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742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8:54
第260章 自作孽,不可活

    戰鼓聲在戰場上空回蕩,節奏舒緩,但每一個鼓點都非常有力,就像敲在每一個人的心眼上。

    整個戰場沉靜下來。

    風停了,戰旗紋絲不動。武剛車停了,箭矢破風聲不見。喊殺氣停止,浴血奮戰的將士停住了衝鋒的腳步,垂下了手中的武器,屏住了呼吸。隻剩下戰鼓聲一聲接一聲的響著,清晰入耳。

    龐統、婁圭、關南握緊了拳頭,用力晃著,滿腔的激動,卻什麼也沒說。

    無數人抬起頭,看向中軍那麵血字大旗。

    有南陽籍將士淚水橫流,卻笑容滿麵。

    後陣,役夫拉住了黃牛,放下了擔架,炊夫放下了手中的薪材,就連醫匠都停止了包紮,而擔架上的傷員有的仰起身子,側耳傾聽,有的靜靜的躺著,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有人捂著臉,癱坐在地上,輕聲抽泣起來。

    “阿爹,報仇了。阿母,報仇了。”

    決定加入戰鬥之前,並不是每個人都知道孫策對非戰鬥人員的保護如此嚴密,但他們卻義無反顧。原因無他。他們大部分是周邊各縣的百姓,不少人更是順陽、南鄉的幸存者。他們恨徐榮,恨西涼兵,他們要報仇,即使不能親自上陣殺敵,隻要能為殺死西涼兵盡一份力,哪怕是冒著戰死的危險,他們也願意。

    經過半天的苦戰,全殲西涼軍一部,報仇的願望露出了曙光。

    聽著隱隱約約的哭聲,孫策眯起了眼睛,露出沉醉的神情。打了這麼多仗,他還是第一次如此滿足,殺了那麼多人,唯獨這一次殺得心安理得,毫無愧疚感。

    殺人者,人恒殺之。屠城的禽獸,這是你們應得的下場。

    “擊鼓,再戰!”孫策舉起手臂,再次下達命令,落地有聲。他原本還想再玩點手段,離間一下徐榮和西涼諸將,突然之間,他覺得沒有必要了。

    用什麼計?就這麼打,包圍他們,擊潰他們,全殲他們。

    戰鼓聲一變,節奏變得激昂起來。寧靜的戰場再一次沸騰,無數將士握緊手中的武器,跺足大吼。

    “破!破!破!”

    吼聲如雷,淚落如雨。吼聲中,將士們迅速行動起來,鄧展率部清理戰場,將癱軟在地的西涼兵一一斬首。沒有人下命令,但每個人都知道該怎麼辦。役夫拉著牛車趕了過來,將斬下的首級扔進牛車,屍體堆在一起,倒上油,準備焚燒。有西涼兵想反抗,但是麵對殺氣騰騰的南陽將士,他們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甚至有役夫撿起地上的兵器對他們痛下殺手,一刀一刀,砍得他們血肉模糊,七零八落。

    餘敵很快就被清剿幹清,十幾輛牛車來到陣前,大車傾斜,將滿滿的首級傾倒在王所部的麵前。含著淚水的役夫們卸完車,也不退去,惡狠狠地看著西涼將士,看著他們身後的將旗,看著遠處中軍將台上的徐榮,目光如箭,直刺人心。

    王方打了個寒戰,臉龐抽搐了兩下,臉上的血色漸漸散去,不安地扭了扭脖子。

    徐榮雙手按著欄杆,凝視著陣前那幾個倔強的身影,一動不動。雖然看不清牛車裏裝的是什麼,但是他猜得到。下令屠城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隻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戰力最強的樊稠部全軍覆沒?

    這個結果大出徐榮的意外。西涼諸將中,樊稠最愛惜部下,作戰也最勇敢,自從跟著董卓起,他一直是西涼軍中最善戰、最能攻堅的將領之一,徐榮安排他打頭陣,就是希望他能展示一下西涼軍的戰力。孫策的部下以南陽人為主。南陽富庶,民風奢侈軟弱,一旦受到重創,士氣受挫,接下來就好辦了。

    徐榮萬萬沒想到,樊稠全軍覆沒了,無一生還。

    孫策是用了手段,誘敵深入,左右包抄,又有威力強大的弩車助陣,但這一切都不是根本原因。軟弱的南陽人被西涼兵的屠城激起了勇氣,他們為了報仇奮勇殺敵,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屠城是暴行,必受天譴。樊稠隻是先走一步,我們都難逃一死。

    徐榮坐了回去,重新拿起筆,頓了頓,下令道:“命令,各部死戰;再令,騎兵準備突擊。”

    “喏!”傳令兵驚醒過來,有些手忙腳亂的舉起手中的令旗,用力揮舞,險些連旗號都打錯了。

    徐榮眉毛一挑,本想下令斬殺傳令兵,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低頭奮筆急書。

    嗚嗚的號角聲響起,喚醒了被樊稠陣亡噩耗驚呆的西涼將士。不安的氣息從每個人的心底泛起,悄無聲息的凝結在每個人的頭頂,如烏雲一般,遲遲不去。

    不知什麼時候,北風吹了起來,越吹越猛,刮得大旗呼呼作響,刮得麵北立陣的西涼將士睜不開眼睛。徐榮抬起頭,一片雪花緩緩飄落,落在硯中,沾在墨水上,過了好久也沒有融化。更多的雪花落了下來,漸漸擋住了視線,眼前白茫茫一片,隻有戰鼓聲、號角聲在不斷交鳴。

    “上蒼啊,這大漢的炎火真的要滅了嗎?”徐榮長歎一聲,擱下筆,仰天長歎,心如死灰。

    決戰之際,天降大雪,北風勁吹,對北向立列的西涼將士來說,這絕不是一個好兆頭。

    段煨除下羊皮手套,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細長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露出一絲不安。聽人說,南陽很少下雪,可是從他們進入南陽以來,南陽已經下了兩次雪,這次雪尤其大,即使是涼州也很少能看到這麼大的雪。

    這是什麼意思?是天意嗎?

    下了雪,不僅天會冷,路也會更濕滑,對騎兵非常不利。如果不能趕在積雪影響戰馬之前分出勝負,形勢將他們非常不利。騎兵還在對岸,還在穰城的另一邊,他們能趕得及嗎?

    手中的雪花突然顫動起來,緊接著,大地也跟著顫動起來。段煨眉毛一挑,突然笑了。

    騎兵來了!李蒙等人不等徐榮下令就發起了進攻。

    中軍將台上,徐榮側耳傾聽,眼神微縮,隨即又釋然一笑。

    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想靠這些桀驁不馴的西涼人保護大漢就是個笑話,他們隻會殺戮,不會保護,留著也是禍害,讓他們自生自滅吧。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8:54
第261章 殺手鐧

    幾匹快馬衝出雪幕,騎士翻身下馬,衝上中軍將台。

    “將軍,西涼騎兵!”

    孫策心中一緊,隨即一陣狂喜。徐榮藏起來的西涼騎兵終於出現了。這本應該是最後的勝負手,現在提前出現,說明西涼人被樊稠的陣亡激怒了,放棄了原有計劃,提前發動了攻擊。

    如果考慮到徐榮剛剛做出反應不久,這恐怕還寓示著另一個可能:徐榮已經失去了對這些西涼將領的控製,這些人並不是奉命出擊,而是擅行其事。哈哈,老子精心準備了那麼久的離間計最終還是發揮了作用。徐榮,你再能打,現在成了光杆司令還怎麼打?

    這就是你的宿命!

    孫策立刻下令全軍防守,鄧展與黃忠聯成一片,中軍郭暾則向後移,隨時準備接應後軍文聘。

    背河為陣節省的兵力,同樣也節省了孫策的兵力,他可以不用顧忌身後,將更多的兵力用來防守西側。

    戰鼓聲響起,所有的將士都行動起來,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又有幾十匹戰馬衝出雪幕,馬背上的騎士一邊揮舞著手中的三角小旗,一邊大聲喊著約定的口令。他們用的都是南陽話,西涼人就算知道口令是什麼,也學不來這種口音。聽到口令,中軍和後陣之間的士卒衝上去,將首尾相聯的武剛車拉開幾個缺口。騎士飛馳而入,進入留出的空地,紛紛勒住戰馬,重新立陣。

    一群民伕拉著大車趕了過去,大車上裝著熱氣騰騰的牛肉湯,一個中年女人抱著一摞木碗,每人發一隻,後麵的大師傅則舉起大勺,舀起香噴噴的牛肉湯,在每個騎士的木碗上倒上大半碗。騎士們捧著木碗,吸著香氣,眉開眼笑。

    更多的騎士魚貫入陣,秦牧是最後一個,武剛車在他身後依次合攏。秦牧也不下馬,接過半碗牛肉湯,一邊喝一邊向中軍將台馳去,到將台下正好將牛肉湯喝完。他翻身下馬,將木碗扔給親衛,自己三步並作兩步上了將台。

    “將軍,我回來了。”

    “說。”

    “喏。三千騎兵,一直藏在穰城附近養精蓄銳,就在河對麵十裏左右。我們發現他們的時候,他們正在渡河。將軍,剛才那陣得勝鼓是怎麼回事,斬了誰?”

    孫策瞪了秦牧一眼。“還有多遠?”

    秦牧訕訕地摸摸頭,轉身一指。“喏,這不就來了?這些西涼狗真夠狡猾的,要不是老子小心,險些中了他們的圈套。”

    孫策沒搭理秦牧,轉身向西北看去。雪太大,他什麼也看不到,但是能聽到馬蹄聲。數千匹戰馬奔跑時的馬蹄聲很驚人,就像悶雷一樣,不是很響,卻絕對震撼,挾帶著說不出的力量滾滾而來。

    他兩世為人,還是第一次聽到,心裏很緊張,不知道黃月英設計的那些東西能否真的擋住這些騎兵,後軍布置的那些陣能否克製騎兵的衝殺。

    馬蹄聲越來越響,戰鼓聲越來越急,號角聲也變得高亢起來。為配合騎兵的突擊,段煨、王方都發動了進攻。大雪越下越緊,擋住了視線,五十步之外什麼也看不見,所有人都隻能靠耳朵來判斷情況,都處於半盲狀態。

    一匹戰馬衝進了無數人的視野,更多的戰馬迅速逼近,馬背上的騎士有的高舉著戰刀,有的拉開弓箭,戰馬四蹄騰空,極速狂奔,風馳電掣地衝向後陣。

    很顯然,他們打算利用戰馬的強大衝擊力突破後陣,然後再猛攻中軍,直接衝擊孫策本人。

    五十步轉眼即到,馬背上的騎士張大了嘴巴,射出手中的箭,然後緊緊揪住馬鬃,準備跳過武剛車,衝進後陣。就在這時,戰馬突然馬失前蹄,摔倒在地,將騎士扔了出去。騎士雖然有心理準備,卻還是來不及反應,被拋出十幾步遠,撞在武剛車,被一柄長矛洞穿了身體,又轟的一聲撞在武剛車上,沉重的武剛車被他撞得劇震,險些傾覆。

    更多的戰馬摔倒,一匹接著一匹,像是傳染一般,幾乎無一幸免。騎士們猝不及防,一個個摔得暈頭轉向,像拋石機拋石的石塊一樣,接二連三的撞在武剛車上。如果不是上箭手、上弦手和力伕用肩膀頂著武剛車,說不定真有武剛車會被他們撞翻。

    即使如此,此起彼伏的撞擊聲還是讓人很緊張。

    轉眼之間,數百匹戰馬倒在了陣前,悲鳴聲,掙紮著,有的被壓住,爬不起來,有的雖然爬起來了,卻站立不穩,又倒在地上。騎士們更慘,他們連滾帶爬,想逃脫被戰馬踩踏或者壓死的命運,卻發現地上有什麼東西紮手,一紮就是一個血窟窿。有人百忙之中撿起一個,這才發現是一個鐵藜棘,四個尖刺,長度正好能紮穿馬蹄,刺穿人的手掌或者腳掌就更不在話下。

    騎士們轉頭四顧,這才發現武剛車陣前五十步的寬度上密密麻麻,到處都是這種鐵藜棘,閃著淒冷的寒光。他們驚恐不已,想大聲喊叫,提醒後麵的同伴注意,但是馬蹄聲、馬嘶聲、慘叫聲混在一起,根本沒人能聽得清他們喊什麼。大雪遮住了他們的眼睛,沒人知道前麵發生了什麼事,隻知道向前衝。前麵的騎士倒下了,後麵的騎士跟著衝上來,等他們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衝鋒停止了,再也沒有騎士能夠撞到武剛車,他們已經被同伴攔住了去路,又被後麵的同伴擋住了退路,擠成一團,脫身不得。

    這時,文聘下達了攻擊的命令,拋石機開始怒吼,一團團黑影被拋上了天空,飛出數百步遠,落在騎士之中。不少騎士被砸中,有的當場斃命,有的頭破血流。隨著一聲聲悶響,無數陶罐破碎,流出黑色的液體,沾得騎士身上、臉上,到處都是。

    沒等騎士們明白這是什麼東西,一陣箭雨破風而至,武剛車開始射擊。與普通的箭陣不同的是,這些箭綁著引火物,呼呼作響,一碰到那些黑色的液體,立刻燃燒起來。騎士們拚命的拍打著火苗,卻發現這些黑色的液體又粘又稠,一沾在身上就去不掉,烤得皮肉滋滋作響,連鐵甲都被燒紅了。

    三千騎士被阻在後陣外二三百步的空地上,正好是拋石機和武剛車的射程覆蓋範圍以內,隨著一枝枝箭落地,星星之火迅速擴散,很快就聯成一片火海。火勢之烈,連天上的雪花都無法承受,在落地之前就化為烏有,又被黑煙染得漆黑。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8:55
第262章 人在做,天在看

    看著隱約可見的火光和黑煙,聽著西涼騎士的慘叫和戰馬的悲鳴,孫策鬆了一口氣。

    最大的威脅終於解除,勝負已定。武剛車結陣,鐵藜棘紮馬蹄,石油作燃料,最後再用武剛車射火箭,這一套組合拳打出去,別說西涼騎兵沒有準備,就算他們有準備也未必能防得住。

    後陣是弱點?想用西涼騎兵突破老子的後陣?哈哈,老子最強的就是後陣,接近三分之一的武剛車,所有的拋石機,最擅長防守的將領文聘,全部安排在後陣,就是為了等你這招勝負手。

    勝負手對勝負手,最終是我勝你負。徐榮,我贏了。你再強,隻有一個人。我雖然年輕,但是我身後有一群人,還有整個南陽。

    這是天意。如果不是突降大雪,擋住了西涼騎兵的視線,戰果可能會大打折扣。西涼騎兵視線受阻,隻聞到了牛肉湯的香味,卻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地獄,一個個爭先恐後的向前衝。

    這是他們應得的。

    孫策抬起頭,閉上眼睛,任由雪花落在臉上,化作一片冰涼。

    他有點相信天意了。不是他擊敗了徐榮,而是南鄉、順陽的無數冤魂在向西涼人索命。

    天意不可負,小民不可欺。

    孫策突然打了個激零,胸中湧起無限戰意。他從龐統手中取過千軍破,拔刀出鞘,喀嚓一聲組合起來,用力擰緊,舉起手中,厲聲長嘯。

    “出擊!”

    戰鼓聲猛然炸響,二十名鼓手用力揮舞鼓桴,將牛皮大鼓擊得山響,連雪花都被震動,在空中跳躍。

    各部收到命令,立刻轉變陣型,由防守陣型轉為攻擊陣型。

    黃忠跳上一輛武剛車,舉刀怒吼。“複仇——”

    四千將士齊聲應和。“複仇!複仇!複仇!”

    武剛車開始怒吼,弩手不斷射擊,上箭手、上弦手雙手如飛,將一捆捆箭填入箭槽,將弓弦拉起。嗡嗡聲不絕於耳,一枝枝鐵箭飛射而出,射得對麵的西涼將士傷亡慘重。箭陣剛剛告一段落,黃忠就帶著親衛營衝了出去,如風般殺入段煨陣中,千軍破一揮,迎上來的三名西涼士卒被斬為兩截,鮮血飛灑。

    黃忠大發神威,一口氣連進十三步,斬二十一人。

    西涼將士嚇得腿都軟了,沒人敢和他對陣。俗話說得好,什麼人帶什麼兵,段煨多疑,他手下的將士也會算計,凡事都要權衡一下利弊,什麼事都可以做,虧本的事不做。一看黃忠如此凶猛,他們不等段煨下率,立刻做出了撤退的決定,轉身就跑。

    一觸即潰!

    段煨張大了嘴巴,還沒明白什麼情況,黃忠已經殺到了跟前。再一次看到黃忠,段煨猛然驚醒,大叫一聲,撥馬就走。黃忠冷笑一聲,用力將千軍破插在地上,摘下謝家家主謝祥送的析弓,搭上謝家依古法而製的白羽箭,一箭射出。

    弓弦嗡的一聲輕響,白羽箭箭尾一顫,瞬間消失。

    下一刻,白羽箭出現在段煨身後,段煨聽到破風聲,下意識回頭,被一箭射中咽喉。段煨“撲通”一聲落馬,登時斷氣。親衛們驚呼著去搶,黃忠手不停揮,弦聲連響,一口氣射空了箭囊,二十餘名親衛被他射殺,無一落空。

    中軍正前方,鄧展、董聿兩人一左一右,齊頭並進,迅速突入王方陣中。鄧展所部以南陽人為主,雖然未必是南鄉、順陽人,但他們被西涼人的暴行所激怒,殺起人來一個比一個狠,即使是麵對人數更多的西涼兵,他們也毫不畏懼,有進無退。俗話說得好,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西涼人很快就被他們殺怕了,紛紛撤退。王方連聲喝止不住,轉身想逃已經遲了,憋了一肚子怨氣的董聿帶著親衛營殺到他跟著,一口氣連殺數人,砍下了他的首級。

    將旗一倒,中軍迅速潰敗,無數西涼將士轉身向中軍將台衝去。他們顧不上徐榮,從將台邊衝過,一口氣跑出百十步,這才發現橫亙在麵前的是一條大河。他們驚恐萬丈,想停住腳步,卻被身後的人推著,踉踉蹌蹌的衝進了河裏。

    後軍,武剛車散開,役夫們紛紛套上牛軛,揚起鞭子,趕著牛,拉著武剛車向前急行,文聘率領將士衝出了陣地,就連一些醫匠役夫都拿起了武器,狂奔而出。他們沒有看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屍體,不在乎焦臭的味道,悶著頭向前跑,直插段煨的西側,切退了西涼軍唯一的退路。役夫們揮舞著鞭子,抽打著黃牛,拉著武剛車迅速立陣,不等黃牛停穩,弩手就開始射擊,將撲上來的西涼士卒射倒一片。

    一向沉穩的文聘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圓睜雙目,舉刀狂呼。

    “複仇——”

    將士們狂吼著殺向西涼軍。段煨部的潰軍一看形勢不對,轉身就向東跑,正好遇上鄧展部,再次遭受重創。董聿第一個殺上了中軍將台,卻發現將台上空無一人,根本沒有徐榮的影子。將旗還在,令旗也在,案上的硯台和筆墨都在,卻沒有人,一個人也沒有。董聿氣得一腳踢飛了書案,趴在將台邊大聲下令。

    “殺,全都殺了,一個不留!”

    數千將士齊聲應諾,掀起一陣陣進攻的狂潮,將更多的西涼人砍倒在地,趕入河中。

    徐榮立了個死陣,想置之死地而後生,可是現在,西涼軍被堵在兩河夾角之處,有死無生。

    中軍將台,孫策籲了一口氣,還刀入鞘。

    勝負已定,就算徐榮有天大的本事,就算他能再變出幾千精銳,也擋不住這群殺紅了眼的南陽將士。天下哪有什麼天生的精銳,誰說南陽民風軟弱,不能出精兵?被仇恨激紅了眼的南陽人戰鬥起來不比任何人差,就算對方是西涼精兵也一樣能踩在腳下,碾為齏粉。

    這是一場酣暢淋漓的複仇之戰,正義之戰,連老天都幫我。

    民心可用。世家又如何,你們瞪大眼睛,看我如何發動群眾,把你們一個個製得服服貼貼。

    擊敗了徐榮,這南陽是我的了,萬裏長征終於走出了第一步。孫策心中快意,將欄杆拍遍,躊躇滿誌。

    大雪紛紛,屍體也好,鮮血也罷,慢慢都被大雪覆蓋,除了西北的陣地還在燃燒,黑煙滾滾,星火點點,天地間一片雪白,聖潔無比。

    罪惡已被鮮血洗淨,人間自有公道。

    徐榮,你在哪裏?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8:56
第263章 南陽我做主

    徐榮不見了。

    花了兩天時間,發動幾萬人,將戰場來回梳理了三遍,每具屍體都經過確認,最終還是沒找到徐榮。

    曲指可數的俘虜也說不清徐榮的去向,他們隻知道徐榮在中軍,身後就是河,應該無路可逃。但潰敗之際隻顧著逃命,誰也沒注意他,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除了徐榮,張遼也不見蹤影。湍水對岸發現過騎兵,是不是張遼,不好說,有一部分西涼騎兵在河對岸遊弋,徐榮大敗後,他們都逃之夭夭,現在去了哪兒,誰也不清楚,就連秦牧也分辨不清哪些是西涼騎兵留下的痕跡,哪些又是並州騎兵留下的。

    徐榮和張遼就像一片雪花,融化了,消失了。

    孫策覺得這事很詭異。不會是作孽太多,被老天收了吧?

    雖然很不甘心,但孫策也顧不上太多。西涼步卒被斬殺一萬三千餘人,騎兵被殺死、燒死兩千餘人,還有四五千步騎逃脫,成了散兵餘勇,在南陽境內遊蕩。這些人原本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現在窮途末路,又沒有將領約束,殺燒搶掠之類的惡行自然難免,如果不及時肅清,對他控製南陽極為不利。

    孫策一邊調派人馬分頭追擊大股的西涼潰兵,一邊派人到各縣組織追剿。按照舊製,各郡隻有郡治有郡兵,郡以下的縣鄉亭裏都沒有正規部隊,但是有負責治安的亭長、求盜之類的小吏,就連裏都有裏正、監門,把他們組織起來,追捕小股潰兵,或者收集信息,提供線索,也是不小的助力。

    這時候就體現出漢代基層製度的優勢。東漢雖然不如西漢尚武,不僅撤銷了都尉,停止了都試,但百姓有權持有普通兵器,隻要不是強弩這類武器就行。隨著西涼兵屠城的消息傳遍各縣,百姓同仇敵愾,自發的組織起來追捕潰兵,不斷有好消息傳來。

    但孫策並不敢掉以輕心。百姓是百姓,豪強是豪強,人的身份不一樣,考慮事情的思路也不一樣。普通百姓隻想著追殺西涼潰兵,保證自身的安全,豪強們卻可能利用自身的財力招攬西涼人為部曲,壯大自己的實力。為此,他讓閻象行文各縣,嚴令任何人收留西涼潰兵,否則便是南陽公敵,格殺勿論。

    杜畿比孫策更激進,親自趕到涅陽,向孫策請令巡視各縣,行使刺史的職能。為了保證有足夠的威懾力,他要求孫策安排人馬隨行。宗承提出異議,指責杜畿弄權,挾兵自重。孫策對此不以為然,命董聿和秦牧二將統領兩千步騎隨杜畿出行。不僅如此,他還把袁術留下的鼓吹給了杜畿。

    宗承識相了閉上了嘴巴。孫策的意思很清楚,杜畿要幹的就是我想幹的,誰反對他,就是反對我。

    擊敗徐榮,先後殲滅西涼兵近兩萬,孫策名聲大噪,特別是他為南鄉、順陽死難者複仇的舉動深得人心,比征收豪強土地分給百姓還能占據道義高地,南陽百姓都支持他,此時此刻,沒有人敢輕易和他翻臉。

    趁著這股春風,孫策自然要加大征收豪強土地的力度,盡可能控製更多的土地。杜畿主動任事,他當然要全力支持,總不能讓他親自去辦這種事。整治宛城豪強的行動已經證明了杜畿的能力,現在是該讓他大展拳腳,擴大業務範圍了。

    孫策的新年是在新野過的。新野處於湖陽和穰城、涅陽之間,坐擁南陽兩大產糧基地,不僅方便大軍就食,還能為杜畿提供聲援,震懾諸縣豪強。淯水在側,船隻可以暢通無阻地來往於宛城和襄陽之間,物資轉運方便。曆史上,劉備流落到劉表治下的時候,劉表就讓他駐紮在新野,自然是看中了這些便利條件。

    不過比起劉備,孫策沒什麼防務負擔。汝南現在在孫堅治下,不會有敵人從汝南來。相反,他倒是很快要去一趟汝南。他承諾過袁權,擊敗徐榮,就去送袁術入土。

    暫駐新野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黃猗去南郡、江夏這麼久,劉勳等人一直沒有消息來,如果他們不肯稱臣,孫策隨時要南下征討,駐紮在新野也是為了保持軍事壓力,必要時迅速出擊,以免跑來跑去耽誤時間。

    省下時間,孫策總結經驗教訓,休整部隊。

    前後幾次戰鬥已經證明了講武堂的重要性。訓練有素的基層將領增強了戰鬥力,特別是在戰局不利的情況下也能控製屬下,不至於潰敗。董聿能在麵對樊稠的戰鬥中成功詐敗,後來又強勢出擊,為全殲樊稠部立下大功,就得益於他部下大量講武堂出身的都尉、軍侯甚至屯長,沒有這些人的指揮,要在兩軍交戰之際上演一場詐敗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戰後論功行賞,進入講武堂深造就成了一個比賞錢還受歡迎的選擇。孫策趁熱打鐵,特地派人將尹端接到了新野,就地開講,為各級將領分析剛剛結束的這場戰事,加深理解。

    與尹端一起來的不僅有尹姁,還有黃承彥父女。講武堂的學生大放異彩的同時,木學堂毫不遜色,武剛車、拋石機、鐵藜棘,都是黃家父女和木學堂匠師的發明創造。除了黃承彥和黃月英之外,匠師莫擇因守武關之功表現突出,被授予輜重營假校尉之職,成為黃承彥的副手。

    蔡邕也跟著來了。周瑜不在宛城,邯鄲淳又研究南陽古碑去了,他一個人閑得無聊,幹脆趕到新野來過年,順便搜集一些史料,為以後著史作準備。不過,對這一戰如何評價,他很糾結。從道義上說,徐榮屠城太殘暴,理應譴責,但是從另一個角度說,徐榮是朝廷平叛的大軍,而孫策正是朝廷要平定的叛逆。該怎麼記,他無法定奪。

    最後,孫策給了一個建議:先拋開道義,你就如實記載整個戰役的經過,細節越豐富越好。哪怕以後無法記入正史,你單獨寫一本戰史也行啊。

    蔡邕覺得可行,興致勃勃的周旋於各營之間,與參戰的將士聊天,了解戰場經過和細節。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喜事:秦牧的姊姊秦羅在得知黃忠已經娶妻,並且堅決不肯休妻再娶的事實後,不顧閻象和秦牧的反對,親自趕到黃忠家中,征詢了黃忠之妻胡氏的意見,毅然決定嫁給黃忠為妾。

    此舉獲得了無數人的稱讚,就連蔡邕都非常欣賞,自薦做主婚人,操持整個婚禮。

    正月十五上元節,在胡氏的要求下,黃忠打破常規,以娶妻的禮節迎秦羅,納秦羅為庶妻,數千人到賀,各種禮物堆滿了走廊。

    在一片歡騰的氣氛中,新的一年不知不覺的開始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8:58
第264章 鳳鳥

    初平三年,春正月,新野。

    孫策帶著典韋和幾個義從騎著馬,出了大營,沿著官道走了一段路,來到梅津渡口。剛剛收到消息,龐山民奉孫堅之命從潁川趕來。按理說,孫策不用迎接龐山民,但龐山民現在身份變了,孫堅任他為長史,他就成了孫堅的使者。當此特殊之時,孫策非常小心,不能讓孫堅有任何想法。

    這時候,他深刻體會到了“名不正則言不順”的重要性。

    為了避免攏民,孫策沒有穿甲胄,隻是一身常服,頭上戴著武弁,也沒有帶千軍破,隻在腰間佩了一口長刀。這是南陽鐵官新出的戰刀,采納了孫策的建議,改變了佩帶方式,不是直接插在腰帶裏,而是掛在腰帶上,活動範圍變大,拔刀時也方便得多,很受歡迎。不僅軍中將士喜歡,愛追時髦的年輕人也趨之入騖,有的托關係買新刀,有的自己改裝,街頭巷尾隨處可見昂首挺胸、扶刀而行的少年。

    渡口很忙,大大小小的船隻陸續靠岸,車輛行人來來往往,行色匆匆。孫策趕到的時候,正好有一大群人正在準備登船,將渡口堵得嚴嚴實實。龐山民乘的官船一時靠不了岸,孫策也隻能在路邊等著。

    “等人?”旁邊一個年輕人主動打招呼。他身材修長,幾乎和孫策不相上下,皮膚白晰,長相斯文,隻是眼睛不太安份,上下打量著孫策。雙手背在身後,手裏還拿著一卷簡策。看起來二十多歲,唇邊留著一抹胡須,不算濃密,但是很黑。

    “是啊。”孫策笑道:“兄台也是?”

    “我不是。”年輕人搖搖頭,回頭看了一眼新野城。“我逃難去。”

    孫策有些意外,不過他隨即又釋然了。雖說南陽保衛戰打贏了,但民心並未安定,特別是對那些世家豪強而言。袁術在世的時候還有些顧忌,現在他當政了,又剛剛打贏了一場惡戰,聲望正隆,趁機讓杜畿出手整治世家豪強,不少人選擇惹不起躲得起,紛紛舉家搬遷,眼前這個年輕人應該也是其中之一。

    不過孫策並不打算阻止他們。打擊豪強,他的目的是土地,這些人選擇搬家正中他下懷,更方便他接收土地,還能避免發生衝突,各取所需,所以他收到消息的時候並沒有反對,順其自然。

    “逃難之際還有心情讀書,看來兄台是真喜歡讀書。”

    “是啊,可惜偌大的南陽已經放不下一張書案了。”年輕人歎了口氣,用竹簡敲了敲掌心,感慨了一會,又說道:“足下麵生得很,神態自若,想必是新貴吧?”

    “新貴?”

    “追隨孫將軍,升遷如騎青龍,乘飛黃,一日千裏。”

    孫策忍不住笑了。他聽得出年輕人語氣中的調侃和諷刺,戲謔之心頓生。他點點頭。“兄台好眼力,堪和許子將並稱。兄台有興趣賜我一個評價嗎?”

    年輕人也笑了,歪歪嘴,並不生氣。“足下少年得誌,意氣風發,對許子將都不以為然,又何必多此一問。不過,得意而不忘形,以你的年齡來說實屬難得,沒想到孫策軍中還有你這樣的人物。可惜我馬上就要上船了,否則真想和你聊一聊。”

    孫策掃了一眼河中的船隻,有些船已經出發,順水而下。“兄長欲往何處去?南下麼?”

    “益州。”

    “益州啊。”孫策搖搖頭。“益州也不是什麼讀書的好地方,兄台這個選擇可不太好。”他這可不是說了玩,占領了南陽,下一步就是控製整個荊州,再接下來就是益州。這年輕人拋棄祖業趕去益州和留在新野可沒什麼區別。

    年輕人歎了一口氣。“千好萬好,不如家好,逃難哪裏還有什麼好地方。選益州隻是因為益州有親友可以投靠罷了。寧為太平犬,莫為亂世人,鳳鳥雖至,太平卻未可期。王道隱,霸道見,這天下大亂剛剛開始,正是足下馳聘之時,卻不是我們這些讀書人的佳音啊。”

    龐統翻了個白眼,忍不住想反駁,卻被孫策製止了。他覺得這年輕人很有趣,也許對他有偏見,但總的來說不是什麼惡人。他殷殷掛念的隻是想讀書。如果不是看到族人眾多,一看就是大族,他說不定會勸他留下來。

    “益州也好。益州雖然偏僻了些,文化不如中原昌盛,但與天竺相接,風土人情與中原不同,說不定還有一些中原看不到的域外之學,能拓展你的眼界。”

    “天竺乃蠻夷之邦,能有什麼學問?”年輕人不以為然的搖搖頭,擺擺手,舉步而行。“好了,我的同伴在找我,我要走了,不和你聊了。如果有緣,將來再見。”

    孫策笑笑。“如果兄台能夠學有所成,我們應該還會見麵的。”

    年輕人停住腳步,轉頭打量了孫策一番,笑了一聲:“敢問足下尊姓大名?”

    龐統忍不住喝斥道:“真是有眼無珠,連將軍都不認識,枉你讀了那麼多的書。”

    年輕人挑起眉,看著笑盈盈地孫策,眼中露出一絲驚訝。他剛想說話,兩個年輕人匆匆走了過來,拉著他就走,一邊走一邊埋怨道:“敬達,我們到處找你,你卻在這兒和一個小兵閑聊,待會兒告訴夫人,有你好受的。”

    年輕人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了孫策一眼,見孫策笑容滿麵,並未因同伴的無禮而生氣,眼中露出一絲異色。他掙脫同伴,舉起手中的簡策揮了揮,大聲說道:“有緣再見。”

    孫策舉起手揮了揮。

    年輕人上了船,兩個同伴也上了船,命令船夫解纜起帆,大船緩緩駛離碼頭。年輕人站在船頭,看著岸上的孫策,眼神閃爍。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婦人從船艙裏走了出來,看看岸上的孫策。

    “那是誰啊,怎麼從來沒見過?”

    年輕人眨眨眼睛,低頭鑽進船艙。“那隻鳳鳥。”

    婦人愣了一下,也跟了進來,盯著年輕人看了半晌,眼中有些不安。“你是說……那少年是孫策?”

    “是啊。”年輕人歎了一口氣。“大姊,我覺得姊夫會不會弄錯了,這孫策……可不是大惡之人,況且他還剛剛擊退了徐榮,守住了南陽。”

    “可是你別忘了,徐榮是朝廷派來平叛的將軍。”婦人推開窗戶,遠遠地打量著孫策。“如今董卓已誅,朝廷諸公重新主政,你覺得孫家父子會聽從天子詔命,放棄南陽嗎?南陽的戰事啊,這才剛剛開始呢。”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8:59
第265章 福兮禍兮

    龐山民的船靠了岸,龐山民快步上了岸,緊趕幾步,來到孫策的麵前,躬身行禮。

    孫策上下打量了龐山民兩眼,笑道:“見龐兄心情不錯,我就放心了。怎麼樣,家父那邊沒人欺負你吧?”

    龐山民忍不住笑了。“多謝將軍關心。我是犯過錯的人,就算有人說兩句,我也應該反省自己,豈敢有什麼不滿。況且有將軍父子照應,沒人欺負我。”

    孫策哈哈一笑,示意衛士牽過馬來。龐山民上了馬,和孫策並肩而行。除了龐統之外,其他人都自覺地離得遠遠的,不經意的將行人隔開。說了兩句話家常話,龐山民迅速轉入正題。

    “得知將軍擊敗徐榮,令尊很滿意,為將軍感到自豪,還大宴諸將,醉了一場。兩天後,正月初二,牛輔就撤了,撤得非常快。我離開潁川的時候收到的消息是他已經撤出了整個洛陽,走得非常急。”

    “為什麼?”

    “不知道,朱車騎說,可能是長安有了變故。具體什麼情況,他沒說。”

    孫策心裏一緊。長安出了變故,西涼軍迅速撤軍,連整個洛陽都放棄了,會不會是王允得手,董卓掛了?王允謀劃了那麼久,現在又借著南陽的戰事將五萬西涼精銳調離,他成功的概率更大,提前幾個月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正月朝賀就是一個最好的機會,董卓再囂張,大年初一給皇帝拜年總是要去的。

    孫策打量著龐山民。龐山民在笑,但笑得很勉強,顯然有難言之隱。他迅速品味了一下龐山民剛才的話,立刻明白了問題所在:朱儁。朱儁應該知道內情,但是塵埃落定之前,他不能透露太多。也可能是他認為這樣的事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了解的,所以含糊其辭。

    不用懷疑,朱儁是大漢朝的忠臣,而且他輩份威望極高,就連老爹孫堅都是他的故吏。就算袁術在世,在朱儁麵前也不敢放肆,後將軍要歸車騎將軍管的,更何況孫堅那個雜號將軍。

    這事兒麻煩大了。龐山民是知道他的,對大漢基本談不上什麼忠誠,否則也不會對劉表下手。可是現在形勢突變,董卓死了,朝政回到王允手中,也就是回到了天子手中,朱儁無疑會遵從長安的詔令,以他的身份和威望,就算孫堅有什麼想法,也不可能在明麵上反對。

    我怎麼辦?是做個聽話的乖寶寶,交出南陽,還是幹脆撕破臉,扯起反旗?

    都不可行。交出南陽肯定不可能,這麼重要的地盤,又費了那麼多心思才拿下,怎麼可能白白的交出去。撕破臉皮也不行,這不是請人來圍毆嗎,比曆史上的袁術還要犯二。袁術多少還有袁家的背景呢,他孫家有什麼啊。真要扯起反旗,估計老子孫堅第一個要反對。

    孫策迅速分析了一下形勢,覺得這事情很棘手。“家父派你來,有什麼計劃?”

    “令尊讓你去汝陽送葬。”

    “送葬?”

    “是的。”

    孫策沒再說話,他明白了孫堅的意思。這事情很棘手,他太年輕,連出麵處理的資格都沒有,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躲起來,去汝陽給袁術送葬是最合適的理由。既表示孫策是袁術指定的繼承者,又避免和朝廷發生直接衝突。如果有什麼事,孫堅會一力承擔,全權處理。

    說實話,孫策覺得孫堅未必能處理得好。可是除此之外,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這是孫堅對他的保護。從另外一個角度說,孫堅變相的承認了袁術的亂命。對孫堅來說,這也是一個很不容易的決定。

    “行,我把手頭的事交待一下,明天就起程。”

    “將軍還有什麼事,可以交待給我。”

    孫策轉頭看著龐山民,眼神疑惑。孫堅這麼急著催他去汝南,有點不太正常啊。原來龐山民不僅僅是來送信的,還是接管他的人馬的?老爹這是什麼意思?

    龐山民苦笑一聲:“將軍,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你不要有任何擔心。如果你知道令尊現在麵臨著什麼樣的壓力,你就知道他這麼做是萬不得已了。你去汝陽奔喪期間,大軍由周公瑾統率。他正在趕來的路上,可能會耽擱一兩天,所以將軍也不要那麼急,可以再等兩天。”

    孫策沒有再說什麼。把大軍交給周瑜大概是孫堅能做的最大努力了,的確沒什麼好懷疑的。

    父子終究是父子。孫堅未必想割據一方,但是自家父子打下來的地盤,別人休想插手,這個態度非常堅決。聽龐山民的這個意思,弄不好他還要放棄一部分自己的利益。

    “令尊說,你去汝陽奔喪時,將令堂接來隨軍。”

    孫策思索良久,點了點頭。

    見孫策同意了孫堅的提議,龐山民也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個任務不容易,這個要求太容易引起爭議了。他原本以為要費很多苦舌,現在知道多慮了,孫策很清楚眼前的形勢。

    回到大帳,龐山民拿出孫堅的親筆信,孫策接過來,仔細讀了兩遍。孫堅沒什麼文化,文字很簡單,甚至粗陋,但意思說得很明白,正是龐山民已經傳達的那幾點意見。他之所以寫親筆信,應該是擔心孫策不相信龐山民,否則他不需要自己寫信,由龐山民代筆就行了。

    孫策仔細考慮了很久,派人請來了趙儼,請趙儼擬一份功勞簿。趙儼是軍正,不僅管軍中的紀律,還負責記錄核實各部軍功,這些事都記在他的腦子裏,根本不用回大帳去核對,提筆就寫。他很快就寫好了。孫策看了一遍,暗自稱讚,這趙儼是個人才,腦子真好使,一筆一筆的記得分毫不差。

    不過,孫策卻不同意趙儼寫好的這份功勞簿,他拿起朱砂筆,“唰唰”兩筆,先把黃承彥的名字刪掉了,又在裏麵打了幾個圈,標出幾個名字,寫上序號。趙儼第一,杜畿第二,婁圭第三,其他一仍其舊,依次是他、周瑜和立下斬將奪旗大功的黃忠、鄧展諸將。

    趙儼大惑不解,這和孫策之前提的相去甚遠。“將軍,這是為何?”

    “伯然,這份功勞簿如果能為你們謀一官半職,不需要再從小吏做起,也不枉我們並肩作戰一場。”

    趙儼低下頭,看著那份被孫策改得麵目全非的功勞簿,苦笑道:“多謝將軍,隻怕諸將……”

    “諸將那邊不會有事,我會親自解釋。”

    趙儼心中一暖,忍住湧到眼眶邊的熱淚,躬身一拜。

    “喏!”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9:00
第266章 區別對待

    雖說都曾是並肩作戰的同僚,但不同的人之間還是有區別的。

    對孫策來說,一旦長安能夠恢複和平,天子重新掌控朝政,哪怕隻是名義上,必然有人會離開南陽,返回家鄉,或者接受朝廷的征召,成為天子任命的官員,前者以杜畿為代表,後者以趙儼為代表。比起黃忠、文聘等武人,他們的仕途機會更多,對他的忠誠度自然也最多。他不可能抹殺他們的功勞,不讓朝廷知道他們,索性將他們拔為首功,給他們一個好的前程。

    能留下,當然更好。不能留下,買賣不成仁義在,將來再見麵,至少還有一份故吏之情。

    至於黃忠等人,他相對來說更有把握。同是武人,黃忠、文聘等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又在他的指揮下取得了保護南陽的大捷,感情絕非趙儼等人能比。況且他們有兵在手,這就是最大的實惠,朝廷賞不賞,賞什麼,不會有質的區別。

    至於黃承彥,他是最放心的一個,黃承彥跟著他是長期投資,不會因為一時的得失而變心。相比之下,把黃承彥隱藏起來更穩妥,省得有人來找麻煩,挖牆角。

    趙儼是聰明人。他和黃忠等人不一樣,他始終覺得自己還有更多的選擇,眼下跟著孫策隻是形勢所迫,有更好的機會肯定還是要走的。孫策知道這一點,卻不給他設置障礙,反而主動提拔他為頭功,隻為他入仕途的起點高一些,將心比心,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不多。

    以這場戰事的規模而論,除非朝廷一定要將孫策定為叛逆,否則頭功至少是個縣令,說不定還能更高。對世家子弟來說,縣令不值一提,可是對他這樣的門戶來說,除非有貴人提攜,一入仕就是縣令的可能性極低,更可能是郡吏、縣吏,慢慢積功升遷,快的話三五年,慢的話十來年,才有機會成為縣令。

    現在,孫策就是他的貴人,趙儼豈能不感激。

    孫策沒有再找婁圭、杜畿談話,等結果出來,他們自然知道。他把黃忠等人請來,將修改過的功勞簿亮給他們看,而且直言這是自己的決定,不提趙儼半個字。

    正如孫策所料,黃忠等人雖然有些意外,但看到孫策決定了,黃承彥更是連名字都沒有,他們也沒說什麼。他們相信孫策這麼做有這麼做的道理。而且對他們來說,趙儼、婁圭等人雖然沒有親自上陣殺敵,功勞卻一點也不小。沒有他們幫孫策運籌帷幄,這仗不會勝得這麼酣暢淋漓。

    孫策隨即任命趙儼為新野令。南陽諸縣中,新野是世家豪強影響最大的一個縣,陰氏、鄧氏、來氏都是東漢前半程赫赫有名的家族,如今雖然在朝的影響力不足,在新野的影響力卻一點也不小。趙儼手段狠辣,用他來治理新野最合適不過。從另一個角度說,現在任他為新野令也是為他提高基礎,將來朝廷賞功,總不能比新野令還小。

    與此同時,孫策任命婁圭為穰令,鄧展為湖陽令。這兩個重要產糧地必須掌握在手裏。鄧展與黃忠、文聘不同,他有很好的文化素養,做一個縣令不成問題。他又出自新野鄧氏,任命他為湖陽令,並統本部人馬駐守湖陽,也是對新野鄧氏的安撫,避免衝突升級。

    在龐山民到達半天時間內,孫策對部下做了相應的調整。其他人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深諳內情的龐山民卻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這是孫策自己做出的決定。即使他一路上考慮了很久,做出的方案也沒有孫策半天時間內做得周全。

    安排妥當後,孫策起程趕往宛城。他帶上了蔡邕。這次去宛城,除了安排一些人事之外,他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祭拜張衡。張衡在後世以科學家著稱,但是現在,他卻以是通儒名世,能幫孫策理解張衡成就的人非蔡邕莫屬,連黃承彥都無法和他相提並論。

    蔡邕起程,兩個女弟子同行。秦羅已經嫁了人,暫時留在新野陪黃忠,尹姁要留下來陪尹端,馮宛和張子夫跟著蔡邕一起返回宛城。她們正忙著搜羅織機資料,需要蔡邕幫忙檢索典籍。在沒有計算機檢索的時候,讀書巨多而且不挑嘴,儒道兼通,連諸子百家都不放過的蔡邕無疑是一個人形書櫃,幫助最大。

    孫策陪著蔡邕說話,馮宛、張子夫坐在一旁聽。見龐統心神不屬,孫策給龐統使了個眼色。

    “士元,你去把酈縣父老送我菊潭水拿來,讓蔡先生潤潤口。”

    龐統還沒反應過來,張子夫立刻聽出了孫策的言外之意。“將軍,隻給先生潤口,就不讓我們嚐一嚐?”

    孫策眉頭微皺。“曬好的野菊可以送你幾朵,這菊潭水卻是稀罕物,不敢隨便送。今天讓你們喝了,秦羅和尹姁知道了,豈不說我偏心。”

    張子夫小巧的鼻子一皺。“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尹姁姊姊就不說了,秦羅姊姊成親時喝的合巹酒就是用菊潭水釀的吧?”

    孫策很“驚訝”。“你連這都知道?”

    張子夫一臉得意。

    “既然被你說破了,少不得要給點封口的好處。這樣吧,我著實存貨有限,不能敞開供應,你跟著士元去嚐一嚐,再帶一點給你馮姊姊。可不能多,我還得帶點回去給阿楚呢。”

    “好呢,好呢。姊姊,我們走吧。”張子夫伸手去拉馮宛,馮宛卻笑著搖搖頭。“我就不去了,不喜歡那個味道,一起給你吧。”

    張子夫大喜,興致勃勃起身,龐統還在猶豫,張子夫急了,拉著他就走。龐統這才如夢如醒,一溜煙的跟著張子夫跑了。蔡邕抬起手,指指孫策,笑罵道:“你啊,把龐士元帶壞了,居然幹起這等勾當!等到了宛城,見到張元功,我一定將今天的事告訴他。”

    孫策嘿嘿笑道:“蔡先生,你說你也真是,一把年紀了,怎麼就見不得人好呢?”

    “你這麼做,對士元是好,對子夫呢,公平嗎?”

    “我可沒強迫她。”孫策一攤手。“士元雖然相貌一般,可是他天資聰穎,將來必成大器。子夫雖說有些小脾氣,可她不是以貌取人的俗人。再說了,這醜啊美的也就是那麼回事,看多了,習慣了,也沒太大區別。琉璃倒是亮,畢竟不是玉,你說對不對?”

    “這倒也是。”蔡邕點頭讚同。“士元是塊荊璞,細心雕琢,將來必是難得的美玉。”

    馮宛眼珠一轉,突然說道:“將軍,我怎麼聽人說將軍對琉璃的評價還在美玉之上?難道是因人設言,為事立意?”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9:01
第267章 信心

    孫策想不起來和誰說過琉璃的事,但他肯定說過。

    琉璃就是玻璃。

    後世很多人好奇中國人為什麼那麼早就掌握了玻璃的製造技術,卻一直沒能造出望遠鏡、顯微器,走上現代科學發展之路。有很多種解釋,有的說是原料不同,無法製出真正的光學琉璃,有的說是自從儒學成為主流,讀書人視望遠鏡、顯微器為奇技淫巧,不能說沒道理,都有一定的合理性,但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中國人製琉璃,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當作工具,而且為了仿玉,作為玉器的替代品。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玉器是身份的象征,使用玉器有嚴格的等級製度,玉料和能夠加工玉器的工匠都掌握在朝廷手中,其他人除了得到賞賜是不太可能得到玉器的。即使是在三國時代,孫權稱帝,因為沒有玉匠,吳國就一直沒有玉印,隻有金銀材質的璽印。

    沒有真玉器,就用琉璃代替。琉璃二字從玉,就是這個原因,從一開始,琉璃就是作為玉器的替代品,最好的琉璃就是擁有近似玉器的溫潤,而不是透明如水晶。方向錯了,自然不會往那個方向努力,就算偶爾造出了清澈透明的水晶也會被認為失敗。棄之不顧,自然談不上去把玩,去發現。

    孫策如今是南陽之主,不缺送禮的人,玉器不能隨便送,琉璃卻少不了,但他對那種模糊不清的琉璃真沒什麼興趣,評價不高。隻是不知道怎麼就傳到馮宛耳朵裏,現在又用來戳他的軟肋。

    孫微微微一笑,麵不改色。“這就是姑娘你的不對了。我隻是說張子夫不是俗人,可沒說我不是俗人啊,我怎麼能和她比?張子夫不以貌取人,我卻最喜歡以貌取人。”

    麵對孫策的坦誠,馮宛無言以對,隻得調皮地翻了個白眼。

    “既然姑娘說起這事,那我就多說一句,姑娘以貌取人嗎?”

    馮宛眨眨眼睛,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孫策。孫策可以坦然承認自己是俗人,她卻做不到這麼無恥。可是讓她自認不是俗人,似乎又有些自矜,不合為人當謙遜為本的準則。她妙目流轉,淺笑道:“我和阿楚妹妹的眼光一般。”

    孫策拍拍手,哈哈大笑。馮宛這句話回答得漂亮,和黃月英一般,你說我是俗人,就等於說黃月英是俗人。你說黃月英不是俗人,她看中了相貌出眾的你,我也可以像她一樣選一個相貌出眾的夫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馮宛的確遺傳了馮方的口才,而且青出於藍勝於藍。

    “可惜你是個女子,要不然令尊一定會很欣慰後繼有人。話又說回來,令尊去長安這麼久,可曾有書信回來?”

    馮宛搖搖頭,笑容散去,靈動的眼神也變得黯淡起來。馮方去長安為使,結果好處沒討來,徐榮、牛輔卻帶著五萬大軍來了,險些將南陽毀掉。現在他在長安是生是死,誰也不清楚,要說不擔心肯定不是事實,但是馮方差使辦得不好,孫策心裏怎麼想,她也不清楚,不能輕易替馮方解脫。

    “你別擔心了,令尊應該不會有事。提前告訴你們一個消息吧,長安可能要變天了。”

    “變天?”蔡邕吃了一驚。馮宛也嚇了一跳,抬起白玉一般的手掩著唇,眼神惶惶不安。

    孫策把龐山民帶回來的消息說了一點,沒全說,隻是露出了一點口風。牛輔突然撤退,而且一下子放棄了整個洛陽,自然是關中出現了對他們極為不利的事情。雖然還不清楚是不是董卓死了,可能性卻極大。原本西涼兵在側,王允還把這件辦成了,如今西涼兵精銳俱出,王允沒道理反而失手。

    孫策雖然說得含糊,但蔡邕卻猜到了,不由得一聲長歎。

    孫策沒吭聲,心裏卻是咯噔一下。蔡邕果然還是為董卓歎息了,不過他運氣好,現在坐在他麵前的不是王允,要不然他這顆腦袋肯定保不住了。

    “先生是為董卓感到擔心嗎?”

    “擔心倒不至於,他做了那麼多惡事,是不可能善終的。我隻是……覺得他有些可惜了。”蔡邕自知不妥,立刻為自己解釋。“他原本有機會成為中興之臣的。”

    孫策沉吟半晌,突然問了一句:“先生覺得大漢還有機會中興嗎?”

    蔡邕眉頭微蹙,撫著胡須,似乎很為難,幾次張口欲言,卻又最終沒有說成。他盯著孫策看了好一會兒,反問道:“你以為呢?”

    “我以為可以,但是絕不是幾位黨人名士登朝就行的。”

    “你是說王允吧?”蔡邕輕笑一聲,眼神意味難明。“他可是郭林宗稱許的王佐之才。”

    孫策笑笑,不以為然,又加了一味猛藥。“不僅是他。”

    “那你說誰行?”蔡邕挑起了眉,有些怒了。“你?”

    孫策笑而不語。他知道蔡邕不信,但他想在理論上辯倒蔡邕是不可能的。蔡邕讀了一輩子書,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書生,又名聞天下,自視甚高,想讓他這連儒家經典都沒有通讀過的文盲武夫憑幾句大白話說服蔡邕,簡直比再穿越一回都難。

    “先生,空口無憑,我們還是拭目以待吧。”孫策說道。話一出口,他心裏突然平靜下來。因為曆史走向與預期不同帶來的焦躁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算西涼兵實力不行,王允掌握了朝政,他就能中興漢朝嗎?不可能的。大漢走到今天,外戚、宦官之流固然無法推脫責任,這些以清流自居的黨人何嚐就沒有責任?蔡邕最多是書生氣,寫兩篇文章,無法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影響,王允卻是把一手好牌打爛的王佐之才。他們其實是兩種典型,要麼是百無一用,要麼是意氣用事,吹吹牛逼還行,真讓他們治理朝政,結果未必就比外戚、宦官好。

    別人不清楚,他還能不清楚嗎,且不說眼前的黨人,後世的宋朝、明朝哪個是書生誤國的典型。兩千年的曆史證明,武夫治不了國,書生同樣不行。武夫治國毀於內憂,書生治國亡於外患,很難說哪一個結果更慘。如果一定要選的話,他寧願選擇武夫治國,自相殘殺、勝者為王總比亡國亡種的好。

    老子有的是時間,何必急於一時,且坐高台,賞潮起潮落,春花秋月,看名士粉墨,英雄登場,唱一出轟轟烈烈、蕩氣回腸的大戲。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大浪淘沙,乃知頑石非金。

    吾有何懼哉?

    自信的人最有魅力,更何況孫策原本就是相貌出眾的美男子。馮宛看著孫策眼中淡淡的笑意,忽然心跳加速,仿佛懷裏揣了兩隻小白兔,不停的撓著她的心房。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9:02
第268章 求變

    孫策來到這個時代幾個月,接觸到的人不少,像黃忠這樣因他而改變了命運的人不在少數,但受他影響最深的無疑是龐統。龐統跟著孫策還不到三個月,開始還對孫策不太感冒,但朝夕相處,孫策待他如兄如父,他不知不覺的已經把孫策當成了偶像,從思想到行動都在不自覺的向孫策學習。

    他的天資稟賦依舊,但他的思想已經悄悄地變了。

    他知道孫策讓他取菊潭水是給他創造機會追求張子夫,所以他很敏銳的把握了機會,上船下船時細心體貼,走路時前後照應,說話時輕聲慢語,說起這次征戰的經過來繪聲繪色,說到菊潭水時更是引經據典,妙語如珠,張子夫聽得入迷,不知不覺的接受了龐統的照顧,享受了一回公主的待遇。

    就算她出身不差,也沒有這樣的經曆。在家裏,疼愛她的人很多,但如此尊重她的人太少。在奴婢麵前,敬畏她的人很多,如此博學風趣的又絕無僅有,現在這些優勢全集中了龐統身上,立刻發生了難以想象的化學反應,漸漸地,連龐統那張相貌普通的臉都多了幾分質樸可愛。

    龐統跟著孫策多時,深諳用兵之妙,並不刻意拖延時間,見好就收。就在張子夫剛嚐到甜頭的時候,他嘎然而止,捧著菊潭水回到艙中。

    菊潭在析水上遊,是伏牛山深處的一段山穀,因兩岸野菊極多,落入水中,形成著名的菊潭水。酈城也盛產菊花,但菊潭水卻以析縣最有名,用來泡茶、釀酒或者單純地煮沸飲用都不錯。

    看到菊潭水,蔡邕鼻子一酸,眼淚下來了。

    孫策沒吭聲,隻是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莊重肅穆。蔡邕傷感是因為他的老師胡廣生前就喜歡菊潭水,睹物思人,心裏難免酸楚。這是人之常情,理應得到尊重。不僅孫策如此,就連一向愛笑的張子夫都收起笑容,不苟言笑。

    “曲指而數,先師辭世已經二十年了。”蔡邕抹著眼淚,歎息道:“這二十年來,朝政荒悖,災異四起,民變如星火,最終釀成黃巾之禍,亂世之象越來越明顯,中興卻變得越來越渺茫。孫伯符,你真的覺得你能拯救大漢嗎?”

    孫策微微欠身,淡淡地說道:“先生不妨拭目以待。”

    “我已經近過花甲,身體也一直不太好,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先生兼通儒道,博學多才,又有一腔浩然之氣,有長壽之相。之所以身體不好,還是早些年受苦太多。到襄陽之後,生活安定了,先生安心著史,閑來泛舟,遊山玩水,再加以細心調理,身體自然會好,比令師多活幾年不成問題。”

    蔡邕撫著胡須,笑著搖搖頭。“先師終年八十有二,我豈敢奢望如此高壽。能讓我再活二十年,完成漢史,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咦——”孫策搖頭。“先生,不是我放肆,我實在忍不住要批評你兩句。”

    “你批評我?”蔡邕忍不住想笑。

    “是啊,先生此言太沒有誌氣了。人們都說青出於藍要勝於藍,一代更比一代強。令師八十有二,你就不能比他強?你應該爭取九十二才對。要我說啊,你們儒者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謙虛,謙虛到變成懶惰,所以一代不如一代,隻知道修修補補,卻沒有自己的建樹。”

    蔡邕眉梢輕挑,若有所思。“你繼續說下去。”

    “我雖然讀書少,但是我聽人說,從孔子到孟子,再到荀子,雖然都是儒者,卻不斷有新意產生,所以儒門才越來越強。以荀子而言,兼通儒法,兩個弟子一個是大秦帝國的建立者,一個是法家理論的集大成者,多厲害啊?入漢之後,先有陸賈,後有賈誼,都是勇於任事之人,董仲舒更是創立天人一統,將儒家立於官學。且不論他的學說有沒有道理,就說他敢於創新這一點就值得稱道。可是後來呢,你看儒門都在幹什麼?尋章摘句,微言大義,幾個字就能扯上一輩子,全是古人嚼爛的那點東西,可曾有所發明?”

    “微言大義有什麼不好?書雲:人心惟危,道心惟精。不精研聖人經義,如何能得聖人心法?”

    “聖人治個魯國都沒治好,他有個屁心法?魯國才多大,有南陽大嗎?”

    “你……”

    孫策也瞪起了眼睛。“先生,史家著史,欲通天人之變,成一家之言,可不僅僅是記一些製度文章、名人逸事。你如果是這態度,我懷疑你的漢史就算寫成了也流傳不廣。”

    蔡邕被孫策噎得直翻眼睛,氣得大叫:“水來,水來,我且降降火氣,再與這狂妄的小子辯論。”

    馮宛忍著笑,一邊端上水,一邊說道:“將軍慎言,真要氣著先生,將來難免在史書上留下一筆,於將軍大不利。”

    孫策悻悻道:“筆杆子殺人麼?公道自在人心,總有明理之人為我辯誣的。二位姑娘,你們可要做個證人,將來他要是敢在史書裏誣蔑我,我可是不依的。”

    “你也配入史?”蔡邕連灌兩大杯水,餘怒未消,眼睛瞪得溜圓,花白的頭發也掩飾不住他的戰意。

    馮宛掩嘴笑道:“先生,別的不說,僅是這十七歲就統兵兩萬,大破名將徐榮、西涼精銳,為南鄉、順陽百姓複仇,孫將軍也應該在史書裏有一席之地。先生若是不記他,怕是南陽百姓不答應呢。”

    孫策撫掌大笑,衝著蔡邕揚了揚眉。“看到沒有,這就是公道。”

    蔡邕也忍不住笑了,瞅瞅孫策,又瞅瞅馮宛,話中有話。“唉,與你這少年郎相比,我這老朽不受歡迎了,白教了幾個弟子,吵起架來連個幫手都沒有。等著,待小女昭姬來再與你們計較。唉,還是與周公瑾說話有趣,知音難得啊。”

    馮宛紅了臉,低下頭,裝作沒聽懂。

    孫策暗自歎了一口氣。周瑜、蔡琰這一路走來,應該已經勾搭上了吧。看蔡邕這語氣,大概早已把周瑜當成了準女婿。人與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周瑜才是真正的高富帥、國民老公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4 19:03
第269章 一對璧人

    船行兩日,孫策到達宛城。

    周瑜已經到達宛城,得知孫策回城,他第一時間趕到渡口迎接。一個月不見,周瑜黑了些,壯了些,稚氣消失不見,已經是一個意氣風發的美周郎,即使是站在人群中,他也是最亮眼的那一個。

    一看到周瑜,蔡邕就把孫策扔在後腦勺後麵了,拉著周瑜的手,眉開眼笑地說個不停,比看到親兒子還開心。孫策撇了撇嘴,什麼也沒說,目光掃過人群,本想看看那位驚才絕豔的才女蔡琰在不在,卻看到了一張久違的麵孔。

    馮方。

    孫策有些意外。馮方怎麼突然回來了?不用說,肯定有長安的消息帶回來了。他很想立刻問個清楚,可是看看這麼多人,他還是抑製住了。這多麼多人看著呢,萬一消息對我不利,豈不是亂了人心。

    “馮姑娘,你看看那是誰?”孫策給馮宛使了個眼色,指指人群中正和張勳、閻象說話的馮方。馮宛見了,撫著胸口,長出一口氣,欠身向孫策致謝,快步跑了過去。

    張勳、閻象等人迎了上來,向孫策施禮。孫策一一還禮。橋蕤上前和他們敘舊,短短幾個月便物是人非,他們這些袁術舊臣感觸最深,唏噓不已。

    一個少女走了過來,中等身材,五官精致。她穿得很素淨,形容有些消瘦,雖然比不上馮宛的嬌豔,卻也算得上是個美少女,更多了幾分書卷氣,眉眼之間也沉穩得多。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句話在她身上體現得最為完美。她雖然沒有和周瑜並肩而立,但放眼看去,數十人之中,無論是從外形還是氣質,她和周瑜都是最佳組合。往那兒一站,隻有四個字可以形容:一對璧人。

    孫策又一次自慚形穢。

    孫策走到周瑜麵前,掰開蔡邕的手。“行了行了,你們待會兒慢慢聊,我先說點正事。”

    蔡邕翻了個白眼,孫策卻沒理他,攬著周瑜的肩膀走到一旁。蔡琰好奇地看著兩人的背影,走到蔡邕麵前,行了禮。“阿翁,那就是孫將軍嗎?”

    “可不就是他。”看到寶貝女兒,蔡邕心情大好,也顧不上和孫策治氣了,拉著蔡琰的手,眉開眼笑。“昭姬,這一路可辛苦?”

    “不辛苦!先是坐車,還有些顛簸,後來坐船,順水而下,身不動而山水變換,野有殘雪,樹有孤鴉,景致與陳留大不同。”

    蔡邕皺了皺眉。“你隻看到了殘雪和孤鴉,就沒看到點別的?”

    “還有很多啊,方城之風烈,光武之台壯,墨子之湖靜,溫泉之水潤,各有風味,五百裏丹霞更是一絕。阿翁,我做了好幾首詩賦呢,要不要吟給你聽聽?”

    蔡邕眉頭皺得更緊。“這一路風光固然美,你不會隻看了風景吧?豈不聞山水不移,韶華易逝?”

    蔡琰眨眨眼睛,臉突然紅了,嗔道:“阿翁,你想說什麼啊?”

    蔡邕拉著蔡邕,湊到她耳邊,轉頭看向勾肩搭背的孫策和周瑜。“看見那兩人沒有?別人都覺得他們是一般無二的少年俊彥,但一個是琉璃,一個是美玉。琉璃似玉而刺目,咄咄逼人,貪求無厭。美玉溫潤自守,君子不爭。你要是不抓住美玉,很可能就被琉璃覬覦了。”

    蔡琰低下了頭,攪著手指,聲如蚊蚋。“阿翁,你都說些什麼啊,仲道喪期未過,我怎麼能……”

    “怎麼還沒過?”蔡邕的聲音大了起來,一下子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就連正和周瑜說話的周瑜都被吸引了過來。蔡邕尷尬不已,連忙一本正經的喝斥道:“過來的事就讓他過去吧,不要庸人自擾,著史乃是經國大業,豈能兒戲。從現在開始,你應該一心向學,助我完成此事,不得有須臾懈怠。”

    眾人聽了,如夢初醒,紛紛為蔡邕一心著史的精神點讚。

    孫策莫名其妙。“過去什麼事?”

    周瑜沉默片刻,神情有些落寞。“蔡先生說的應該是指蔡夫人之前的婚姻。”

    “之前的婚姻?衛仲道還沒死?”

    “死了,但還沒滿三年。”

    孫策眨眨眼睛,明白了。他來早了,衛仲道是死了,但還沒滿三年,蔡琰還在為衛仲道服裝期間。漢代法律有規定,夫死,妻應為夫服喪,喪期比照子為父母服喪,為期三年。普通人家一般要求沒這麼嚴,可是蔡邕是個守禮之人,所以三年是一天也不能少。不過聽蔡邕剛才這句話,他似乎對衛家很不爽。

    “公瑾,你覺得這位蔡夫人怎麼樣?”

    周瑜瞅瞅孫策,半天才說道:“蔡夫人才貌雙全,自是極好的。隻是她在喪期……”

    “你懂個屁!”孫策低聲說道:“河東衛家枉為大族,其實很不是東西,蔡夫人都被他們趕回家了,還守個毛的孝?不跟他們家翻臉就不錯了。”

    周瑜很驚訝。“有這事?”

    孫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懷疑周瑜到底有沒有和蔡琰說過話。“你連這都不知道?”

    周瑜脹紅了臉。“她……她為亡夫守喪,我……我……”

    孫策歎了一口氣,心裏平衡多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原來周瑜也不是什麼都很強啊。那就讓我來開導開導你吧,誰讓你是我好兄弟呢。看你們這麼般配,連我都舍不得拆散。

    “那你跟我說實話,喜歡不喜歡她?”孫策指著周瑜,很嚴肅。周瑜嚇了一跳,不敢大意,很慎重地想了想,用力點點頭,聲音卻很小,孫策不注意聽都聽不清楚。

    “喜……喜歡。”

    “有多喜歡?”

    “呃……一見之後,寤寐思服。”

    “說人話。”

    周瑜的俊臉憋得通紅,咬咬牙。“我想娶她為妻。”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非她不娶。”

    “對嘛,這才像個男子漢。”孫策拍拍周瑜的肩膀。“搞定她,別被人搶了去。”

    周瑜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想去一趟洛陽,請家父來提親。”見孫策一臉鄙視地看著他,又連忙說道:“這是終生大事,必須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要不然……是對她的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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