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759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0:09
第290章 刀和筆

    夫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在有絕對優勢的情況下,這句話沒什麼意義,管你名正不正,一路推過去就是了,不正也正。問題是絕大多數情況下,沒有人擁有這樣的實力。別說孫策現在沒有,袁紹也沒有。

    名在何處?在長安,在那位剛剛十來歲的小皇帝身上。雖然以前董卓很牛逼,現在王允很牛逼,將來還不知道誰牛逼,但他們都是毛,天子才是皮。即使曹操掌握了大半個天下,也沒敢直接把天子推到一旁自己幹,還得等曹丕自導自演一場大戲,半推半就,欲拒還迎。

    你可以說這很可笑,但天下人就認這個。

    袁權說得有理,為袁術爭就是為孫家父子爭,因為孫家父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奉袁術之命行事。袁術很混蛋,是個紈絝,但他沒有露出反跡。他和袁紹一樣有袁氏背景,卻不像袁紹那麼囂張,八字還沒一撇,就否定了天子的血統,還想別立劉虞為帝。

    如果朝廷連袁術的忠誠都不肯承認,還能承認孫家父子?

    如果承認了袁術,那他們還有什麼理由為難孫家父子?

    說白了,袁術就是孫家父子的盾牌。為袁術請諡,就是為孫家父子爭取名份。在這種事情上,孫策沒有袁權敏銳,因為他潛意識裏就沒有這樣的概念。

    孫策轉身出門,萇奴三人向袁權行了一禮,也跟了出去。

    袁權臉色不變,情緒卻有點低落。袁衡轉到袁權正麵,歪著腦袋打量了袁權片刻,不解地說道:“姊姊,他為什麼叫你夫人,不叫你姊姊了?是不是生氣了?”

    袁權白了袁衡一眼,忍不住笑了,曲指輕彈袁衡的腦門。“你以為他跟你一樣,還是個孩子,天天圍著姊姊轉?他現在是豫州牧了,要領著幾萬大軍作戰,將來……”袁權遲疑了,沒有再說下去。

    “將來怎麼了?”

    “將來的事,誰說得清呢。”袁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摟著袁衡,理順她腮邊的頭發。“阿衡,他的麵前有好幾道山,一道比一道高,每一道山都很險,能不能翻過去,真的不好說呢。這時候,我們要盡可能地幫幫他,不能給他找麻煩,懂嗎?”

    袁衡似懂非懂,乖巧地點了點頭。

    孫策離開袁家,回到大營,卻發現一個問題。他吹吹牛逼可以,打仗也馬馬虎虎,寫文章卻是一塌糊塗。別說是為袁術請諡這種高難度的活,能把話說明白,說得典雅沒毛病,對他來說都是不太實際的任務。

    差個筆杆子啊。

    孫策二話不說,轉身又出了門,直奔蔡邕的住處。蔡邕正打點行裝,準備回南陽。南陽有女兒和準女婿,在這兒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是一天也不想呆了。

    孫策將來意一說,蔡邕也有些犯難。

    寫這種文章可不是有文采才行,還需要精通儒家經典,用聖人經義來論證自己的正當,能言善辯,甚至是詭辯,可比睜著眼睛說瞎話地寫幾篇碑文難多了。一不小心被人家抓住破綻,想求的求不到,反倒惹來禍事。上次馮方為使,沒能給袁術撈到好處,反而招來了兩路大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伯符,不是我不肯寫,實在是我不擅長這樣的文章。”

    孫策有點傻眼。如果蔡邕都不擅長,誰擅長?“那不行,你不把這事給我解決了不準走。我把你扣在這兒兩年,等你回到南陽,直接抱外孫。”

    蔡邕氣得瞪了孫策一眼。“公瑾又不是你,做不出這樣的事。”他撫著胡須,沉吟片刻。“我倒是有兩個學生能做這事,但是一個未必肯來,一個倒有可能來,但他的人品……我實在不願意推薦給你。”

    “誰啊?”

    “一個叫阮瑀,一個叫路粹,都是陳留人。”

    孫策哦了一聲,倒是明白了蔡邕的難處。阮瑀是建安七子之一的大才子,但是有點小傲氣,傳說曹操召他為官,他都不肯去,逃到山裏,上演了一出燒山求才的戲碼才將他逼出來。即使如此,也是出人不出力,直到曹操大勢已成,他才認了命。

    至於路粹,他在曆史上名聲不顯,很多人不知道他,但真正讀過史書的人卻知道他,他屬於有才無德,被史家刻意忽略的那一類人。孔融被殺和路粹有直接關係。

    “汝南這麼大,難道就沒有合適的人?”

    “有,但是人家不肯來啊。”

    孫策一看蔡邕那戲謔的眼神,就忍不住握緊了拳頭。這老頭不厚道啊,專挑痛處捏。是啊,汝潁名士多,可人家不鳥我啊。可以搶田搶錢,總不能搶人。人搶來了白吃飯,不幹活,有什麼意思。

    我的張紘在哪裏啊。國難思良將,家貧想賢妻,孫策開始想念他原本生命軌跡上的那些文臣謀士了。張紘無疑是最適合幹這活的,可是他人在廣陵,現在就算派人去找也未必來得及,遠水解不了近渴。

    “路粹能來嗎?”

    “如果我寫信給他,有可能。”

    “那你寫兩封信,我派人去請他們,能來更好,不肯來就拉倒,反正也沒什麼損失。”孫策咬咬牙。“萬一能來一個,我也能先應應急。”

    “這可不能應急,沒有人願意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更何況是路粹這種人。不與他打交道便也罷了,傷了他的麵子,反而有可能成仇。”

    孫策哭笑不得,權衡再三。“你讓他來吧,筆杆子在他手上,刀卻在我手上。再說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說不定我能感化他,讓他走上光明大道呢。”

    蔡邕沒說話,但那眼神明顯覺得孫策是自欺欺人的胡扯。孫策忽然笑了,自嘲不已,糾結個毛啊,我又不是什麼善人,臭味相投,說不定和路粹很談得來。蔡邕倒是個好人,問題是他能幹什麼啊。

    見孫策主意已定,蔡邕倒也沒有推辭,立刻寫了兩封信,分別給阮瑀和路粹。孫策安排人帶著蔡邕的親筆信趕往陳留。蔡邕決定在汝陽再留幾天,陳留離汝南很近,大概三百裏左右,快馬急行,五六天就能有消息。

    阮瑀、路粹還沒有消息,洛陽的消息先到了。在龐統的建議下,朱儁勉強答應了孫堅的請求,令孫策代行豫州牧,並著廬江、九江兩郡協辦糧草,籌備作戰事宜。

    拿著太尉府的文書,孫策趕往汝南郡治平輿。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0:10
第291章 許劭

    孫策之所以遲遲不去平輿,不是沒把握攻克平輿,而是沒必要。孫堅這個豫州牧是擺設,汝南人可以不當回事,朱儁這個太尉卻是貨真價實的,而且朱儁的名聲極好,在士人中的影響很大。有這麼好的虎皮不用,非要用武力強攻,那才是沒腦子。

    孫策帶著人馬緩緩而行,讓橋蕤帶著太尉府的文書先進平輿城,麵見汝南太守徐璆。

    老驥伏櫪,不用揚鞭自奮蹄。橋蕤留下不走,就是想證明一下自己的價值,希望能獲得一官半職。打仗不行,還可以做別的嘛。閻象能做南陽太守,他也可以做一郡太守,總比回家養老強。

    畢竟還不到五十歲,養老有些太早了。橋蕤想趁這個機會再博一把。

    來到平輿,橋蕤當著眾人放言,我是奉太尉朱公之命,前來與徐府君接洽。守城的人倒也沒想太多,橋蕤隻帶了兩個隨從,不可能是攻城,便報與太守徐璆。

    徐璆知道橋蕤來意,雖然不情願,卻不能無視朱儁的命令,更不敢對橋蕤不利。橋家是梁國大族,橋蕤的族叔橋玄官至三公,性格剛烈,聞名天下,他多少要給橋蕤一點麵子,隻能派人引橋蕤進城。

    當著徐璆和汝南太守府掾吏的麵,橋蕤亮出朱儁的公文,先表明自己身份,隨即解說了一下眼前的形勢,董卓被誅,王允執政,太平可期,但是袁紹有不臣之舉,所以朱儁要求孫策代領豫州,整軍備戰,汝南理應聽命,配合行事。

    話音未落,一人站了起來,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橋蕤。“橋君所言甚是,既是太尉朱公之命,我汝南自然應該聽從。隻不過孫堅這個豫州牧可有朝廷任命?”

    橋蕤早有準備。“自從董卓亂政,少帝被廢,天子年幼,蒙塵西京,諸公迫於董卓凶殘,身尚不能保,哪有能力掌握朝政。如果你說的是董卓的任命,那的確沒有。”橋蕤抖了抖手中的太尉府公文。“可朱公這個太尉卻是董卓被誅後,朝廷所拜,他認可了孫將軍的豫州牧,倚孫將軍父子為左膀右臂,你不認可?”

    那人語塞,舔舔嘴唇,坐了回去。

    橋蕤初戰得手,趁勝追擊。“諸位說到朝廷任命,有件事倒是和這有關,不知道諸位有沒有興趣聽。”

    徐璆不知道橋蕤賣什麼關子,隻能欠身道:“請教教。”

    “前年州郡起兵討董,孫將軍奉袁將軍之命,在潁川一帶與西涼兵血戰。當時孫將軍的官職是袁將軍承製封拜,而統率西涼兵的徐榮卻是朝廷任命的大將,潁川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應該聽說過吧?”

    眾人麵麵相覷。潁川就在汝南隔壁,西涼兵前鋒一度進入汝南郡,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

    “那位徐榮去年再次統兵侵入南陽,依然有朝廷詔書,結果他屠了南鄉、順陽,血流成河。”

    徐璆臉色大變,不由自主的抬起了身子。“竟有此事?”

    橋蕤冷笑一聲:“你們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問從南陽返鄉的難民,他們清楚得很。他們不僅知道徐榮屠城的事,還知道孫將軍——我說的不是孫堅孫文台,而是他的長子,城外的孫策孫伯符——為解救南陽百姓,統兩萬新卒,與徐榮於穰城惡戰,大破徐榮,全殲兩萬西涼兵。”

    徐璆等人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他們聽出了橋蕤的威脅之意。你們以為孫策沒有攻平輿城是不敢?錯!他能戰敗徐榮,怎麼可能在乎小小的平輿城。非不能也,是不為也。

    橋蕤再次舉起朱儁的命令,厲聲道:“孫將軍奉朱太尉之命,代理豫州軍務,諸位想拒他於城外嗎?”

    麵對太尉府的命令,麵對曾經擊敗徐榮的孫策,徐璆猶豫再三,沒有正麵對決的勇氣,請功曹許劭代自己出城迎接孫策。

    許劭就是月旦評的主持人,但他首先是汝南大族許家的人。

    提起汝南大族,很多人首先想到四世三公的袁家,但袁家的影響力已經超出了汝南郡,甚至超出了豫州的範圍,成為整個大漢數一數二的大族。許家還沒達到那個境界,但也差得不算遠,許劭的從叔祖許敬、許敬的兒子許訓,許訓的兒子許相都曾位列三公。

    但許相人品很差,許劭不願意和他來往,而許劭的父祖也沒做過高官,他主要靠是自己打下的名聲,算是世家子弟中有出息的那一類。

    在城北沈亭,看到孫策的那一刻,許劭是帶著三分傲氣的。太守徐璆讓他出馬,就是想用他的赫赫威名震懾一下孫策,就算不能趕他走,也要讓他知道這汝南郡不是他們孫家父子為所欲為的地方。

    “汝南許劭,蒙徐府君錯愛,忝任郡功曹。”許劭長揖。他四十出頭,白麵疏須,中等身材,微胖,小腹前挺,眼睛上翻,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聽到許劭這個名字,孫策就猜到了徐璆的用意,這是打臉來啦。不過他不在乎,他又不打算請許劭品評他,他隻要平輿城。

    “月旦評的那個許子將?”孫策用馬鞭抽打著手心,嘴角帶笑,笑得很詭異。

    許劭心裏掠過一絲不安。他見過無數英雄豪傑,也見過很多自以為是的人,但從來沒見過孫策這樣的。那些人不管身份如何,地位如何,不管是不是來請他點評的,都很恭敬客氣,有一種說不出的敬畏,未必是對他,更多的是對人倫臧否、人物品評這種道德輿論。

    可是在孫策的眼裏,他看不到一點敬畏,不管是對他本人或者是輿論。

    “正是。”

    “你不要緊張,哈哈,我不想求你點評。”孫策笑出了聲。“我隻想問你一件事,你點評曹操的時候,他是不是真用刀逼著你啊?”

    許劭的鼻息重了,瞪著孫策不說話,怒火升騰。那是他的恥辱,他的傷疤,孫策一見麵就揭他的傷疤,這是要戰鬥嗎?可是他的眼角餘光掃到孫策撫著刀環的手,心裏又有些打鼓。如果孫策和曹操一樣粗魯蠻橫,直接拔刀,怎麼辦?論殺人,孫家父子可比曹操還狠,而且一個比一個狠,孫堅殺王睿、張谘已經夠狠了,孫策直接將蒯家滅了門。

    許劭權衡再三,隻得強忍怒氣,與孫策周旋。“將軍認識曹操?”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0:12
第292章 再戰

    “嗯,認識,還打過幾架。我差點幹掉他,他也差點幹掉我,最後我小勝一著,把他趕出了南陽。我覺得他不像你說的那麼厲害啊,什麼治世之能臣,亂世之英雄。”

    許劭閉緊了嘴巴,決定不再和孫策說一句話,這賣瓜兒太無禮了,和他說話很跌價。怪不得袁術會選他做女婿,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一路貨色嘛。

    惹不起,我躲著你還不行嗎?

    許劭在心裏關上了交流的大門,決定冷漠到底。孫策卻意猶未盡,他背著手,來回轉了兩圈,又道:“你覺得袁紹是個什麼樣的人?聽說他回家奔喪的時候,為了不被你批評,連隨從都遣散了,你應該知道這事吧?”

    許劭白眼翻天,拒絕和孫策說話。評價袁紹是個不可解的難題。一方麵,袁紹不臣之意已明,他之前的所作所為都是沽名釣譽,什麼為父母守孝,什麼接納士人,都是為了收買人心。孫策說的那件事就是典型,僅此一事,他就應該給袁紹下一個虛偽的評語,但是他能這麼做嗎?真要這麼做了,不需要袁紹點頭,就有遊俠來取他的性命。另一方麵,汝潁世家支持袁紹的人非常多,這時候說袁紹是偽君子,豈不是把汝潁世家都得罪了?

    當然,最根本的原因是大漢火德已衰,放眼天下,最有可能改朝換代的人就是袁紹。這時候評價袁紹,不僅自己要冒風險,更可能為家族帶來不可估量的危險。他既然以品評人物揚名天下,又怎麼可能不知道袁紹和他身邊的那些名士是什麼德性,怎麼願意招無妄之災。

    見許劭金口難開,孫策笑了,翻身上馬。他知道許劭不敢說,別看他名滿天下,但他絕對不是一個有骨氣的道德完人。真要有骨氣,他就不會被曹操用刀逼著下評語,更不會壓製族弟許靖。他不奢望請許劭說他好話,但是他也不希望許劭話太多,找麻煩。

    許劭本想麵折孫策,抖抖威風,讓孫策見識一下汝南士林的風氣,沒想到被孫策毫不客氣的噎了一通,心裏搓火,卻不敢發作,隻能寒著臉,一路進了平輿城。

    來到內城前,孫策勒住坐騎,不走了。沒等許劭明白過來,雷薄、陳蘭各率本部沿著馬道衝上城頭,控製了內城城門,秦牧則率領五百騎兵向前,在大道兩道列陣。城上的郡兵一看這些盔明甲亮,殺氣騰騰的步騎將士,麵麵相覷,誰也不敢輕易動手。一是太守徐璆並沒有給他們攻擊的命令,二是這些人明顯不是善茬,惹他們和找死沒什麼區別。

    許劭緊張起來,強作鎮定。“將軍這是何意?”

    孫策拍拍腰間裝官印的革囊。“勞煩你去通知一下徐府君,如果他不肯做這汝南太守,我給他半個時辰收拾行李,掛印離職。如果他還想做,那就請他尊重一下朝廷的製度。我身佩豫州牧的印綬,又有太尉府的文書,代理兗豫軍務,已經到了內城,他這個汝南太守還高坐堂上,眼裏還有朝廷,還有朱太尉嗎?”

    許劭啞口無言,隻得拱拱手,匆匆進城。

    時間不長,一行人從裏麵匆匆走了出來,當先一人正是橋蕤,他趕到孫策麵前,亮出手裏的印綬,神情尷尬。“將軍,徐孟玉掛印而去,未及向將軍辭行,托我向將軍……”

    孫策打斷了橋蕤,他才不相信徐璆會這麼客氣,還托橋蕤向他道歉呢。

    “橋公,這汝南太守之印暫時就由你保管吧。國家多事,橋公努力。”

    橋蕤大喜,謙虛了兩下,順勢收入囊中。

    這一趟沒白跑。

    孫策也很滿意。橋蕤打硬仗不行,打順風仗還是可以的,有比沒有強啊。更讓他滿意的是橋蕤態度好,作為一個前輩,能這麼快就轉變觀念,堪稱楷模。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對國色雙胞胎女兒。得了他的忠心,將來才有機會左擁右抱啊。

    一想起大小喬,孫策就鬱悶。過了年才七歲,老子是開幼稚園的嗎?

    橋蕤新官上任,幹勁十足,向孫策請示這太守府的掾吏如何處理。按大漢製度,太守由朝廷任命,掾吏則由太守自己指定,申報朝廷批準就行。通常能在太守府做掾吏的人都是本郡大族,特別是功曹、五官掾、督郵這樣的右職,基本都由大族把控,太守能不能順利的屬行職能,很大程度上要看與這些人的關係處得好不好。

    現在的功曹是許劭,許劭明顯和孫策不對付,橋蕤請示,幹脆把他換掉。

    孫策也想把許劭換掉,但他想來想去,覺得一開始就換人不好。這會讓人覺得他心胸狹隘,故意報複許劭。雖然他的確挺討厭許劭的,但這個時代的人就好這調調,不管是非,隻要是與上位者對抗就是豪傑,現在擼了許劭,除了給許劭再增加點名聲,進一步抹黑自己之外,沒有任何實際好處。

    這種舍已利人的事,他才不做呢。大戰在即,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沒精力和許劭糾纏。

    “我在汝南的時間不會長,將來與他們共事的人還是你,你自己掂量著辦。我現在最關係的是兩件事:一是兵,二是糧,其他的事我都不管。”

    橋蕤心領神會,對孫策的信任非常滿意,隨即以十二倍的熱情投入了新工作。

    有了朱儁的手令,孫策名正言順的接管了汝南郡。一邊從郡兵中挑選精銳組建人馬,一邊發布募兵令,在整個豫州範圍內征召身體健康、品行端正、武藝精湛的勇士從軍。

    這種文書麵向普通百姓,不需要引經據典,孫策自己就能寫。除了正常的內容之外,他特地點明了此次募兵的三個原因:一是守土有責,保護百姓;二是維護太平,守護正義;三是封妻蔭子,光宗耀祖。因此,唯利是圖,想發橫財的人敬謝不敏,來了也不要。

    聽完孫策的三個目標,原本就一肚子怨氣的許劭嗤之以鼻,拿著橋蕤剛剛擬定的命令找到了孫策。

    “將軍難道要拒忠於朝廷的勇士於門外嗎?你這是為朝廷而戰,還是為你孫家而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0:14
第293章 秀才遇到兵

    孫策做決定的時候就知道這些話會引起爭議,但他沒想到許劭會第一個跳出來。他不想和許劭發生衝突,畢竟他不是汝南太守,將來留在平輿的時間也很有限,橋蕤也不是杜畿、趙儼那種狠角色,治不住汝南世族。大戰在即,他希望大家相安無事,集中精力完成戰備,為此連土改的事都暫時放下了。

    但許劭顯然沒搞清楚情況,他居然發起了進攻。既然如此,他就不能退了。功曹太強勢,太守就成了擺設,汝南會失控。

    孫策放下手裏的事,直起身,雙手按著案緣,盯著許劭看了半眼,眼神輕蔑,像看白癡一樣。許劭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扭身就走。看他走到門口,孫策幽幽的說了一句。

    “許子將,是天下大,還是朝廷大?”

    許劭愣住了,轉過身,狐疑地打量著孫策。“天下和朝廷有區別嗎?”

    “對坐井觀天的青蛙來說,天和井口的確沒什麼區別,可是對縱橫四海,扶搖直上九重天的鯤鵬來說,這區別可就大了去了。”

    許劭氣得臉色鐵青,暗自在心裏爆了一個粗口,瞬間熱血上頭,戰意狂飆,一個箭步衝到孫策麵前。

    賣瓜兒,敢在我麵前賣弄,不罵得你吐血,你不知道我是誰!

    看到許劭像好鬥的公雞一樣衝過來,孫策嚇了一跳。

    “你幹啥?”

    許劭冷笑一聲:“將軍不用緊張,我隻是有些疑惑,想向將軍請教。”

    孫策笑了,揮揮手,像趕走一隻蒼蠅。“那你站遠點說話,我不習慣俗儒身上的酸腐味。”一邊說一邊拔出腰間的長刀擱在案上,刀刃摩擦吞口,發出刺耳的長聲。

    這是曹操當初贈給他的七曜。原屬蹇碩的那口六龍當作陪葬,埋在了袁術的棺材裏,算是圓他未竟的皇帝夢。曹操的七曜被袁術奪去,袁術死了,又回到了他手中,成了他的佩刀。汴水邊,曹操曾持這口刀殺出一條血路,其後又多次遇敵,皆憑這口刀惡戰脫身,袁術得刀後又曾手持這口刀與曹操拚命,多處破損,後經黃承彥用新掌握的煉鋼法重煉,七星依舊,卻更加堅韌鋒利,寒光閃閃,讓人不敢直視。

    許劭登時氣短,就像五彩斑斕的肥皂泡突然被針刺了一下,化作幾滴殘液。

    “你……你想幹什麼?”

    “行聖人之教啊。”孫策輕笑道:“你學問淵博,不用我告訴你這個典故出處吧?”

    許劭的臉頰抽了抽,太陽穴呯呯亂跳,但他卻不肯就此退下。如果他就這樣認輸,他的名聲就全毀了。“少正卯為小人之雄,有五該殺,請問將軍,劭與將軍理論,也有如此大的罪過?若是如此,劭寧願引首就戮,也不願與將軍共戴一天,請將軍動手吧。”

    孫策盯著許劭看了一會兒,忍不住笑了。“不錯,雖然還做不到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終究能克服內心的恐懼,不失丈夫本色。汝南有義士,不止於範滂,可喜可賀。”孫策還刀入鞘,伸手示意許劭入座,又起身,親自給許劭倒了一杯熱水。

    許劭鬆了一口氣,卻不想再和孫策說一句話。他狠狠地瞪了孫策一眼,轉身就想走。剛走了兩步,孫策咳了一聲。“許子將,這麼快就不學範滂,改學張儉了?”

    許劭腳下一滯,扭身看著孫策。孫策斜靠在案邊,毫不掩飾惡作劇得逞的笑意。許劭越看越覺得他可惡,恨不得一腳踹在他臉上,卻又不敢來真的。孫策剛才這句話比他的刀還狠,範滂視死如歸,自己死了,沒連累其他人。張儉一路逃亡,不知道多少人因他家破人亡。如果他就這樣走出去,難保孫策不會大開殺戒,牽連他的親友。

    “將軍是想效仿閹豎嗎?”

    “不要動不動就拿宦官說話,黨人有張儉這樣的敗類,宦者也有太史公那樣的大家。袁紹在皇宮內大肆殺戮,天子蒙難時,護主而死的宦者並不比士人少。人的道德是否高尚,與他的身體是否完整並沒有直接關係。”

    許劭挑挑眉,欲言又止。

    “是不是覺得我言偽而辯?”

    許劭盯著孫策,臉色接連變了幾變,活像是見了鬼似的。他自認見微知著,但孫策似乎更勝一籌,連他心裏想什麼都知道,他還沒說出口,孫策就知道了。

    “盯著我幹什麼,想品評一下我?免了,我不覺得你有這個能力,充其量說幾句玄乎難懂,沒辦法驗證真偽的廢話,浪費口舌。”

    許劭再一次被激怒,人倫品鑒是他最得意的學問,不容孫策妄加非議。“將軍如果對人倫品鑒之學不是很了解的話,可以保持沉默,不必急於發表意見。”

    “是嗎?”孫策變換了一個姿勢。“要不我們就討論一下你所謂的人倫品鑒之學?”

    許劭傲然一笑,拱拱手。正是他最擅長的事,即使郭林宗在世,他都敢和他一較高下,更何況孫策這種一點學問底子也沒有的寒門武夫。“恭敬不如從命。請將軍出題。”

    “不用出題,我們先驗證一下你之前的記載。月旦評,一個月幾次?評點幾人?有記錄嗎?”

    許劭啞火了。他評過的人數不勝數,但沒有記錄,這都是口口相傳,誰會用筆記下來。

    “這麼說,沒有?”

    許劭急眼了,沒好氣的說道:“我主持月旦評,評點人物,隻是為激揚風氣,固本抑末,本不是想憑此售名獲利,更沒打算傳諸子孫,何必如會計般一條條記於簡帛?”

    “那好,你主持月旦評多少年了,這總該有個數吧?”

    許劭被逼無奈,掐指算了算。“一十有三年。”

    “好吧,零頭不要了,就算十年。一年十二月,一個月就算一個吧,你也評過一百二十個人,對吧?”

    許劭點點頭。他已經知道孫策的意思,但話說到這一步,他想往後退也沒機會了。

    “你把你最得意的點評報一下,我們一個個的去對,看看有多少是靠譜的,有多少是不著邊際的。幾十個人你總記得吧?”

    許劭的臉憋成了醬紫色,心裏把孫策罵得狗血淋頭,不知道罵了多少聲賣瓜兒。哪有這麼幹的,一個個的去對,這事怎麼對?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0:16
第294章 等你多時

    “這也報不出來?”孫策再一次笑出了聲,而且笑得特別張狂,特別可惡。

    他有理由開心。月旦評可是漢末最牛逼的沙龍,是許劭賴以成名的傑作,無人不曉。但是有幾個人真正追究過這種學問究竟靠不靠譜?他這一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大概就是洛陽,平時連汝南郡都很少出去,憑什麼去品評人物?相麵的還要看到人呢,他連人都沒見過,就憑道聽途說的幾件事就能品評人物德行?

    你真有這本事,老子就坐在你對麵,你怎麼沒看出來老子是穿越者?

    當然不能說人倫品鑒全靠猜,那麼多名士評價人物,唯獨許劭的月旦評聞名天下,說明許劭還是有過人目光的,至少不那麼離譜。但要說這學問有多高明,恐怕也不見得。說得難聽點,也就和算命差不多。一個成功的算命先生同樣需要過人的觀察能力,通曉人事心理和巧妙的說話藝術,還有一套四柱八字之類能自圓其說的理論。

    這人物品評有什麼理論?全靠嘴一張,上下兩層皮,說你行就行,說你不行就不行。許劭主持月旦評十三年,品評過的人少則數百,多則近千,他的命中率有幾成?他真要看人那麼準,怎麼看不透劉繇,跟著劉繇送了性命?劉繇那蠢貨可是放著太史慈不用,被孫策打得大敗如喪家之犬。

    其實這個時代對這種品評人物的負麵批評也不少,但沒人願意得罪人,所以誰也不去點破,免得落個差評,反而推波助瀾,傳得神乎其神。孫策不指望許劭給他好評,所以無所顧忌,直接直接要害,攻擊許劭最得意的學問。你不是憋著一股勁要打我的臉嗎?我把你最得意的這張皮揭了,看你還怎麼裝。

    要麼不打,要打就打得你體無完膚,一敗塗地。

    孫策取出一枚五銖錢,拋了拋。“許子將,我這麼隨手扔,隻要次數足夠多,出正麵的概率就會越來越接近五成,哪怕眼睛閉起來都沒事。我不知道你的月旦評有沒有這樣的命中率,天下人都說你的月旦評如何如何準,依我看全是胡說八道,還不如我眼睛閉起來亂扔準,你說呢?”

    見孫策將自己賴以立身的學問比作扔錢瞎蒙,許劭鬱悶發狂,卻又拿不出過硬的證據證明自己,“噗”的一聲,一口老血噴出一丈多遠,仰麵就倒。

    孫策冷笑一聲,讓人叫橋蕤來。見許劭戰意盎然地找孫策挑釁,橋蕤心中不安,趕到院外等著,卻沒敢進來。聽得人叫,立刻走了進來,見許劭倒在地上,麵如金紙,前襟被鮮血染紅,以為是孫策說不過許劭,動了粗,心中暗自叫苦。

    “將軍,這……”

    “他理屈辭窮,氣得吐血了。”孫策漫不經心的擺擺手。“讓人把他送回家去。如果有人問起,就實情相告,沒什麼好隱瞞的。”

    橋蕤將信將疑,卻不敢問孫策,隻得叫來兩個功曹從事,讓他們把許劭抬回家去。看著許劭被抬出去,鮮血滴了一路,橋蕤心頭一顫,臉色跟著變了幾變。

    孫策叫住了橋蕤。“橋公,是不是有些不忍?”

    橋蕤欲言又止。

    “鳥無頭不飛,蛇無頭不行。許劭身為功曹,也是汝南士人的領袖,不降伏他,汝南不平。我本不想與他撕破臉皮,但他跳出來了,那就不能手軟,必須讓他見識見識我的手段。待會兒你安排人遍訪汝南士林,收集許劭月旦評的評語,越多越好。”

    “喏!”橋蕤躬身領命,心中卻不由得為許劭哀歎。看這架勢,孫策還沒打算放過他啊。

    ——

    遠遠地看到定陵縣城,杜襲鼻子一酸,眼睛濕潤了。

    住了二十幾年,從沒覺得定陵有什麼好。離鄉兩年,卻是日思夜想,如今終於回來了,看到這熟悉的景象,他頓時覺得感慨萬千。

    杜母見了,一聲輕歎。她最清楚杜襲為了回家放棄了什麼。杜基卻沒這樣的感覺,自從決定返鄉開始,他就情緒不高,進了潁川界,南陽太守府安排的牛車撤回,他們隻能步行,他就更不高興。

    潁川雖好,哪裏能比得上南陽?南陽那麼多新鮮事,潁川一樣也沒有。杜襲留在南陽能做宛令,一個人的俸祿就可以保證全家溫飽,回來卻是一介平民,隻能自己種地,哪年才是個頭。

    杜母瞥見杜基的臉色,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你這個做兄長的不想著自立自強,還有臉指責你弟弟?怎麼,你還想靠他一輩子?”

    杜基不敢違逆老母,隻得擠出一臉笑容。“阿母,你看你說的,我什麼時候指責他了?我隻是說孫將軍對他那麼賞識,放棄了太可惜,辜負了孫將軍的一片心意。”

    杜母搖搖頭。“你別說了,你弟弟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他都是為了我啊。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宛縣的縣寺雖好,終究不是自己的家。”

    “阿母想家,我陪阿母回來就是了。要我說啊,其實南陽比潁川更暖和,更適合養老呢。”

    杜母很是自責,歎息不已。杜襲聽了,卻坦然笑道:“阿母不必如此,官以後還可以再做,家卻隻有一個。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養老自然還是家鄉好。孫將軍年輕,我也年輕,以後一定還會有共事的機會,到時候再報他的知遇之恩就是了。”

    “也隻能如此了。”

    一家人互相攙扶著,隨著人流向縣城走去。走到縣城門口,卻走不動了,城門口擠了一大群人,有官吏正在大聲說著什麼。杜襲生怕有什麼意外,連忙讓杜基扶著老母在路邊等候,他一個人擠了過去。站在人群中,他聽了幾句,心中不由得一動。

    孫策代行豫州牧,正在招賢納士?

    杜襲不敢怠慢,一邊打著招呼,一邊擠到告示前,看管告示的兩個郡卒一看,連忙攔住他。人聲鼎省沸,杜襲隻能提高了聲音,大聲問道:“敢問二位,現在的豫州牧是誰?”

    郡卒還沒說話,城頭一人探出身來,一看杜襲便大叫道:“杜子緒!我在此等你多時了。”

    杜襲抬頭一看,原來是龐山民。他連忙擠出人群,剛到城門口,龐山民就迎了出來,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放聲大笑。“我可抓住你了。潁川十七縣,除了定陵縣,你隨便挑,如果願意屈就,太守府三大吏,你想做哪個做哪個。”

    杜襲卻沒有回答龐山民,急急問道:“龐兄,孫伯符是不是真的代領豫州牧了?”

    “那還能有假?”

    杜襲笑了,拱拱手。“多謝龐兄厚愛,不過我還不能接受你的邀請,我要先去見孫將軍。”

    龐山民轉頭看著一個年輕人,無奈的聳聳肩。“奉孝,你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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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郭嘉

    龐山民就任潁川太守前與龐統見過麵,知道孫策現在有多難,雖然覺得杜襲不肯留下來幫他很可惜,卻也沒想太多,安排人立刻送他們去平輿。他設宴為杜襲餞行,席間說了不少在宛城的事,對郭嘉卻沒有太多的關注。

    郭嘉也不在乎,自顧自的喝酒。入了席之後,他就沒停過杯。

    但杜襲與郭嘉一聊天,他就知道這個來自陽翟郭家的年輕人雖然看起來舉止輕佻放蕩,話也不多,但絕非尋常之輩。陽翟郭家以治《小杜律》著稱,不僅父子相傳,而且教授門徒無數,比潁川另一家以刑律傳家的鍾家資格還老。隻不過後來世風浮華,以道德相尚,郭家又不像鍾家見機快,以儒者自居,這才落了下風。

    很顯然,龐山民初到潁川,又是名士出身,目光全在潁川四長那樣的名士身上,並不清楚郭家的底蘊。換了其他人,杜襲未必會提醒他,但有這份專程來請的情誼在,杜襲不點撥龐山民兩句就太不夠朋友了。

    “明府這次又立了一大功,我在此先為明府賀。”杜襲舉杯,衝著龐山民使了個眼色。

    龐山民還沒明白過來,但看到杜襲使眼色,已經提起了注意力。他連忙舉杯。“子緒,這話從何說起?”

    “郭君此去,隻怕又是一個杜伯侯。明府薦人有功,將軍賞罰分明,定然不會忘了明府。”

    龐山民心中一動,有些明白杜襲的意思了。杜畿家傳法律,與孫策一見麵就將荊州刺史的印綬收入囊中,隨後整治宛城豪強,大得孫策歡心,領兩千兵巡視全郡。在孫策親手擬定的功勞簿上,杜畿名列趙儼、婁圭之後,為的就是他通曉法律。

    龐山民是在提醒他郭嘉精通法律,是與杜畿一樣的狠角色,必然會受重用。

    “原來奉孝精擅律法,怎麼沒聽奉孝說起?”龐山民笑道:“奉孝是怕我扣住你不放嗎?”

    郭嘉微微一笑,舉起酒杯示意了一下。“明府可錯怪我了。我郭家雖然傳習《小杜律》一百多年,但我才疏學淺,不喜歡那些條令。這不,到河北跑了一趟,被人轟回來了。”

    龐山民心領神會。郭家以《小杜律》傳家,和杜畿是同樣的學問。郭嘉不通法律沒事,從郭家找一個精通法律的子弟並不難。有了這樣的人幫忙,他這個潁川太守就輕鬆多了。他連忙向杜襲敬酒,以示謝意。杜襲飲了酒,心中疑惑卻更多,隻是什麼也沒說。

    等辭別了龐山民,上了車,他與郭嘉獨處,這才說道:“奉孝去過河北?”

    “是啊,有個族叔在袁本初帳下聽令,我本來想去沾點光,混口飯吃,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灰。杜兄,你說我這次去平輿自薦,會不會也碰一鼻子灰?”

    杜襲笑笑。“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你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

    “你怎麼知道我不肯接受龐太守的邀請?”

    郭嘉笑了,舉起酒壺灌了一大口。“龐太守一片至誠,的確讓人難以拒絕,但有孫將軍的知遇之恩在前,又得知孫將軍正是用人之際,杜兄怎麼可能安心呆在潁川,坐視孫將軍在汝南披荊破棘,戰戰兢兢?”

    杜襲眉梢輕挑,非常意外。他不肯接受龐山民的邀請,執意要去為孫策效力,很多人都會認為是孫策官大,龐山民不過是孫策的一個部下,他是人往高處走,所以才選擇孫策。郭嘉卻說他是知道孫策處境困難才去幫忙,僅這一點就可以知道他與常人思維不一樣。哪怕是一句恭維話,也說得與眾不同。

    “奉孝,你會和孫將軍一見如故的。”

    “是嗎?”郭嘉揚揚眉,說不出是驚喜還是不以為然。

    杜襲笑笑。“當然,孫將軍唯才是用,最擅用非常之人。奉孝可拭目以待。”

    郭嘉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兩人乘著牛車,一邊閑聊一邊趕路。進了汝南境不久,他們就發現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不時能看到行色匆匆的儒士,有的神情嚴肅,有的怒形於色,有的義憤填膺。他們一打聽,才知道汝南出了一件大事。

    孫策初到豫州,暫住平輿,不僅不禮遇汝南世家,而且和汝南郡功曹許劭發生了衝突。他理論不過許劭,惱羞成怒,動了粗,把許劭打得吐了血。許劭臥床在家,汝南的名士們咽不下這口氣,互相聯合,要去平輿給許劭討個公道。

    郭嘉聽了,興致勃勃,酒喝得更多。杜襲卻有些意外,再三找人打聽。郭嘉很奇怪,問他為什麼,杜襲說道:“以我對孫將軍的了解,他就算理論不過,也不至於對許劭動粗。這些傳言隻怕不實。”

    “孫將軍擅長辯論?”

    “是不是擅長辯論,我倒不清楚,我與他接觸的機會不多。”杜襲一邊催促車夫加快速度,一邊說道:“但孫將軍有度量,就算不喜歡某人,也不至於動手威嚇。他和南陽世家鬥了那麼久,從來沒有用武力脅迫過誰。宗世林、婁圭幾次與他為敵,他都沒有動他們,最後還是用形勢逼他們就範。”

    郭嘉興趣更濃。“杜兄,要不這樣吧,我們到了平輿,不要急著去見孫將軍,且住上兩日,看看他如何應付這些儒生,如何?”

    杜襲略作思索,點了點頭。他對郭嘉的信心更強了。他去河北,恐怕不是被人轟回來了,而是沒看上袁紹。一個謀職失敗的人不會這麼輕鬆,一個急於自薦謀職的人更不可能這麼從容——看到孫策有麻煩,他應該抓住這個機會立功才對。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可能:覺得孫策不靠譜,想看看形勢再說。如果孫策表現不行,他幹脆就不見了,轉身就走。真要是這樣的話,那還是別見孫策的好,免得他之前誇下的海口無法實現。

    兩人約定,進了平輿城之外,沒有立刻去見孫策,而是找了個地方先住了下來。

    平輿城裏熱鬧非凡,隨處可見高談闊論的儒生,三五個人一見麵,幾句話一說,立刻引為同道,對孫策大肆攻擊,恨不得立刻衝到孫策麵前,為許劭討回公道。

    但孫策一直沒露麵,儒生們也見不著他。進內城的人都要經過考核,隻有在武藝上有一技之長的人才能進城,否則就會被看守內城的士卒拒之門外。那些士卒一看就不是善茬,這些儒生口才了得,武藝卻稀疏得很,有幾個人觸了黴頭之後,剩下的人就隻能在大城裏叫囂,不敢靠近內城。

    名士越聚越多,輿論對孫策越來越不利。如果名士們的口水能夠噴到城裏,估計孫策連骨頭都會被他們的口子腐蝕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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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白袍陳到

    孫策負著手站在將台上,看著城下正在演示武藝的應募士卒,輕歎了一口氣。

    這汝南的民風很弱啊,來應募的人不少,但是真正能通過考核的卻不多,士氣還不如那些向他挑戰的名士高昂呢。可是會打嘴炮沒用啊,這些人離精銳的標準太遠,上了戰場就是炮灰,純屬浪費糧食。

    募兵令發出之後,來應募的人不少。他設立了三個目標:為天下,為鄉土,為自己,可謂麵麵俱到,總有一款適合你,所以並不構成任何阻礙,總不會有人連撒謊都不會,直接說我就是想搶劫發橫財的。

    但是,要想到孫策手下當兵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考核標準不僅高,而且近乎變態。

    孫策讓典韋、秦牧為考官,應募步卒的由典韋負責,應募騎士的由秦牧負責。能和義從營的義從過兩招而不敗,可以入義從營。如果武藝不錯,能擊敗一兩個義從,就和典韋過招,不論勝負,以堅持的時間授職,或是伍長,或者什長。如果能堅持到五招以上,直接授屯長。你要是有本事擊敗典韋,那義從營都尉就是你的了。

    可惜,到目前為止,僅有一百餘人勉強入選義從營,七人為伍長,三人為什長,一人為屯長,典韋閑得都快睡著了。

    秦牧那邊也差不多,幾天試下來,隻有三十餘人勉強能夠入選騎士,有三個擊敗一名騎士,立刻就任伍長。絕大多數人能騎在馬背上揮舞環刀劈砍幾下就算不錯。

    橋蕤很著急。他覺得孫策這個標準太嚴了,這不是募兵,這是打臉,打汝南人的臉。在用言語羞辱了許劭之後,再用武力來羞辱整個汝南人,純屬意氣用事。但他不敢說,隻能旁敲側擊的提醒孫策適可而止。

    孫策承認打臉是事實,但他不認為這是意氣用事。他有他的打算。

    長安形勢未定,王允會出什麼招,他大致能猜到幾種可能,但究竟會是哪一種,他一點把握也沒有。豫州的實力的確很強,但是戰略形勢顯然不如荊州。如果一定要放棄一個,他寧願放棄豫州,也不肯放棄荊州。既然如此,招那麼多兵幹什麼?養兵是要花錢的,而他現在最缺的就是錢。他寧可少招一些,補充親衛營和義從營,也不肯一下子招那麼濫竽充數的。

    如果要普通士卒,他需要費這麼大勁嗎?幾萬黃巾就在汝南,他分分鍾可以拉起一兩萬人的隊伍。就在這兩天,留在汝南待命的黃巾大帥吳霸已經派人和他聯絡,打算來平輿投奔他。有劉辟、龔都等人示範在前,黃巾對孫策的印象非常好,就等著投了孫策分田呢。

    除了汝南黃巾,還有青州黃巾。雖然目前還沒有人來聯絡,但孫策相信,沒有了曹操,百萬青州黃巾總有一部分要落到他的手裏。他已經給朱治送消息詢問情況,很快就有答複。

    有汝南、青州黃巾這麼雄厚的兵源,兵力對他來說從來不是問題。料簡有戰鬥經驗的黃巾總比征招普通百姓強。他要的是精銳,是有統兵潛力的將領,而不是普通的士卒。

    這時,秦牧那邊突然傳來鼓臊聲。孫策一驚,和橋蕤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轉身向西北看去。居高臨下,他們可以同時兼顧兩個校場。

    校場上,一名白袍騎士正策馬飛馳,挽弓而射,一口氣射出三箭。箭垛旁負責報告結果的獲者舉起手中的三角彩旗用力揮舞,以示三箭均上靶,其中有一箭中鵠,也就是射中靶心。孫策有些意外。雖說距離並不是很遠,但在飛馳的戰馬上一箭射中靶心絕非易事,這人的騎射不錯,即使是在以羌騎為主的親衛騎中也算佼佼者。

    橋蕤興奮地一拍手。“將軍,終於有勇士出現了。”

    “不急。”孫策也很滿意,但他沒有橋蕤那麼興奮。騎射俱佳固然難得,特別是對汝南人來說,但校場試射畢竟是試射,上了戰場能發揮幾成還說不定呢。就算和呂布一樣騎射俱佳又如何,也就是個鬥將而已。他要的不僅僅是鬥將。秦牧忠心無虞,但能力有限,他需要一個更合格的親衛騎將。

    來回兩趟,那騎士一共射了十二箭,十箭上靶,這個成績已經算優良,如果再算上一箭中鵠,這騎射功夫妥妥的優秀,已經把秦牧遠遠地甩到了身後。

    一個親衛騎士策馬奔到台下,大聲叫道:“將軍,有一位勇士騎射高明,求見將軍。”

    “見我?”孫策很意外。按理說,試完了騎射並不等結束,還要試矛戟等長兵及環刀,看近身格鬥的能力如此。全部試完了,才能來見他。

    “是的,他要求先見將軍,否則就不肯再試了。”

    孫策點點頭。“讓他來。”

    親衛騎士撥馬而去,很快又引著那騎士來了。秦牧也跟著來了,在台下拱手施禮,眼神中既有喜悅,又有些不安。那騎士仰起頭,打量著孫策,微微欠身施禮。

    “汝南陳到,見過孫將軍。”

    孫策心中一喜。陳到,果然是你。他俯首致意。“陳君箭術超群,著實難得,通過考核應該不是難事。你要見我卻是何意?”

    “陳到鬥膽,想請將軍親自考校。”

    “放肆!”橋蕤大怒。“你既來應募從軍,就應該知道軍法嚴苛,違者唯有刀斧耳。”

    陳到仰起頭,拱著手,雙目炯炯有神,隻是看著孫策,並不理會橋蕤,仿佛橋蕤根本不存在。他二十出頭,相貌英俊,麵皮白皙,頭上沒有戴頭盔,卻是武弁,身上一件髹白漆的鐵甲,披著一件白色大氅,自有一股出塵之氣。他眼中沒有笑意,也沒有怒意,就是很平靜地看著孫策。

    孫策抬起手,示意橋蕤不要急。他也看出來了,陳到與其說是應募的,不如說是來挑戰的。

    “你是專門來挑戰我的吧?”

    “聽說孫將軍武藝高強,曾在南陽大敗西涼精騎,還曾與並州勇士張遼陣前決鬥。汝潁並稱禮儀之地,本不以武事見長,陳到僥幸,小有武藝,願與將軍對決。”

    “對決?”孫策笑了。“決勝負,還是決生死?”

    陳到微怔,眼神縮了縮,語氣不變,連一絲波動都沒有。“唯將軍所願。”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0:18
第297章 君子之爭

    這次不僅橋蕤怒了,秦牧也怒了,厲聲喝斥,下令騎士們上前將陳到拿下。

    陳到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孫策。

    孫策再次抬起手,示意橋蕤等人稍安勿躁。陳到既然敢來挑戰就不會怕死,說不定連遺書都準備好了。舍得一身剮,敢把孫策拉下馬,為許劭出頭,為整個汝南討公道,這多有麵兒啊,許劭怎麼得也得給他揚揚名。究竟是怎麼死的並不重要,反正上下兩張皮,隨便許劭怎麼說,孫策不可能一一解釋。

    不過雖然都是平輿人,貌似許劭的月旦評從來沒評過陳到。孫策派人收集許劭月旦評的記錄,並沒有發現與陳到有關的記載,甚至知道陳到的人都不多,到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不少。

    陳叔至,你為了出名也夠拚的啊。

    “好啊,那我們就決生死。我的箭術不如你,不過你可以用弓箭,我無所謂。”

    孫策一邊說,一邊示意近衛義從王津騎士們牽馬來,又拿來了千軍破,翻身上馬,輕踢馬腹,向比武場輕馳而去。陳到大喜,撥轉馬頭,來到場中。孫策拔出千軍破,倒轉刀鞘插好,“啪嗒”一聲擰緊,橫刀在手,微微欠身。

    “江東孫策。”

    陳到解下腰間的弓囊箭袋,扔在地上,橫矛拱手。“汝南陳到。”

    “請!”

    “請!”

    兩個請字一出口,校場頓時安靜下來,不管喜不喜歡陳到,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兩個武者之間的互相尊敬。對孫策,那不用多說,不管是力戰張遼還是擊破徐榮,孫策早已是親衛營將士心目中的小霸王,他能夠對陳到以禮相待,堪稱禮賢下士。陳到作為一個挑戰者,能放棄自己最擅長的弓箭,與孫策公平較技,也值得一聲讚。

    在無數人的注視者,兩人開始踢馬衝鋒,戰馬加速,瞬息即至,陳到雙手握矛,直奔孫策麵門。孫策微微一笑,也不用千軍破撥擋,側了側身,讓過陳到這一招。兩人錯馬而過,奔出十餘步,圈馬回來,再次加速。

    第二次,陳到刺孫策小腹。孫策不可能再側身躲閃,豎起千軍破,將長矛磕在一邊,還了一招,陳到振臂,將千軍破震開。

    第三次,陳到舉矛刺向孫策心口。孫策再次格開,又還了一招。這次用的是刺。陳到沒費什麼力氣,輕而易舉的避開。

    接連三個回合,陳到分刺孫策麵門、腹部和心口,招法穩健,但他並沒有盡全力,馬速不快,出矛時力道也有限。但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從陳到這三式中,孫策知道陳到的矛法雖然談不上頂尖,卻絕對稱得上高手,就算是碰到張遼也未必遜色。

    陳到應該經過高人指點,而且在這方麵下了很大功夫。他後來能和趙雲並列,並統領白毦兵多年,和他自身的武藝高強密不可分。他不下殺手並不是怕,而是遵循武者交手的禮儀,先禮後兵。

    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現在比的雖然不是射箭,但陳到依然禮節周到,符合禮儀。與此同時,這也是讓孫策熱熱身,讓孫策的戰馬跑開來,以示公平。這就是出身汝南的陳到與出身雁門的張遼不同之處。張遼與孫策比武可沒這些套路,上來就全力以赴,力求一擊斃敵。

    所以,孫策也沒有藏拙,一避,展示自己的身法,一劈一刺,展示千軍破的兩種用法,以示公平。

    陳到對孫策的表現非常驚訝。他勒住坐騎,揚聲道:“孫將軍武藝高強,我要盡全力了。”

    孫策也揚聲笑道:“奉陪到底!”

    陳到猛踢戰馬,經過之前的射箭和三個回合的衝鋒,戰馬已經跑開,此刻正是最興奮的時候,猛然往前竄出,一躍十餘步。陳到大喝一聲,雙手端穩了長矛,直奔孫策小腹。

    人坐在馬背上,要靠雙腿夾緊馬腹才能坐穩,腹部最難移動,刺小腹命中率更高,又不至於像刺心口一樣立刻致命,還有搶救的機會。陳到不想殺起孫策,引發孫堅的血腥報複,刺小腹就成了最穩妥的選擇。

    一看陳到的矛頭微垂,孫策就知道陳到的心思,知道陳到穩重,不是那種血一上頭就不管不顧的人。他也不說什麼,迎了上去,揮起千軍破,用刀背砍在矛頭。“當”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孫策順勢前推,刀鋒砍向陳至的肩膀和脖子。

    這一次,防守反擊一氣嗬成,可比剛才試招迅猛多了。陳到早有準備,豎矛,振臂,將千軍破震開。縱使如此,他還是低估了孫策的速度,千軍破從他頭頂掠過,砍下了半截武弁。

    陳到驚出一身冷汗。他剛才是禮,孫策也是禮,雙方都沒有盡全力,還看不出高下。此刻真正動手,他全力以赴,還是沒能把孫策怎麼樣,孫策卻輕而易舉的斬斷了他的武弁,已經小勝一籌。如果是單純的比武較技,陳到此刻應該下馬認輸才對。

    但是,今天的情況不一樣,他不能就此放棄。

    陳到咬咬牙,撥馬而來,大喝一聲:“再來!”戰馬跑得更快,陳到端平了長矛,直刺孫策心口。

    刺心口比刺小腹難一點,可是對陳到來說影響不大。但刺心口時長矛端平,更難格擋,更難判斷距離。孫策手中的千軍破隻有一丈左右,利於劈砍,卻不利於刺擊,要想抓住那一瞬間的機會格開矛頭絕非易事,至少要比刺小腹難得多。

    陳到本來不想這麼做,但形勢逼得他不得不如此。他如果不拿出最利害的招法,想贏孫策很難。

    兩匹戰馬相向而馳,八隻馬蹄騰空,錯身而過。在那一瞬間,孫策手臂抖動,千軍破像長矛一樣刺出。兩件兵器一碰,陳到發力擠靠,想將千軍破推出去,卻發現矛柄一鬆,擠了個空,心知不好,連忙側身閃臂。一道寒光從麵前閃過,千軍破瞬間照亮了他的眼睛,緊接著下巴就挨了一下。

    陳到眼前一黑,刹那間失去了意識,沒等他明白過來,人已經騰空而起,轟的一聲,摔倒在地。

    孫策策馬而過,緩緩勒住青驄馬,回到陳到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陳到。

    “從現在開始,你的命是我的了。”

    陳到半躺在地上,搖搖頭,慢慢清醒過來,臉色瞬間漲得通紅,隨即又一片蒼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0:20
第298章 平輿二龍

    陳到站了起來,扶正頭上隻剩半截的武弁,跪倒在地,向東方拜了拜。拔出腰間佩刀,橫在脖子上。

    “命歸將軍,心留汝南。”

    孫策端坐在馬背上,一動不動。“你的心留在汝南,是留給你的家人,還是留給許劭?”

    陳到挑起眼皮,抗聲道:“許子將是汝南名士領袖,將軍羞辱許子將,就是羞辱我汝南人。我學藝不精,未能報仇,卻也不能為虎作倀。我與將軍決生死,輸了,大不了一死。”

    孫策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強你。我招賢納士,上為安天下、保太平,下為鎮汝南、護黎民,既然這兩項你都沒什麼興趣,也不想封妻蔭子,我也沒必要為難你。你走吧,去向許劭請功,順便幫我帶件東西給他,然後我們就兩清了。”

    陳到一時沒反應過來。孫策也不解釋,伸手從王津手中取過一捆竹簡,扔到陳到麵前。

    “你把這個東西帶給他,他會知道怎麼做。”

    陳到狐疑地打量著孫策,發現他眼神清澈,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他放下刀,拿起竹簡,解開上麵的係繩,看了一眼,頓時心裏一緊。這份竹簡上記的是許劭月旦評品評過的人,每支竹簡一人,先列出姓名爵裏,然後列出許劭的評語,再列出此人現狀。

    陳到心跳加速,連忙翻看了一遍,想找自己的名字。但是他失望了,這份名單裏不僅沒有他的名字,而且有很多與他想象不符的地方,有人被許劭評為佳士,但他後來的行為卻完全不相稱。有人被許劭評得不堪,但他卻是一個中規中矩的人,雖說沒什麼大的德行,卻也算不上什麼惡人。就他所知,這裏麵品評與事實相符的不到三分之一。

    原來月旦評是這樣的?陳到大失所望。他放下竹簡,一時間心灰意冷,覺得自己真是傻到了極點。這麼多年為了得到許劭一句點評朝思夜想,不惜與孫策一戰,最後就是為了這麼個東西?就算戰勝了孫策又如何,許劭點評的人幾乎都是儒生名士,卻沒有幾個是武人。倒也不是一個沒有,閹贅之後曹操就被評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英雄”。

    陳到站了起來,雙手捧著竹簡,奉還給孫策。“陳到不敢奉命。”

    “是不敢,還是不願?”

    陳到沉默不語。

    “你不願意,我就不勉強你,但是今天這場戲,我希望你做個見證人。”孫策接過竹簡,讓橋蕤安排人送到許劭家。翻身下馬,走上內城的城樓,下令通知全城的名士到城門前集中,他要給他們一個交待。

    陳到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上了城樓,站在一旁,靜觀其變。他見識了孫策的武藝,還想再看看孫策怎麼與這些名士論戰。

    太守府的掾吏剛剛將消息發布出去,便有名士接到了消息,蜂擁而來,在內城的城門前聚集,一邊議論一邊翹首以望。孫策卻沒有立刻露麵,他來回踱著步,有一搭沒一搭的與陳到閑聊。陳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隻好挑自己知道的應付一下。

    城下的人越來越多,很快將城門圍住,粗粗看去,至少有上千人。

    杜襲站在人群中,聽著身邊的人義憤填膺的討伐孫策,看著靜靜的城頭,心裏隱隱不安。眼前的形勢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孫策與許劭的衝突引起了眾怒,居然有這麼多人趕來聲援許劭。比起南陽的世家豪強,這些人雖然沒有武力對抗,影響力卻一點也不小。

    孫策能應付得來嗎?他身邊隻有千餘步騎,可不像在南陽時手握重兵。

    杜襲悄悄看了一眼郭嘉。郭嘉看起來有些莫名的興奮,一邊環顧四周,一邊將買來的零食往嘴裏扔。今天有事,他沒有喝酒,但嘴依然不肯閑著。說實話,與郭嘉相處幾天,杜襲對郭嘉的印象越來越差。這個出身陽翟郭家的年輕人不僅輕佻,而且放蕩,天天出沒於酒肆、倡家,美酒、佳人須臾不離,龐山民為他準備的盤纏花得精光不說,連牛車都賣了。

    這樣的浪蕩子能成事嗎?

    ——

    許劭躲在病榻上,雙眼緊閉。

    平輿城裏發生了什麼事,他一清二楚。他雖然沒有出門,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拜訪,卻依然耳目靈通。不見客隻是為了避免尷尬。他是被人抬回來的,無數人看到了他吐血,但沒人知道他是被孫策氣的,都說是被孫策打的。如果見客,他怎麼解釋?承不承認都不合適,不如閉口不言。

    孫策一直沒有來。聽說他一直在募兵,應募的人不少,但合格的人卻不多。對那些人,許劭並不在意,一群卑鄙之人而已,影響不了局勢,汝南是士人的汝南,不是那些人的汝南。當然了,許劭並不反對孫策募兵,畢竟有了兵才能保護汝南。

    可是要汝南世家支持他是不可能的。孫策在南陽做了些什麼,他們也聽說了一些。他們不希望孫策在汝南也這麼做,誰家的田不是幾代人辛苦積累起來的,憑什麼要給你?

    不能讓孫策為所欲為,要讓他看到汝南世家的影響力,要將輿論的影響力牢牢把握在士人手中,這是上天賦予讀書人的神聖職責,連朝廷都不能漠視讀書人的力量,更何況你一個小小的豫州牧。

    門外響起腳步聲,許虔走了進來,將一卷竹簡遞到許劭麵前。

    “孫策剛剛派人送來的。”

    許劭嗤之以鼻。“想求和嗎?真是幼稚。他親自登門道歉我都未必理他,更何況是派人來。”

    許虔歎了一口氣。“子將,你二十年來無敵手,但那些都是士人自己爭鬥,孫策不是士人,你不要估錯了形勢,被平輿二龍的名頭晃花了眼睛。孫策不是龍,他是每五百年就浴火重生的鳳凰,龍蛇不過是他的食物。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一味逞強已經不智,挾民意以自重更非聖賢正道。”

    許劭眼神微縮,挺身坐了起來。“兄長是怕我牽連你嗎?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再說了,我們已經分家了……”

    許虔抬起手,靜靜地看著許劭,眼中閃過一絲惋惜。“子將,你我兄弟自詡識人,怎麼你連我是什麼樣的人都不知道?我是怕被你牽連的人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20:21
第299章 識時務者為俊傑

    許虔、許劭是親兄弟,許劭成名之前許虔就有士林中享有大名,曾經被召陵謝子微評為幹國之器。雖然他後來並沒有表現出幹國之器的成就,但他對許劭成名有莫大的幫助。許劭對他一直很尊敬,也因此要求很高,看到許虔有向孫策稱臣的意思,立刻表示反對,見許虔並無此意,頓時後悔莫及。

    許劭汗顏,連忙謝罪。“是我口不擇言,請兄長莫要介懷。”

    許虔擺擺手。“我不會介意,但是偏激會影響你的判斷,君子慎獨,才能行不逾矩。你還是看一看這是什麼東西再說吧,行軍作戰,也要知彼知已的。”

    許劭從諫如流,打開竹簡,掃了一眼,臉色就變了。許虔見狀,從許劭手中接過竹簡,迅速瀏覽了一遍,也大驚失色,良久才喟然長歎。

    “孫策欲破釜沉舟,作巨鹿之戰邪?”

    許劭汗流浹背,濕透重衫。他沒想到孫策這麼狠。這份名單雖然不全,但是一旦公布,他的名聲可就毀了。他會成為欺世盜名的偽君子,之前有多大的名聲,以後就要承受多少唾棄。許虔說孫策效項羽破釜沉舟,欲作巨鹿之戰,其實是給他麵子。對孫策來說,這哪裏需要破釜沉舟,這根本就是摧枯拉朽啊。

    兄弟倆四目相對,唯有苦笑。

    過了片刻,許虔拿起竹簡。“你安心養病,我替你走一遭。”

    “不可。”許劭搖搖頭。“我若怯戰,孫策氣焰更加囂張,不如與他一決死戰。”

    “你啊。”許虔用竹簡指指許劭,恨鐵不成鋼。“戰和不明,敵我不分,卻一意求戰,豈能不敗?”

    許劭糊塗了,茫然地看著許虔。許虔見他不明白,隻得問道:“若是孫策想趕盡殺絕,何必將此名冊送到你麵前?他是在求和啊。他初臨豫州,又有軍務在身,並不想與豫州士人為敵。你若一意求戰,他無路可退,隻能拿你來祭旗。殺了你,就與許家勢不兩立,必然像在襄陽一樣趕盡殺絕。”

    許劭愕然。到這時候,他才明白許虔為什麼要用破釜沉舟四個字。沒錯,逼死了他,孫策就與汝南士林撕破了臉,他隻能像在襄陽殺蒯家、習家一樣,將許家滅門。孫策將名冊送到這兒來就是最後的善意。他如果接受了,雙方各退一步,還有緩和的餘地。如果他不接受,那孫策就不會再留手了。接下來必然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汝南將蹈南陽覆轍。

    “還是我去吧。事情因我而起,也該因我而結束。”

    許劭起身,命人更衣,穿上正裝,帶著那卷名冊,出門,上車。

    很多士人在門口候著,見許劭出門,立刻爆發了一陣歡呼聲。他們七嘴八舌地向許劭問好,擁著許劭向內城趕去。時間不長,許劭身後就形成了一條長龍,幾乎全是儒生。道路兩側,圍觀的百姓都羨慕地看著許劭,卻沒人知道許劭此刻的心情有多麼糟糕,憋了好久,才將那口老血勉強壓下去。

    來到內城前,不用許劭說話,自然有人上前控製秩序,擁擠的人群分開一道通道,讓許劭的車通過。不少人伸出手,摸一下許劭的車,有人幹脆扶著障泥,跟著車向前跑,充當起了隨從。

    一個年輕士人扯住了馬韁,大聲說道:“渤海高深,願陪許君走一遭,懇請許君首肯。”

    許劭瞅了一眼高深一眼,氣得要罵他八輩祖宗,恨不得一腳踹在他臉上,卻不得不強顏歡笑,點頭表示允許。高深興奮不已,將車夫請了下去,自己上了車,沒趕車,先拱手環顧四周。

    “渤海高深,承許君美意,為許君駕車,去會一會那孫策。縱使粉身碎骨,也不枉此行。”

    “好!”眾人一片叫好聲,將氣氛推向新的高潮。

    杜襲看了一眼郭嘉,郭嘉會心而笑。“東施效顰。這些俗儒不知許子將不請自至,已經輸了一陣,卻要將許子將推到積薪之上,著實可笑。”

    杜襲目光一閃。“奉孝,積薪從何說起?”

    郭嘉將一片狗肉脯扔進嘴裏,眉飛色舞。“子緒兄,孫將軍高坐城樓之上,避而不見,數千人圍觀,看起來勝負判然。但這些人聚集於此並非自發行動,而是孫將軍派人召集。君子見機而作,如今這機盡在將軍之手,這些人都被將軍玩弄於股掌之上而不自知。許子將連日來閉門謝客,這時候卻突然出現,難道是他養精蓄銳,卷土重來?非也,必是接到將軍之令,不得不來。他雖然正襟危坐,其實也自縛無異。這是求和之意,這些人不明所以,還要為許子將駕車邀名,豈不是將許子將置於積薪之上?”

    杜襲眉毛微挑,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心中大定,又自愧不如。他和孫策接觸雖然不多,但總算了解一些,卻沒有郭嘉分析得到位。

    “奉孝,你覺得孫將軍會怎麼做?”

    “此許俗儒,豈堪作孫將軍之敵。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孫將軍隻是想折服許子將,為他所用,並不想趕盡殺絕。眼下當務之急是籌集糧草,整軍備戰。等擊退袁紹,挾大勝之威,回頭再犁庭掃穴,僅是清理袁紹相連之人便可大傷潁汝世家元氣,剩下的鼠輩何足道哉。”

    杜襲連連點頭,忽然對前途充滿了信心。這一路上,他也在想孫策應該如何在汝南世家掣肘的情況下與袁紹作戰,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辦法。現在聽了郭嘉的分析,他覺得孫策很可能就是這麼做,簡直是孫策親口向他解釋沒什麼兩樣。

    郭嘉見孫策可能比杜畿見孫策還順利。有他幫孫策出謀劃策,搞定汝潁世家還不是小菜一碟。對孫策來說,郭嘉棄袁紹而附他絕對是一個吉兆。識時務者為俊傑,郭嘉無疑是個識時務的人,他的選擇應該是最明智的選擇,絕非尋常之人可比。

    那麼,我拒絕了龐山民的盛情邀請,選擇了孫策,是不是也是明智之舉?

    但願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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