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872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1 17:47
第800章 迫不得已

    清明時節雨紛紛。過了清明,江東就暖和起來,雨水也越來越多,隔三岔五的便下場雨,雖不大,卻有些倒春寒,下了雨之後地麵濕滑泥濘,不良於行,不僅絲履不能穿,草鞋也不方便。文雅的讀書人穿木屐,窮人幹脆赤腳。

    太湖的水麵一天比一天大,正如甘寧估計的那樣,原本很多低窪地現在也成了沼澤,水也不算深,但走路不行,行船也不行,涉水而過也危險,誰也不知道那裏麵會不會坑。

    雨天也不能練兵,天氣還不算暖和,軍服濕了容易生病,不穿軍服也容易受涼感冒,甲胄沾了水也容易生鏽。孫策隻能安排他們學文化,請陸康安排了一些讀書人到軍營裏來授課。步騭、衛旌也在其中。授完課後,兩人到孫策營裏來彙報水戰史的編纂情況,孫策把甘寧等將領一起叫來,各就自己感興趣的問題提出建議,步騭、衛旌一一記下,回七子嶺郡學會再搜集資料。

    不過吳郡畢竟不是文化昌明之地,藏書不多,步騭請求孫策撥一部分款項,他想去青州、徐州看看。齊魯是儒學故地,大儒甚多,藏書也多,也許可以找到一些典籍。

    孫策答應了,讓步騭去找馮宛。這個課題是配合黃月英造船的附屬課題,費用從黃月英那裏支出,由馮宛配合管理。步騭離開之後,甘寧便起身出去了,他最近征召了一千多吳郡人,需要與舊部進行磨合訓練,沒時間耽誤。

    甘寧一起身,馬超也悄悄地跟著起身,卻被孫策叫住了。“騎戰的文章準備得很怎麼樣了?”

    馬超最怕孫策問這事,所以才想溜,沒想到還是被孫策抓住了,隻得苦笑著拱拱手。“將軍,我正想說這事,你能不能撥兩個讀書人幫我查書寫文章,我實在是沒時間啊。”

    孫策嗤之以鼻。“那你最近在忙什麼?”

    “我……”馬超轉著眼睛,一臉尬笑。這兩天總下雨,騎兵訓練比較少,他其實沒什麼事可做,但讓他去郡學翻書,他真沒那耐心,看不了幾個字就頭暈腦脹,每個字都像狼牙棒一樣紮眼睛。

    郭嘉走了進來,見馬超窘迫,使了個眼色。“孟起回避一下,我有事要和將軍說。”

    “好好好。”馬超連聲答應,衝著孫策拱拱手,沒等孫策答應就竄了出去,比兔子還快。

    孫策一聲歎息。這貨天生就是個鬥將,靠天賦吃飯,後天培養對他不起作用,遠遠不如閻行用功。郭嘉走到孫策麵前,從袖子裏拿出一隻銅管,遞給孫策。陸議乖巧的捧來一隻溫手爐,郭嘉抱在懷中,滿意地咧嘴而笑,問起陸議、孫權最近的學業。

    但孫策卻笑不出來。田豐、沮授建議袁紹南征,先取青徐,再取豫州。郭圖雖然竭力反對,但大勢所趨,估計拖延不了多久。

    這不對啊,袁紹還沒搞定公孫瓚,怎麼會南下,還能不能理智點?你們就是看不得窮人發點財是吧。我這兒還沒準備好呢,堂堂的會稽太守,還沒一隻腳踏上會稽的土地,你們這麼做不厚道啊。

    見孫策一臉鬱悶,郭嘉笑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將軍最近連續得手,袁紹心裏慌了。”

    “奉孝有什麼對策?”

    “以靜製動,以守代攻。”郭嘉不緊不慢。“豫州本來就是緩衝地帶,能守則守,不能守就棄。以袁紹目前的實力而言,他想迅速突入豫州也不是一件易事。公孫瓚在後,他不敢全力以赴。我們正好以戰代練,讓諸軍熟悉一下守城戰術。”

    他頓了頓,又道:“現在打比以後打好。等他占據了幽州,擁有大量騎兵,對我們更不利。”

    孫策明白這個道理。袁紹現在還沒有徹底擊敗公孫瓚,他的騎兵數量也有限。曆史上他之所以拖到建安四年才南下,正是因為公孫瓚拖住了他的腳步,直到建安四年春天才覆亡。曹操之所以建安十三年才大舉南下,也是因為他建安十二年白狼山大捷,他才真正平定北方,擁有聞名天下的幽州突騎。

    不管怎麼說,騎兵還是這個時代的重要兵種,機動性和衝擊力都不可忽視。他之所以讓馬超、閻行研究騎戰也是為此做準備。江東缺馬,不管他怎麼努力,他都不可能在騎兵數量上和袁紹抗衡,研究騎戰的目的更多的是為了對付騎兵。如果一定要戰,越早越有利。

    “抓緊時間去會稽吧,穩住江南,才能安心和袁紹周旋。”

    孫策露出無奈的苦笑。他聽出了郭嘉的擔心。別看郭嘉說得很輕鬆,其實他也不希望現在就與袁紹交手。豫章還沒到手,太史慈還在和祖郎糾纏,吳郡雖然得手,可是和世家的較量才剛剛開始,還沒分出勝負,江南能給他提供的幫助非常有限。這時候與袁紹交手,江南很可能會出現反複。

    可是袁紹要來,郭嘉也攔不住啊,隻能應戰,盡可能做好準備,將危險降到最低。

    田豐、沮授之所以建議袁紹出兵攻伐,應該也是出於這個考慮,不讓他從容發展。大家都沒準備好,但誰也不想給對方機會,尤其是當他發展得太快,有趕超的勢頭時,趁他根基未固出兵幹擾,打亂他的節奏,對袁紹來說雖然沒什麼利益,卻也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可行方案之一。

    孫策很無奈,這就是新生力量必須麵對的麻煩啊,總要麵對既有勢力的打壓、阻撓,最後不得不以戰爭定勝負,這就是古希臘曆史學家修昔底德所說的名言,也就是著名的修昔底德陷阱。

    “隻是這樣一來,吳郡的事就要放一放了,逼得緊了,反彈太厲害。”

    郭嘉擺擺手,不以為然。“吳郡不是汝南、南陽,這裏的世家、豪強還沒那麼強,吳郡之所以流民多,主要原因不是土地兼並,而是人口增長太快,墾荒速度跟不上。要不然的話,沈子正能這麼淡定?”

    “誰又在背後說人?”沈友推帳而入,指指郭嘉,笑罵道:“雖然你說的是實情,但這種做法要不得,有失君子之風。”

    郭嘉嘿嘿一笑。“我從來就沒把自己當君子。沈子正,你這說話留半句的毛病也要改一改啊。有什麼話就直說,猜來猜去的豈不耽誤時間?”

    沈友忍俊不禁。“果然是賊咬一口,入骨三分。我什麼時候說話留半句了?查清吳郡的家底,做到心中有數,才能做出切乎實際的發展計劃,又豈是幾畝田的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1 17:48
第801章 沈氏發家史

    孫策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兩人在說什麼。物以類聚,人以聚分,沈友和郭嘉都是出類拔萃的年青人,而且都不走尋常路,在孫策諸將中最談得來。上次沈友代表孫策指揮戰事,郭嘉也有襄助之功,兩人的關係因此更加默契。

    不過他們提到田畝,孫策估計是和最近要求吳郡世家豪強出讓土地有關。

    沈友和郭嘉互相逗趣,說得眉開眼笑,神態輕鬆。上次孫策找沈直麻煩,讓蔡瑁查沈家產業,沈友就表現得非常平靜,後來一查,沈家還真沒侵吞普通百姓的土地,他家土地都是從蠻越手中搶來的。

    沈家並非吳會土著——吳郡世家基本都不是——而是新莽之際從九江遷來的中原人。入吳之後,沈家在錢唐、餘杭一帶立足。那裏是浙江入海口的衝積平原,土地肥沃,適合農耕,沈家有中原帶來的農耕技術和鐵製農具,開荒種地,發展得很快,這才搬到吳縣居住,其宗族主體仍在那一帶。

    後來孫吳立吳興郡,沈家也就成了吳興人。

    那一帶原本有山越生活,沈家遷來之後難免有衝突。不過山越各自為戰,不是以宗族為依托的沈家對手,開墾出的土地陸續被沈家搶來。沈家也因此與吳郡其他諸家不同,非常重視武事。沈家後來出了不少將領,名將輩出,南朝劉宋名將沈慶之就是沈家後人。

    所以沈家良田雖多,卻不是侵占百姓的,而是從山越手中搶來的。山越不在漢朝的戶籍上,不納糧,不交賦稅,當然不算大漢子民。孫策不把山越當野人,但他不能因此說沈家侵占百姓土地,隻能罷休。

    其他諸家的情況還在查,但孫策從沈友的心情可以看得出,基本上也查不出什麼大問題,就算有侵占土地的也不嚴重,屬於個別現象。有頭有臉的家族大多和沈氏一樣,開始麵對的都是當地土著。那些人不是被他們趕走了,就是被他們殺掉了,或者被他們同化了,成了他們的部曲。

    民不告,官不究。沒有苦主就不存在違法,對當地土著的殺戮是每一個文明擴張時都會犯的原罪。

    “咳!”孫策咳嗽了一聲,提醒他們別打啞謎,然後讓郭嘉把剛收到的情況向沈友做通報。

    沈友連忙收起笑容,認真的看完消息,考慮了一會兒。“將軍,我讚同祭酒的建議,盡快趕去會稽,安排好代理人選,然後集結水師,臨江觀兵,待機而動。如果袁紹要向南用兵,第一部必然是青州、徐州,以形成對豫州的包圍之勢。徐州緊急,陶謙應該會向將軍求援,水師可以運糧。”

    孫策並不意外,他和郭嘉之前就預料到這個情況,所以才會將魯國送給陶謙。如今陶謙麾下的大將紀靈守魯縣,擋住袁譚去路,雙方正打得熱火朝天。反倒是東郡太守曹昂攻青州比較順利,打得田楷很狼狽,已經丟了半個平原郡。如果袁紹親自出擊,青州會迅速失守,陶謙將麵臨兩線作戰的困境,向他求援是必然的事。

    幫陶謙就是幫自己,義不容辭。問題隻是這個情況比他們當初預料的提前了好幾年,他根基未穩,江南剛剛到手才幾個月,他甚至連會稽都沒來得及踏足,袁紹就有意南下,讓他措手不及。

    “吳郡怎麼辦?”

    “吳郡乃是將軍故裏,將軍何必擔心,七姓歸心,文武齊聚,將軍大可從容北伐。倒是會稽,將軍需要用點心思,周氏兄弟舊仇在前,怕是不會輕易向將軍俯首。”

    沈友取過地圖攤開孫策麵前的案上,侃侃而談。“會稽與吳郡不同,吳郡以平原湖泊為主,隻有西南有山地,會稽則背山麵海,諸縣皆與山相鄰,所以宗賊比比皆是,如果處理不好關係,強行征討,就算將軍部下精銳,沒有三五年時間也無法平定。”

    孫策知道沈友說的是實話,吳郡易定,會稽難安,這是地理形勢決定的。曆史上孫策入江東,發生衝突最多的也是會稽人,比如魏騰。

    “子正說得對,清清家底有好處,量入為出嘛。”孫策不動聲色的說道:“中原連年大戰,短期內看不到結束的可能,大批中原人進入江東迫在眉睫,這是個機會也是個陷阱。處理得好,江東會迎來一個快速發展的機會。處理得不好,你們沈家當初遇到的危險又會重演一遍。清查土地也是為了保證糧食供應,總不能一邊餓死人,一邊囤積居奇。沒飯吃,不得平時多麼溫和的人都有可能變成暴民。”

    沈友心領神會。“將軍所言甚是,我一定會將將軍的一片苦心轉告諸家。”

    “那好,吳郡的事暫時由子正代理,我抓緊時間去一趟會稽。”孫策微微一笑。“子正有三妙,這次可以盡情發揮,也算是逐鹿中原前的預演吧。”

    沈友大喜,連忙拱手施禮。“喏,臣必盡心竭力,為將軍效犬馬之勞。”

    ——

    沈友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隨從,進了裏門,和門房裏的裏正點頭打了個招呼。裏正眉開眼笑,看著沈友的背影感慨不已。

    “孫郎是好人啊,跟著孫郎的都不差,現在這麼客氣的年輕人可不多見啊。”

    沈友遠遠地聽見,忍不住笑了一聲。孫策對世家比較狠,可是對普通百姓非常客氣,不僅嚴禁部下擾民,自己也是逢人見笑,風評極佳。沈直被孫策踹了大門,這裏長卻還是偏向孫策,並不覺得沈直委屈。可以想見沈直這些天肯定不好受,不知道憋屈成什麼樣子。

    來到沈直家,沈友進了門,仔細打量著大門。大門新修過了,幾乎是換了一個新的。馬超那一腳非常狠,連門框都踹裂了。

    沈直從裏麵走了出來,見沈友看他新換的大門,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子正大駕光臨,有何指教?一扇門而已,值得子正看這麼久?”

    沈友看看他,用手中的馬鞭指指新換的門,咧著嘴樂了。“想再換一扇門嗎?”

    沈直大怒。“你也想踹我家門?”

    沈友搖搖手,示意沈直稍安勿躁。他上前攬著沈直的手臂。“兄長,你這門戶太小了,我給你機會換個大門,別說馬超,就算是讓許褚、典韋來也踹不破,有沒有興趣?”

    沈直怒不可遏,掙開沈友,剛要喝斥,盛氏從裏麵走了出來,給沈直使了個眼色,笑道:“子正,你這話說得可不對,有你這個族弟在孫將軍身邊,以後誰還敢踹我們家的門?”

    沈友仰天大笑,用力拍拍沈直。“你啊,有嫂嫂一半聰明就好了。”

    沈直莫名其妙,一頭霧水。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1 17:49
第802章 舌妙

    盛氏將沈友請到堂上。沈友也不客氣,開門見山,說明來意。

    孫策沒查出沈家侵占田產的事,這件事就算過去了,私人衝突而已。但潛在的危險還有,孫策馬上就要去會稽,很可能會和盛憲見麵。盛憲是黨人,但嚴格的說,他和袁家沒有直接關係,不是周家與袁紹的關係那麼親近,也沒有必要和孫策撕破臉。

    以孫策的性格,隻要盛憲不主動惹事,他應該不會找盛憲的麻煩。魏騰都能做吳令,孫策沒道理揪著盛憲不放。當然,如果盛憲願意給孫策麵子,那就再好不過了。孫家出身寒微,在鄉裏沒什麼好名聲,盛憲是名士,他願意俯就,孫策肯定不會虧待他。

    盛憲可左可右,可進可退,選擇餘地很大,但他不了解孫策的為人,很可能會有誤會。沈直可以發揮作用,你如果願意化幹戈為玉帛,這是一個機會。你如果想報複孫策,這也是一個機會。怎麼選,全看你自己。前提是你要想清楚後果是什麼,自己是不是孫策的對手。

    自家人說話不用遮遮掩掩,沈友三言兩語就把其中的利害說得清清楚楚。

    沈直陰著臉,看都不看沈友一眼。他咽不下這口氣。被孫策踹了門,還要我主動示好,勸盛憲支持孫策?盛氏揪著沈直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衝動,臉上神情也有些淡淡的。“子正文武雙全,願意建功立業,光大門楣,無可厚非。拙夫雖然粗通文墨,偶爾也舞刀弄劍,卻隻是強身而已,不能和子正相提並論,要不然也不會被人踢破大門。”

    沈友不慌不忙。“敢問嫂嫂,孫將軍為什麼會踹你家大門?”

    盛氏冷麵以對。

    沈友笑笑,神情也嚴肅起來。“陸公推薦兄長出任故鄣長,孫將軍想與兄長見麵,兄長誌向高潔,不願屈就,這可以理解,但何必出言不遜?你這不僅是在汙辱孫將軍,也是讓陸公難堪。據我所知,到目前為止,兄長還沒有向陸公致歉,嫂嫂覺得這麼做合乎禮儀嗎?”

    盛氏尷尬不已。“伯平受辱,無顏出門,這才……耽誤了。”

    “好,陸公的事且放在一邊,嫂嫂覺得孫將軍做得過分嗎?”

    “子正覺得他不過分嗎?”

    “我覺得孫將軍一點也不過分。孫將軍是武者,年輕氣盛,坐擁強兵,無端受辱,隻是踹破你家大門,以直報怨,有什麼過分的?嫂嫂別忘了許貢是如何對待令尊的。”

    盛氏的臉脹得通紅,咬著嘴唇,怒視沈友。沈友也不著急,靜靜地看著盛氏。過了一會兒,盛氏氣沮,隻得點了點頭,認可沈友的說法。比起許貢,孫策算是克製了,換成許貢,沈直此刻隻怕已經人頭落地。

    “子正舌妙,名不虛傳。”沈直忍不住譏諷道:“依我看,這三妙之首當為舌。”

    沈友漫不經心地說道,並無愧疚之色。“兄長此論,弟不敢苟同。聖人曰:言德立功立言,言居其末,舌焉能居首。弟雖不敢稱立德,但立功還是沒問題的,三妙之首當為刀。提四尺長刀,立不世之功,踐天子之階,方是弟平生之誌。”

    沈直很無語。盛氏也覺得沈友臉皮太厚,大言不慚,想諷刺他幾句,卻礙於家教,說不出口。沈友可以不要臉,她卻不能不顧體麵。

    沈友也不介意,接著說道:“兄長這些天閉門不出,想來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事。你應該出去走一走,就知道孫將軍是何等樣人。我既然來了,不妨轉述幾句,兄長信與不信,全看天意,弟自盡本分,將來沈氏宗祠之中,麵對列祖列宗的神位,庶可無愧。”

    沈直冷笑一聲,不屑作答。

    沈友不緊不慢,把當前的形勢說了一遍。中原大亂,天子播遷,袁紹有意鼎故革新,再立新朝。論實力,當然是袁紹更勝一籌,但孫策後來居上,勢頭迅猛,假以時日,超過袁紹並非不可能。袁紹四世三公,門生故吏滿天下,沈氏不過是吳郡一豪強,就算投袁紹,袁紹也不會太在意,可是孫策不同,孫策出身寒微,他需要更多的人才襄助。不管是周瑜還是楊修,或者閻行、馬超,隻要願意為他效力,他都可以授以重任。他剛剛投孫策,孫策便讓他指揮大戰,換成袁紹,袁紹能這麼做嗎?

    治平用道德,亂世行權謀,從對待人才的態度可以窺見成敗。孫策也許現在不如袁紹強大,但誰敢說他一點機會也沒有?身為吳郡人,不支持孫策,難道千裏迢迢去河北支持袁紹?

    沈直臉色蒼白。他這些天悶在家裏,對外麵的情況一無所知。聽了沈友的解說才知道吳郡發生了這麼多事,以七家為首的吳郡世家已經大半倒向孫策,沈友更是得到了孫策如此重用。以沈友的能力,他很快就會與周瑜一樣,成為孫策的左膀右臂。如果孫策創業成功,沈友就是開國功臣,沈家的機會就在眼前,怎麼可能因為他一個人而孫策翻臉。

    而且是因為這麼一點小事。

    沈友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袖。“兄長如果鍾意袁紹,可以舉家北遷,我親自送你過江。兄長如果願意歸隱山林,讀書自娛,弟雖不才,可力保你無恙。但你如果執意與孫將軍為敵,那我隻能表示遺憾。將來列祖列宗麵前,還請兄長秉心直言,莫讓弟受無端之冤。”

    沈友說完,拱拱手,轉身欲走。沈直呆若木雞,一動不動,盛氏見狀,連忙起身招呼,趕上去攔住沈友。“子正,請留步。伯平這些天悶在家裏,正需要一個人開導開導,你既然來了,就陪他說說話吧。我去準備午飯,到時候你們兄弟倆小酌兩杯。”

    沈友歪歪嘴,調侃道:“喝酒?我說得口幹舌燥,連杯水都沒有,哪裏還敢指望喝酒。”

    盛氏大窘,連忙說道:“這都怨我,是我失禮了。不過也怨你,誰讓你說得這麼好,我們聽得入迷,忘了上茶水。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讓你走了,一定要留下來喝兩杯,讓我們有個賠罪的機會。”

    沈友轉身看看沈直。沈直麵紅耳赤,扭捏不言。沈友微微一笑。“嫂嫂,我們是自家人,沒什麼賠罪不賠罪的事,倒是陸公那裏,還請兄長盡快去一趟才好。”

    “我現在就著人去請,如何?”

    “還是嫂嫂明慧。依我看,你家這大門遲早還得換一換,說不定有機會建一對二出闕。”

    盛氏忍俊不禁,嗔道:“那還得托子正的提攜才行,就你兄長那梗直的性子,能有一對單闕就算不錯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1 17:50
第803章 眼界

    盛氏前後張羅,又派人去請陸康赴宴。得知沈友在,陸康倒也沒推辭,慨然應允,不僅自己來了,還把高岱一起帶來了。高岱與盛憲是至交,沈直、盛氏都可以算是他的晚輩。陸康就更不用說了,他就是吳郡眼下士人的領袖,連高岱都要理讓三分,沈直更不敢放肆。

    陸康來赴宴,自然不是為了吃一陣飯,他借機和沈友交換了看法。

    沈友把孫策的安排說了一遍,吳郡世家侵占土地的情況並不嚴重,但孫策清查此事並非隻為報複,他的考慮更加深遠。中原大戰,江東安定,流民很快就會大量湧入吳郡、會稽,對糧食的需求會迅速增長。這時候如果有人想囤積居奇,哄抬物價,孫策肯定會毫不猶豫的出手。

    陸康和高岱表示讚同。他們都是讀書人,當然不會希望出現那樣的事,但他們也清楚,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們一樣想,想借機發財的人不在少數。孫策擔心的情況不僅可能出現,而且一定會出現。

    “可是就算我們將土地交出去,也未必夠用啊。中原大亂,唯吳會有糧,隻怕流民會蜂擁而來。徐州、豫州都是幾百萬人的大州,不用太多,一百萬人就能讓吳會不堪重負。”

    “人口短時間內是負擔,長遠來看卻是寶藏。”

    沈友早有準備,把孫策的方案說了一遍,又加上了自己的理解。吳會——尤其是吳郡——並不是沒有土地,而是水利設施不夠。以前是因為人口少,隨便開兩塊地,撒點種子就能溫飽,實在不行打打魚也能活,所以沒什麼壓力。現在人口多了,才開始講究精耕細作,疏浚水利,像他們這些從中原遷來的人都是這麼幹的,所以迅速積累了大量財富。

    可是吳郡有多少土地被精耕細作了?吳郡十三縣,除了吳縣之外,其他的全都戶不滿萬,大片的土地或是沼澤,或是草田,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如果能利用中原來的人口進行開墾,就算來百萬人也能養得起。孫策非常重視農學,他特地找了一個叫鮮於程的人在丹陽屯田,如果成功,將來可以將經驗推廣到吳郡。

    這是個機會,用孫策的話說,也許隻需要十年的時間就可以實現跨越式發展,人口翻番。

    陸康和高岱聽得將信將疑,但他們隻是懷疑能達到的效果,不懷疑孫策的誠意。孫策安排人在丹陽屯田的事,他們也聽說了,聽說還給那個叫鮮於程的人開出了相當於二千石的報酬,這件事可是在吳郡引起了軒然大波。

    不過想想孫策讓步騭他們研究水戰史都能提供一百金,這也不算什麼了。水戰史隻是一部書,寫成了也沒太大的參考意義,反倒是步騭得名,屯田卻是能養活無數人的大事,產出的糧食一年何止二千石。

    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議論孫策的事跡。有的事,他們覺得很不錯,比如振興郡學,興修水利,未雨綢繆,為隨時可能出現的流民準備糧食;有的事,他們覺得很荒唐,比如讓步騭著水戰史,比如讓馬超寫什麼騎戰史。馬超一個武夫,他能寫什麼史啊。趁著酒興,陸康還調侃了沈友幾句,說沈友喜歡兵法,將來也許可以寫一部兵書,把水戰史、騎戰史什麼的都編進去。

    沈友毫不介意,和他們一起說笑,心裏卻有些暗自得意。這些人根本不知道孫策的良苦用心,他們還停留在儒術治國的層次上。兵法關係生死存亡,怎麼可能是小事?孫策不僅自己用兵有章法,而且用心調教麾下諸將,建講武堂培訓都伯、軍侯這樣的下層將領,才能屢次以少勝多。他能指揮五千人大敗許貢,那不是他的本事,而是這五千人訓練有素,隨便換一個人指揮都能擊敗許貢。

    你們安心讀書吧,建功立業的機會給我。再過二十年,看你們還能不能笑得這麼開心。

    ——

    孫策離開了吳郡,乘船南下,還沒到烏程,他就接到了郭暾送來的消息。

    郭暾和向朗到達故鄣後,立刻巡視縣境,修繕城池。他們來得很及時,城剛剛修了一半,應太史慈之邀前往老虎山助陣的烏程宗帥嚴虎就率兵入境。他們沒想到故鄣長換了人,增了兵,大搖大擺的入境,結果被郭暾迎頭痛擊,斬首三百餘級,剩下的人作鳥獸散,退回石城山。

    石城山就在烏程縣西。郭暾提醒孫策小心,這些山賊正麵作戰不行,偷襲卻是一把好手,而且水陸皆能,別被嚴白虎襲了營。

    孫策早有準備。還沒出發的時候沈友就提醒他了。沈家先祖沈戎剛剛遷來的時候就在烏程的餘不溪畔落腳,沈家還有不少宗族住在烏程。沈友沒明說,但孫策聽出了沈友的意思,嚴白虎之所以能在石城門稱雄,有沈家的默許和縱容,甚至有資助。

    嚴白虎本名嚴虎,最先落草在白虎山,便以白虎為號,後來勢力擴張,才進入石城山一帶,並與沈家搭上了線。山裏當然安全,但山裏也清苦,石城山離餘杭、烏程都比較近,平時山賊們就住在石城山,情況緊急的時候才會躲進白虎山。白虎山再往南就是莫幹山、天目山、龍王山,連綿千裏,一旦躲進去就很難找。

    所以,嚴白虎和銅官山的陳敗、石堅等人不同,他們可以被擊敗,卻很難根除。

    孫策決定先禮後兵,盡可能避免與嚴白虎發生衝突,以免戰事拖延太久。進了烏程之後,烏程相李懷前來拜見。孫堅是烏程侯,理論上烏程相就是孫家的家丞,隻不過任命權在朝廷手中,孫家並不能幹豫任何政務,就連食邑也是由烏程縣進行撥付,孫家不能直接經手。

    現在情況不同了,別說烏程,連整個吳郡都是孫策說了算,烏程相更不敢怠慢。

    李懷字仁平,三十出頭,中等身材,體形矯健,不像一個書生,卻像一個赳赳武夫。身邊跟著一個年輕人,也是身材強壯,走路帶風。李懷拜見完畢,孫策還沒說話,李懷便主動說道:“將軍,我是曲阿人,與弘伯夏同裏。”

    “那你應該也認識郭武吧?”

    “認識。”李懷很驚訝。“郭武也在將軍身邊麼,他不是去了長安?”

    孫策讓人叫來郭武。郭武一見李懷就哈哈大笑。“原來你是烏程相啊,真是有緣。咦,這是誰,看起來很拽啊,是不是高手,要不要比試一下?”

    那年輕人躬身施禮。“餘杭淩操,見過郭君。”

    孫策心中一動,下意識的看了甘寧一眼。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2 13:13
第804章 淩操鬥甘寧

    淩操是餘杭人,跑到烏程來是與李懷意氣相投。兩個人都有點俠氣,李懷不是什麼循吏,淩操也不是什麼良民。在吳會一帶,這樣的人很多,孫策的父親孫堅就是此類。隻不過這樣的人大多文化素質不高,隻能在底層廝混,很難得到主流賞識。如果沒有意外情況,他們很難出頭,躋身上流社會。

    李懷這麼積極的趕來,就是因為他看到了機會:孫策要剿山賊,而嚴白虎剛剛和孫策的部下交手。淩操從餘杭趕到烏程,也是想趁亂立功,搏一個出身。孫堅以軍功封侯,對陸康那樣的世家沒什麼太大的觸動,對淩操這樣的人來說卻是一個榜樣。能經入仕對他們來說太難了,立軍功反倒容易一些。

    都是讀書不多的武人,而且都是好鬥之人,見了麵難免會有火花。文人談詩論賦,武人自然是切磋武藝。一看孫策的眼神,甘寧就“明白”了,立刻說道:“子威,你與李相比試,這位淩君就由我來招呼吧。”

    淩操拱手道:“敢問足下高名。”

    “巴郡甘寧。”甘寧挺起胸脯,得意洋洋,做好了接受恭維的準備。

    淩操無感。“足下也是孫將軍身邊數一數二的勇士嗎?”

    甘寧很尷尬,心虛地瞅瞅孫策。他的確很猛,但他在孫策身邊還不敢稱數一數二,數三數四還差不多。見甘寧這副表情,淩操有些不屑。甘寧頓時火了,抗聲道:“某雖然武藝低微,對付足下還是綽綽有餘的。”

    淩操的眉毛立刻揚了起來,拔刀出鞘。“足下在巴郡稱雄,在我吳郡還是謙虛一點的好。操不才,願領教足下高明。”

    見甘寧、淩操一言不合就要動手,孫策嚇了一跳。這淩操曆史上可是被甘寧射死的,這不會是宿命吧?不過,甘寧開了口,這淩操又躍躍欲試,他倒不好直接阻攔。

    “比武較技、互相切磋是樂事,但大家無冤無仇,不必以性命相搏,點到為止就可以了。興霸,你可不能憑刀利欺負人,勝之不武,換刀吧。”

    甘寧哈哈大笑,拔出腰間的長刀擱在一旁,取來一口練習用的刀。孫權、陸議年齡尚小,但習武又必須不可避免的要對練,孫策就專門為他們打造了兩口沒開刃的環刀。甘寧取來一口,亮給淩操看,以示不占他便宜。淩操不甘示弱,也將自己的刀擱在一旁,取起另一口,與甘寧麵對麵。

    看熱鬧的人從來不缺,看這邊拉開架勢,不僅孫策身邊的人都圍了過來,就連旁邊船上的人都駐舟觀看。就在眾人圍觀之下,甘寧和淩操擺開架勢,轉了兩圈,淩操率先發起了攻擊,揮刀猛劈。

    甘寧強勢反擊。

    兩人就在孫策麵前砍殺起來,刀雖然沒開鋒,撞擊時卻火星四濺,鏗鏘有聲,一點也不比真刀遜色。丁丁當當之聲不絕於耳,夾雜著兩人的呼喝。平時說話,大家都盡可能說官話,一打起來,說的全是方言,誰也誰不懂,隻知道不是什麼好話。

    兩人你來我往,瞬間交手數合。孫策看了出來,淩操很勇猛,但他不論身體素質還是武藝都略遜甘寧一籌。他算得上是一個勇士,卻不夠職業,平時的訓練強度遠遠不如甘寧。開始還能憑血氣之勇,但十餘招之後,氣力就有些跟上來了。

    比武較量,如果雙方水平差距比較大,通常三五合之內就能分出勝負,看不出耐力的重要性。如果旗鼓相當,耐力就非常重要。一旦氣力不繼,動作就會變形,差之毫厘,失之千裏。

    淩操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一邊采取守勢,趁機調整呼吸,一邊向跳板退去。孫策的船是大船,無法直接靠岸,李懷和淩操上船時是踩著長達四丈的跳板上來的。跳板三尺寬,僅容一人站立。淩操退上跳板,長刀一揮,冷笑道:“既來吳地,可敢水戰?”

    孫策忍俊不禁,圍觀的將士們也笑成一片,甘寧更是無語。他解開大氅,手臂攪動,將大氅攪成一團,扔給衛士,又解下身上的甲胄,脫去戰袍,踢去戰靴,隻留一條牛鼻褌,縱身躍入水中,再露麵時已經是數丈以外。

    “來戰!”

    淩操見狀,這才明白孫策等人為什麼笑,不甘示弱,也脫去外衣,隻剩下一條牛鼻褌,縱身入水,再次與甘寧交起手來。兩人在水中時隱時現,不僅拚刀法,更拚水性,打得水花四濺,連河水都被他們攪渾了,泛起泥漿。鬥至激烈處,隻見水下翻騰,卻不見他們露頭。

    “這淩操水性不錯。”孫策讚道。

    李懷附和道:“淩仲德不僅水性好,而且忠毅勇猛,隻可惜經術不明,是以蹉跎至今。”

    孫策看看李懷,知道他是借淩操說自己。其實以李懷的年齡,能做一個烏程相已經不容易了。沒有家世支撐,沒有師門或者權貴罩著,一個普通人就算經術再好,能力再強,一輩子也很強爬到二千石。析長關南、陽羨長葛生都是例子。在這個交通靠腿、輿論靠嘴的時代,人際關係網就是最大的資源,圈子外的人是很難生存的。

    但凡是圈子,不管曾經多麼開放,總會有閉合的趨勢。

    “行了,讓他們住手吧,剛下過雨,水挺髒的。”

    郭武、李懷上前,敲著船幫,招呼甘寧和淩操住手,兩人分開,從水裏冒出頭來,互不服氣的瞪了片刻,隨即又哈哈大笑。

    “不錯,江東有健兒,將軍故裏多豪傑。”甘寧拍拍淩操的肩膀。“以後有空再較量。”

    淩操抹去臉上的水草,大笑道:“今天戰得痛快,足下水陸皆能,佩服,佩服。”

    郭武伸出雙手,一手拽著一人。“淩仲德,今天你占了便宜,甘興霸可是混江龍,到了江裏才威風,這河太淺,不夠他施展。”說著雙臂用力,將兩人輕輕鬆鬆地提了上來。甘寧倒沒什麼,淩操吃了一驚,在船上站定,打量著郭武。“足下好大的力氣,難怪李存仁說你是孫將軍麾下第一勇士。”

    郭武嚇了一跳。“你可亂說,我豈敢稱第一,能進前五,我就心滿意足了。”

    淩操徹底懵了。“前五?孫將軍麾下究竟有多少高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2 13:21
第805章 千秋功業

    俗話說得好,不打不相識。淩操和甘寧打了一架,反倒成了好朋友。兩人沖洗了身子,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再到孫策麵前說話。淩操沒帶衣服來,甘寧給他找了一套戰袍,兩人身材相當,倒也合身。

    他們換衣服的時候,李懷正向孫策解說烏程的形勢。嚴白虎受挫之後,退回石城山,心懷怨恨,似乎有意襲擊烏程,最近烏程發現了好幾個山賊細作。烏程是縣級侯國,李懷手裏沒有郡兵,隻能招攬像淩操這樣的遊俠兒,他想請孫策進山征剿,除去嚴白虎這夥山賊。

    孫策不置可否。李懷有功業心是好事,但不加控製的話也會變成壞事。李懷隻看到烏程,最多隻了解一些吳郡的形勢,根本不知道外麵是什麼情況。袁紹隨時可能南下,他哪有心思和嚴白虎糾纏。

    “區區山賊,不必興師征剿,宜先禮後兵,以示寬仁。”

    李懷很失望,瞅了一眼郭武。郭武笑笑,卻沒說話。孫策看在眼裏,又說道:“李相現在招募了多少人?”

    “一百零五人。人數雖少,卻個個是勇士,可堪大用。”

    孫策笑了。嚴白虎有近萬人,你才一百零五人,就算個個都像淩操一樣猛,你也搞不定嚴白虎啊,最後不是還得要我出手。我倒不是怕嚴白虎,但我沒時間啊。

    “人帶來了嗎?”

    “帶了十餘人,剩下的在城裏,我擔心嚴白虎會偷襲縣城。”

    孫策點點頭,讓郭武帶李懷去休息,他要和郭嘉、龐統商量一下。李懷怏怏地去了。郭嘉和孫策的意見基本一致,覺得不宜在嚴白虎身上浪費時間。龐統卻有不同意見,他覺得李懷雖然私心很重,但這不是他的錯,他怎麼可能知道全局大勢?相反,他主動投靠,就是可用之人,如果不加以撫慰難免會冷了其他人的心。能不能清剿嚴白虎並不重要,讓李懷成為榜樣,這才是重點。

    孫策覺得他們說得都有理,而且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形勢的確不容許他在吳會浪費太多的時間,但這不等於什麼都不做,必要的警告還是需要的。眼下不能局限於各郡分治,必須將江南四郡當作一盤棋來考慮。嚴白虎與陳敗等人不同,他們是揚州南部群山中無數宗帥的一員,又被太史慈誘引,如果不加以敲打,一旦形成氣候,就成了麻煩。

    他想在烏程屯兵,與故鄣呼應,控製住這一帶,將山賊鎖在大山深處,防止他們威脅吳郡腹地。

    嚴白虎死不死不重要,但他不能留在白虎山、石城山。

    “先安排人與嚴白虎聯絡,同時派人查他的底細,搞清楚他在哪兒立城,在哪兒種地。如果肯降,那當然是好事,如果不肯降,就敲打敲打他。”孫策笑笑。“秋天派人進山搶收他的莊稼,讓他沒飯吃,搞個幾年,看他能撐多久。”

    郭嘉和龐統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撫掌而笑。龐統說道:“將軍此計其妙。既然如此,那李懷就不能留在這裏,這人太衝動,不夠沉穩,急於求成,反而容易壞了將軍的大計。”

    孫策胸有成竹。“不急,我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隻是還要等一等,熬他一熬。”

    ——

    孫策在烏程停了兩天,還在李懷、淩操的陪同下到石城山視察了一番。他的動靜不小,嚴白虎很快就收到了消息,不敢正麵交鋒,帶領部屬退入白虎山。

    但孫策沒有派兵進討,他派人進山招撫,然後便離開了烏程,直奔富春。

    在餘杭,孫策見到了叔叔孫靜。與孫堅截然不同,孫靜人名其如,不太喜歡折騰,這麼多年一直守著老家。孫策到吳郡這麼久,他也隻是派人來問一聲什麼時候回家,然後……就沒有了。

    叔侄兩人寒喧了幾句,孫靜就沒什麼話了,默默地坐著,有點走神,不時的瞟向旁邊的田野。孫策也很無奈,這是天生宅啊,勉強不來。他讓孫權搬來一隻箱子,擺在孫靜麵前。

    “什麼啊?”孫靜淡淡地說道:“家裏不缺錢,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行軍作戰開銷大。”

    孫策親手打開箱子,裏麵是南陽郡學這一年多來發表的文章。孫靜學問一般,但他喜歡讀書,看到這麼多文章,他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好,好,這個我收下了。”

    “叔叔,這個禮可不能白收。”孫策笑道:“我有一件事要你幫忙。”

    孫靜露出幾分難色,過了一會兒才勉強說道:“什麼事啊?要不要出門?”

    “出門還是需要的,但東不出錢唐,北不出餘杭。”

    孫靜如釋重負,連連點頭。“那行,你說吧。”

    孫策把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他和楊修說過,餘杭、錢唐之間時有古玉出土,楊修將信將疑,這一路走來問了不少人,都說不知道,包括沈友等人在內,他已經懷疑孫策說謊。孫策一直沒有反駁,他懶得和楊修打嘴仗,用事實打臉最直接。

    良渚文化是史前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前世曾經參觀過,知道就在杭州市郊西北。城會消失,海岸線也會變,但山嶺的變化極小,他這一路走來,基本可以肯定良潮的範圍不出餘杭、錢唐兩縣。孫靜性子安靜,耐得住寂寞,又有一定的文化素養,他來做這件事最合適不過。

    當然,孫靜沒有考古學素養,目前也不具備發掘遺址的條件,但讓他留心收集一些意外出土的東西還是沒問題。真正意義上的金石學要到宋代,但漢代已經有萌芽,邯鄲淳等人搜羅石碑就是金石中的石。孫策讓孫靜做的就是在良渚文化區收集古玉,先從自然出土的做起。

    二十世紀發現良渚文明的時候都是意外,遺址上的積土並不厚,現在離良渚文化的時間更近,自然出土的可能性更大,隻是沒有人留心過。吳越地區的知識分子大多來自中原,在他們的心目中,這裏就是蠻夷之地,怎麼可能有文明。良渚文化沒有青銅器,沒有文字,但良渚文化有玉器。對儒家來說,發現玉器就是發現文明,有沒有文字倒在其次。沒有文字,正好證明文字不是什麼倉頡所造,可以將儒家固有的曆史觀,從根本上動搖儒家的根基,為新思想的出現創造條件。

    相比之下,這比造讖緯更有殺傷力,甚至比擊敗袁紹還要重要。擊敗袁紹爭的是一時勝負,改造儒家卻是千秋功業。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2 13:24
第806章 螳臂當車

    孫靜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重要性,隻當是孫策怕他覺得被冷落,找點事讓他做做,以示人盡其才之意。不過他願意做這事,消遣之餘長些見聞,何樂而不為。

    叔侄兩人有了共同語言,親近了許多。孫靜的長子孫暠一直陪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孫策。他十五歲,看起來很結實,與他的父親的氣質不太一樣。孫權將他拉到一旁,兩人聊了幾句便親近起來,有說有笑。孫暠言語間露出羨慕之意。孫權比他還小三歲,已經跟著孫策到處跑了,他卻隻能跟著父親呆在家裏。孫靜正當壯年,如果他願意的話,地位不會比吳景低。

    幾年前孫堅起兵的時候,孫靜曾經集合宗族五六百人支持孫堅,對孫堅的幫助比吳景大多了。

    “跟我們一起吧。”孫權攛掇他。

    “能行嗎?”

    “肯定行的,隻要叔叔不反對就好。我大兄肯定不會反對的。”

    孫暠心動不已,轉著眼睛,想著待會兒怎麼向孫靜請求。

    楊修站在一旁,看著孫策和孫靜談笑風生,心裏很不是滋味。郭嘉、龐統兩人低聲說笑,不知道在商量什麼。楊修想了想,湊了過去,拱拱手。郭嘉和龐統交換了一個眼神,連忙還禮。

    “祭酒,我能請教一件事嗎?”

    郭嘉笑笑。“德祖,什麼事如此慎重,要用請教二字。”

    “將軍說這裏曾有三代之前的古國,你相信嗎?”

    “你不信?”

    “當然不信,既無古籍記載,又無城址,就連村落都不多,如何能信?”

    郭嘉思索片刻。“弘農楊家據說出自赤泉侯楊喜,可是真的?”

    楊修眉頭微蹙,沒有回答郭嘉的話。他聽得懂郭嘉的意思,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郭嘉轉過身,背靠在欄杆上,架起雙肘,似笑非笑地看著楊修。楊修原本心情就不好,見郭嘉如此模樣,更沒說話的興致,轉身就走。郭嘉說道:“其實你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肯不肯信的問題。你擔心孫將軍說的是真的,對吧?”

    楊修停住腳步,打量著郭嘉,猶豫了好一會兒。“你不擔心?”

    “我當然擔心,但我更想知道真相。”

    “如果……有呢?”

    “那就麵對。”郭嘉盯著楊修的眼睛,神情難得的凝重起來。“躲,你就能躲得過嗎?”

    楊修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郭嘉直起身子,緩緩走到楊修麵前。“德祖,你早就覺得《尚書》有問題,隻是你不敢說,對不對?你嘴上說不信,其實你心裏已經信了,對不對?”

    楊修的臉突然紅了,紅得像要滴血,他窘迫地看著郭嘉,眼神變幻不停,一會兒凶狠,一會兒無力。郭嘉迎著他的目光,堅定而淩厲,像一把劍,直刺人心。楊修不敢再看,慢慢把頭轉了過去,呼吸急促,心跳如鼓,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是,典籍中……常有分歧之處,就算是我家家傳的經文也常有不同理解,但是……但是……”楊修轉過身,眼神中多了幾分焦慮。“如果這些全是假的,天下人心豈不是大亂,哪裏還有太平可言?”

    郭嘉幽幽地說道:“天下已經亂了,你隻是在掩耳盜鈴而已。就像你知道長安的朝廷變法不可能成功,卻還是在想盡力挽救。德祖,你們父子忠義可嘉,但你們太守舊了。說得難聽一點,你們弘農楊家之所以不如袁家,就是因為你們不肯麵對現實。”

    “你……”

    郭嘉抬起手,示意楊修不要急。“你知道將軍為什麼會把你留在身邊?”

    楊修語塞,窘迫不堪。郭嘉是孫策的親信,所有的細作都由他負責,他寫信回長安的事郭嘉都知道。他雖然想盡辦法,不讓郭嘉有機會看到信裏的內容,可是他相信郭嘉一定能猜到。郭嘉能知道,孫策當然也知道,孫策依然將他留在身邊,隻有一種解釋,孫策不怕他向長安通報消息,他有必勝的信心。

    雖然他不知道孫策的信心從何而來,但局勢的發展卻在不斷的證明這一點。荀彧轉孫策為會稽太守,就是想將孫策從南陽調開,讓他陷於揚州的事務不得脫身,可孫策進入揚州以來勢如破竹,就連吳郡世家都被他收服了。孫策還沒有踏足會稽,荀彧的計劃已經失敗了大半。

    他雖然不知道袁紹要進攻豫州背後有沒有荀彧的推動,但山東已經成了孫策與袁紹的戰場,朝廷隻能作為看客,這已經沒什麼好懷疑的了。

    這讓他很絕望。如果餘杭一帶真能發現玉器,舜避丹朱的傳說就有了支撐證據,孫策最大的軟肋得到彌補,對朝廷的打擊要遠遠超過那些讖緯。在舜避丹朱這個語境中,孫策成了聖人舜,天子卻成了丹朱。

    不管孫策是否承認,楊修一直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他對這件事非常敏感。孫策越是自信,他越是不安。此刻被郭嘉點破,他無地自容,就像被人剝去了衣服一樣,無可遮掩,心如死灰。

    正自僵持,遠處官道上走來一行人,中間有一輛車,車前後還有十餘騎。楊修眉頭微皺,心中不安。江東缺馬,馬車不少見,騎士更少見,這群人居然人人有馬,隻怕又是什麼實力雄厚的豪強。這麼點人,自然不可能是來找孫策麻煩的,更像是來投靠孫策的。

    有人迎了上去,對方在岸邊停下,交談了幾句後,當值的義從走了過來,上了船,來到孫策麵前。楊修豎起耳朵,凝神傾聽。

    “將軍,錢唐人全柔求見。”

    孫策直起身,看了一眼岸上的人群,轉頭看向孫靜。“這全柔是何等樣人?”

    孫靜茫然不知,他平時很少出門,問他富春縣有什麼人,他都未必說得全,更別說錢唐人了。楊修想想,突然做了一個決定,快步走了過去。“將軍,我知道他。”

    孫策很意外。“你認識他?他做過官?”

    “前些年,他在朝廷任尚書郎右丞,與家父共事,與我也有一麵之緣,不如我去迎迎他。”

    孫策看了楊修一眼,又看看郭嘉。郭嘉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孫策眉梢輕挑。

    “好,有勞德祖。”

    楊修躬身領命,提起衣擺,快步下船去了。龐統走到郭嘉身邊,輕聲說道:“祭酒,你說他是什麼意思?”

    郭嘉轉身伏在欄杆上,看著楊修的背影,輕搖羽扇。“不管他是什麼意思,他都無法阻擋形勢,順勢者昌,逆勢者亡。當年夫子都無法力挽狂瀾,他們父子又能奈何?”

    龐統笑笑。“話雖如此,弘農楊家也是四世三公的世家,他支持將軍,對袁紹是個不小的打擊。”

    郭嘉歪歪嘴,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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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7章 醉言

    遠遠地看到楊修,全柔很驚訝,有些懷疑自己看錯了,直到楊修走到他麵前,他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歪著頭,仔細打量著楊修。

    “你是楊公之子,楊德祖?”

    楊修擠出一絲笑容,拱手施禮。“沒想到全君還記得我,洛陽一別,可有五年多了。”

    全柔又驚又喜,連忙拱手行禮,又對身邊的騎士們喝道:“都給老子過來,拜見楊公子。這位便是四世三公的楊家後人,楊司徒之子楊德祖,從小就聰明絕頂,稱為天才。”

    騎士們很驚訝,紛紛過來拜見,恭維聲響成一片。楊修很尷尬,一一還禮,請全柔上船去見孫策。全柔欣然從命,不敢與楊修並肩而行,略退半步,一邊走一邊說道:“沒想到公子在此,真是個驚喜。”

    楊修嘴裏很苦,臉上卻要扮出一副開心的笑容。他雖然不算孫策的心腹,但他很清楚孫策如果不能迅速穩住會稽,很難抽身麵對袁紹。孫策不是順臣,但他用的是陽謀,並沒有以推翻朝廷為目標。袁紹卻是鐵了心要立新朝。不管孫策以後怎麼做,為朝廷著想,現在還是要幫孫策頂住袁紹的攻勢。

    如果這真是大勢所趨,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明知道是飲鴆止渴,他也不得不飲。

    “公子在孫將軍身邊任何職?”

    “輜重營主事。”

    “對,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全柔根本不知道楊修心裏有多苦,顧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孫將軍臨揚州,是奉朝廷的詔書吧?”

    楊修咬了咬牙,恨不得一腳把全柔踹進旁邊的水溝裏。“是奉太尉朱公的軍令,以揚州財賦佐太尉軍事。”

    全柔更加得意。太尉朱儁是會稽人,孫家父子是吳郡人,吳會向來一體,所以這兩人都可以算他的郡黨。“我原本還有些疑惑,孫將軍是吳郡人,做會稽太守很正常,怎麼還管起丹陽、吳郡的事了,現在我明白了,原來是奉太尉軍令。”

    楊修回頭看了他一眼,扮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若無太尉軍令,你便不來了?”

    全柔哈哈一笑,並不回答。楊修心中冷笑,卻多了幾分釋然。全柔就是衝著孫策本人來的,與朝廷沒什麼關係,他也不用因此背負什麼道義的包袱。他順便問了一下全柔的近況,這才知道全柔離開洛陽之後,回到鄉裏不久就被刺史辟為別駕,後來又被朝廷任命為會稽東部都尉,東部都尉治句章,所以他得到消息比較遲,現在才趕過來。

    楊修領著全柔上了船,與孫策見麵。孫策知道全柔,但不是因為他本人,而是因為他兒子和兒媳。全柔的兒子叫全琮,後來娶了孫權的女兒大虎做夫人,全家因此飛黃騰達。後來大虎敗於政治鬥爭,全家受牽連,紛紛降魏,本是倒黴事,奈何全家當興,誰也擋不住,結果晉代魏滅吳,全家繼續風光,比後降的陸顧諸家還要滋潤。

    不過那些都是還沒發生的事,孫策也不會讓這樣的事再發生,全柔對他還是有用的,不管是在曆史上還是現在。他是會稽東部都尉,能夠幫他穩住會稽。

    兩人相談甚歡,一見如故。

    楊修在一旁看著,心情很複雜,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

    ——

    明月當空,夜風清涼,孫策與全柔拱手道別。全柔下了船,上了車,在騎士的簇擁下,高歌而去。他酒喝得不少,但興致很高,歌聲沙啞中帶著豪邁,讓人為之動容。

    甘寧嗤的一聲,瞅瞅身邊的淩操。“江東多豪傑,不唯仲德。”

    淩操哈哈一笑,擺擺手。他原本不知道甘寧是何許人也,更不知道孫策手下有多少高手,所以一心想挑戰數一數二的高手,入孫策麾下幾天,大開眼界,哪裏還敢托大。他沒和全柔比試武功,但全柔是孝廉,又做過尚書右丞,如今還是會稽東郡都尉,實力強勁,豈是他一個遊俠兒可比的。麵對甘寧的調侃,他隻能自嘲一笑。

    楊修心裏不是滋味。連全柔這樣的人都主動迎接孫策,可見江東豪傑歸心,荀彧還指望將孫策困在會稽不得脫身,現在看來簡直是個笑話。

    “德祖。”孫策招招手,把楊修從懊惱中驚醒過來。楊修定了定神,連忙走了過來。“將軍。”

    “今天多虧你。”孫策拍拍楊修的手臂,向他點頭致意。

    楊修臉一紅。他自己清楚,有他沒他一回事,全柔就是衝著孫策來的。不過孫策這麼說,表明對他今天的表現很滿意。“願為將軍效勞。”

    “袁紹要南下的消息,知道了吧?”

    “略知一二。”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現在就要開始準備了,你辛苦一些。從即日起,你改任主簿,五郡兵員、糧草,統一調度。就像上次在牛渚一樣,拿出你的本事來。”

    楊修大喜,拱手施禮。“將軍放心,修一定竭盡所能。”

    孫策將楊修引到船頭,避開眾人。“德祖,人各有誌,不能勉強,不過我們可以求同存異,讓事實說話。大道不仁,人生慘淡,十有八九不如意,但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要勇於直麵現實,奮起抗爭,不僅要讓自己生存下去,還要讓更多的人活下去,讓華夏衣冠永存,德澤天下,這樣才能對得起曆代聖賢。”

    楊修驚訝地看著孫策。孫策沒醉,但喝得不少,酒氣很重,臉上也有些紅。他雙手叉著腰,看著明月,重重的吐了幾口氣,轉頭看著楊修,雙眼炯炯有神,宛如明星,咄咄逼人。楊修心中一動,下意識地想避開孫策的眼睛,眼皮剛剛一動,又停住了,直視孫策。

    孫策歪著嘴,眼神有幾分狡黠,卻又說不出的慷慨。“德祖,你聰慧過人,文采風流,不應該囿於一家一姓、一朝一代,墨守家法,要有繼往開來的誌向,成一代文雄。何以繼往?收羅古籍,補全缺失遺文,還典籍真麵目。何以開來?聖人未言之事,我輩言之。聖人未至之地,我輩至之。聖人未化之蠻夷,我輩化之。如此,百年之後,見聖賢於地下,庶可無愧。”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2 14:23
第808章 平地波瀾

    看孫策這模樣,楊修就知道孫策說的是醉話。雖未爛醉如泥,卻已經管不住自己嘴了,否則不會說出如此狂妄的話來。繼往還可以理解,開來則未免狂妄。天下事聖人言無不盡,哪裏還有遺漏。

    盡管如此,楊修還是很高興。酒後吐真言,孫策能對他說這樣的話,就表明信任他了。縱使有些狂妄,卻證明他的心思的確不在改朝換代,也不以朝廷為目標,並不是朝廷最大的威脅,這便足以讓他鬆一口氣。

    楊修躬身一拜,含笑道:“將軍慷慨,修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孫策一聲輕歎,眼中的神采漸漸消失,惋惜地搖搖頭。“想當年賈生是如何的意氣風發,振聾發聵。幾百年過去,如今的楊生卻因循守舊,未老先衰,這師法、家法真是害人不淺啊。”

    楊修很尷尬。他從小受學,對師法、家法也有意見,但哪裏敢像孫策這樣放言無忌。不過孫策說起賈誼,楊修倒是心中一動。他瞅瞅四周無人,問道:“將軍推見崇賈生,可知賈生傳的是哪家學說?”

    孫策茫然地看著楊修。“不是儒家麼?”

    “儒家是儒家,但與當今的儒家學說有些不同。賈生傳的是荀氏學。”

    孫策轉轉眼珠,有點明白楊修的意思了。“荀子的學說?”

    楊修微微一笑。“前漢初的幾位大儒傳的都是荀氏學,陸賈、賈誼,包括董仲舒在內,都深受荀子影響,其天人合一的觀念就來自荀子。董仲舒後,公羊學大盛,荀氏學說卻少有人問津。即使孝宣帝以天子之尊推崇《穀梁》,《穀梁》還是不如《公羊》勢盛。將軍可知為何?”

    “還請德祖指點。”

    “但董仲舒傳的卻是公羊學,以性善情惡為論,崇尚以德治民。荀子以性惡為論,崇尚以禮治民,但重禮輕德很容易變成以法治國。秦因法而強,旋即又因法而亡,與荀子的學說幹係不小。有名的大儒中唯荀子至秦,荀的的兩個弟子都是法家,秦亡更與李斯有直接關係。”

    孫策笑了,反問道:“所以呢?”

    “所以賈生雖然意氣風發,卻無用武之地,隻能作《吊屈原賦》以自況。雖然振聾發聵,卻隻能解帝王鬼神之疑,不能為天下立法。”

    孫策看著自信滿滿,甚至有些得意洋洋的楊修,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即又歎了一口氣。“德祖,你還是太年輕啊。慢慢來吧,能把主簿做好不錯,畢竟蕭何也是三傑之一,能封萬戶侯的。”

    楊修原本很得意,覺得自己終於逮著機會,可以好好給孫策上一課了,沒曾想被孫策鄙視了。看著孫策這一副欲言又止、恨鐵不成剛的模樣,楊修心裏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還請將軍指教。”

    “算了,拔苗助長沒好處,還是等你自己慢慢悟吧。”孫策仰起頭,看著皎潔的明月,又是一聲輕歎。“我將真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噫,微斯人,吾誰與言?”一邊搖頭歎息,一邊轉身進艙去了。

    楊修抬起手臂,想攔住孫策,卻看到郭嘉斜倚在艙壁上,搖著羽扇,笑盈盈地看著他,頓時大窘。他轉身剛想走,郭嘉幽幽說道:“德祖,千裏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將軍對你期望甚高,你可不要辜負他。”

    楊修甩甩袖子,背著手。“有祭酒這樣的大才,我成不成器,又有何幹?”

    郭嘉走了過來。“不然,欲成大事,必得虛實並用,文武並濟,豈是一人可成?張子布、張子綱統領後方,子正與周公瑾乃是方麵之任,我與士元隨軍出謀劃策,黃忠、甘寧等人皆是一軍之將,這些都是實務,將軍身邊唯缺一個董仲舒式的大才。你家學淵源,過目不忘,又才思敏捷,本是最好的人選,可惜你年紀輕輕地卻抱殘守缺、因循守舊,不敢逾藩籬一步,豈不讓人失望?你當真甘心做個主簿嗎?”

    楊修欲言又止,轉身離去,步履匆匆。郭嘉微微一笑,轉身向孫策的船艙走去。孫策的艙門已經閉上,裏麵有悉悉窣窣的聲音。郭嘉抬起手,敲了敲艙門,裏麵的聲音停了,傳出馮宛的聲音,有些不耐煩。

    “誰啊?將軍要睡了,有事明天再回吧。”

    “那我就站在這兒說吧。”郭嘉靠在艙門口。“請夫人轉告將軍……”

    話音未落,艙門被拉開了,馮宛出現在門口,有些惶恐地看著郭嘉。“原來是郭祭酒,請進來說話。”

    郭嘉探頭看了一眼,見孫策坐在床邊,衣衫不整,看起來的確是準備休息了。他也不介意,舉步走了進去,又對馮宛說道:“請夫人準備一壺茶,要濃一些,多放點薑。”

    馮宛點頭答應,轉身出去安排。郭嘉進了艙,坐在孫策對麵,低下頭,打量了孫策一眼。孫策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有話就說,沒話趕緊走,大半夜的不讓人睡覺,有意思嗎?”

    “真有事,不能等。”郭嘉連忙說道:“將軍,你認得一個叫王晟的人嗎?”

    孫策一愣。他當然認識,王晟是孫堅的好友,不久前孫堅還特地寫信來,讓他和王晟聯係。他進吳郡後,派人去請過王晟,但是沒見著,使者說王晟不在家。“他是家父的好友。”

    “有多好?”

    “非常好。嗯,就像你和沈子正。”

    郭嘉點了點頭。“他就在浙江對麵等你,大概有兩萬人。”

    孫策眉頭一挑,酒意頓時去了一半。兩萬人?這肯定不是來迎接啊。這老家夥想幹什麼?我還指望著他能看在交情上幫襯我一把,沒想到他還是要來拆我台。為什麼啊?我現在這麼客氣,見誰都三分笑,就是不想在家鄉殺人,和氣生財,共同發展,連沈直都願意為我去說服盛憲了,怎麼王晟反倒來攻擊我?

    怪不得不在家,原來是招集人馬準備殺我。孫策越想越生氣,心裏的火苗騰的就起來了。

    “除了王晟,還有誰?”

    “還有烏程的宗帥鄒他、錢銅,聽說嚴白虎也與他們有聯係,另外還有一些周家及其姻親的部曲。”

    孫策微微頜首。“這麼說,這是會稽世家向我示威啊。”

    “正是,是和是戰,將軍要做好準備才行。”

    “和什麼和,把臉送過去讓他抽麼?”孫策冷笑一聲:“我讓得已經夠多了,既然他們主動把脖子伸過來,那我也沒什麼好客氣的,就拿他們開刀。立刻召集諸將議事,擊破他們。”

    郭嘉詫異地看著孫策,隨即點了點頭。“將軍所言甚是。恩威並施,恩已經施得夠多,的確該發發威了,要不然他們會貪得無厭,得寸進尺。隻是他們有兩萬人,數倍於我,不可等閑視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3 17:49
第809章 備戰

    固陵。

    沈直一身短衣,快步進門,來到階前,一躍而上,幾步便趕到室外。盛憲聽到腳步聲,起身開門,剛拉開門栓,門就被沈直推開了,險些打在他臉上,立刻便有些不悅,再看沈直這身打扮,又轉怒為喜。

    “伯平倒是有備而來啊,甚好。”

    沈直微怔,隨即明白了盛憲的意思,不禁苦笑。他閃身進屋,順手掩上了門。“阿翁不在山陰,來到固陵是迎接新太守嗎?”

    盛憲訝然,撫著胡須,白晳的臉上露出怒容。“伯平,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的人?我以為我們翁婿相知,沒想到伯平如此視我,真是令人失望。”一甩袖子,徑直回到自己的席上,也不招呼沈直入座,神情冷淡。

    沈直眨眨眼睛,跟了過去,在盛憲對麵坐下,躬身施禮。“阿翁,小子無知,不解何處誤會了阿翁,致阿翁如此生氣,還請阿翁直言當麵。”

    盛憲瞅瞅沈直,見他風塵仆仆,麵有倦容,也覺得自己有些過了。沈直大老遠的從吳縣趕來,一片孝心可嘉,便緩和了口氣。“我來固陵,並非迎接孫策,而是為了阻止孫策入郡。”

    “為什麼?孫策是朝廷任命的會稽太守,他又與阿翁無冤無仇,反倒殺死了許貢,於阿翁有報仇之惠,阿翁何必要阻他入郡……”

    “你說什麼?”盛憲愕然地看著沈直。

    “我說錯了嗎?”沈直迎著盛憲的目光,怯怯地說道。

    盛憲大發雷霆,拍案而起。“你豈止錯了,簡直是大錯特錯。如果你想勸我依附孫策,就不用說了,去對岸向孫策示好吧,就讓我盛憲看錯了你,看錯了你沈家。”

    盛憲本以為沈直是來幫忙的,還高興了好一陣子。太守郭異要阻止孫策入郡,組織了一批人,他也身在其中,但他沒有部曲,也不通武事,隻能助助威,幫幫腔,現在沈直來了,正好可以彌補這個缺憾。沈直文武兼備,又通曉兵法,是他們眼下最缺乏的人才。沒想到沈直居然說他們阻止孫策入境不對,還說孫策殺了許貢,於他有恩,簡直是豈有此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直很無辜。他從吳縣趕到山陰,又從山陰趕到固陵,可不是想幫郭異阻攔孫策。別看郭異糾集的人不少,但他們不可能是孫策的對手,隻會給孫策一個殺人的理由和機會。但他也清楚盛的脾氣,明說是不可能說服盛憲的,隻能拐著彎的提醒。

    可是看起來效果並不好,盛憲根本沒有聽他解釋的心思。他又不能就這樣走,這可是夫人的父親,他不能坐視不管。沈直眼珠一轉,連忙笑道:“阿翁誤會了,你誌向高潔,我豈能勸你依附孫策,隻是有些不解罷了。孫策是朝廷任命的會稽太守,他到會稽上任是名正言順的事,會稽豪傑為何如此,小子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盛憲也有些搞不清狀況。他對這個女婿還是了解的,應該不會和孫策同流合汙,也許是真被孫策迷惑住了?畢竟孫策任會稽太守的確是朝廷任命的,沈直懾於朝廷威嚴也是有可能的。“你以為朝廷任命孫策為會稽太守是願意的嗎?這是被迫無奈。別的不說,就以孫策擅取丹陽、吳郡,他就不是什麼忠臣,朝廷如果知道了,還能讓他做會稽太守?當檻車征詣廷尉才是。何以至此?非不為也,乃不能也……”

    盛憲教訓了沈直一通,見沈直俯首受教,氣也消了大半,大有拯救了沈直一回的成就感,命沈直早些休息,明天帶他去見太守郭異,說不定能得到重用。

    ——

    諸將剛剛赴宴完畢,都還沒有睡,接到命令就趕了回來。孫靜聽到消息,也跟了過來。

    孫策臉色很不好,殺氣騰騰。郭嘉把剛收到的情況說了一遍,諸將一聽,不僅不生氣,反而很開心,一個個擠眉弄眼,摩拳擦掌。見此情景,孫靜很不安,忍不住插了一句話。

    “伯符,這一仗不好打,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孫靜是叔叔,孫策不敢輕慢,連忙向孫靜請教。孫靜說話很慢,聲音也不大,總給人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但他說的事卻非常重要。

    由吳郡入會稽,最方便的地方是從錢唐附近的柤瀆過江。柤瀆向東便是水麵寬闊的海,波浪很大,附近也沒有適合登錄的碼頭,向西是山陵地帶,比如富春對麵就是一大片山地,不合適耕種,通常都做為墓地,孫家祖先就葬在那裏。對於大軍來說,步行還勉強,輜重就很難運輸了。

    正因為錢唐方便渡江,所以江麵對修有一座城,叫固陵。城如其名,不僅在一片臨江的高地上,而且很堅固。郭異派兵阻擊孫策,必須會在固陵安排重兵。除此之外,在錢唐與富春之間,還有一個叫查瀆的渡口,那裏不如柤瀆方便,也能渡江,隻是江對麵也有丘陵,如果對方在那裏設兵阻止,同樣難以攻擊。

    除此之外,錢唐是江口,受海潮影響,江水逆行,本地人稱為海神出巡,水位時刻在變化,不熟悉水情的人會觸礁。現在是二月,正是一年中潮水比較大的季節,僅次於八月份。別看甘寧的部下是長江裏弄舟的好手,到了這裏未必就能適應。

    淩操附和孫靜的意見,他是餘杭人,對此也不陌生。

    孫策同意孫靜、淩操的看法。曆史上他就是被王朗阻於固陵,後來也是孫靜獻計,從查瀆偷襲成功。現在情況稍微有些變化,可能比曆史上更難,但沒困難要上,有困難也要上,堂堂的會稽太守總不能被人擋在郡外,不能上任吧。

    “安排警戒,防止對方襲營。興霸,讓水師的兄弟辛苦一些,隨斥候營的兄弟一起打探消息,搞清楚可以登陸的地方,如突襲就突襲,不能突襲就強攻。”

    “喏!”甘寧大聲應喏。

    “仲德,你是本地人,熟悉地形,水性又好,做興霸的副手,協助興霸。”

    淩操挺身而起。“願為將軍效犬馬之勞。”

    “其他諸將演習登陸戰術,隨時準備出戰。”

    諸將轟然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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