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744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4:11
第250章 無中生有

    其實關南真沒對李方說什麼,他隻是按照孫策的吩咐,一被李方截住,立刻說要見徐榮,他是新野人派來和徐榮談判的。就連那方手帕上有沒有寫東西,寫了些什麼,他一概不知道,隻知道是孫策讓他交給徐榮,還有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他還沒有機會說出來。他能猜到孫策是想離間徐榮和西涼諸將,但是怎麼離間,他一點也不清楚。

    聖人經典不教這些,太學的經師也不教。

    進了帳,關南按照孫策之前的吩咐,一本正經地和徐榮談判,勸徐榮不要再屠城。隻要徐榮不屠城,其他的都好商量,要錢有錢,有糧有糧,要人有人。反正對南陽人而言,孫策也是外來人,他雖然沒有屠城,殺起人來也不眨眼。與徐榮合作也是合作,與孫策合作也是合作,隻要不再死人就行。

    關南是新野人,又剛從新野的方向來,說起新野的人和事頭頭是道,並無差錯。新野人要投降看起來也是真的,合情合理,並沒什麼不正常的地方。徐榮、李方都聽不出半點破綻,但有一個疑點最終必須麵對,那方空白的手帕是怎麼回事?

    直到此時,關南才很無奈的開了口,這方手帕是孫將軍讓我帶給你的,具體什麼內容,我真不清楚。他說,你看到就能明白了。

    徐榮沉下了臉。“關君,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如果不說實話,你必死無疑。”

    關南苦笑。“徐將軍,我真的不清楚。好吧,我承認,我是奉孫將軍之命回來勸諸縣堅守的,隻是被將軍抓住了,做不成孫將軍的使者,隻好扮做新野諸家的使者,看看能不能脫身。”

    “那這方手帕是怎麼回事?”

    “我真不知道,孫將軍說,萬一被你們抓住,就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也許能保住性命。”

    徐榮死死地盯著關南。他看得出來,關南說了實話,他可能真的不知道這方手帕上有什麼。但是李方能信嗎?看李方的眼神就知道,他根本不相信孫策和他之間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可真是說不清了。就算殺了關南也沒用,隻會讓新野人打消和他談判的念頭。

    輕輕的一方手帕,在徐榮的手裏卻像山一樣重。他可以猜到孫策行軍的每一個步驟,但他猜不到孫策的心裏在想什麼,不經意之間,他就陷入了兩難境地。

    徐榮很無力。當初他能一眼看穿孫策用在張遼身上的離間計,現在他明明知道這是一計,卻無法解脫。殺掉關南很容易,讓李方和李方身後的西涼諸將相信他卻是天大的難事。說白了,他和西涼諸將之間的猜疑天生無解,孫策並不需要用什麼詭計,隻要稍微暗示一下,他就有口難辯。

    徐榮反複權衡,最後做出了一個決定。讓李方把關南帶出去,好好看押,但是不準傷害他,那方手帕也還給關南。這樣他至少可以讓李方放心,他和關南說的每一句話,李方都聽到了。至於手帕,他看到的和李方看到的一模一樣,並沒有任何更多的信息。

    李方一臉狐疑,帶著關南出去了。

    張遼站在一旁,看著沉默無語的徐榮,心裏一陣陣地揪緊。談起用兵,徐榮很自信,可以說是算無遺策,可是論陰謀詭計,徐榮顯然不是孫策的對手。看來徐榮警告他的那句話同樣適用於他自己。他隻適合戰場,不適合朝堂。

    “將軍,那方手帕……”

    “那方手帕怎麼了?”

    “應該是孫策本人的。”

    徐榮眉心一皺。“你怎麼知道?”

    “孫策的戰旗就是浴火的朱雀,和這手帕上的刺繡一模一樣。”

    徐榮撚著手指出了一會兒神,一聲歎息。“小小年紀,怎麼會有這樣的心計,恐非朝廷之福啊。”

    “將軍,我們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部署好陣地,殺掉他,所有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徐榮擺擺手,像趕走一隻蒼蠅。“這裏畢竟是戰場,不是朝堂。”

    張遼想了想,覺得似乎隻有這個辦法。擊敗孫策,甚至殺了孫策,一切疑問都將煙消雲散。

    李方帶著關南來到李蒙的大帳。不僅李蒙在,樊稠、王方、段煨等人都在,一個個眼神陰鬱,殺氣騰騰,不知道剛才在商量些什麼。見李方帶著關南進來,他們立刻閉上嘴巴,看了過來,眼神凶惡如狼,看得關南抑製不住心頭的恐懼,臉色接連變了幾變。

    李方將手帕遞了過去,還沒說話,李蒙、段煨就認出了那隻朱雀,異口同聲的說道:“這是孫策的標誌。”

    李方點點頭,把剛才關南在徐榮麵前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李蒙不相信,又問了關南一遍,關南還是一樣複述。李蒙抽出刀威逼,關南也急眼了,對著李蒙吼道,你殺了我,還是這些話,孫策就是這麼說的,手帕究竟代表什麼,我不知道,你有本事問他自己去。

    見關南不像作偽,李蒙隻好讓李方把他帶出去關起來。幾個人圍著手帕研究來研究去,還是想不通這上麵有什麼玄機。但是要他們相信這裏麵沒問題,孫策就是送一方手帕給徐榮用用,就算是傻子也不相信。

    幾個人商量了很久,段煨忽然一拍大腿。“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李蒙等人立刻圍了上來,眼巴巴地看著他。

    段煨咬牙切齒,既得意,又凶狠。“這還用說嗎?孫策之前就和徐榮有什麼約定,不,應該是徐榮和孫策有什麼約定,讓張遼帶給孫策的,如果孫策同意,他就帶一個信物,如果他不同意,又帶一個什麼信物,什麼也不用說,一個字也不用寫,看到這東西,徐榮就知道孫策是答應了還是不答應。你們說,要不然徐榮為什麼讓張遼去挑戰孫策?挑戰完了,不勝不負,張遼又屁事沒有?”

    李蒙、樊稠等人互相看看,將信將疑。王方突然罵了一句:“幹他老母,徐榮放棄析縣是故意的吧?他從一開始就想放棄武關道,切斷我們和太師的聯係,要不然怎麼會做出不奪武關,孤軍深入這種蠢事?”

    帳內的所有人如夢初醒,不約而同的倒吸一口涼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8:40
第251章 小霸王

    孫策進駐涅陽,受到了涅陽百姓的熱烈歡迎,比析縣有過之而無不及。

    畢竟析縣雖然險些被徐榮攻破,但那時還不知道徐榮會屠城。南鄉、順陽被屠的消息傳來,各縣百姓都嚇傻了。袁術是渾,孫策是狠,攻破莊園數十,殺了不少人,可是比起徐榮來,他們都是小巫見大巫。如果考慮到他們搶了豪強的土地並沒有中飽私囊,又分給了失地百姓,記恨他們的人就隻有被搶的世家豪強了,對他們有好感的大有人在。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麵對一言不合就屠城的徐榮,即使是被孫策搶了的世家豪強也覺得孫策更容易接受一點,畢竟他隻要錢,不要命啊。

    所以孫策一進涅陽就看到了一個老熟人——宗承宗世林。宗承是安眾人,安眾也是一個縣,但縣治已經沒有了,他家常住宛城。這次聽說徐榮圍攻穰縣,他也趕到涅陽來了,作為鄉紳代表求見孫策,請孫策務必擊退徐榮,救諸縣百姓於水火。

    看到婁圭在孫策身邊,宗承在尷尬的同時又鬆了一口氣。孫策能接受婁圭,應該還有商量的餘地。

    看到此情此景,孫策深深感到婁圭的建議及時。這些人都被徐榮嚇破了膽,如果他還不來,隻要徐榮給他們一點好臉色,他們很可能會立刻投降,獻上一切徐榮需要的東西,隻要能活命就行。現在他來了,徐榮就算轉變策略也來不及了,殘暴不仁這個標簽已經貼在他身上,沒有機會再改。

    這就是謀士的價值。趙儼說得沒錯,婁圭不適合統兵,他就適合做謀士。

    孫策從諫如流,慷慨激昂的表示一定與徐榮血戰到底。有解救酈縣、析縣的成功在前,再加上除了孫策也沒有別的選擇,涅陽人相信了孫策,紛紛送上厚禮,犒賞大軍,甚至不惜昧著良心大唱讚歌。這時,有從析縣一起跟來的役夫說起了鳳臨武關的傳奇,立刻得到了無數人的擁護,孫策是火鳳轉世的神話一下子傳播開來。

    很快,有人又把火鳳和楚霸王項羽聯係起來。項羽是楚人,楚人以鳥為圖騰,羽這個字本身就和鳥有關,項羽的祖父又叫項燕,也是鳥。和孫策一樣,項羽也是起自江東,八千江東子弟橫行天下,順理成章,孫策就是楚霸王項羽再世,他這麼年輕,可稱為小霸王。

    也不知道是哪位學貫五經的高人完善了這項理論,總之小霸王的名頭很快就在百姓口中流傳開來。有政治經驗的讀書人如果趙儼、宗承等人還覺得小霸王這個外號有些不妥的時候,普通百姓已經說得熱火朝天,不少人趕到大營周邊,想一睹小霸王的風采。

    當值的士卒不知道費了多少口舌才勸退了那些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的百姓。在得知孫策成為小霸王,而他們就是小霸王麾下的勇士時,頓時覺得與有榮焉。再加上涅陽百姓感激他們守土有責,免不了送上讚美之詞,更讓他們充滿了自豪感,胸脯挺得老高,走路帶風,比孫策還要像小霸王。

    全軍士氣高漲,甚至有些亢奮。

    孫策請宗承等人入帳說話。一群涅陽土豪陪坐,但他們隻是謙卑地笑,沒幾個人敢在小霸王麵前亂說話。宗承作為名士,當仁不讓地成了代表,和孫策交涉。其實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宛城,很少回安眾,這些土包子想見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換作幾個月前,孫策想見他也不容易。時過境遷,現在改成他求見孫策也要預約了。在大帳外等了大半個時辰,孫策終於把他們請進了大帳。

    “軍務繁忙,怠慢諸位了,見諒見諒。”孫策很客氣地拱著手,一臉不好意思。

    宗承有苦說不出。明知孫策是故意的,也隻能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徐榮殘暴,大戰在即,將軍日理萬機,我們本不該來打擾將軍。隻是涅陽父老感激將軍的大恩大德,想當麵向將軍致謝。”

    孫策很沉痛地歎了一口氣。“為將者,守土有責,我既承袁將軍遺命,入主南陽,雖然德淺才薄,也不敢有稍許懈怠。雖然接連小勝,但能力有限,兵力又寡,一直未能擒殺徐榮,真是愧對南陽父老,愧對南鄉、順陽兩縣的死難百姓。世林先生,宛城諸君還好嗎?”

    宗承在心裏罵了一句。好個屁,你是不在宛城了,可那個杜畿比你還狠,行刺史事,與南陽太守閻象、宛令杜襲一起清點南陽豪強的家底。身為世家,哪家沒點見不得人的陰私事,哪個沒有做過點違法犯禁的事,不查沒事,一查肯定有事。杜畿把這些事查清楚,一一公諸於眾,將一大半剛從南陽獄裏放出來的世家豪強又抓了進去,而且名正言順。荊州刺史的名頭一下子就響了,找他告狀的人絡繹不絕,宛城的世家豪強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但這些話,宗承不能對孫策講,隻能捏著鼻子,把滿口的苦水往肚裏咽。

    “好,好,很好。”

    孫策很滿意。杜畿這個能吏果然不是說著玩的,手段夠狠,終於完成了最後一擊,徹底製服了宛城的世家豪強。以前殺人是耍橫,是搶劫,現在殺人是行法,是除暴安良,效果完全不一樣。他提供目標,杜畿負責執行,比他直接殺人更好。

    法家不就是幹這個的嘛。曹操、諸葛亮不約而同的采用法家手段治國,行霸道,建霸府,不是沒有道理的。儒家太迂緩,東漢的世家豪強威風了百十年,正需要法家的苛猛來對症下藥。曹丕後來改弦易張,行九品中正,向世家低頭,這才讓司馬懿登上舞台,掘了自家根基。

    當然司馬家也沒落著什麼好。王與馬,共天下,司馬家的皇帝沒有幾個不窩囊的。

    “那就好,後方穩定,我才能安心作戰啊。”孫策下了個結語,立刻把話題轉到了當前的要務上來。“徐榮善於用兵,西涼兵凶殘,這一仗不好打。世林先生,你是安眾人,又是南陽名士,能不能給我一點建議。”

    宗承暗自歎了一口氣。“敢為將軍解說形勢。承不解兵法,以常理計,徐榮轉戰穰城,應該是為糧食而來。若幾萬西涼兵得到了糧食,控製了穰城,對將軍非常不利。”

    孫策早就知道這個道理,不需要宗承再提醒,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靜靜地看著宗承,看他究竟能說出個什麼來。這是他給宗承的最後一個機會。如果他還三心二意,不肯合作,那就怨不得他手黑了。

    “依愚計,將軍可進逼穰縣,與徐榮對峙,集結周邊諸縣,圍攻徐榮。”

    孫策很滿意。“那世林先生願意為我遊說諸家嗎?”

    “敢不從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8:40
第252章 一盤散沙

    由宗承出麵,先是集結涅陽、安眾的民眾於涅陽城,又將糧食集中管理,實行戰時配額。在城外已經先後被段煨、徐榮洗劫過一番的情況下,孫策還是收集到了足支半年的軍糧,不需要費心費力的從宛城轉運。大批壯丁被征招入伍,作為後勤部隊,協助孫策運糧、守城。

    接著,宗承馬不停蹄地趕往新野、淯陽諸縣,告訴他們孫策已經趕到涅陽,不日即將與徐榮交戰,讓他們不要放棄,不要向徐榮屈服,守好縣城莊園,等待救援。

    與此同時,孫策向安眾進發,在故城北紮營。

    收到消息,徐榮擊鼓聚將。半個時辰後,李蒙等人魚貫入帳,在兩側入座,一言不發。

    一看這架勢,徐榮就明白了。孫策的那方空無一字的手帕已經達到了效果,甚至遠遠超出他本人的期望。關南還被關在李蒙的大營裏,殺與不殺,區別都不大。西涼將領的敵意已經形成,隻是引而未發。對於這些西涼人來說,有什麼意見當麵叫罵出來反而好解決,這種藏而不露的敵意更傷人,他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徐榮心裏苦。他現在是內憂外患。孫策一方手帕挑起了西涼將領的殺機,又來得太快,根本沒給他改變策略的機會,被屠城嚇壞的百姓把孫策當成了救星,全力支持孫策。就連暫時無法和孫策取得聯係的穰城、冠軍兩縣也有了底氣,堅決不肯投降。

    要想破局,他沒有其他的辦法,隻有擊敗孫策,而且越快越好。孫策得了人心,有充足的補給,他卻是人人喊殺的屠夫,沒人給他送糧食,就算搶也不敢再像之前一樣肆無忌憚了。

    決戰,是唯一的選擇。這不僅是他的唯一選擇,也是孫策的唯一選擇。還有兩天就是新年了,春耕在即,誤了農時,孫策要想占穩南陽也不容易。

    待諸將坐定,徐榮咳嗽一聲,示意張遼掀開掛在地圖上的布,準備解說形勢,排兵布陣。在以前,他根本不需要這麼做,誰在哪個位置,有什麼任務,他說就成了。現在形勢不利,他必須以誠相待,把一切都做在明處。

    “諸位,孫策已經到了安眾,很快就會來穰城,決戰的時機已經成熟。擊敗孫策,我們不僅能占領穰城、冠軍,還能迅速進占宛城,控製整個南陽。”

    “將軍,我們什麼時候回長安?”王方突然打斷了徐榮,不陰不陽地說道:“將士們出征太久了,這南陽又冷得很,不少將士都生了凍瘡,想家了。”

    見王方發難,徐榮反而鬆了一口氣。“王方,丟失武關道可是你的責任。”

    “沒錯,丟失武關道是我的責任,可是將軍如果不放棄析縣,我會腹背受敵嗎?”

    徐榮轉向王方。“李蒙,你覺得呢?”

    李蒙慢騰騰地站了起來。“將軍,未能攻克析縣是我的責任,可是當初撤往丹陽,坐等孫策,卻是將軍的安排啊。”

    “那孫策搶占析縣,我命諸君奔襲,諸君又是怎麼做的?”徐榮的臉色變得嚴厲起來。“從擊鼓到出擊,你們耽誤了多少時間?如果你們能令行禁止,迅速出擊,孫策能進析縣嗎?李蒙,你告訴我,你追到孫策的時候,他是不是剛進析縣?”

    李蒙麵紅耳赤,無言以對。

    王方依然梗著脖子,肆無忌憚。“敢問將軍,當初為什麼不強攻武關,而是選擇異道突入南陽?”

    “這句話,你應該去問太師。”徐榮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你們還有機會活著回到長安的話。”

    王方一下子跳了起來,扯動了傷口,疼得呲牙咧嘴。這讓他更加憤怒,指著徐榮喝道:“說實話了吧,你從一開始就不想回長安了,對不對?”

    徐榮笑了,身體向後靠,揚起一邊眉毛,輕蔑的目光從帳內所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李蒙低下了頭,不敢和徐榮對視,段煨自顧自的出神,對徐榮的眼神視而不見。王方有些氣短,卻依然梗著脖子,怒視徐榮,不肯退縮。

    “你們是懷疑我和孫策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

    “難道不是?”

    “孫堅是被我擊敗的,險些連命都送在我手中,我和孫策做交易?如果不是你們疑神疑鬼,我早就取他性命了。你們自己無能,反過來懷疑我,不就是因為我是幽州人,不是涼州人嗎?行啊,我也不想和你們爭辯了,一群征戰多年的悍將,被孫策小兒一方手帕騙得離心離德。一盤散沙,我真為你們感到恥辱。這不是孫策聰明,而是你們太愚蠢。你們誰願意接掌兵權?我讓賢,看你們怎麼一個個死在孫策手上。”

    徐榮一通大罵,罵得西涼將士目瞪口呆。他擺擺手,示意張遼把將旗將令拿了出來,又取下腰間的平南將軍印綬,擺在案上。

    “誰願意,別客氣。段煨,這些人裏麵,你最有智謀,你來吧。”

    段煨一直在裝傻,突然被徐榮點明,頓時有些慌,連連搖手。“將軍,我可沒這麼意思。”

    徐榮又看向李蒙。“你來?”

    李蒙欲言又止,漲紅了臉,連連搖頭。徐榮一一看過去,所有人都不敢接。能做平南將軍是好事,但他們都清楚,諸位不和,誰也沒有足夠的能力統領全軍。沒有了徐榮,不需要孫策打,他們自己就能打起來。況且眼下形勢嚴峻,後路斷絕,萬一戰敗,連退回長安都不可能,隻有死路一條。

    張遼站在一旁,看著剛剛還殺氣騰騰的西涼諸將轉眼間垂頭喪氣,無人敢應,暗自感慨。這些沒腦子的西涼人,正如徐將軍所說,不過是一盤散沙,不值一提。徐將軍想靠這些人擊敗孫策還真是不容易呢。

    徐榮哼了一聲,拔出腰間長刀,連鞘拍在案上。一聲悶響,嚇得李蒙等人一哆嗦。

    “諸位,如果我現在下令將你們全部推出去斬首,你們跑得掉嗎?”

    李蒙等人臉色大變,有人嚇得汗都出來了。徐榮的確沒什麼嫡係人馬,但現在張遼和他率領的千餘騎兵就是徐榮的親衛騎,張遼的武功之好,有目共睹,他們幾個加起來都未必是張遼的對手。徐榮真要有歹意,他們一個都活不成。

    “行了,我現在要部署戰事,和孫策決戰。想聽的人就留下,不想聽的人就出去,帶著自己的部下離開,自生自滅,以後永不相見。”

    李蒙等人麵麵相覷,垂頭喪氣,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段煨見狀起身,笑道:“將軍,他們都是粗人,你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你說吧,怎麼才能擊敗孫策,砍下他的首級?我可是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8:48
第253章 置之死地而後生

    徐榮立了一個死陣。

    安眾在涅水西,南臨湍水。穰城在湍水南。如果在穰城應戰,那就隻能在穰城南交戰,或者直接逼到涅陽城下,逼孫策決戰。可是無論如何,在湍水之北,涅水之西立陣,等於斷絕了右翼和後退,絕不是一個合理的選擇。

    但徐榮說了一句話,西涼將領深以為然,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答應了。

    徐榮說,你們對我不信任,軍心必然動搖。我立於中軍,右邊是涅水,後邊是湍水,有騎兵來回遊弋,不用多,千餘騎就可以控製得嚴嚴實實。你們隻要有一部駐紮在左側就可以擋住我的去路。除了奮力向前,我無路可走,隻有這樣,你們才能放心,才能集中兵力,心無旁騖的作戰,擊破孫策。

    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先把自己置於死地,你們該放心了吧?

    李蒙等人最擔心的就是徐榮出賣他們,聽說徐榮將自己先置於死地,要死也是徐榮先死,他們當然樂意,一口答應。

    徐榮這麼做還有一個好處,右翼、後翼全是河,隻要在對岸安排一些騎兵來回遊弋,基本就不用考慮被孫策偷襲的問題了,可以省下布陣的兵力,集中到左翼和前陣。他們現在總共有兩萬多人,騎兵五千餘,步卒一萬五六千。用步卒步陣,騎兵待命機動,兵力更充裕。

    孫策有諸縣豪強支持,兵力迅速增加,已經接近三萬,如果不背河立陣,就必須用騎兵做側翼,浪費了騎兵的速度優勢,變成了拚消耗。就目前的形勢而言,他們最不能承受的就是拚消耗。

    任務分配完畢,諸將分頭準備。張遼留下,對徐榮的安排提出了疑問。

    “將軍,為什麼這麼做?”

    “我還能怎麼做?”徐榮苦笑:“文遠,於公於私,這一戰都隻能勝不能敗。孫堅勇猛,孫策狡詐,父子各擁雄兵,一旦占據南陽,荊州、豫州非朝廷所有,揚州、交州也將成為孫氏後院,天下三分去其一。於私,我烹了李旻,屠了南鄉、順陽,罪孽深重,就算別人可以原諒我,我也不能原諒自己。戰敗之日就是我命絕之時。我隻有擊敗孫策,收複南陽,為朝廷盡最後一點力,也許能減贖一些罪孽。”

    張遼沉默不語,他能體會到徐榮的心裏有多大壓力。烹李旻是迫不得已,屠南鄉、順陽同樣是迫不得已,他要借屠城來刺激士氣,要借屠城來威懾南陽百姓,減少抵抗,他原本是計劃迫降之後就改變戰術,以撫為主,可是現在孫策趕到,南陽人心倒向孫策,他沒機會了。

    這惡名會跟他一輩子,甚至會跟到墳墓裏,刻在墓碑上,寫進青史中。

    “文遠,你率部去新野吧,看著點襄陽方麵,別讓孫輔支援孫策。蔡家供應孫策的軍械,又有船,我不希望任何一艘船突然出現在我身後。”

    “將軍,派別人去吧,我留在將軍身邊。”

    “你留在我身邊?哈,我身邊人越少,他們越放心,他們越放心,我們取勝的可能性越大。”徐榮抬起手,示意張遼別堅持了。“萬一戰敗,有你在湍水之南,我至少還有機會渡河。”

    張遼躬身領命。

    ——

    朝陽東升,兩軍對壘,雙方將士在戰鼓的指揮下依次進入戰場。

    到了這時候,一切陰謀詭計都沒用了,剩下的就是實力的較量。

    安眾這個縣還在,但縣城卻早沒有了,隻剩下一座殘城。涅水繞城東而過,衝刷河道,半邊城牆倒塌。城裏還有一些舊屋,有人住,還墾了地,不過現在是冬季,沒有莊稼,大戰在即,主人也舉家逃亡,連個鬼影都沒有。原本的夯土城牆經過一百多年的風吹雨打,大部分坍塌,成了幾個大土堆。

    孫策登上一個土堆,將這裏作為中軍指揮台。將旗之外,他豎起了一麵純白的大旗,大旗上隻有兩個字:複仇!字用鮮血寫成,已經幹涸,紅中帶黑,凝結著深深的仇恨。每一個看向這麵大旗的士卒都咬牙切齒,眼神凶狠如狼。

    徐榮背水立陣,大出所有的意外,對於任何一個稍有軍事常識的人來說,這都是用兵大忌。但孫策卻很快就明白了徐榮的苦衷,應該是關南帶去的那方手帕生效了。

    手帕上有什麼?除了那個標明他身份的朱雀標誌,什麼也沒有。關南不是擅長說謊的人,他玩不來複雜的反間計,但西涼將領和徐榮之間的猜疑無法彌補,而徐榮放棄武關道,攻占穰城的行為又太過反常,兩者結合,他想解釋清楚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人逼急了會賭咒發誓。徐榮被逼急了,也隻有先把自己立於必死之地,向死而生。隻有如此,他才能消除西涼將士的疑心,孤注一擲,做生死之戰。

    人心隔肚皮,越猜越可疑。孫策就是要讓他們猜,他們心裏的猜疑有多大,可能性就有多大。他之所以忍宛城豪強一直忍到現在,就是不希望在外敵未除之前發生衝突。雖然他們未必把他當南陽之主,可是就驅逐徐榮,避免被西涼兵屠戮這一點而言,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就算有什麼分歧,在危險消除之前都不會演變成劇烈的衝突。

    所以現在徐榮要拚命,而他卻很滋潤,後援充足。可他並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徐榮。謀劃了這麼久的離間計,怎麼能就這麼浪費了。不管徐榮和西涼諸將之間是不是有猜疑,不管他們之間的猜疑有多大,本著有棗沒棗打一杆子的原則,他又為徐榮準備了一點驚喜。

    但麻煩也不小。孫策眯著眼睛,仔細打量著對方漸漸成型的戰陣。隔得太遠,他看不清各個位置的將領是誰,但他分得清步卒和騎兵,眼前看到的西涼騎兵寥寥可數,最多不超過兩千騎。按照幾次戰鬥得出的經驗,徐榮至少藏起了兩千騎甚至更多。

    這些騎兵在哪裏?徐榮準備用他們來幹什麼?

    孫策心生警惕,叫來秦牧,讓他把所有的騎兵都派出去警戒,盡可能找出西涼騎兵的位置。幾次繳獲,加上秦牧原有的戰馬,親衛騎現在已經近千人,和西涼騎兵對戰還不夠,做斥候卻綽綽有餘。穿上精甲,配上三石弩,就算是遇到規模相近的西涼兵斥候,他們也有一戰之力。

    秦牧領命而去。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8:48
第254章 換俘

    樊稠坐在馬背上,看著對麵陣地上一輛輛大車,心中隱隱不安。

    他隱約記得,張遼在為自己擅自撤退解釋時曾經提到,孫策軍中有一種威力強大的弩車,不僅射程遠,而且射速比一般的弩快,三番連射,比一般的弩要快上一半。近距離能洞穿木盾,甚至能射穿身體。他就是看到這種弩車威力太大,為避免重大傷亡,才決定先撤退的,沒想到演變成了潰敗。

    樊稠不敢怠慢,立刻向中軍彙報,請求徐榮派人來確定。如果屬實,他需要加強士卒的防護,否則傷亡肯定會比較慘重。時間不長,段煨親自趕來了,到陣前遠眺了片刻,神情有些猶豫。樊稠趕到他身邊,催促道:“段忠明,是還是不是,你給句準話啊。”

    段煨心裏打鼓。他其實並沒有親眼看到那些弩車,看到那些弩車的士卒大部分都死了。

    “子淳,我看著有點像,但是又不完全一樣。那些支楞在外麵的是長矛嗎?”

    樊稠眯起眼睛,運足了目力,還是看不清楚,雙方接戰之前,相隔兩百多步,眼力再好也不清。段煨又道:“這些南方人膽子就是小,還沒打就擺出防守的架勢。子淳,你不用急,待會兒派人上去試探一下就知道了。”

    樊稠沉下臉。“派人試探一下就知道了?將士的性命就這麼不值錢,由著你用來試?”

    段煨撇了撇嘴。“樊子淳,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要是這麼心軟,回家奶娃子去算了,打什麼仗啊。”他看看四周,又壓低了聲音。“你看到張遼了嗎?”

    樊稠瞪了他一眼。“我要是看到張遼了,還要請你來?”

    段煨也不見氣。“那你就沒想想張遼去哪兒了?”

    樊稠很不耐煩。諸將之中,段煨疑心最重,而且出了事,他第一反應就是把責任推到別人肩上。上次酈城戰敗,他就是把責任推到張遼身上。樊稠對此很不以為然。就算張遼和孫策是舊識,那張遼才多少人,段煨自己又有多少人,打了敗仗,他這個主將不應該先找找自己原因嗎?

    樊稠沒有吭聲,段煨碰了一鼻子灰,有些沒趣,撥轉馬頭就想走,又停住了。他回頭看著樊稠。“子淳,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你別嫌我囉嗦啊……”

    “我就是嫌你囉嗦。”樊稠沒好氣的喝斥道:“王方手下就有四千人,徐將軍身邊隻有百十親衛,他能有什麼心思?我在前軍,你在左軍,王方、李蒙在河對麵,隻在他有一點輕舉妄動,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滅了他,你還擔心什麼?好好守住你的陣地,別再打逃跑的心思才是正理。”

    段煨氣得鼻孔冒煙,一踢戰馬,帶著親衛走了。樊稠衝著段煨的背影唾了口唾沫,罵了一句:“真是替段太尉丟人,都是段家的種,怎麼生出這麼一個窩囊廢,膽子小,心眼兒倒多,哪一點像我們西涼人,倒和關東鼠子一個德性。”

    他身邊的親衛轟笑起來,充滿了對段煨的不屑。

    樊稠掐著腰,來回轉了兩圈,叫來假校尉周彬。“讓先上陣的兄弟披上兩重鐵甲,我看得不得勁,要小心些,別白白壞了兄弟們的性命。”

    周彬應了一聲,轉身去了。西涼軍中鐵甲數量有限,做不到人人有份,更別說身穿重甲了。樊稠愛惜將士,這也是他能得將士死力的根本原因。也正因為如此,他和段煨很不對付。

    樊稠背著手,來回轉了兩圈,不時的抬頭看一眼遠去,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可是最讓他不安的卻不是陣前那些古怪的弩車,而是段煨剛才說的話。

    張遼去哪兒了?

    張遼和孫策有沒有勾結?誰也說不準。並州人德行不好,有背主的習慣,呂布如此,王允也是如此,張遼也不例外。他們能背叛以前的主公,就能背叛董太師,這讓涼州眾將對他們非常警惕。

    如果說張遼和孫策是舊識,現在孫策占據了南陽,在軍中混得不順心的張遼想去投奔故友,樊稠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樊稠不反對張遼去投孫策,人往高處走嘛,這很自然。可是大戰之際,張遼突然失蹤,這不能不讓他警惕。

    樊稠很想去中軍問問徐榮,可是幾次抬腿,又收了回來。

    算了,等會兒再去吧,先試試孫策的成色。樊稠自我安慰道。

    就在樊稠糾結的時候,對麵走出一個人,舉著小旗,慢慢地走了過來。樊稠很詫異,不知道孫策這是搞什麼鬼。他示意部下戒備,密切注意對麵的行動,不要中了圈套。不過對麵一直很安靜,沒有任何異常。那人走到麵前,看了一眼,直接衝著樊稠走了過來,報上姓名,自稱張博。

    “我是奉孫將軍之命,來交換俘虜的。”

    樊稠一頭霧水。這還沒打呢,交換什麼俘虜。不過,等張博報出一串名字,他就明白了。這些俘虜大部分是段煨的部下,酈城之戰時被俘的,還有一部分是王方的部下,他們一直被孫策關著當苦力,現在孫策有各城百姓支持,不缺苦力了,打算將他們放回來,換一個人回去。

    關南。

    樊稠沒多想。他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事,雖然不是他的部下,但段煨、王方應該都不會反對。他本想讓人帶著使者去見徐榮,可是鬼使神差地,他決定親自去。他有一種感覺,段煨肯定有話說。

    來到中軍,聽完張博轉達的意思,徐榮讓人把段煨請了來。不出樊稠所料,段煨並沒有為自己的部下可以生還而興奮,他盯著張博看了半天。

    “你們打算用多少人換關南?”

    張博說道:“我家將軍說了,關南是析縣長,又是個讀書人,值二十人,名單你們可以自己選。”

    “二十人太少了,至少五十。”

    樊稠心中有氣,剛要說話,段煨給他使了個眼色。樊稠不解,卻還是忍住了。

    張博笑笑,拱拱手,轉身就走。等他快要走出中軍範圍,段煨才揚聲叫道:“三十,不能再少了。”

    張博回頭看著徐榮。徐榮看著段煨。段煨躬身施禮。“將軍,我覺得可以換。”

    徐榮點點頭,提起筆,鋪開一片削好的木板,寫下幾個字。“那就換吧,你通知李蒙,讓他把人送來。就不要帶到我這兒來了,你酌情處理即可。”

    “喏。”段煨躬身施禮,帶著張博走了。

    樊稠看看徐榮,又看看段煨,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啞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8:49
第255章 戰前準備

    徐榮閉目養神,樊稠幾次想問他張遼的事,話到嘴邊,還是放棄了。他出了中軍陣地,正準備回自己的前陣去,有人低聲叫他。他轉頭一看,段煨站在一麵將旗下,正向他招手。

    樊稠皺皺眉,本不想睬理段煨,想想還是過去了。段煨看著他,唇邊花白的胡須顫了顫,眼中閃過一抹輕蔑,卻很快掩飾好了。“子淳,特地跑到中軍來,是不是不放心?”

    樊稠重重的歎了一口氣,默認了段煨的猜測,他的確不放心。

    “行了,你說得也有道理,徐將軍身邊隻有百十人,有王方看著,動不了什麼手腳。我們還是集中精力打贏這一仗,滅了孫策再說。這仗要是敗了,我們可就死無葬身之地啦。徐將軍狠啊,連屠兩個縣,把我們逼到絕路上了,不得不跟著他一條道走到黑。”

    樊稠心中微凜,忍不住頂了段煨一句。“你不擔心張遼了?”

    “我已經派人通知李蒙了,他會留意張遼。區區千餘騎,張遼不敢怎麼樣。充其量,徐榮是讓他置身事外,萬一我們敗了,張遼的手是幹淨的,還可以去投他的故友。袍子割了又怎麼樣,還可以再縫起來嘛。”段煨沉默了片刻,苦笑站搖搖頭,一聲輕歎。“徐榮老謀深算,我們都上他當了。”

    樊稠沒有再說什麼。在他們這些人中,段煨算是最謹慎的人,既然他放心了,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雖然他真搞不懂段煨在搞什麼鬼。他拱拱手,大步向前陣走去,步履輕快。

    段煨斜睨著樊稠的背影,無聲而笑,向不遠處的王方打了個手勢,回自己的戰陣去了。孫策派人來換俘,顯然是想從關南口中得到什麼,但關南一直被關在李蒙的大營裏,沒有和徐榮獨處的機會。就算徐榮和孫策之間有什麼約定,現在也沒什麼意義了。

    相反,俘虜換回來,他不僅多三十個部下,還能打聽到一點消息。

    孫策陰險啊,明明知道這裏麵有問題,卻不得不換。老謀深算如徐榮也隻能盡力撇清自己,不能拒絕。這一仗如果不能贏,剩下的日子就曲指可數了。有屠城的劣跡在前,就算孫策願意放他們一馬,南陽人都不能饒了他們。

    退路絕矣,唯有努力向前,殺出一條血路。

    段煨回到自己的陣地,和張博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張博很客氣,但基本不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過來大概半個時辰,李方押著關南來了。被關了幾天,關南瘦得皮包骨頭,身上全是汙垢,但他衣冠整齊,連頭發都一絲不苟。

    確認關南無恙,張博返回本陣,時間不長,他帶著三十名西涼俘虜來到陣前,換回關南,各回本陣。

    站在孫策麵前,關南躬身施禮,身如折磬,標準的儒家禮。

    “關君受苦了。回去洗漱一番,吃點東西,好好休息吧。”

    關南站著沒動。“將軍,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孫策點點頭。

    “將軍不想問問徐榮看到我時的反應嗎?”

    孫策指指對麵的戰陣。“看到這個,我已經猜到了結果,過程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那……手帕上究竟有什麼?”

    “手帕就是手帕,還能有什麼?”孫策笑得很神秘。關南太迂腐,迂腐得甚至有些可愛,他不願意和關南講這些陰謀詭計。“回去休息吧,有什麼話,等戰事結束再說。”

    關南無奈,揣著一肚子的疑惑回到後陣去了。一路上,他經過幾個陣地,發現將士們雖然都在忙碌,有的搬運物資,有的調試弓弦,有的活動身體,卻沒有什麼緊張的氣氛,秩序井然,神情輕鬆,就像是進行一次閱兵,而不是與以凶殘著稱的西涼兵廝殺。關南心生疑惑,不由得緊張起來。孫策治軍如此鬆懈,能打贏徐榮嗎?

    來到後陣,關南大吃了一驚。在三重武剛車組成的防衛圈和近百架拋石機、數千將士的包圍下,後陣中心像一個規模龐大的宴席現場,數百頂帳篷紮得整整齊齊,幾十口大釜熱氣騰騰,每一口大釜裏都煮著東西,有的是牛肉,有的是藥材,有的卻是麻布,牛肉香和藥味混在一起,平添一種溫暖感,不少人正在忙碌,有男有女,個個手腳麻利,行動敏捷。

    看到關南走來,立刻有人迎了上來,護送關南前來的衛士說明情況後,便有人引著關南進了一個帳篷,吩咐了兩句,便有兩個女子迎了上來,侍候關南寬衣。

    關南嚇了一跳,一手掩著衣襟,一手捂著眼睛。“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一個年輕女子掩嘴笑道:“大人毋須緊張,脫了衣服,讓醫匠為你檢查一下身體,有傷冶傷,無傷沐浴,然後再來一碗熱騰騰的牛肉湯,好好睡一覺,保證你明天精神抖擻。”

    關南將信將疑。“你們這是……”

    “這裏是醫帳,專門為軍侯以上將領及受了重傷的士卒療傷的地方。大人這些天受了苦,孫將軍特地關照優待你。”

    “那外麵的牛肉?”

    “那是為將士們補充體力用的,受傷的將士都可以吃,到時候會有人送上去。”

    “這麼浪費?”關南心疼得臉都變了。春耕在即,黃牛既是運輸畜力,又是耕地的大畜,怎麼能這麼浪費。這孫策真是年輕,一點也不知道節儉。不過他說什麼也沒用,隻得脫了外衣,讓醫匠檢查了一番,確認沒有嚴重的外傷,這才送進內帳洗浴。躺在熱氣騰騰的浴桶裏,關南算著帳,越算越覺得肉疼,比受了傷還難受,簡直是剜肉啊。

    這一仗打下來,至少要殺兩百頭牛,殺掉幾萬斤石炭吧?雖說南陽牛多,也不能這麼浪費啊。

    不過,他現在明白為什麼剛才遇到的將士都泰然自若,神情興奮,絲毫沒有戰前應有的緊張和不安了。就算受點傷又有什麼關係,跑到這兒來有吃有喝,比在家裏還舒服呢。普通人家哪舍得這麼吃肉。

    忽然之間,關南有些心動起來。他不想呆在帳裏休息,他想看看孫策究竟怎麼擊敗徐榮,擊敗西涼軍。他草草的洗了一下,換上一身新布衣,喝了半碗熱呼呼、香噴噴的牛肉湯,匆匆來到陣前。

    孫策很意外。“還有事?”

    “將軍,我想觀戰,可以嗎?”

    孫策想了想,笑了一聲:“行啊,難得你有這份心,就留下來看一看吧。”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8:51
第256章 陣前論治

    關南站在將台上俯視全軍,立刻發現一個問題,前陣、後陣都有武剛車,但前陣的武剛車數量遠遠不及後陣多。後陣用三重武剛車列陣,武剛車左右還有手執刀盾長矛的將士掩護,武剛車後麵有拋石機,前陣卻隻有一排武剛車,稀疏得多,絕對不超過百輛。

    “將軍,為何前陣的防護這麼簡陋?還不如後陣嚴密?”

    “後陣都是後勤人員,沒什麼戰鬥力,當然要重點保護。前陣都是精銳戰士,不需要那麼多保護。”

    “這……”關南很無語。這算什麼邏輯?

    “休思,你是太學生,熟讀經典,我是文盲,你能不能幫我解一個疑惑?”

    “將軍還有心典籍?”

    “有心典籍算不上,你也知道,我對夫子一向沒什麼敬意的。”孫策笑道:“夫子為什麼說,足食足兵足信,可去兵去食,隻留下一個信?”

    關南也笑了。“夫子不是說了嗎,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那你說說,如果我現在沒有兵,也沒有糧食,然後我說我可以保護南陽,你們會信我嗎?”

    關南沉默了片刻。“將軍,夫子並不是這個意思,他隻是說三者之中信最重要,並不是說兵與食不重要。如果可能,當然足食足兵足信,從順序來看,足食在前,足兵居中,足信最後。不得已,去兵,再不得已,去食。兵食已去,必死矣,唯信不可失。將軍,你注意到了沒有,夫子說為政時足食在前,足兵在後,迫不得已時卻是去兵在前,去食在後。”

    孫策揚揚眉,也有些意外。他心中緊張,本想和關南聊聊天,緩解一下,順便開導開導關南的,沒想到被關南開導了,這順序的細微區別已經表明夫子對三者不同重要性並非不了解,輕重緩急分得很清楚。他想了想,又道:“我聽說黃巾之亂時,有人建議讀孝經退敵,這事是真的嗎?”

    “是真的,倡議的人河內向甫興,他啊……”關南歎了口氣。“將軍,我明白你的意思。向甫興這樣的讀書人是有,但坐能論道,起能行之的更多,比如李元禮,不能因此說儒家學問不好。就像將軍麾下,固然有一往無前,死不旋踵的勇士,也有貪生怕死,畏敵如虎的懦夫,總不能因此說將軍治軍無方吧。”

    孫策哈哈大笑。“關休思,難怪你入太學兩年就能拜郎,的確與眾不同。可惜像你這樣的讀書人太少了,三萬太學生中,能如你者有幾百?”

    關南傲然一笑。“南雖不才,太學三萬生,如南者不足十人。”

    “三萬人才出了十人?”

    “將軍,朝廷建太學本是養士,不為選才,這製度一年比一年嚴苛,就算你再用功也很難通經出仕,誰還願意讀書?有這時間,不如呼朋引伴,坐養名聲。一旦出了名,公府征辟交至,豈不比死讀書好。我家境一般,又不善交際,隻好讀書,這才閉門苦讀。即使如此,如果不是業師憐我,我也不可能補郎的。”

    “你業師是誰啊?”

    “東海繆君文雅。”

    孫策沒聽說過此人,想來是太學的一個老博士什麼的。正說著,前麵戰鼓聲響起,徐榮開始進攻了。孫策立刻收起笑容,凝神觀看。關南也不再說話,一麵打量前麵的戰情,一麵觀察孫策的神情。短短幾句交談,他覺得孫策雖然不通經傳,對夫子也沒什麼敬意,但是對治道卻有自己的思考,並能付諸實踐,和他的父親孫堅一心用蠻力鎮服不同。

    號角聲響起,一屯士卒以大盾當前,長矛兩翼掩護,弓箭手居中,小心翼翼地出了陣,緩緩逼了過來。及近百步,他們開始張快速度,大聲吼叫著給自己打氣,成衝鋒陣型,撞向兩架武剛車之間的間隙。

    前軍的強弩都尉一聲令下,正對著他們的武剛車開始射擊,一蓬箭雨射出,擋在最前麵的大盾立刻中了數十箭,持盾的士卒都被衝擊得搖晃了一下,露出間隙,身後兩個弓箭手被箭中,倒在地上。但大盾手很快就調整了位置,防守得更加嚴密,繼續向前衝擊。

    武剛車持續射擊,箭矢如雨,大盾上密密麻麻的釘滿了箭矢,又有數人中箭倒地,但西涼軍士卒還是成功的衝到了陣前,四下散開,打算從武剛車之間擠過來。

    刀盾手上前堵截,長矛手將長矛舉過頭柄,隔著同伴捅擊,武剛車上也站了人,居高臨下的阻擊西涼士卒。武剛車更是近距離的射擊,箭如雨下。也就是一頓飯的功夫,攻擊的西涼士卒就倒下了三十多人,剩下的十餘人迅速撤退,在撤退的過程中又被射倒幾人。

    打退了敵人的一次進攻,前軍將士振臂歡呼,神情激奮。

    “你看我的部下怎麼樣?”孫策揚揚眉。

    關南搖搖頭,憂形於色。“不怎麼樣,雖然贏了,但消耗太大,恐怕不能持久。為了射倒這幾十人,用了不下五百枝箭吧?”

    孫策微怔,哈哈一笑。“希望西涼軍將軍和你一樣聰明。”

    關南愣住了,轉頭看向孫策。孫策笑而不語。

    樊稠站在前陣,聽完剛剛撤回來的屯長報告交戰情況,不由得輕笑一聲:“敗家子,就知道弄些華而不實的玩意。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少箭矢。”他隨即叫來傳令兵,吩咐了幾句,傳令兵領命,飛奔而去。

    片刻之後,號角聲響起,十屯西涼士卒走出戰陣,依次排開,逼了過來。開始的時候,他們和第一次試探攻擊的士卒沒什麼兩樣,到了百步左右,武剛車開始射擊,他們卻慢了下來,隻是舉著大盾,像烏龜似的緩緩移動。

    武剛車連續射擊,弩箭如雨,頻頻射穿大盾,卻無法射傷大盾後的西涼將士。他們雖然很慢,但一直在前進,慢慢逼到了五十步左右。有將士中箭倒地,陣勢出現了一些鬆動,西涼將士幹脆停了下來,將大盾疊起,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關南見狀大急。“將軍,西涼人這是誘敵之計,他們是為了消耗武剛車的箭矢。”

    孫策眨眨眼睛。“是嗎?”

    “當然是,你準備的箭矢再多,又能維持多久?總有消耗一空的時候,到時候西涼人就會衝上來了。”

    話音未落,一輛武剛車耗盡了箭矢,停止了射擊,又有一輛武剛車停下,正對的西涼將士見狀,突然大吼,扔了大盾,隊形散開,像一群馬蜂一樣衝了過來。

    武剛車後正在上箭的弩手見狀,轉身就跑,刀盾手、長矛手上前阻擊。可是沒有武剛車的弓弩助陣,西涼將士可以肆無忌憚的攻擊,很快就掀翻了一輛武剛車,突入陣中。

    對麵號角聲再次響起,更多的西涼士卒壓了上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8:52
第257章 兵不厭詐

    武剛車毫無節製的射擊提前耗空了箭矢,殺傷卻非常有限,很快就難以為繼。樊稠部的西涼士卒抓住箭矢青黃不接的空檔,突然強攻,一下子衝到陣前,接二連三的掀翻了好幾輛武剛車,將防守陣型撕開了一道缺口,蜂擁而入。

    更多的西涼士卒像狼一樣撲了上來,大砍大殺。

    前軍將士雖然全力阻擊,還是被殺得節節敗退,缺口越來越大。

    戰鼓聲響起,前軍主將董聿一邊擊鼓調兵遣將,一邊帶著親衛營趕了過去,阻擊突入陣中的西涼將士,想將他們擠出去,重新列陣。親衛營裝備好,武藝高,遠比普通士卒戰鬥力強,突入陣中的西涼將士見狀,立刻吹響了求援的號角。

    樊稠收到消息,再次派上二十屯一千人,集中突破。

    雙方兩三千人攪殺在一起,一時間難分難解。

    關南急得汗都出來了,忍不住喊了幾聲,卻發現孫策並不著急。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大聲叫嚷,隻能強壓著快跳出喉嚨的心髒,屏住呼吸,看著戰局發展。

    西涼軍將士漸漸突入前陣,將前軍一分為二。董聿調集前軍全部兩千人,兩麵包抄,奮力阻擊。雙方僵持了一會,董聿憑借著兵力優勢,慢慢地取得了優勢,缺口又慢慢縮小。戰鼓聲更響,士氣複振,喊殺聲震天。

    西涼軍將士再次吹起求援的號角,悠長的號角聲在戰場上空回蕩。

    樊稠仰著頭,眯著眼睛,聽著號角聲,心情暢快。

    他已經試出了孫策的成色。武剛車是利器,但是沒有段煨說得那麼誇張。隻要用點心思,還是可以應付的。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保持壓力,誘使對方連續射擊,射擊時間一長,不僅箭矢會消耗一空,弩機本身也會出現問題。一旦出現供箭不及,武剛車就成了擺設,充其量是麵不能移動的大盾。

    聽著求援的號角,他並沒有急著派援兵,他要讓僵持再持續一陣,等對手的體力和士氣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派人壓上去,爭取一下子打垮對手。

    就在董聿眼看著要將突入陣中的西涼士卒全部擠出去的時候,樊稠再次舉起手,下令攻擊。兩千等待已久的士卒狂奔而出,全麵壓向董聿的陣地。

    董聿部惡戰已久,體力消耗嚴重,麵對這些如猛虎下山的西涼將士,快要收攏的缺口再次突然變大,而且不是一處被突破,接連數處被突破,已呈潰敗之勢。

    董聿豎起雙兔大旗,向中軍求援,戰鼓聲一陣緊似一陣。

    孫策下令變陣,由中軍壓上接替,董聿部撤向兩翼,不準阻擋中軍。

    戰鼓聲響起,前軍迅速散開,撤到兩翼休整。西涼將士眼前壓力一空,士氣大振,再接再厲,殺向中軍。

    迎接他們的是一排武剛車和漫天箭雨。

    這些西涼將士廝殺已久,體力不足,而且又沒有大盾護身,麵對這些武剛車的集射,頓時損失慘重,一排排地倒了下去,一下子損失了好幾百人,第一批上陣的一千多人幾乎損失殆盡。

    樊稠接到消息,並不緊張。雖然中軍還有武剛車有些意外,但他已經達到了既定的目標。一千人衝陣,不僅撕開了孫策前軍的戰陣,衝到了中軍的麵前,還試探出了中軍的陣型,消耗了一部分箭矢,接下來就是最艱苦的攻堅戰了。

    中軍是主將所在,實力最強,兵力也最雄厚,深入戰陣,還會麵臨被兩翼包抄的危險,已經不是他一個人能夠完成的任務,必須徐榮支援。他一邊戴上頭盔,準備親自上陣,一邊吹響號角,向徐榮請示。

    徐榮收到樊稠的消息,也有些驚訝。他擱下筆,站起身,走到將台邊舉目遠眺。

    樊稠的前鋒已經深深楔入孫軍的戰陣,孫策前軍的戰旗已經不在原本的位置,挪到了兩翼,驗證的了樊稠的報告:孫策的前軍已經崩潰,樊稠已經將戰線推進到孫策的中軍。

    徐榮有些疑惑。孫策的戰陣被樊稠迅速突破,是華而不實還是經驗不足,又或者是一計?樊稠所部的戰鬥力的確很強,樊稠又愛惜將士,能得將士死力,將他放在前軍也正是希望能利用他的衝擊力先勝一陣,鼓舞士氣,可是這勝利來得也太快了些,讓他心中有點不安。

    兵不厭詐,戰場上互相欺騙的事太多了。

    徐榮思索片刻,下令樊稠謹慎一些,可以增派援兵,但樊稠本人不準上陣。

    旌旗搖動,號角長鳴,傳兵令猛踢戰馬,穿過中軍戰陣,來到樊稠麵前。樊稠雖然覺得徐榮過於謹慎,卻還是執行了命令,再次壓上一千人,隻留下包括親衛騎在內的一千精銳,準備做最後的衝擊。

    一千生力軍投入戰場,戰鬥更加激烈。戰鼓聲、號角聲混雜在一起,青狼旗、玄鳥旗交相呼應,箭矢交馳,喊殺聲震天。一邊有西涼騎士策馬奔馳,大聲宣布懸賞,斬孫策者賞百金;另一邊有南陽將士大呼守土有責,與西涼蠻子血戰到底。

    數百步的戰場上,數千將士攪殺在一起。漸漸的,武剛車停止了咆哮,最後沉寂,西涼將士士氣複振,狂呼而進,如狂濤,如巨浪,一次又一次的衝擊著中軍大陣。

    中軍陣勢堅如磐石,巋然不動,展示出了遠超前軍的強悍戰力。

    求援的號角聲又一次響起,樊稠心如急焚,再次向徐榮請示。如果不及時壓上,很難攻破孫策的中軍,進攻將被擊退,所有的犧牲將變得毫無意義。

    徐榮又等了一會,這才咬咬牙,下令樊稠率部出擊,同時命令段煨向前,壓製孫策的右翼,掩護樊稠進攻。又命令王方進入樊稠的陣地,隨時準備接應。

    接到命令,樊稠立刻跳上戰馬,舉起手中的長矛,厲聲長嘯:“眾將士,跟我來——”

    一千步騎齊聲應喝,狂呼而出,如猛虎下山,殺入戰場。

    將台上,孫策睜開雙眼,輕輕地籲了一口氣,打了個響指。

    “命令,黃忠阻擊段煨,鄧展出擊,董聿切斷樊稠退路,全殲樊稠部。”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8:52
第258章 反擊

    二十名鼓手敲響牛皮大鼓,雄渾的戰鼓聲一下子壓倒了所有的聲音,傳遍戰場。

    黃忠、鄧展、董聿接到命令,紛紛擊鼓回應,迅速殺出。

    血鴉戰旗搖動,黃忠部的前軍前進兩百步,數十輛武剛車推到陣前,調轉方向,首尾相連,弩手就位,一千刀盾手、長矛手穿過武剛車間的空隙,在武剛車前就位,握緊手中的武器,半蹲在武剛車前,如蹲伏欲撲的猛虎,死死的盯住對麵的段煨部將士。

    段煨坐在馬背上,用手推開不時撲到臉上的戰旗旗角,眯著眼睛,打量著對麵黃忠的戰陣。

    他認識那隻血鴉,在酈城外,他見過這麵戰旗,也知道黃忠有什麼過人之處。就在他的麵前,黃忠射殺了楊整和十餘名騎士,箭術精準,是一名難得的猛將,就算遇到呂布也有一戰之力。

    但現在是兩軍交戰,不是兩人比武,段煨與黃忠相隔三百多步,他不用擔心黃忠的射藝。他疑惑的是黃忠陣前的武剛車。他知道武剛車的威力,在徐榮麵前,張遼曾一再聲明。雖然關係惡劣,但段煨相信張遼說的話。張遼是並州人不假,有背主的劣跡也不假,也有可能故意壞他的事,但張遼不是個怯懦的人,他說武剛車威力驚人,應該不會錯。

    為什麼樊稠能迅速擊破孫策的前軍陣地?難道武剛車真的中看不中用,或者雖然威力強大,卻不能持久?這種事倒也不罕見,什麼事都有個度,射得猛射得快,往往就意味著不能持久。

    可是他不覺得孫策是這種人,反倒覺得樊稠那傻貨可能上當了。徐榮沒有立刻答應樊稠的請求,而是等了一會兒才下令,很可能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以徐榮的用兵經驗,他肯定要比樊稠更靠譜。

    徐榮殺了那麼多人,應該不會和孫策有勾結吧?可是他為什麼要主動放棄武關道,斷絕和長安的聯係?兩次屠城,西涼人已經不可能取得南陽人的支持,隻能依靠武力,而要想依靠武力,他們就必須團結在徐榮周圍,否則他們很快就會被孫策各個擊破。

    徐榮應該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吧?段煨一邊揣摩徐榮的心思一邊命令停止前進。徐榮給他的命令是牽製黃忠,而不是擊破黃忠,黃忠壓上來了,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沒必要主動找麻煩。在真相未明之前,保存實力最關鍵,有兵在手,不管是誰都不能把他怎麼樣。

    隻有樊稠那個傻瓜才會對徐榮言聽計從。這一仗就算打贏了,他的嫡係人馬也損失慘重,短期內是很難恢複實力了。孫策突然調動那麼多人馬,說不定正在圍殲他,希望他能挺住。

    就在段煨胡猜亂想的時候,董聿已經衝了出去,一下子切斷了樊稠的退路。

    戰前會議時,董聿接到的命令是詐敗,讓樊稠迅速突破他的陣地,直接麵對中軍,由中軍執行真正的阻擊任務。董聿接受了命令,但是心裏不服。說起來,他也是孫策麾下的舊將,早在孫策組建屬於自己的人馬時,他就是黃忠的親衛將。由黃忠推薦,他成了校尉,獨領一軍,升遷之快曾經讓很多人羨慕不已。

    但是,他的好運似乎到此為止,接下來的幾次戰鬥,他都沒能立像樣的功勞,甚至沒有撈到主攻的機會。這次好容易成為前軍,卻又被要求詐敗,說實話是有點不樂意的。不樂意歸不樂意,違抗軍令是不行的,董聿一直憋著一口氣,想好好證明一下自己。

    孫策說,比起擊敗對手,詐敗要求更高,一不小心就會演變成真敗。各部之中,你部下的武學堂學生最多,這不僅是對你的考驗,更是對他們的考驗,看看他們能不能將尹祭酒講的兵法結合實踐,做到全軍上下如臂使指,運轉如意,敗而不慌,退而不亂,隨時可以卷土重來。如果能做到這一點,你們就有無限的上升空間。

    董聿覺得有道理,接受了這個任務。事實證明,武學堂的學生素質不錯,他們完美的實現了詐敗的戰術,看起來很打得很慘烈,節節敗退,其實有條不紊,損失非常小。士氣不僅沒有受到挫傷,反而更加旺盛,所有人都憋了一肚子火,等著痛宰西涼兵,為南鄉、順陽的鄉黨報仇,為自己正名。

    現在機會來了。

    撤出陣地後,他們休息了好一陣子,喝下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湯,補充箭矢,調整武器,此刻精神抖擻,戰意盈胸。一聲令下就衝出了戰陣,直撲樊稠身後。

    “快!快!”董聿舉著戰刀,連聲大叫。

    身著重甲、手持千軍破的親衛營緊隨其後,狂呼殺入,千軍破舉起,寒光連閃,幾名落在後麵的西涼將士就被斬倒在地,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役夫牽著黃牛,拉著武剛車搶入陣地。武剛車還沒停穩,車上的弩手就扣動弩機,射出一陣箭雨,將十幾名撥轉馬頭,準備搶陣的騎士射倒在地。箭矢呼嘯而出,瞬間洞穿了騎士和戰馬的身體,騎士慘叫著倒地,戰馬悲鳴聲,向前衝出十幾步,栽倒在地,龐大的身軀險些撞中武剛車。

    “上箭!上箭!”弩手一邊吼叫著,一邊衝動另一具強弩前,再次扣動弩機。上箭手抓起一把箭,熟練地填入箭槽,上弦手用腳蹬著車臂,戴著牛皮手套的雙手拉住弓弦,大吼一聲,全身用力,身體幾乎騰空,弩機“啪噠”一聲響,順利入位。

    董聿部領兩千人,配武剛車兩百輛。因為要詐敗,所以董聿並沒有把所有的武剛車都擺在陣前,有一半留在後麵。除了被西涼兵掀翻的幾十輛武剛車,他現在還有一百三十幾輛,突然從兩翼包抄過來,迅速切斷了樊稠的退路,在樊稠和王方之間形成了一個圓陣。

    六七十輛武剛車連續三次射擊,射倒百餘人。

    樊稠聽到驚呼,回頭一看,不由得一驚。他想停下來反擊,隨即又放棄了,命令傳令兵吹號,向徐榮求援,自己則加快速度脫離武剛車的射程,趕向前方陣地,爭取以最快的速度突破孫策的中軍。至於董聿這個敗軍之將,就由王方去應付吧。臨陣戰鬥,宜進不宜退,一旦撤退,其他的將士會因為情況不明,誤以為敗了,轉眼之間就可能影響士氣,形成潰敗。況且騎兵衝鋒也利進不利退,失去速度,騎兵會失去最大的優勢,成為弓弩手的重點目標。

    人可以有重甲,戰馬卻沒有,麵對以射擊密集著稱的武剛車,戰馬明顯不如步卒。

    情況瞬息萬變,容不得樊稠多想,他帶著親衛騎衝過了董聿的陣地,進入戰場,消失在滾滾人潮之中。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8:53
第259章 全殲

    聽到前麵傳來的號角聲,徐榮霍然站起,眉心緊蹙。

    樊稠剛剛還說一切順利,轉眼間又求援,這有些反常。雖說戰場上意外常常發生,但意外也有大小輕重的不同,有些意外是可能致命的。

    徐榮極目遠眺,看到了橫桓在樊稠與王方之間的戰旗。戰旗飛卷,他看不太清楚,隱約能看出是一隻黑色的鳥,肯定不是西涼將領常用的狼熊之類野獸。

    這是孫策的部下。

    徐榮心裏咯噔一下。這麵戰旗有點像之前被樊稠擊敗的董聿部,他怎麼又回來了?

    徐榮不敢怠慢,立刻派傳令兵到陣前查看情況。號聲和旌旗可以傳遞簡單的信號,詳細的內容還要靠傳令兵的眼睛和耳朵。傳令兵飛馳而去,徐榮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看到案上寫好的簡牘,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安。

    莫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已經知道此戰必敗,才要寫下這一戰的經過?

    徐榮愣了片刻,又搖搖頭,將這種奇怪的感覺甩出腦海。激戰在酣,這種想法要不得,更何況我還有勝負手未出,孫策卻即將被突破中軍。就算他治軍再強,中軍一旦被突破,勝負就是定局。

    盡管如此,徐榮心裏還是一陣陣的悸動,一向沉穩的心境出現了無法克製的波動。

    陣前,鄧展率部殺出,猛攻樊稠側翼。

    與此同時,中軍沉寂已久的武剛車再次開始咆哮,將一陣陣箭雨射向近在咫尺的西涼將士。

    這次用的不是單獨的箭矢,而是成捆成捆的集束鐵箭,箭程不算很遠,充其量也就是三五十步,連普通的弓都不如,但是勝在密集,穿透力極強。西涼將士猝不及防,接連被射倒在地,就連那些穿有鐵質劄甲的士卒都不能幸免,不少人被射穿身體,當場斃命。

    號呼酣戰的西涼將士遭受重創,頓時懵了,紛紛躲避,但戰場上到處都是人,哪裏有地方可以躲避。

    一時間,慘叫聲四起,仿佛應和武剛車的轟鳴,襯托武剛車的威風。

    中軍,孫策輕拍將台欄杆,問一旁的關南。“休思,問你一個問題。”

    關南看著亂作一團的西涼將士,都看傻了。他在中軍觀戰,看到西涼將士一直在猛攻中軍陣地,雖然遲遲未能突破,但攻勢凶猛,而樊稠又帶著親衛營殺了上來,他擔心中軍抵擋不住,被樊稠一舉突擊,緊張得要命,對華而不實的武剛車也是一肚子意見。突然看到武剛車大量殺傷,他一下子糊塗了,根本沒注意到孫策說什麼。

    直到孫策問第二遍,他才突然驚醒過來。

    “將軍,你……你想問什麼?”

    “儒家說,君子六藝,射箭和禦車都在其中,你駕車駕得那麼好,對射箭可有研究?”

    “懂一點毛皮,但很有限,主要是沒機會學。”

    “那你怎麼有時間學駕車?”

    關南露出尷尬之色。“那……那是先帝所命,不得已才學的,要不然也不會。”

    孫策恍然大悟。他知道漢靈帝在宮裏搞了很多花樣,親自駕驢車就是其中一項,關南曾經做過郎官,也許就是那時候學的。他沒有再追問駕車的事。“你知道什麼情況下,弓弩的效能利用率最高嗎?”

    “將軍想說什麼?”

    “嗯,說得簡單些吧,是重箭更實惠,還是輕箭更實惠?”

    關南沒吭聲。看到武剛車的殺傷效果,他已經知道答案了,當然是重箭更能發揮弓弩的威力,但他相信孫策要的絕不是這麼簡單的答案。他也相信孫策不是在炫耀。他又不是傻子,豈能看不出孫策一直在引導他,對他期望甚高。

    如果能達到孫策的期望,區區一個析長就絕不會是他仕途的終點。

    關南考慮了好一會兒,還是老老實實地說道:“這個……未曾研究,不敢胡亂猜測。”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孫策很滿意關南的回答。“別急,有機會去輜重營看看,你就知道了。”

    “喏。”

    兩人說話間,一直壓著中軍打的西涼將士已經被武剛車近距離集射摧毀大半,形勢瞬間逆轉,剛剛還士氣如虹的西涼將士迅速崩潰,樊稠趕到陣前,接連砍倒十幾潰兵,還是沒能扭轉形勢,無數人轉身逃跑。樊稠及親衛騎遭到了潰兵的反向衝擊,不僅無法前進,連轉身都變得異常困難。

    樊稠也緊張起來。他征戰多年,太清楚西涼兵的弱點了。打順風仗很容易,堪稱精銳,可是一旦形勢不利,遇到了硬骨頭,極易形成潰敗。西涼名將輩出,兵力動輒數萬,一直沒能平定羌亂,最後還是靠段熲率領一萬多精銳出擊才平定羌亂,就是最好的例子。

    此刻,潰敗在他沒有一點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突然發生,令他措手不及,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就陷入了困境。控製住部下都不可能,更別說組織進攻了。樊稠心急如焚,連聲下令吹號求援,急促的號角聲一聲緊似一聲,傳向中軍。

    中軍做出了反應,命令王方部向前擠壓,擊破董聿部,接應樊稠。

    但是樊稠沒能等到王方。鄧展率領四千將士從兩翼殺入,迅速控製了局麵。潰兵衝到了董聿的陣前,眼看著王方部就在兩三百步外,卻逃生無望。他們遭到了武剛車的無情射擊,紛紛倒地,陣勢亂成一團,根本擋不住鄧展。

    鄧展率領親衛軍如風殺入,一口氣衝到樊稠麵前。千軍破一閃,樊稠連人帶馬被斬為兩截,鮮血飆濺,熱氣騰騰的內髒湧了出來,流了一地。樊稠睜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半截身軀,眼中的神采迅速散去,化為一片虛無。

    斬將的戰鼓聲驟然響起,鄧展身邊的親衛上前扯下了樊稠的戰旗,扔在地上。他麾下的將士興奮不已,一邊奮勇殺進,一邊齊聲大呼。

    “破!破!破!”

    西涼兵被千軍破的殺傷力驚得魂飛魄散,麵對鄧展和他身邊的親衛,就像看到了厲鬼一般,有的轉身就跑,有的癱軟在地,體如篩糠。

    轉眼間,樊稠部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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