天子下詔赦免西涼將士,將他們一分為三,牛輔部駐並州,董越部歸朱太尉,胡軫部歸皇甫征西,挾之以攻戰。再使劉益州東進,袁本初南下,四路進逼南陽,迫孫家父子移鎮豫州,將荊州收入朝廷之手,守住長安門戶。”

    何顒微微頜首。“此策較穩妥,下策呢?”

    “西涼將士據並州,孫家父子據荊州,先破袁本初。”

    何顒眼神一閃,瞪了荀攸一眼,喝道:“亂策!”

    荀攸笑而不語,隻是笑容很苦澀。何顒也覺得語氣過於嚴厲,他抱被而臥,權衡了一會兒。

    “公達,你去找士孫君榮,將你的上中二策告訴他,請他以自己的名義轉告王子師。然後我們去南陽,看看孫策究竟是何等樣人。唉,聽你這麼一說,我覺得他比西涼人還要危險,不可不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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