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740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0:44
第230章 戰張遼

    遠遠地看到張遼策馬而來,黃忠就知道正主兒上場了,不敢大意,提起十二分精神,舞刀相迎。

    在聽孫策說起張遼時,黃忠其實並不怎麼相信孫策的判斷。很顯然,孫策並沒有見過張遼,他是怎麼知道張遼善戰的,說不清楚。如果說是蔡邕告訴他的,那也不對,蔡邕隻說呂布是勇士,人中呂布,馬中赤兔,這不是什麼秘密,可是張遼算什麼,難道就因為他是並州人?

    邊郡多勇士,這可以理解,但孫策對張遼的重視是不是太過了?

    隱隱的,黃忠躍躍欲試,想和張遼較量一番。此刻見張遼出戰,他抖擻精神,挾連勝兩陣之氣,迎了上來。兩人連通報姓名都免了,一交手就全力以赴,殺在一起。

    如果沒有之前楊承二人的試手,黃忠還真沒什麼信心,現在他已經有了把握,就算遇上張遼也毫無懼色。二馬盤旋,铩戟相交,兩人戰得難解難分。

    孫策見狀,帶著典韋等人穿過黃忠的戰陣,來到陣前。

    樂手們使出吹奶的力氣,戰鼓雷鳴,號聲嘹亮,為黃忠打氣。

    孫策看著遠處戰在一起的黃忠和張遼,調整呼吸,讓自己激動的心情平複下來,為接下來的戰鬥做準備。按照演義的說法,黃忠是五虎上將之末,張遼是五子良之首,這兩人交手單挑,精彩程度毋庸置疑,更何況黃忠此刻正當壯年,而張遼卻還年輕,銳氣有餘,堅韌不足,此消彼長,其實黃忠還是占優的,用他來試張遼的成色最合適不過。

    當然了,那隻是演義,孫策選用黃忠迎戰張遼另有目的,這原本就是針對並涼人之間的矛盾而設計的計策,張遼隻不過是開胃菜,真正的主菜是徐榮。天下沒有百試不爽的計策,所有的計策都是因人設計,針對對方的弱點下手。賈詡為什麼那麼厲害?因為他洞察人心。

    就張遼而言,他最大的弱點是什麼?就眼下而言,他最大的弱點就是他的籍貫。他不是涼州人,而是並州人。他因為這一點被徐榮看中,也因為這一點被涼州人猜忌。

    有呂布在前,涼州人對張遼的升遷會更加警惕。誰也不希望出現第二個呂布,徹底蓋過涼州人的風頭。從權力運作原則上來說,董卓對呂布的過於信任並不是萬全之計,某種程度上,董卓和袁術有相似之處——他們其實都不適合玩政治。

    從目前的戰況來看,黃忠與張遼相差不遠,甚至還有些優勢。黃忠真要全力以赴,根本不需要他孫策出手,就能擊敗張遼,結束戰鬥。

    但那樣一來,這次挑戰就成了一場單純的比武,不能稱之為計。

    轉眼間,兩人惡戰數十回合。如果按照後世擂台賽的說法,他們已經戰了有兩三輪的時間,該中場休息了。這種高手與高手之間全力以赴的較量極耗體力,就算人吃得消,戰馬也吃不消,必須換馬再戰,否則輕易操縱不靈,重則馬失前蹄。

    孫策接過千軍破,該他上場了。

    果然,黃忠虛晃一招,露出破綻,撥馬而走。張遼也想換馬,也沒追,就在他準備撥轉馬頭回陣的時候,孫策踢馬出陣,來到陣前,揚聲叫道:“文遠兄,別來無恙?”

    張遼愣了一下,勒住坐騎,打量著孫策,一臉懵逼。

    別來無恙?我認識你嗎?

    張遼懵了,為張遼掠陣的楊整也吃了一驚。什麼意思,張遼和孫策認識?張遼可從來沒提過這一點。他連忙向段煨打手勢,示意情況有變。

    聽到孫策打招呼,張遼就意識到楊整會誤解,已經在注意楊整,見楊整在打手勢,心裏更加著急,大聲喝道:“來者是誰,我們見過麵嗎?”

    孫策哈哈大笑,拍馬走到張遼麵前,故意與楊整距離相當,就要是讓楊整聽得更清楚。

    “文遠兄,這是何意?去年在洛陽,我們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結為道義之交,怎麼才一年時間,你就嫌棄我了?莫非是因為你依附董卓,升了官,看不起老朋友了?文遠兄,這可不是你的作風啊。文遠兄,我今天可是專程為你而來,你怎麼能這樣?”

    張遼更加著急。去年這時候,他的確在洛陽,但他對孫策一點印象也沒有。可是這話他怎麼解釋,楊整能信嗎,段煨能信嗎?

    “你究竟是誰?我不認識你。”

    孫策搖搖頭,長歎一聲。“張文遠,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實在讓我失望。去年這時候,我們還把酒臨風,要為漢家除殘去穢,立不朽功業。轉眼間,你就投靠了董卓匹夫,助紂為虐。也罷,既然如此,我們就割袍斷義,從此你我各為其主。”

    孫策說著,撩起戰袍,割下袍角,扔向張遼,同時舉起千軍破,大聲喝道:“附逆小賊,你我割袍斷義,從此便是敵人,來戰!不死不休!”說著,策馬衝向張遼,千軍破高高舉起,寒光耀眼。

    趁著孫策和張遼說話的功夫,黃忠換上秦牧送的青海驄,又來到了陣前,做好了準備。聽孫策下令,二話不說,抬起弓,“嗖嗖嗖!”連射三箭,一箭向張遼,兩箭向楊整。

    張遼哭笑不得。割袍斷義?我們結過義嗎,你就割袍斷義。可是他來不及解釋了,一來孫策正縱馬殺來,氣勢驚人,二來黃忠突然襲擊,箭已經到了跟前。他大喝一聲,揮起手中鐵戟,將黃忠射來的羽箭掃落,正準備罵黃忠偷襲,卻聽得身後一聲驚叫,卻是楊整的聲音。

    張遼大驚,回頭一看,隻見楊整中了兩箭,坐不穩馬背,抱著馬脖子撥馬而逃。張遼正準備詢問楊整的情況,孫策已經策馬衝到他的跟前,大喝一聲:“張遼,受死吧。”

    張遼避無可避,舉戟迎戰,與孫策殺在一起。

    那一邊,黃忠策馬猛追楊整,楊整抱著馬脖子策馬狂奔,轉眼間就衝到段煨麵前,他大叫道:“段將軍,張遼與孫策是故交,曾是結義兄弟——”

    話音未落,黃忠追到他身後,猛張弓,急放箭,一箭正中楊整後心,從後背入,從前胸出。

    楊整翻身落馬,口吐鮮血,一命嗚呼。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0:45
第231章 百口難辯

    段煨麵色大變,大聲下令:“擒下此人!”

    十餘名西涼騎士猛踢戰馬,上前圍攻黃忠。黃忠不慌不忙,舉起弓,“嗖嗖嗖”連射數箭,箭不虛發,接連射倒數人。西涼騎士見狀大驚,紛紛勒住坐騎,或是舉盾遮擋,或是舉弓還射。黃忠撥馬而走,一邊跑一邊轉身射擊,仗著強勁的弓力和超人的精準,射殺數人,揚長而去。

    段煨氣急敗壞,拔出長刀怒吼:“攻擊!”

    號角聲響起,兩翼的西涼騎兵呼喝著,縱馬向孫策的戰陣兩翼奔去,數百人拉開弓,射出一陣箭雨。

    馬蹄聲急,箭矢飛馳,大戰突然拉開了序幕。

    正在和孫策交手的張遼聽到戰鼓聲,吃了一驚,轉頭一看,見兩翼的西涼騎兵發動了進攻,正麵的步卒也在接近,很快就要到身後,已經不可能讓他和孫策決鬥。他轉身,正想和孫策說話,卻發現孫策已經跑進了大陣,兩翼的步卒合攏過來,迅速將巨大的武剛車聯在一起,駕起了強弩。

    張遼不敢大意,就算他再猛,遇到強弩集射也要掛,連忙撤退。他剛剛離開,五百西涼步卒就衝到了陣前,戰鼓聲一急,夾雜著一聲長嘯,數百張勁弩齊射,一蓬箭雨從武剛車中射中,瞬間就到了西涼步卒麵前,鋒利的箭矢輕而易舉的洞穿了西涼步卒的木盾,洞穿了他們簡陋的皮甲,洞穿了他們的身體,衝在最前麵的步卒像野草一樣被射倒,鮮血迸濺,慘叫聲四起。

    張遼勒住坐騎,看著還在轟鳴震顫的武剛車,心神劇震。

    看到這些大車,他就知道是用來擋騎兵的,相當於防護力較強的大盾,不僅能應付騎士用的騎兵,就算是普通的三石弩也未必能射穿,但他沒想到這些武剛車還是弩車,是攻守兼備的利器。弩的射程比弓遠,勁道比弓強,因此也比弓重,難以操縱,裝在車上的確是個解決辦法。既方便動輸,攜帶大量的箭矢,又有車壁保護,弩手可以躲在車後肆無忌憚的射擊。

    可這成本就高了,弩車絕不是普通的車可比,僅是弩本身就比普通的車貴,成本翻上幾倍都有可能。

    對並州人、涼州人來說,這絕對是用錢堆起來的武器,想都不敢想。

    張遼驚訝的瞬間,大陣正麵的兩百輛弩車已經射出兩番箭,射倒了一大批進攻的西涼步卒。在這些車弩麵前,裝備簡陋的西涼步卒根本沒有抵擋的能力,隻能冒著箭雨往前衝。

    但是張遼隨即又發出一個更令他不安的問題,這些弩車射擊的速度比普通的弩快,根本不是這種體積的弩能夠具備的。西涼步卒衝出百十步的距離,剛剛發射過一次的弩車又開始了第二次的射擊。又一批西涼步卒倒了下去。這一次,他們靠得更近,弩的殺傷力更強,不少弩箭射穿了一個西涼步卒的身體,接著又射倒了後麵的人。

    西涼步卒遭受重創,五百前鋒轉眼間被射倒大半。

    遠處的號角聲再響,段煨即將發動第二次進攻。

    張遼突然驚醒,立刻撥馬向段煨的中軍飛奔。段煨離前陣太遠,還不知道這些弩車的厲害,貿然下令步卒進攻隻會造成更大的傷亡。雙方兵力懸殊,這麼拚下去正中孫策下懷。

    “將軍!”張遼奔到段煨麵前,勒住坐騎,戰馬猛地停住,人立而起,兩隻前蹄在空中虛踏,泥土都甩到了段煨的臉上。段煨大怒:“張遼,你想幹什麼?”

    “將軍,不能進攻,孫策的弩車厲害——”

    “張遼,你們都已經割袍斷義了,你還要為孫策說話?”段煨冷笑道。楊整的話沒說完就被黃忠射死了,但他已經聽到了幾個字,也看到了孫策割下袍角的舉動,真相呼之欲出,哪裏還有心情聽張遼解釋。他一邊喝斥張遼,一邊悄悄地給親衛騎士打手勢,示意他們包抄張遼。

    段煨的親衛騎士一動,張遼就知道他們要幹什麼,他心如急焚,一邊撥轉馬頭,一邊大叫:“將軍,切莫中了孫策詭計,我不認識他,他這是要離間我們。將軍,孫策——”

    段煨大怒。“給我拿下!”

    親衛騎士縱馬上前,有的舉起矛戟刺向張遼,有的舉起弓箭向張遼射擊,轉眼間,張遼就被圍住,中了幾箭。張遼大急,揮戟格檔,刺倒兩人,打開一個缺口,衝出重圍,飛奔而去。有騎士策馬追趕,又被張遼殺死數人,這才有些怕了,不敢再追,看著張遼逃走。

    段煨破口大罵。“並州兒皆是叵信之輩。不殺光並州兒,董太師必步丁原後塵,我涼州人死無葬身之地。”

    張遼殺出重圍,奔出自己的陣地,雖然沒有聽到段煨的咒罵,卻也知道誤會已深,非他能解釋。他看了一眼遠處的戰場,想想那些威力驚人的弩車,再看看身邊這些熟悉的臉,一咬牙。

    “撤!”

    張泛等人雖然驚訝,卻毫不猶豫地執行了張遼的命令,千餘並州步騎迅速撤離戰場。段煨收到消息,更加憤怒,罵不絕口。正在這時,有斥候來報,文聘率領兩千人出城,有與孫策夾擊之勢。段煨也慌了,不敢戀戰,下令撤退。

    號角聲一起,西涼騎兵首先撤退,迅速脫離戰陣。緊接著,正麵進攻的步卒也開始撤退。他們遭受弩車重創,死傷慘重,原本就沒什麼鬥誌,聽到撤退的命令,立刻潰散,根本不管什麼陣型,也沒什麼互相掩護,爭先恐後,轉身就跑,完全是一群烏合之眾。

    黃忠見狀,及時下達了反擊的命令。在強弩都尉的指揮下,弩手們開始延伸射擊,擴大殺傷,都尉田弘成率領本曲步卒魚貫穿過武剛車戰陣,一邊飛奔,一邊舉刀長嘯。

    “千軍——”

    五百士卒排著嚴整的陣勢,氣勢如虹,應聲大呼。

    “破!破!破!”

    中軍,秦牧率領親衛騎衝出戰陣,死死盯著段煨的戰旗,緊追不放。聽到身後雷鳴的喊殺聲,段煨不敢停留,在親衛騎士的保護下狂奔而去。

    兵敗如山倒,西涼兵丟盔棄甲,一敗塗地。

    婁圭站在城牆上,看著西涼兵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向西奔逃,目瞪口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0:46
第232章 徐榮

    孫策看到文聘很開心,看到婁圭很意外。

    搞定陳瑀之後,他並沒有對南陽豪強下死手,反而進行了冷處理。這些人城外的莊園已經沒了,財產被諸將分了,土地則分給了他們之前的部曲,隻剩下城裏的宅院,瀕臨破產。按理說,孫策可以一口作氣,將他們連根拔起,但他並沒有這麼做,包括和陳瑀合謀的宗承,他都沒有殺。

    宗承閉門謝客,不對孫策的執政發表任何意見。可以理解成閉門思過,也可以理解成非暴力不合作。不管是什麼原因,孫策都沒有采取行動,他默許了宗承這個典型,以免激化矛盾,一心一意對付徐榮。

    婁圭曾經和宗承一起,陳瑀敗逃之後,婁圭就失蹤了,孫策原本以為他逃了,沒想到他會在文聘身邊。看到婁圭的時候,著實打量了兩眼。

    婁圭被他看得心慌,原本準備的說辭一句也說不出來,隻能低著頭,等文聘開口。

    文聘也有些為難,但他最後還是將婁圭出現在這裏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特別是守住酈城的功勞,他幾乎全讓給了婁圭。

    孫策明白了文聘的意思。同為鄉黨,文聘想拉婁圭一把,就像當初鄧展想拉他文聘一樣。

    “這水澆得好。”孫策看著漸漸融化的冰層說道。他印象中,婁圭也幫曹操用過類似的計策,隻不過不是在南陽。“給你一個任務吧,留在酈城,把城牆修好。我估計徐榮也許很快會親自來攻酈城。”

    婁圭有些失望。孫策沒讓他領兵,隻讓他修城,和文聘所受的禮遇差遠了。

    文聘過意不去,還待再說,孫策擺擺手,示意不要再為婁圭說話。他其實不喜歡婁圭,這人勢利心太重,幾次反複,沒殺他就算不錯了,重用會給其他人造成不好的示範。他可以容忍宗承的不合作,卻不能容忍婁圭的投機。讓他負責酈城的修繕既是想看看他的能力,也是想給他一個立功的機會,當然也是故意敲打敲打他,如果他還不安分,以後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甚至於直接殺掉。

    孫策親自統兵來援,並且摧枯拉朽般的擊退了段煨,解酈城之圍,酈城的百姓又緊張又高興。緊張的是孫策名聲不好,殺了不少人,高興的是孫策能夠保護他們。他們推選出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做代表拜見孫策,試探孫策的來意,並送上酈城有名的菊花作為見麵禮。

    孫策第一時間接見這些代表,欣然接受了他們的禮物,聊起酈城的風土人情。見孫策長相英俊,態度和藹,和鄰家少年無異,全然沒有傳說中的凶神惡煞,這幾個老人也放下了緊張和拘謹,熱情的介紹起酈城的情況來,談笑風生,賓主盡歡。

    ——

    徐榮扶著案緣,一動不動。

    他中等身材,體格粗壯,濃眉大眼,獅鼻闊口,一部濃須,夾著幾根白毫。人到中年,半生滄桑,飽經風霜,由一個普通戍卒一步步走到現在,他經受了尋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也積累了尋常人難以想象的閱曆,一眼就洞穿了孫策的離間計。

    但是,他沒法化解,甚至不能說破。

    並州人和涼州人之間的矛盾由來以久,不是他幾句話就能化解的,甚至丁原的死都隻是一個激化點,根源來自於兩州人相似的困境和風土人情,這不僅沒有讓他們同病相憐,反而讓他們敵視對方,總想壓對方一頭。

    他相信張遼沒有說謊,但是他沒法說服段煨等人相信張遼。他是幽州人,能夠指揮這些西涼人作戰完全是因為董卓的信任和之前的戰功,再加上天性謹慎,與任何涼州人都不發生衝突。如果要幫張遼說話,西涼人會連他都懷疑。

    但是他又想幫張遼。看到張遼,他就想到年輕的自己。沒有家世,沒有師門,甚至連幫得上忙的朋友都沒有,能夠依靠的隻有自己的實力。可是隻有實力沒用,沒人提攜,你連表現的機會都沒有。他就是這樣的例子,從軍數十載,大小數百戰,每戰有功,但是每次功勞簿上卻看不到他的名字,就算有功也隻有一點微薄的賞賜,升職卻異常艱難。如果不是董卓,他這輩子也許隻是一個小小的都尉,不可能成為統領數萬人馬征戰的中郎將。

    有時候他真的很嫉妒孫堅。同樣出身寒門,孫堅的運氣卻好得讓人眼紅,不到四十歲就官拜二千石,封了侯。現在又有了這麼好的兒子,才十六七歲就統領幾萬人馬。

    老天為什麼如此不公?

    “張遼,孫策的武藝如何?”徐榮打破了沉默,聲音不大,但很冷。

    段煨惡狠狠地瞪了張遼一眼,眼神得意。因為張遼的撤退,他遭受慘敗,四千步騎損失近半,隻逃回來兩千餘人,顏麵盡失,連帶著了涼州人的臉麵,被李蒙、樊稠等人好一通埋怨。他毫不客氣的將所有責任推給了張遼,強烈要求徐榮以軍法處置張遼,現在快要如願以償了。

    張遼遲疑了片刻,神色平靜。“尚可。”

    “你能擊敗他嗎?”

    張遼咬咬牙。“能。”他其實並沒有與孫策真正交手,孫策出戰的時候,他剛剛與黃忠惡鬥一場,馬力已疲。但即使如此,孫策也沒能占上風,後來還趁他回頭的時候跑了,武藝應該一般。準備充分的話,有機會陣斬了他。況且他很清楚,這次徐榮能給他爭取到的最好機會。

    段煨愣住了,狐疑地打量著徐榮。

    徐榮盯著張遼,眼神淩厲。“留下你的兄長為質,領你的本部人馬去挑戰孫策,或是殺他,或是殺他手下的那個將領,二者必居其一,否則你自己去向太師請罪。”

    “喏!”張遼躬身領命,起身告辭。

    “嘿——”段煨起身,準備叫住張遼。徐榮看看他,語氣稍緩。“忠明,安排張遼做你的副將是我的責任,我會向太師請罪。我再撥五千人給你,你去冠軍、穰縣收集糧草,伺機切斷孫策的退路。”

    段煨大喜。徐榮承擔了責任,給他增加了人馬,還給了他這樣的美差,誠意很足,他自然滿意。

    “諸君,抓緊時間攻擊各縣。十天後,我們一起去會會孫策。”

    眾將轟然應諾。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0:47
第233章 懷疑人生

    酈城的菊花很有名,據說喝了這種菊花茶可以延年益壽,故司空王暢——劉表的老師,故太尉胡廣——蔡邕的老師都常年飲用這種菊花茶,得享高年,故太傅袁隗壽命稍微短一些,不過那不是酈城菊花的責任,他是被董卓滅門的,要不然至少也得八十以上。

    孫策才十六七,對長壽沒什麼興趣,但是這個時代還沒有後世意義上的茶,用菊花泡水算是最接近的。冬天火大,又要麵對徐榮這個勁敵,喝點菊花茶降降火,也算是不錯的選擇。

    這段時間一直很忙,沒有個空閑的時候,現在離開了宛城,身處軍營之中,卻突然清閑下來。雖說軍營裏的事也不少,但相比較而言還是簡單一點,處理軍務,隨時注意徐榮的動向,然後就是和黃忠、文聘等人說說兵法,論論武藝。

    黃忠和張遼交手數十合,打得很過癮,再也不懷疑孫策之前的判斷。他還說,張遼的武功還沒到頂,再過十年,他有了更多的曆練,身體和心態相匹配,才能真正進入巔峰。到了那時候,他未必是張遼的對手,人生五十,氣血已衰,武功也開始走下坡路了。

    孫策覺得黃忠說得有理,而且有點小得意。在人生最顛峰的時候斬夏侯,戰張遼,黃忠應該感激他。雖說黃忠曆史上也斬殺了夏侯淵,但是成名太晚了,而且那一戰他是拚了老命,沒多久就死了,沒能享受幾年榮耀。現在則不然,他至少還有二三十年風光,不出意外的話,他甚至可以活得比曆史上還長。

    成名要趁早啊。

    趁著這個機會,孫策履行起了媒人的職責,向黃忠隆重推薦秦牧的姊姊秦羅。黃忠娶過妻,夫妻感情不錯,但一直沒生育,所以他年過四十還沒有子嗣。孫策推薦秦羅,黃忠連稱不敢。秦家是關中豪強,論家世比他黃家可強多了,更何況是為妾。言下之意,就算妻子不育,他也不肯休妻另娶。

    秦牧有點為難。他姊姊雖然年齡大了點,但畢竟雙方的身份家世擺在那兒,願意嫁給黃忠已經是屈就了,怎麼可能做妾。

    見此情景,孫策沒有再說什麼,這是他們兩家的事,由他們自己去處理比較好。他把話題扯回武藝上。張遼雖然跑了,但他的計劃還沒有結束,說不準什麼時候又和張遼碰上了,早點做準備總是好的。

    黃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親自和孫策切磋,模擬張遼的武功特點,充當陪練。

    孫策用心揣摩,不敢有絲毫大意。

    幾天前,他向鄧展提及此事時,鄧展說了一番話,他深受啟發。鄧展說,武功這種事,首先看天賦,比如力量,比如反應,有了這些基礎,再加上名師指點,自己刻苦,才能練出一身好武功。但是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後會遇到瓶頸,要想突破這個瓶頸,名師幫不上忙,刻苦也未必能解決問題,關鍵要看悟性。有悟性的人能一通百通,從此進入化境。沒悟性的人,就算練一輩子也進入不了那個境界。

    鄧展說,孫策的身體素質有優勢,要力量有力量,要反應有反應,有孫堅為他啟蒙,自己又肯下功夫,所以年紀輕輕就能成為高手,甚至已經遇到了瓶頸,能不能突破這個瓶頸,就不是肯不肯吃苦的問題了,而是看有沒有這個悟性。

    悟性很神奇,鄧展也說不清楚,他隻是勸孫策不要著急。以他的年紀,能有這樣的武功已經很了不起了。很多人一輩子也達不到這樣的高度。如果想再精進一步,他也許應該多讀一些書。說到底,悟性就是觸類旁通,舉一反三。

    鄧展還給了孫策一個建議,他練的太極拳雖然很粗陋,卻值得好好研究。剛與柔,直與曲,原本就是相輔相成的。絕大多數人的武功都是以剛以直為主,就像拳法和矛法一樣,比的就是誰更強,誰更快,太極拳能以柔克剛,以慢打打,這裏麵有很深的道理。

    孫策對此深有同感。他對太極拳的理解很膚淺,與人動手還是靠本尊的武功底子,但偶爾應用太極拳的拳意卻往往能取得意外的效果。常聽人說太極拳是講道理的拳,重意不重形,他沒有真正練過太極拳,其實並不影響他去應用太極拳的拳理。

    話雖如此,要想真正打破瓶頸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隻能按照鄧展的建議,沉下心來,厚積薄發。

    有黃忠、典韋這樣的高手做陪練,有鄧展這樣的武學大師引導,他相信自己還可以更進一步。但隻有陪練還不夠,他還需要有份量的對手來激發他的潛能。

    張遼顯然就是一個不錯的對手,他不想錯過。

    他的願望很快就實現了,張遼去而複返,向他挑戰。

    孫策正中下懷,大筆一揮,在戰書上寫下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來日再戰。與此同時,他對來下戰書的騎士說,希望文遠能迷途知返,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收到孫策的回複,張遼都有些糊塗了。如果說隻是為了離間他和段煨,現在段煨已經被孫策擊敗,孫策根本沒必要再提這件事,而且說得有板有眼,情真意切的勸他回頭。

    難道是我記錯了,我以前真的見過孫策,而且和他誌同道合?

    夜色之下,張遼坐在帳前,一邊喝酒一邊回想這一年多來的經曆,特別是在洛陽的時光。他怎麼也想不起孫策這個人。這件事很古怪,不合常理,但他卻不敢確定。這一年多的時間裏發生了那麼多事,大將軍何進死了,老上司故並州刺史丁原也死了,而且是死在呂布的手中,皇宮被燒了,洛陽被燒了,先帝死了,少帝立了又廢了,董卓成了太師,天下大亂,山東州郡討董,聲勢宣赫,轉眼間又煙消雲散,哪一件事不是匪夷所思?

    也許我真的見過孫策,隻是覺得愧對故人,所以不願想起?

    我投董卓錯了嗎?董卓之前是並州牧,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師,那麼多朝廷重臣、名士儒者都承認他,我為什麼不能承認?如果說呂布是武夫,為了富貴背信棄義,那麼名士王允呢?

    張遼獨坐帳中,一口接一口的喝著酒,直到東方既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0:47
第234章 織網

    孫策提千軍破,跨青驄馬,在黃忠、典韋等人的護衛下來到張遼麵前。

    青驄馬是秦牧送給黃忠的,黃忠得知是秦羅所送之後,不肯再受,堅持要還給秦牧。秦牧幹脆轉送給了孫策。孫策並不想接受,但是他現在需要一匹好馬來迎戰張遼,便暫時接受,算是借的。

    好的戰馬不僅僅是速度快、力量大,更重要的溫順,通人性,能夠很好的領悟騎乘者的動作。青海驄就是好馬的代名詞。一匹青海驄價值百金,低得上十匹真正的戰馬,絕對物有所值。

    孫策也因此對關中世家有了一定的了解。秦家隻是關中一個小世家,一出手就是一匹青海驄,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就算是因為他們家販馬的緣故,而戰馬在隴西遠遠沒有這麼高的價格,擁有這麼多上等戰馬依然不可小覷。

    戰馬資源可是他一直的心頭痛。

    看到張遼的黑眼圈,孫策心中暗喜。即使是高手,休息不好也會影響狀態。他坐擁萬人大軍,還有黃忠等人分擔責任,可以好好休息。張遼在城外,隻有千餘人,夜裏休息不好也是正常現象。此消彼長,他又多了幾分把握。

    “文遠,昨天沒休息好嗎?”孫策淡淡的說道。

    張遼的確沒休息好,一夜未睡,又喝了不少酒,他現在有些昏昏沉沉的。隻不過他沒興趣對孫策說這些話。他隻想盡快完成任務,斬殺孫策或者黃忠以證清白。見孫策騎著黃忠曾經騎過的青海驄,他心中閃過一絲竊喜。以他目前的精神狀態,擊敗黃忠有些難度,擊敗孫策的機會應該更大。

    “孫策,我們……真的見過嗎?”

    聽了張遼這句話,孫策心中暗自發笑。能把張遼忽悠得懷疑自己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不過他根本不打算正麵回答張遼,誓將忽悠事業進行到底,一直到將張遼忽悠得下馬投降為止。

    “見沒見過,還有意義嗎?別廢話了,來吧,決一勝負。”

    張遼無奈,隻得打起精神,拍馬衝鋒,舉起鐵戟直刺孫策。孫策輕踢青海驄,揮起千軍破,大喝一聲,斬在張遼的鐵戟上,卻沒有趁勢反擊,與張遼錯身而過。

    各自奔出數十步,兩人撥轉馬頭,再次加速,戰在一起。

    張遼用鐵戟,但他的鐵戟並不是很長,隻有一丈五尺。

    漢代沒有馬鐙,騎士隻能用雙腿夾住戰馬衝鋒,固定效果不佳,一旦遇到強力衝撞很容易落馬,所以騎兵以騎射為主,近戰則用環首刀劈砍,隻有真正的高手才會用矛戟近身格鬥,用的矛戟也沒有後世的長,隻比步卒用矛戟略長一些,所謂的丈八長矛極其少見。

    兵器越長越難操控,對材料的要求也越高。後世的騎兵所用長兵之所以能達到丈八甚至超出兩丈,一是因為有馬鐙助力,二是因為鋼鐵冶煉技術提升,矛頭越做越小,矛演化為槍,槍頭隻有二三兩重,更容易保持平衡。

    武器是否順手關乎生死,來不得並點誇張,誰都知道一寸長一寸強,可是誰也不敢用超出自己掌控能力的武器,否則等於找死。

    即便如此,張遼的鐵戟依然比孫策的千軍破長不少,又是直兵,看起來大占優勢。

    但,隻是看起來而已。

    刺是縱向用力,攻守雙方是麵對麵的硬頂,沒有馬鐙,對手固然容易被刺下馬,自己也很容易從馬背上摔下去。劈砍卻是橫向用力,可以借劈手臂的揮舞發力,增加速度,落馬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兩相平衡,張遼的優勢有限,孫策的劣勢也沒有看起來的那麼明顯。再加上張遼沒有休息好,反應速度打了折扣,要想速勝孫策就更難了。

    你來我往,兩人大戰近百合,不分勝負。

    青海驄沒什麼問題,張遼的坐騎卻有些承受不住了。孫策戰意正濃,張遼卻有些疲憊,氣息變得粗重起來。也許是心浮氣躁,也許是自負使然,他並不認為是因為孫策的武藝並非他想象的那麼差,而是下意識的認定是自己沒有休息好,這才總差那麼一點,未竟全功。

    “馬力已乏,換馬再戰。”張遼不得已,找了個還過得去的理由,要求暫停。話剛出口,他就覺得臉上發熱。孫策如果不答應,他也隻能硬著頭皮再戰。

    孫策求之不得,爽快地答應了。

    “既然如此,你索性休息一下吧。”孫策很體貼。“我看你臉色不佳,一定是昨天沒休息好。雖然已經割袍斷義,我也不願意占你這個便宜。給你半個時辰,夠嗎?”

    張遼慚愧不已,連聲說道:“夠了,夠了。”連看孫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撥馬回陣。

    孫策心中暗笑,也撥馬而回。他翻身下馬,命人鋪起席子,擺上案幾,拿出準備好的酒肉吃喝起來。他又讓人拿了一些酒肉送給張遼,讓他吃飽了再戰。

    張遼倒也沒想太多。雖然他很想殺了孫策自證清白,但畢竟是比武,不是交戰,雙方互贈酒食也是常有的事。孫策大方,他要是不吃,反倒顯得小家子氣。他接受了孫策的饋贈,禮尚往來,也送了一些酒食給孫策。

    孫策正中下懷,你來我往,這就更像有交情的老友了。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一是軟化張遼,二是進一步製造誤會,讓張遼無法解釋。這個場景傳到段煨等人的耳中,就算徐榮想為張遼開脫也沒什麼說服力。

    雖說張遼不是有勇無謀之輩,但是論比心眼,張遼還真不是他對手。

    將者五德,以智為首,勇居其次。他籌劃了這麼久,絕不僅僅是為了和張遼打一架。他精心編織起一張大網是要一步步將張遼裝進去,等張遼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了。而張遼隻是第一個目標,他最終的目的是徐榮。張遼是並州人,與涼州人天生不和,徐榮是幽州人,同樣無法和段煨等人同心同德,一樣存在裂痕。隻要他有足夠的耐心,放長線,釣大魚,一點點的挑撥,耐心的敲打,這點裂痕最終將變成一個無法彌補的破綻。

    到了那時候,他擊敗徐榮的機會就來了。

    機會不僅需要耐心的等待,必要的時候還需要積極的創造。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3:45
第235章 回頭是岸

    休息了半個時辰,不等孫策說話,張遼主動請戰。

    孫策也不推辭,上馬再戰。

    這一次,張遼的狀態有所改善,長戟使得虎虎生風,步步緊逼,殺法淩厲,恨不得一招就取孫策性命。徐榮讓他來挑戰孫策,就是給他一個緩衝的機會。如果孫策不應戰,他也好給段煨等人一個交待。孫策應戰了,他沒有任何理由推卻,隻有斬殺孫策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這是他的前程,他必須全力以赴。

    孫策不甘示弱,舞起千軍破,與張遼戰在一起。鄧展創編的破鋒七殺原本就是馬步皆用的招法,刺攔拿更是純正的矛法,孫策練得非常純熟,隻是一直缺少實力相當的對手來檢驗自己的成績,與張遼對戰正好起到這個效果。剛才小試牛刀,他已經有了信心,此刻更是戰得痛快,將千軍破刀矛兼備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二馬盤旋,戟铩並舉,兩人你來我往,兵器破風聲、撞擊聲,兩人的呼喝聲,馬蹄踏地聲,混在一起,難分難解。

    雙方觀戰的將士看得如癡如醉。黃忠兩天前曾與張遼一戰,但當時有演戲的任務在身,戰得並不痛快。此刻看到孫策與張遼交手,張遼全力以赴,挺刺勾拿,戟法的精妙盡在眼前,他看得非常過癮。不過,以他的眼界,他很快意識到孫策棄用長戟乃是明智之舉。

    孫策原本也是用戟的,畢竟矛戟是這個時代的戰士最常用的武器,戟尤甚於矛,但孫策很快就棄用戟,改用長刀或者矛,後來又變成了黃月英為他定製的千軍破——兼有刀和矛兩種功能的铩。

    比起矛,戟的旁枝有勾啄的作用。但勾啄是側向用力,對於縱馬衝鋒的騎士來說,勾啄不僅無法利用馬速帶來的衝擊力,反而對騎士的眼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要在錯身而過的一瞬間啄擊對手,比用刀砍還要難上數倍。推擊的難度小一點,但推擊的殺傷力小,如果對方有鐵甲護身,推擊根本沒有實際意義。

    漢代的戟已經和原始的戟不同,有側支卻沒有側刃,沒有割殺的作用,就是因為隨著甲胄防護能力的提升,側刃的割殺功能已經成了雞肋,隻會增加武器製造的難度和成本,迅速被淘汰了。

    古代的戰士是隻有貴族才能擔任,武器也是私人定製,所以古代的兵器精致華美。隨著戰爭規模的擴大,戰士已經成為庶民,武器也更注意成本,簡單高效。陣前比武是很貴族的形式,儀式感很強,但他們用的武器卻已經失去了貴族的味道,沒有一點儀式感。

    孫策的千軍破兼有刀的砍擊和矛的直刺功能,招法多變,殺傷力較強。張遼的鐵戟雖然也啄擊的功能,卻不怎麼用得上,優勢隻剩下長度,也被千軍破的劈砍功能抵消。

    其他人沒有黃忠這樣的境界高度,他們隻知道孫策和張遼戰得激烈,不分伯仲,看得興高采烈,大開眼界,看到興奮處不禁大聲叫好。開始隻為其主,後來看得太投入了,也為對方叫好。

    轉眼間,又是百餘合。

    聽得此起彼伏的叫好聲,張遼暗自叫苦。休息了半個時辰,體力有所恢複,本想一股作氣拿下孫策,現在看來也成妄想。孫策越戰越勇,他卻有些力不從心,胯下的戰馬更是累得呼哧呼哧直喘,嘴角全是白沫,毛皮都被汗水浸透。

    三天來回跑了兩三百裏,沒能好好休息,又連番苦戰,這匹馬太累了。再戰下去,隨時可能倒斃。

    真正的戰馬有種不服輸的精神,如果乘者不加以控製,它很可能一直跑到死。

    張遼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悲愴。他覺得自己和這匹馬一樣,前路漫漫,看不到一點希望,不知道哪裏才是盡頭,他卻隻能咬著牙,不停的往前跑,哪怕下一刻就會倒在路上。

    “啊——”張遼狂吼,挺戟猛刺。

    孫策揮铩,劈開鐵戟,“當”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兩人錯馬而過。那一瞬間,孫策看到了張遼眼中的決絕,突然心生警惕,千軍破劃了半個圈,橫架在身後,正是蘇秦背劍式。

    “當!”一聲響,張遼返身一戟,刺向孫策後背,卻被千軍破架住。他一咬牙,手腕一翻,用戟枝掛住千軍破,用力猛拉。孫策來不及多想,本能的雙腿用力,夾緊了馬腹。戰馬往前一竄,兩人同時落馬,武器也脫了手,扔出老遠。

    雙方將士大驚,紛紛策馬衝了過來,準備搶人。

    耳邊蹄聲隆隆,孫策卻來不及多想,翻身躍起。他天天練拳,又有鄧展指點,不僅拳腳功夫好,而且身手敏捷,倒地後一躍而起。張遼卻是習慣了騎馬,戰馬就是他的雙腿,一旦落馬,武功就折了三成,麵對猛虎般撲來的孫策,他抵擋不住,唯有後退。

    孫策搶到千軍破前,腳尖挑起千軍破,孫策淩空接住,一個箭步衝到張遼麵前,大吼一聲,力劈華山。

    看著當頭劈落的刀鋒,張遼長歎一聲,閉上了眼睛,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我命休矣!什麼前程,什麼富貴,什麼封妻蔭子,一切都結束了,不僅自己要身首異處,連帶著兄長和數百位鄉黨都要埋骨異鄉。

    孫策原本就沒打算殺張遼,隻是本能的反應,見張遼沒反擊,他便收住了千軍破,刀鋒離張遼的頭頂還有一尺之遙。但他卻將張遼臉上的淚水看得清清楚楚。與後世的男人有淚不輕彈不同,漢人感情豐沛質樸,高興了哭,傷心了也哭,杜畿就在他麵前落過淚,此刻看到張遼落淚,他一點也不奇怪,隻有同情。

    張遼剛才的眼神在腦海裏閃過。他知道張遼落淚不是怕死,而是傷心。雖然他不知道張遼為什麼傷心。

    孫策收式,左手倒提千軍破,伸出右手。

    此時,張遼的部下正好衝到麵前,見孫策並無殺人之意,反而去拉張遼,如釋重負,紛紛呼喝著勒住了坐騎。黃忠等人見狀,也紛紛勒住戰馬。雙方相隔數步,虎視眈眈,卻沒有人發起攻擊。

    聽得耳邊蹄聲雜亂,張遼愣了好一會兒,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死。他緩緩睜開眼睛,卻看到孫策站在麵前,眼神友善,並無敵意。

    “你……為什麼不殺我?”張遼喃喃說道。

    “文遠兄,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今日不分勝負,明天再戰,如何?”

    張遼沉吟片刻,舉起手,拉住孫策停在半空中的手,借力站起。

    “多謝!”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3:46
第236章 諍臣

    孫策回城,享受英雄凱旋的待遇。以一個將領的標準來看,與對手單挑是很無聊的事,可是對普通百姓來說,兩位勇士陣前決鬥卻是最英勇不過的行為,如果這個勇士又年輕又英雄,那就更賞心悅目了。即使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親眼目睹,很多人甚至連站在城牆上看的機會都沒有,卻不影響他們為之歡呼。

    至少他們可以夾道歡迎,近距離欣賞孫策的絕世美顏啊。

    這一夜,酈城無數少女要失眠了,軍營外也會多無數偷窺的窈窕身影,當值的士卒很緊張,不敢有片刻大意,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這些膽大包天的少女溜進來,毀了一世英名。

    孫將軍軍紀很嚴,那個姓趙的軍正手更黑。

    趙儼不僅對普通將士嚴厲,對孫策也不例外。得知孫策沒有殺張遼,趙儼很是不解。孫策進了屋,剛剛摘下頭盔,還沒坐定,他就闖了進來。

    “將軍想收服張遼嗎?”

    “不可以嗎?”

    “既然如此,將軍為什麼不幹脆生擒他?”趙儼比孫策大四歲,眼下也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孫策提拔他,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匡正孫策,別做傻事,否則就對不起孫策。“將軍,你是南陽之主,幾萬大軍的統帥,不應該做一個鬥將,這種事讓黃校尉或者典都尉去做就行了。”

    黃忠無動於衷,典韋也滿不在乎,他們已經習慣了趙儼的說話方式。

    孫策微微一笑。“伯然,你以為我是好勇鬥狠,逞一時意氣?”

    “那還能為什麼?”

    孫策搖搖頭。“以伯然的智慧,應該不能猜出來。伯然,你隻是暫時做軍正,不能永遠做軍正,我對你的期望可不僅僅如此。”

    趙儼遲疑了片刻,若有所思。“將軍欲由張遼牽連徐榮,離間西涼諸將?”

    孫策不答反問。“何以見得?”

    “之前張遼違反段煨將令,不戰而走,導致段煨大敗,按律當斬。他能去而複返,除了徐榮還有誰能這麼做?將軍釋而不殺,自然是要故技重施,將嫌疑引到徐榮身上。隻是徐榮乃涼州大將,戰功卓著,又深得董卓信任,西涼諸將敢對他不利嗎?”

    孫策笑了起來。這不能怪趙儼,趙儼不是杜畿,又剛剛出仕從軍,對徐榮的了解有限。

    “徐榮是幽州人,不是涼州人。”

    趙儼很意外。“是嗎?可是觀他所作所為可與西涼人沒什麼區別,我潁川郡故太守李旻就是被他烹殺的。這麼說來還真是小人同而不和,一樣的殘暴不仁。”

    “伯然,你這個思想要改一改,邊郡人生性凶殘的的確不少,但也不是所有的邊郡人都好殺。正如潁川有偽君子,不代表所有的潁川人都是偽君子一樣。要做大事,不能有這種地域歧視。普通人閑聊也就罷了,身為理政者有這種心理還有什麼公平公正?”

    趙儼拱手致歉。“將軍說得是,是我輕率了。不過,徐榮在西涼軍中太久,之前在潁川殺戮甚重,現在又在南陽縱容士卒擄掠,名聲很壞,將軍若是想招降他,當三思而行。”

    這次孫策沒有反駁,點頭表示同意趙儼的看法。不管徐榮是不是涼州人,他麾下的西涼兵幹的那些事和他脫不了幹係。就烹殺李旻這件事而言,要讓其他人接受他不太容易。不過現在考慮這些太早了,他想的是如何擊敗徐榮而不是招降徐榮。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就想著收服名將,除非是腦子短路。

    “即使如此,將軍也不必親自出戰。論武藝,論經驗,黃校尉、典都尉都比你更適合。”趙儼盯著孫策的眼睛,不屈不撓。“將軍就是想與人臨陣博殺,就是享受這種感覺。”

    “趙伯然,你太放肆了。”龐統忍不住了,挺身而出。“將軍要做什麼,還要你的允許嗎?”

    趙儼瞅瞅龐統,厲聲喝道:“黃口孺子,戰場凶險,袁將軍殷鑒在前,你身為侍者,不知勸諫將軍,隻知道阿諛奉承,是何道理?若是將軍像袁將軍一樣有所不諱,你擔得起責任嗎?”

    龐統麵紅耳赤,啞口無言。

    孫策皺皺眉,猛然驚醒。趙儼的話說得難聽,卻很有道理。袁術為什麼會死,就是因為他太輕率,以百餘騎去追擊曹操。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做這樣的決定。他親自與張遼決鬥,其實和袁術一樣冒失,不管他有多麼充分的理由。

    趙儼說得對,其實他就是享受這種感覺。

    這是一種很不好的傾向。

    “伯然,你說得對,這是我的不是。”孫策示意龐統退後。“多謝你的提醒。”

    趙儼盯著孫策看了片刻,見孫策眼神真誠,並非作偽,這才拱拱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望將軍不僅能坐而言之,更能起而行之。將軍雖然占據了宛城,但根基未固,憂患重重,得之易,失之更易。易雲: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將軍可不勉哉。”

    孫策悚然而驚,再次躬身致謝。“伯然非我臣,乃諍友也。”

    趙儼坦然受了一禮。“將軍,我去見張遼吧。”

    孫策權衡了一下,點頭同意。

    ——

    趙儼來到張遼麵前,命人送上禮物。

    “道不同,不相為謀。孫將軍雖然感念故友,但他現在是南陽之主,守土有責,不能坐視西涼兵荼毒百姓,卻在此與張校尉戲鬥。若張校尉心中尚存道義,棄暗投明,孫將軍歡迎之至。若張校尉一意孤行,便統大軍來戰,殺個你死我活,不必效此兒童遊戲,惹人笑話。”

    張遼眯著眼睛,打量著趙儼,羨慕不已。趙儼很年輕,但談吐不俗,官話裏帶著一些潁川口音,應該是潁川人,但他的服飾顯示他是軍正,雖然品級不高,卻是軍中極其重要的職務,非主將親信不能擔任。趙儼能代替孫策來見他,已經說明了他絕非普通軍吏。

    孫家也是寒門出身,看他談吐應該也沒什麼文化,為什麼他卻能得到這樣的士人支持?

    張遼很客氣的拱拱手。“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潁川趙儼。”

    “孫策擅取南陽,張遼奉朝廷之命征伐,這棄暗投明從何說起?還請先生指教。”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3:48
第237章 掩耳盜鈴

    趙儼負著手,斜睨著張遼,語氣很生硬地說道:“年初徐榮寇我潁川,校尉可在其中?”

    “那時張遼尚在洛陽,未曾與會。”

    趙儼臉色稍緩,勉為其難地說道:“既然如此,看在孫將軍的麵子上,就與你說道說道。”

    張遼哭笑不得,卻還是很禮貌地命人送上酒食,請趙儼入座。趙儼雙手負在身後,傲然而立,連坐下來的興趣都沒有,更別說與張遼共飲了。“校尉大概覺得天子在長安,董卓為太師,徐榮乃董卓所任大將,便能代表朝廷,而孫將軍無朝廷任命,自據南陽,便是逆臣,所以你是明,他是暗,對吧?”

    張遼不置一詞。

    趙儼冷笑一聲:“這樣的鬼話,恐怕校尉自己也不信吧?”

    張遼緊閉著嘴唇,一聲不吭。

    “董卓身為大將,擁兵自重,之前已經屢次違抗朝遷詔書,先帝荒悖,養虎為患,何進愚蠢,引狼入室,終為虎狼反噬,身敗名滅。董卓以武力奪權,最初還能矯情自飾,招誘名士,引進諸賢,可是不久就故態複萌,驅洛陽百姓西入長安,燒毀京都洛陽,又縱士兵屠戮百姓,二百裏內無孑遺。變亂朝廷製度,擅自廢立,先是自為相國,又自為太師,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就算是當年篡漢的王莽都沒有這麼放肆。他眼裏還有天子,還有朝廷嗎?”

    趙儼聲色俱厲,張遼垂下了眼皮,不敢與他對視,卻抑製不住臉上一陣陣發燒。董卓做的這些事,他比趙儼清楚,隻是一直不肯承認而,現在被趙儼當麵斥責,他更是無言以對,臉上臊得慌。

    “你們自以為奉命征伐不臣,卻肆意擄掠百姓。孫將軍沒有朝廷的任務,但他為救百姓不惜以身犯險,身先士卒,一戰而解酈城之圍,解百姓於倒懸,此乃正義之師,王者之師。你們戰敗逃跑的時候沒有聽到酈城百姓的歡呼嗎?還是你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孫將軍怎麼會和你這種愚蠢的人稱朋道友?”

    張遼的臉上火辣辣的,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趙儼抬起一隻手,指指天。“昊天昭昭,賞惡罰善,雖有遲早,終究不爽。以桀紂之尊殘暴不仁,天尚不能容,何況董卓匹夫。當此之時,他不思悔過自省,還精銳盡出,以為能天下無敵,真是愚不可言。一旦長安生變,朝廷誅殺董卓,爾等附逆者又豈能置身事外?你自以為奉命出征,卻與坐於積薪之上玩火無異,須臾火起,屍骨無存。張校尉,亡羊補牢猶未晚,你還不知道孰明孰暗,不理解孫將軍的一片苦心嗎?”

    趙儼說完,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張遼臉色大變,起身欲叫住趙儼,卻沒開口,遲疑了片刻,又坐了回來,一陣陣冷汗透體而出,瞬間浸濕了戰袍。

    趙儼的話提醒了他。殺人者,人恒殺之,董卓殺了那麼多大臣,殺了那麼多百姓,想殺他的人多得數不清,否則他不會在郿塢築城積糧。能夠保護他的人隻有西涼將士,此刻西涼精銳盡出,兩路征討南陽,一旦長安生變,誰能保護他,誰會保護他?

    張遼立刻想到了王允。王允是並州名士,年輕時就以直道而行成名,為了與宦官對抗,不惜死在獄中也不肯低頭。他突然依附董卓,這個轉變太突然。如果說一開始沒認清董卓的真麵目,他這麼做還情有可由,現在董卓凶殘的麵目已經表露無遺,他還依附董卓就顯得很反常了。

    還有,征討南陽好像就是王允的主張。

    張遼越想越怕,渾身冰涼。他覺得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一點希望。如果說有希望,那孫策就是他唯一的希望。可是他的兄長張泛還在徐榮的大營裏,而徐榮又那麼信任他,為此不惜和西涼諸將生隙,他又怎麼能置徐榮於不顧,隻身投降孫策?

    張遼想了很久,連夜起營,趕回析縣大營。

    ——

    婁圭修城修得不錯,孫策給文聘麵子,任命婁圭為軍司馬,協助文聘守酈城。

    婁圭感激不盡。軍司馬雖然隻是千石,但理論上也可以領兵作戰,將來立了戰功還可以升遷。比他之前統領萬人肯定差得很遠,可是今不如昔,哪裏還敢奢望太多。相比於曹操的貌似信任,實際上卻狠狠坑了他一回,孫策這麼做已經很寬容了。

    緊接著,孫策接到了橋蕤的消息。徐庶已經到達武關,武關也安然無恙,但是東西兩側都有西涼兵。因為消息不通,武關的將士一度比較緊張,以為南陽已經失守。見到徐庶,得知宛城無恙,軍心大定,橋蕤有信心守住武關。徐庶有勇有謀,已經被他任命為佐軍司馬,協助鎮守武關。

    最後,橋蕤表達了對袁術的哀悼,表示尊重袁術的遺命,接受孫策的指揮。

    孫策鬆了一口氣。得知徐榮突入南陽,他差點懷疑橋蕤獻關投降了呢。現在知道不是那麼回事,他的擔心暫時可以放下了,有徐庶協助橋蕤鎮守武關,武關的安全又多了一份保障,徐榮想順利離開南陽可沒那麼容易了。

    但是新的疑問又產生了。徐榮究竟是怎麼進入南陽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用兵講究以正守,以奇勝,以奇兵突入南陽固然有先聲奪人之利,但一旦形勢不利,他就要承受輜重不足帶來的嚴重後果。這不符合用兵常識,特別是對於徐榮這樣的名將來說,這是根本不應該出現的錯誤。

    孫策對著地圖想了很久,還是覺得無法理解。他決定發揮集體智慧,請諸將來商議一番。這個問題弄不明白,他心裏總覺得不對勁。

    時間不長,秦牧第一個趕到。他抖落身上的雪花,呲牙咧嘴地撓著手。“這什麼鬼天氣,剛晴了沒兩天又下雪,比塞外還冷,凍得我這手上都生瘡了,撓著又疼,不撓又癢。”一邊說著一邊趕到火塘邊伸手烤火。

    文聘走了進來。“依我看啊,這都是你們關中人帶來的。南陽以前可難得下雪,像今天這樣接連下了兩次雪的事更是絕無僅有。”

    孫策沒說話,盯著秦牧又紅又腫的手,嘴角微挑,眼神得意中透著一絲說不出的陰險。秦牧嚇了一跳,連忙把手縮了回去。“將軍,你這什麼眼神?”

    孫策笑道:“孟長,你麾下的騎士是不是和你一樣,都被這凍瘡折磨慘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3:49
第238章 婁圭獻計

    秦牧叫苦不迭,連聲抱怨。

    他雖然出身不錯,從小衣食無憂,卻不驕生慣養——可能對他說,上升空間小,壓力還是比較大的,加入孫策所部之後,為了趕上其他各部,他訓練得很刻苦,從來沒聽他抱怨過。可是一提到凍瘡,他立刻收不住嘴了,開始了祥林嫂般的控訴。南陽這鬼天氣,真把他們害慘了。

    當然,也可能有趁著這個機會倒倒苦水的意思,可是情況基本屬實。他營裏的騎士有一半生了凍瘡,手、腳、耳朵,多少都有一點,最嚴重的已經無法戰鬥。

    黃忠、文聘很意外,他們一直以為關中更冷,那裏的人更抗凍,沒想到秦牧他們這麼慘。

    孫策卻了然於心,他隻是之前一直沒有想到而已。他的思想來自兩千年之後,他的身體卻習慣了南方的潮濕,南陽雖然是中原,卻有著不輸南方的溫暖濕潤,與江南沒太大區別。反倒是秦牧這樣的關中人翻越秦嶺來到南陽,氣候差異大,水土不服的可能性更大。

    冰瘡是濕冷所致,真正到了塞北的大寒就不是凍瘡了,而是直接凍傷、凍死。凍瘡不會致命,但凍瘡的可惡之處在於又疼又癢,嚴重的還會潰爛,特別是手腳,嚴重影響生活。

    關中人如此,那並州人、涼州人呢?幽州人呢?

    “凍瘡是因為氣血不暢,濕度過大,回頭讓醫匠給你們準備點丹參和薑湯,去去濕氣,平時多練練拳腳,活絡活絡血脈,可能會好一些。”

    “是將軍你練的那種拳嗎?”

    “導引術也行,總之是要加強氣血流通。放心吧,南陽這麼冷的天氣不多見,過些日子回暖就好了。騎士也不能隻練騎射,練練拳腳對你們有好處。”

    秦牧感激不盡,連連致謝。孫策提供緩解凍瘡的建議是一方麵,關心他們更暖人心,普通將領很少對部下如此用心的。經常有人說慈不掌兵,對部下太好,有了感情,一旦打硬仗傷亡太大會不忍心,所以心硬一點的好。話雖如此,誰不希望上官對自己好一點呢。

    說話的功夫,黃忠、董聿等人也先後趕到,就連婁圭都來了,圍著火塘而坐,一邊烤火一邊說話。孫策把自己的疑惑說了一下,詢問各人的意見。話音剛落,婁圭就說道:“將軍,南陽四通八達,出入的通道很多,即使是對關中而言也有好幾條路,隻不過將軍手中的郡輿圖上沒有標明。”

    黃忠等人相視而笑,婁圭急於表現自己的意圖太明顯了。

    “你說說。”孫策示意龐統拿筆墨過來,擺在婁圭麵前,又取出一幅新帛鋪平。婁圭搓搓手,提起筆,先畫了個南陽郡草圖,隻占了中間的一小部分,然後開始畫南陽周邊的其他部分,一邊畫一邊解說。

    “南陽本是夏都,商周時有鄧謝申大小數十國,春秋時楚國北上爭霸,設宛邑,就是看中南陽的地理便利。向東經葉縣、方城,可進入汝南,向北經魯陽關,由三鴉古道可進入伊洛,由析縣北行,可入弘農,西行有武關道、丹水入關中,溯沔水而上可直入漢中。由關中入南陽至少有三條道,武關道隻是最便捷的一條……”

    孫策看著婁圭在地圖上勾畫,感慨不已。婁圭說的有些他知道,有些他不知道,但有一點很明顯,他對細節的把握遠遠不如這眼前的這些人。一來史書上不可能記得這麼細,二來就算記了,他也未必留心。畢竟不是研究曆史的專業學者,誰會關心一個縣城的歸屬劃分,又怎麼可能留意到這背後的原因啊。

    關於徐榮是怎麼進入南陽的,蔡邕有過疑問,龐統覺得他可能是循均水而入,理由是段煨曾經駐紮在華陰。現在聽婁圭這麼一說,才知道徐榮還有可以從商南循丹水而下,一路直插丹水縣。這條路不如武關道便捷通暢,但依然有機會,特別是冬天水淺的時候,有不少河岸地可以通行。比起由華陰翻越熊耳山,循均水而下,這條路更短。

    總之一句話,武關道是最適合大規模行軍的道理,卻不是唯一的一條路。

    當然,這並不能推翻徐榮現在的困境。特別是沿丹水的那條道,順水而下還有點機會,逆水而上可就難了,絕對和武關道不能相提並論。

    孫策很滿意,問道:“如果你是徐榮,你現在會怎麼辦?”

    “那還用說,當然是四處擄掠,搜集軍資了。兵法雲: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此疲敵強我之計也。就算徐榮從武關道而入,他也會這麼做,何況是現在?從時日計,徐榮入境之時,秋收早已結束,不僅各戶存一年之糧,縣倉更積有大量租賦。這些租賦原本都應該解送宛城,因為戰事,這些都滯留在各縣。”

    “一個縣大概有多少糧?”

    “這和各縣戶口、墾田數有關。如果考慮到西涼兵凶殘無道,竭澤而漁,哪怕攻破一個縣城,他們就能搶到足支一月之糧。”婁圭露出些許遲疑。“所以……將軍如果想擊敗徐榮,還是盡快進兵為妙。”

    “且——”秦牧冷笑一聲:“你是收了誰的好處,來做說客的吧?徐榮有兩萬多人,又有騎兵,我們隻有一萬多人,騎不滿千,憑什麼擊敗徐榮?”

    孫策不動聲色的環顧四周。婁圭最後的建議意圖太明顯,秦牧的懷疑不無道理。就雙方目前的實力來看,他根本不具備擊敗徐榮的條件。據城而守還有可能,主動進攻和找死沒什麼區別。即使不考慮對方是曾經擊敗曹操和老爹孫堅的名將徐榮,這種建議也不合理,說他一句居心叵測不算冤枉他。

    婁圭麵紅耳赤,剛才的意氣風發一掃而空。

    文聘眉頭微蹙,沉默如泥塑。黃忠一動不動,若有所思。董聿、郭暾和秦牧一樣,神情不屑,眼神不善,隻是沒有像秦牧一樣出言不遜而已。

    婁圭急了,長身而起。“將軍明鑒!我不是收了誰的好處,來做說客,而是為將軍著想。將軍,你麾下的將士有多少是南陽人?將軍此刻縱敵殘民,見死不救,他們會怎麼想,如果徐榮東進,將軍會不會拋棄他們,看著西涼兵毀棄他們的家園,殺戮他們的家人?將軍就不擔心他們對將軍失望,離心離德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3:52
第239章 攻守之爭

    孫策心中一動,欲言又止。

    董聿、郭暾不是本地人,他們可以隻從勝負得失來評估戰事,趨利避害,可是婁圭不能這麼想,他是本地人,做不到完全理性。黃忠、文聘可能也是這麼想,隻是沒有說出來而已。如果不是被秦牧刺激一下,婁圭大概也會點到為止,不會說得這麼直白。

    “漢升,仲業,說說你們的意見吧。”

    黃文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轉身向孫策拱手施禮。黃忠說道:“將軍,身為武者,當除暴安民,身為將軍,守土有責。我們既是武者,又是將軍,守護南陽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身為將領,我們又不能擅行其事。將軍若戰,我與仲業願為先鋒,死不旋踵。若將軍欲退,我們也能理解,唯將軍之命是從。”

    孫策看著文聘。“仲業?”

    文聘再拜。“黃漢升所言,即是文聘心聲。”

    “心聲?”外麵傳來一聲冷笑,趙儼推帳而入,一股寒意撲麵而來。他抖落肩頭雪花,如刀鋒一般的眼神掃過黃忠、文聘。“身為將士,聞鼓而進,聞金而退,令行禁止,這才是你們的天職。孫將軍既為南陽之主,難道不知道守土之責,還要你們來提醒?戰與不戰,隻在於利與不利。敵弱我強,戰之可也。敵強我弱,知其不可而為之,豈不是自取死路?一旦戰敗,你們怎麼守土,向徐榮投降嗎?”

    黃忠、文聘寒著臉,一聲不吭。

    趙儼背著手,緩緩走到孫策麵前,沉聲道:“將軍,近日營中將士議論紛紛,軍心浮動,屢禁不止。儼以為黃漢升、文仲業治軍不嚴,必須嚴懲,以儆效尤。”

    孫策還沒說話,黃忠、文聘離席拜倒。“請將軍執行軍法。”

    婁圭僵在那裏,愣了片刻,走到文聘身邊,也跪了下來,叩頭道:“婁圭昧死,敢為將軍進言。若將軍以為可,婁圭願身持刀戟,為將軍前驅。若將軍以為不可,婁圭願一死以謝黃漢升、文仲業。”

    趙儼厲聲道:“你這是要威脅將軍嗎?”

    婁圭大怒,抬起頭,大聲喝道:“趙伯然,你忘了徐榮是如何肆虐潁川,烹殺李旻的嗎?”

    趙儼眼神緊縮。他走到婁圭麵前,盯著婁圭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婁圭,我從來沒有忘。我之所以反對將軍進兵,正是擔心將軍為人裹脅,輕敵冒進而致大敗,屆時徐榮橫行無阻,不僅順陽、析縣諸縣受害,整個南陽都會重蹈潁川複轍。為將者,當著眼於全局,不爭一城一池之得失,你熟讀兵書,難道這點道理都不懂?”

    “你怎麼知道必敗無疑?”婁圭猛地站了起來,與趙儼怒目而視。“你才從軍幾日,見過幾次戰鬥?我與將軍戰鬥過,我見識過將軍的驍勇,我知道將軍的優勢在哪裏,我敢說,隻要部署得當,將軍至少有七成機會以弱勝強,擊敗徐榮。若延誤戰機,讓徐榮在南陽站穩腳根,那才是誤了將軍的大計。”

    “原來你還知道你是敗軍之將?”

    婁圭臉色數變,額頭青筋直跳,眼神變得淩厲起來,手按上了腰柄。“你再說一遍。”

    趙儼不屑一顧,搶先拔出腰間長刀。“想決鬥嗎?我奉陪。”

    孫策暴汗。這些漢人脾氣這麼暴啊,武將也就罷了,怎麼書生也動不動就決鬥?他連忙起身將趙儼和婁圭拉開。“伯然,把刀收起來,先聽聽他的意見再說不遲。婁子伯,你說說看,為什麼我們可能延誤戰機。”

    “喏!”婁圭狠狠瞪了趙儼一眼,拱手道:“將軍,徐榮突入南陽,利在速戰,不利持久。他有明顯的兵力優勢,為什麼不迅速前進?除了糧草不足,西涼兵善野戰不擅攻城之外還有別的原因。將軍初有南陽,人心未附,如果坐視徐榮行凶卻不能有所作為,則南陽人必以為將軍力弱膽怯,為利害計,隻能屈服於徐榮以求苟安。徐榮進一城,則一城為將軍之敵,逮至宛城之下,圍而不攻,派兵掠取旁縣,則將軍舉目皆敵,所有者唯餘宛城。將軍仁慈,不肯多殺無辜,徐榮卻不會這麼做,如果他將城中將士的家屬押到城下,將軍還守得住宛城嗎?”

    孫策眉頭緊皺,覺得婁圭所說有理。他剛剛占有南***基未固,那些世家豪強對他也沒什麼好印象,談不上什麼擁護。再遇到殺人不眨眼的徐榮,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們大概率地也隻有先低頭認慫,看兩虎相爭,以後再想辦法。

    趙儼也收起了怒容。“話雖如此,那也得以戰勝為目的,不能輕敵冒進。”

    婁圭不理他,接著說道:“將軍,西涼兵善戰,但軍紀渙散。古之名將用兵,令行禁止,這才能攻必克,戰必勝。徐榮固然善用兵,但他縱容西涼兵行劫潁川,可見其未必能做到令行禁止。這樣的軍隊占上風時人人爭先,一旦形勢不利,立刻作鳥獸散,之前將軍擊敗段煨即是明證。”

    孫策覺得有理,點了點頭。

    婁圭大受鼓勵,聲音也跟著洪亮起來。“我軍雖然隻有一萬五千人,又缺騎兵,卻訓練有素,器械精良,將士們守土有責,人人爭先。如果能選擇合適的地形,盡可能的遏製騎兵的優勢,縱使不能大勝,也不至於大敗。西涼兵素以精銳著稱天下,將軍以弱擊強,隻要不敗,便能扭轉世人印象,諸縣也能有勇氣堅守,不讓徐榮輕易得手。人心順逆,此消彼漲,屆時諸縣唯將軍之令是從,將軍越戰越強,徐榮越戰越弱,攻守皆操之於將軍之手,勝負不言自明。”

    婁圭停下來,喘了一口氣,有意無意地瞥了趙儼一眼。“將軍,我言已盡,取舍進退,唯在將軍定奪。”

    趙儼歪了歪嘴。“沒想到你統兵作戰一塌糊塗,出謀劃策倒是有些頭腦,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一心想統兵,看來你隻有知人之智,卻無自知之明。”

    婁圭臉一僵,氣得直翻白眼。

    趙儼轉身看著孫策,拱拱手。“將軍,我以為婁子伯所言可取,隻是要謀劃周全,不可浪戰。”

    孫策笑了,招招手。“士元,準備一些酒肉,我們一起商量商量,看看怎麼和徐榮較量一番。婁子伯,即日起,你來我這兒參讚軍事吧。”

    婁圭喜出望外,連忙躬身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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