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857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21:04
第760章 形勢嚴峻

    太史慈藏在漆黑的洞中,聽著外麵郭武等人隱隱約約的叫罵聲,臊得滿臉通紅。他自詡英雄,一向不屑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沒想到今天不僅做了,還接連做了兩次,先是暗箭傷人,現在又借洞逃生,活脫脫就是郭武所說的鼠輩。

    等了一會,外麵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太史慈正想鑽出去,卻被張仲拉住了。

    “英雄,隨我來。”黑暗中“嗞啦”一聲輕響,亮起一點火光。張仲點亮了火摺子,照亮了一團黑亮,也照亮了太史慈的臉。火光中,張仲一臉崇拜,挑起大拇指,衝著太史慈晃了晃。“你是我見過的人中,身手最好的一個。”

    太史慈很尷尬。“慚愧,慚愧,若非足下相救,我幾乎不免。”

    “嘿嘿,你以前肯定沒見過這麼厲害的衛士,對不對?”張仲轉身向前走去,太史慈緊緊跟上。洞很狹窄,隻能容一人通過,有的地方甚至要側身擠過去。張仲身高不足七尺,又很瘦,還算順利,太史慈身高七尺七寸,身材健壯,又有弓袋箭囊,走得非常辛苦。張仲見了,幫他解下弓箭,提在手中,又幫他脫下戰甲戰袍,太史慈這才輕鬆了些。

    “孫策身邊怎麼有這麼多高手?”太史慈問道。

    “是啊,這位孫將軍身邊的高手太多了,每一次打探消息都是在鬼門關打轉,這才幾天功夫,我們就損失了三十多人,三百步以內,沒有一個活著回來的。現在不管大帥出多少賞錢,都沒有願意靠得太近。你能摸到百步以內,還能活著回來,絕對是高手。”

    太史慈想起剛才那短暫的交手,沒說話。許褚、郭武就不用說了,就連那個義從都不簡單,居然避開了他的一擊,虧得張仲熟悉地形,及時帶他逃脫,如果再慢一步,被他們圍住,今天必然凶多吉少。

    “孫策身邊那個漢子是誰?”

    “你是說擋住你的箭,還用刀砍斷你的箭的那個?”

    “嗯。”

    “孫策身邊有兩個高手,一個叫許褚,一個叫典韋,都特別厲害。典韋和你一樣,喜歡用雙戟,這個人應該是許褚。我是猜的啊,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典韋雖然喜歡用雙戟,刀法也很好的。不過真要論武功,孫將軍才是第一高手,許褚、典韋兩個人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孫策的武功這麼好?”太史慈將信將疑。他雖然隻看到許褚出了一招,卻已經將許褚列入一流高手之列。典韋和許褚相當,卻加起來也不是孫策的對手,那孫策的武功高到了什麼地步?可是從剛才的情況來看,他覺得孫策的武功還不如許褚呢。

    張仲回頭看看太史慈,嘿嘿一笑。“最近這個孫將軍很受歡迎,陽羨城裏男女老少都在談他,說什麼的都有,真的假的滿天飛。有的說他能力敵千人,有萬夫不當之勇。有的說他聰明絕頂,有鬼神不測之能。有的說他好色貪淫,每天都要夜禦百女,看到誰家有漂亮女人就搶走,陽羨城的女人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亂轉,盼著被他搶走。”

    “盼著被他搶走?”太史慈以為自己聽錯了。

    “嘿嘿,英雄你是世家出身吧?聽口音是中原人,不知道我們這裏的風俗。我們吳楚人沒那麼臭規矩,男人看中了女人,女人看中了男人,都很正常,隻要兩情相悅,就可以找人提親,或者一夕歡好也沒什麼。連高皇帝都是他老母和龍野合所生,沒什麼丟人的,他就是楚人啊。這孫將軍雖然不是龍,可他是鳳凰轉世,前世還是霸王項羽,那可是我們江東人的英雄。”

    聽著張仲有一搭沒一搭的信口開河,太史慈哭笑不得。早就聽說吳楚民風淫逸,今天雖然沒有親眼見識,卻親耳聽到了。不過孫策在江東這麼受歡迎可不是件好事,劉繇就是來與孫策爭江東的,如果江東人都把孫策當項羽轉世,是鳳凰之身,那劉繇還怎麼跟他鬥。

    “孫策不是劫了陽羨第一世家許家嗎,怎麼陽羨人還這麼喜歡他?”

    張仲張了張嘴,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忍不住了。“英雄,我就跟你說啊,你千萬不能告訴別人。要是讓大帥知道了,我會掉腦袋的。”

    “你放心,我一定不說。”

    “嗯,我相信你,雖然今天是第一次見,但我覺得你是好人,不是那些說一套做一套的偽君子。”張仲嘮嘮叨叨的說了一通,太史慈幾次提醒,他才回到正題,把陽羨城裏的情況說了一遍。

    孫策搞倒了許家,但他沒有將許家的產業占為己有,他把許家的三百多頃良田都拿出來分了,不管是願意出去自首的山賊,還是願意應募征討的百姓,都可以拿到數量不等的賞錢或者土地,如果能殺死像陳敗、萬秉這樣的大帥,能賞三百畝地。三百畝什麼概念?能做一個小地主了,吃喝不愁,所以現在陽羨城裏很多人都想割陳敗、萬秉的腦袋,消息暫時還沒有傳到山裏,但這是遲早的事。如果說有山賊想回家,或者想戴罪立功,掙那三百畝,張仲是一點也不意外。

    張仲說得眉飛色舞,太史慈卻聽得一身冷汗,心情沉重。情況比他想象的更嚴重,孫策也比他預計的更難聽對付。三百多頃良田就這麼分了?怪不得山賊們士氣低落,他們都想回家種地吧,或者等著殺了陳敗、萬秉去領賞。就算他能用官職利祿鼓起陳敗、萬秉的信心,那些普通山賊怎麼辦?劉繇可沒有土地分給他們。

    太史慈越想越不安,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他跟著張仲在山洞裏轉了半天,也不知走了多遠,眼前豁然開朗,多了好多火把和人,陳敗、萬秉笑嘻嘻地看著他,大步迎了上來,拱手行禮,一左一右的挾著他,親熱無比。

    “子義真是神勇,信手一擊而孫策潰逃。子義辛苦了,來來,我們略備薄酒,為子義接風慶功。”

    太史慈連忙推辭。“二位大帥,慈愧不敢當,雖然抵近偵察,但寸功未定,不敢受賜。”

    陳敗、萬秉相視而笑。陳敗說道:“子義,你還不知道,孫策撤走了。”

    “撤走了?撤哪兒去了?”

    “不知道,反正他出山了,現在該到山口了吧,應該是回陽羨城。”

    太史慈愣了片刻,將信將疑,但心裏卻一點也高興也沒有,隻有懊悔。孫策跑了,這可不是他的目標啊。“大帥,這會不會是疑兵之計,欲進先退,誘我們追擊?”

    陳敗、萬秉如夢初醒,連連點頭表示同意。“還是子義謹慎,我們可不能大意,中了孫策小兒的詭計。”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21:10
第761章 變計

    孫策捏著手指,沉默不語。

    蹄聲特特,腳步聲雜亂,將士們在山道上急行,兩側的山坡上有斥候營的士卒在警戒,不時發出安全的號角聲。山賊們沒有追來,他們也許在慶賀,慶賀孫策撤出了銅官山,慶賀從天而降的蓋世英雄。

    能從郭武、謝廣隆和幾十名義從的包抄下逃脫,還射傷了謝廣隆等七八人,這位猿臂善射的英雄還真是厲害啊。如果再聯係到那一部漂亮的胡須,聽出了郭武的曲阿口音,孫策已經猜到了可能是誰,隻是沒有確鑿的證據,不能倉促下結論。

    有本事卻沒能成名的人太多了,郭武便是一例。不過說起來也是造化弄人,如果不是因為他,郭武也許就是太史慈部下那個曲阿小將,不會成為敵人。

    劉繇不是在準備對丹陽的戰事嗎,太史慈不在曲阿幫劉繇,跑到陽羨來幹什麼。專門跟我搗亂?

    “將軍,想什麼呢?”郭嘉趕了過來,和孫策並肩而行。“還在想那個刺客?”

    孫策點點頭。“你有什麼發現?”

    郭嘉瞅瞅孫策。“將軍是不是猜到了是誰?”

    麵對郭嘉,孫策也不隱瞞。“從外貌特征和武功來看,他應該是劉繇身邊的那個武者太史慈。”

    郭嘉笑著搖搖羽扇。“他叫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幹什麼,他又能幹什麼。從他的武藝來看,劉繇派人來陽羨應該是要整合山越,在我們背後生事,好讓劉繇能夠安心攻擊丹陽北部,甚至於收複廬江、九江。將軍,既然劉繇主動挑釁,我們有足夠的理由控製吳郡,還以顏色。至於山越,反正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的,急也沒用,不能因小失大。”

    孫策笑了。“我不急。時間拖得越久,對我們越有利。山越雖然麻煩,但畢竟在山裏。大山可以保護他們,也限製了他們,成不了氣候。”

    郭嘉啞然失笑。“將軍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你把這太史慈的情況和我說說,我來想辦法對付他。”

    孫策把自己對太史慈的了解說了一下。太史慈有傳,但記載比較簡略,他隻記得大概,有些細節不太清晰了。盡管如此,郭嘉聽完之後還是覺得很有用。“這麼說來,這人倒是個勁敵。看他行事風格,與將軍倒是有幾分相似,隨機應變,敢於冒險。”

    孫策表示同意。太史慈和孫策的情況的確很相似,隻不過太史慈的起點太低,沒法像孫策一樣縱橫江東。孫策畢竟有父親孫堅打下的基礎,而江東又是偏居東南,不受中原人的重視,袁紹、曹操都把目光放在中原,沒人關注江東,他才有機會趁勢而起。青徐卻是中原,各方勢力反複爭奪,根本不會給太史慈一個毫無根基的寒門子弟機會。

    寒門也分三六九等的,孫策、公孫瓚和袁紹這樣的頂級世家不能比,比太史慈卻是強太多了。

    郭嘉忽然笑了一聲:“照這麼說,劉繇讓太史慈來陽羨也是迫於無奈。他帶太史慈來江東,自然是想用太史慈,可是太史慈出身這麼差,做事又不擇手段,恐怕難入名士之眼,說不定是許靖說了些什麼,劉繇不想被太史慈連累,幹脆讓他獨領一部,與山越打交道。想用又不敢用,為人言語左右,被虛名所累,劉繇難成大事。將軍牽製住許貢,讓陳叔至對付他吧,這可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

    “我正有此意,想讓士元去幫幫他。”

    “士元智謀出眾,自然是極好的人選。不過劉繇太蠢,不用他出手。還是讓子明、公奕去吧,他們不僅能幫叔至出謀劃策,還能幫他打探消息,一舉兩得。”

    孫策權衡了片刻,接受了郭嘉的建議,龐統是聰明,做軍師綽綽有餘,但他武力一般,沒有自保能力。呂蒙、蔣欽身手好,也有豐富的生存經驗,培養了這麼久,可以放飛了。

    郭嘉隨即叫來呂蒙、蔣欽,吩咐了一番,呂蒙、蔣欽大喜,立刻帶上十來名斥候營的夥伴,趕往丹陽。

    ——

    回到陽羨,孫策召集眾將議事,調整部署。甘寧帶水師同行,趕往吳縣,宋蓋領一千剛剛招募的新兵親衛營守城,與還在山裏的祖郎保持聯係,其他人一起趕往吳縣。

    在離開陽羨之前,孫策又宴請了陽羨諸家家主,說明情況。他不是不想打山賊,是吳郡太守許貢太不像話,不僅要為許淳開脫,還勾結山賊,派人刺殺他。相比於銅官山裏的山賊,許貢為害更烈,不除掉他,其他的事都不好做。

    孫策說的是真是假,其實並不重要。對於這些豪強來說,隻要孫策不動他們的利益,一切都可以接受。到目前為止,孫策做事還是有分寸的,不像傳說中的那樣亂來,有了意外還主動向他們說明情況,很有誠意。許家是倒了,但他們沒受損,多多少少還分了點油水,當然不希望許淳起死回生。許貢就是許淳的靠山,孫策要對付許貢,他們樂見其成,紛紛表示支持孫策。

    安撫了陽羨豪強,孫策派人把許淳父子提了出來,帶到船上。時隔數日,許淳又一次見到了王珍。不過他並沒有看到一點希望,反而更加絕望。王珍和他一樣成了階下囚,孫策要帶他去吳縣興師問罪,要將吳郡太守許貢連根拔起,最後的一線希望徹底破滅了。

    求生無望,許淳反而鎮定下來,咬牙切齒。“孫將軍,你根本沒打算放過我們,從一開始就想趕盡殺絕。不管我有沒有犯錯,你都會想辦法對付我,就因為我許家是陽羨第一大族,對不對?”

    許淳咬牙切齒,雙目血紅。僅僅幾天牢獄生活,他就變了模樣,原來的傲慢不見了,原來的富態也不見了,現在的他瘦了一圈,頭發蓬亂,衣衫不整,臉上還有瘀青。獄卒都不是什麼好人,敲詐勒索是例行慣例,許家現在什麼油水也沒有了,免不了挨一頓揍。

    王珍低著頭,麵如死灰。魏騰陰著臉,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孫策笑了,笑得很開心。“你太自戀了。”

    “請將軍指教。”

    “我的確需要你的土地,但你如果不是這麼蠢,我不會用這種方法。你有田三百餘頃,在陽羨首屈一指,放在汝南、南陽,你算個屁啊?你不惹我,我們自然有商有量,絕不會讓你吃虧。可是你想要我的命,我當然不會放過你。這和你有沒有土地,是不是陽羨第一世家有什麼關係?”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21:12
第762章 太湖

    許淳癱作一團。他已經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本,隻能任人宰割。

    魏騰沒興趣為許淳說情,倒是對孫策剛才一番話有些感觸。他原本也以為孫策整許淳是要奪許家的產業、土地,現在卻覺得未必如此。孫策在南陽、汝南收了不少土地,也沒聽出引發多少反彈。不管他是不是有意設計陷害,終究師出有名,不落人話柄。

    他有一種感覺,孫策這些話是說給他聽的。許淳已經是俎上魚肉,根本不值得他如此解釋。殺雞儆猴,許淳充其量是那隻雞,他和會稽世家才是那隻猴。換句話說,如果他們不像許淳一樣犯蠢,孫策願意和他們合作,不希望兩敗俱傷。

    孫策曾說過,願意讓他試守一縣。他這些天配合葛生招募新兵,孫策基本上還是滿意的。這次去吳縣帶上他,也許就是要給他機會做個縣令長什麼。

    他不會是想讓我做吳令吧?魏騰忽然一驚。按照慣例,孫策是吳郡人,不能做吳郡太守,就算拿下吳郡也要安排其他人做吳郡太守,或者以郡丞的身份行太守事。孫策麾下勇士很多,能理政的卻不多,拿下丹陽,他隻能讓剛剛二十出頭的陳到做太守。如果拿下吳郡,他就需要一個吳郡太守或者郡丞。孫策和陸康等人關係不錯,但陸康他們是吳人,既不能做吳郡太守,也不能做郡丞或者吳令,隻有他魏騰合適。

    魏騰瞅了孫策一眼,正好迎上孫策的目光。看到孫策微微挑起的嘴角,魏騰知道自己猜中了。他一陣興奮,隨即又覺得很丟臉。一個吳令而已,大不了一個吳郡太守,至於如此激動嗎?

    魏騰調整了一下心情,盡量以平和的口氣說道:“將軍,雖說你也許府君有些分歧,可那個刺客是不是許府君派來的還不能定論,也許隻是一個誤會,你因此發兵攻擊吳縣,怕是不太好吧。”

    孫策翻了個白眼,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就算刺客的事暫時沒有定論,那他庇護許家總是事實吧?許家勾結山賊,欲對我不利,我把許淳拿下,他居然派人來討要。他想幹什麼?”

    “將軍生氣情有可原,但也不至於發兵攻擊,這要是傳出去,對將軍名聲不利。”

    孫策心中暗笑。魏騰能為他著想,說明態度有所鬆動了,這是個好的開始,應該鼓勵。他是想拿下吳郡,卻不能急於一時,尤其是太史慈可能就在銅官山的情況下。撤出銅官山隻是虛晃一槍,祖郎還要山裏等機會呢,如果太史慈、陳敗等人想出山奪回陽羨,祖郎會趁機端了他們的老窩。

    這時候,他需要一個人去吳縣見許貢,魏騰是一個不錯的人選。

    “先生以為該如何處置?”

    “有衝突可以調解嘛,如果將軍信我,我願意去一趟吳縣,麵見許府君,表明將軍心意。”

    孫策故作猶豫,沉吟了良久,才勉強點了點頭。“那就麻煩先生了。我親自送你去,如果許貢肯講理,先生就和他講理。如果許貢想動武,我就跟他動武。先禮後兵,勿謂言之不預也。”他恨恨地說道:“我也是個講道理的人,他不要逼我耍狠。”

    魏騰強忍著反胃,躬身領命。

    ——

    一日後,孫策橫越太湖,在大雷山下安營紮寨。

    魏騰帶一個小童,乘一葉扁舟,趕往吳縣。他很自信,也很從容,孫策卻有些擔心,不知道魏騰能不能活著回來。別看許貢出自平輿許氏,和許劭、許靖同族,但他可不是什麼許劭、許靖那種隻會動嘴皮子的書生,他可是個狠角色,一言不合就有可能砍了魏騰。這對他沒什麼壞處,許貢真要殺了魏騰,魏家也不會把仇記在他的頭上,他殺許貢的理由反而更充足。隻是借刀殺人,良心多少會有些痛啊。

    唉,我本善良,奈何這世道太亂。

    “德祖兄,這就是大雷山,對麵那座就是小雷山。對對,你仔細看,能看到一點影子,離此大概有六十裏。”沈友熱情地做起了導遊,向眾人介紹太湖的風光和悠久曆史。“故老傳說,這是舜避丹朱時的漁獵之處,這可比太伯奔吳早多了,比大禹治水還早幾十年呢。”

    “真的假的?”楊修不以為然。“都是口耳傳說吧?”

    “口耳傳說怎麼了?聖字古文怎麼寫,左耳右口,下麵是個王,這麼明顯的證據你都看不見,不是我說你,德祖兄,你啊,就會猜字謎,根本不明白聖人造字的要旨。”

    孫策轉頭看著沈友,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不過沈友隻是為了擠兌楊修,並沒有意識到這裏麵蘊含的秘密。相比於後世以證據說話的考古學,這個時代的讀書人還沒有考古的概念,書上說的都是真的,文字就算不是倉頡所造了,也是某個聖人創造的,不存在慢慢演變這一說。所以兩千年來,古史就在這些各執一詞的典籍裏打轉,漢人尤甚,不僅信古,而造古,後世很多神話就是漢人造出來的。

    比如盤古化天地。

    盤古是很早就有的大神,但盤古化育天地卻是後來才有的事,三國時代才真正成型。在這個時代的知識分子心裏,世間一切都是某個神造的,文字也不例外。他們當然不相信文字有個慢慢演化的過程,也不相信他們所向往的堯舜禹時代還沒有文字,真是結繩而治。

    即使是這個時代最博學的古文字學家也隻知道金文,不知道甲骨文。在一些古代青銅器上可以看到金文,而刻有甲骨文的那些甲骨還沉睡在殷墟地下,要等一千八百年後才能橫空出世。他們當然不會知道除了古籍之外還有其他的記載方式,不知道二重證據法,更不知道四重證據法,而四重證據法卻是神話時代考古的重要方法。

    孫策暫時還不打算說這些,他知道自己的學問一般,他隻能做個引路人,做不了大師。具體的事還是留給真正的聰明人去做,沒必要事必躬親,把自己搞得非常累。伏筆他早就埋下了,到時候自然會起作用。

    楊修忽然說道:“子正,你是吳縣人,知道吳縣有什麼古玉嗎?”

    “古玉?有多古,吳王夫差時的算不算?你如果想看的話,我倒是……”

    “春秋時代的古玉有什麼好看的,你不是說舜避丹朱嗎,我想看那個時代的。”

    沈友啞口無言。楊修哼了一聲,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孫策。孫策笑笑,不屑分辯。沈友看得分明,眨眨眼睛,若有所思,嘴角挑起一抹得意。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21:13
第763章 貌合神離

    “放屁!”沒等魏騰把話說完,許貢抄起案上的耳杯就砸了過去。魏騰躲避不及,被砸個正著,淋得滿頭滿臉,淺綠的茶水沿著魏騰的臉往下流,胸前濕淋淋的,連潔白的越布都初染上了綠色。

    “你——”魏騰的臉頓時漲得通紅,一時有些點懵。

    “你什麼你?”許貢一躍而起,拔出長刀,直指魏騰麵門。魏騰下意識的退了一步,隨即大怒,又往前衝了兩步,胸口頂著許貢手中的長刀。許貢眼睛一瞪,揮刀就要砍,許靖連忙大聲喝止,上前抱住許貢,用力將他向後拖。“伯獻,萬萬不可。”

    魏騰橫眉怒目,冷笑一聲:“堂堂平輿許氏竟有如此蠻橫之人,我今天倒也是開了眼界。許文休,告辭!”

    “站住!”許貢奮力掙紮,卻被許靖死死抱住,脫身不得。他破口大罵。“你們這些吳越兒,血口噴人,還敢來反咬一口?想奪吳郡,便痛痛快快來奪,先賴在陽羨不走,再誣陷我派刺客,我殺他孫策還要派刺客嗎?兩軍相爭,被人潛到身邊,不怪自己防衛不周,反怨我派刺客,真正可笑。”

    魏騰也不理他,轉身就走,將許貢的咆哮扔在腦後。他被許貢當麵羞辱,憤怒已極,腳步匆忙,出門的時候險些與人撞上。他連忙停住腳步,定睛一看,正是高岱。高岱拉住魏騰,正打算說話,聽得裏麵許貢的咆哮,吃了一驚,連忙把魏騰的拉到一旁,詢問原委。魏騰心中有氣,便將事情大致經過說了一遍。

    高岱聽了,吃了一驚。“猿臂善射,美髯修身,武功精湛?”

    魏騰打量著高岱。“你也認識?”

    “認識,不過不是許府君的門客,是新任揚州刺史劉繇的侍從,叫太史慈。周林,這是個誤會。”

    魏騰抖抖濕淋淋的衣襟。“就算是刺客的事是誤會,這也是誤會?兩國交兵,尚不斬來使。我雖不才,蒙孔文等吳郡英俊不棄,引以為友,與許文休也多有往來。許貢如此待人,實在令我失望。”

    魏騰說完,拱拱手,轉身就要走。高岱連忙拉住。“你要去哪兒?”

    “當然是出城,回複孫將軍。”

    “千萬不可。”高岱左右看了看,將魏騰拉到隱蔽處。“許府君生性強忌,不能容人。你和他當麵衝突,他豈能容你安然離去?必派人追殺你,以免遺人口舌。”

    “他敢?”魏騰雖說嘴上說得硬氣,心裏卻有點虛。姑蘇城廣大,他要出城還要走一陣子,出了城,離大雷山還有好遠的距離,許貢如果派人追,他根本逃不掉。

    高岱也不和他爭辯,讓他去找張允。張允是他的朋友,重義輕財,名重州裏,是吳郡有名的豪強,一定能幫他。魏騰不敢怠慢,連忙跟著高岱的侍從趕往張家。高岱趕往太守府,正聽到許貢在與許靖爭論,見高岱進來,許貢閉上了嘴巴,臉色卻更加難看。許靖直歎氣,強笑著向高岱行禮。

    高岱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樣。“明府這是怎麼了,為何事生氣?”

    許貢怒氣衝衝,也不說話,轉身往裏去了。許靖暗自叫苦,卻不能將高岱一人晾在堂上,連忙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聽說孫策已經駐兵大雷山,高岱也不安起來,剛才魏騰可沒說這事。

    “府君打算如何應對?”

    許靖隻知道歎氣,拿不出主意。高岱安慰道:“文休也不必著急,姑蘇城堅,戶口眾多,絕不是那麼容易攻破的。況且這是個誤會,派人說清楚就行了,何必如此發怒?”

    “何嚐不是呢,可是……”許靖苦笑不已。

    聽了魏騰的描述,他和許貢都明白那個刺客可能是誰,他們不明白劉繇為什麼要這麼做,但許貢和劉繇是盟友,劉繇要攻丹陽,許貢肯定不能閑著。孫策來攻吳縣,和他們的計劃正相符。據城而守總比帶著大軍去丹城攻城好,所以許貢便有在姑蘇城和孫策一見高下的意思,這才小題大作,當麵羞辱魏騰。在許貢看來,魏騰是孫策派來的,羞辱魏騰就是羞辱孫策。

    計劃不錯,但魏騰拂袖而去,並且辱及平輿許氏,讓許貢非常不高興,動了殺機。如果不是許靖攔著,剛才真可能一刀砍死魏騰。現在他很可能是安排門客追殺魏騰去了。許靖和魏騰是好朋友,自然不能看著魏騰遇害,但他攔不住許貢,隻好向高岱求援。

    “孔文,趕緊想想辦法,遲了,周林就會有危險。”

    高岱倒不著急,魏騰沒有出城,就算許貢派人去追,魏騰也不會有危險。姑蘇城裏上萬戶人家,就算許貢想一家家的搜,沒半個月也搜不出來。相比之下,倒是孫策手段更狠,直接將陽羨許家連根拔起。

    雖然陽羨許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孫策這麼對許家,會不會對其他人也這麼幹?魏騰這麼熱心的幫孫策,究竟是什麼目的?剛才匆忙,沒能說清楚,待會兒可得和他好好談談。劉繇和孫策爭奪揚州,姑蘇城作為吳會中心,地位舉足輕重,這時候可不能掉以輕心,更不能成為兩家爭奪的戰場。

    “文休,太史慈去陽羨幹什麼,劉刺使和府君是不是有什麼計劃?雖說太史慈不是府君派去的,可是府君與劉刺史剛剛會麵,又派人去索許淳,孫策有所懷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許靖歎氣,恨不得罵劉繇幾句,卻又礙於麵子,說不出口。他也覺得劉繇這事辦得不地道。剛剛答應讓許貢招撫山越諸帥,授以官職,轉身就讓太史慈去了,這算怎麼回事?

    許靖轉念一想。既然劉繇這麼不仗義,那就不能怪許貢不仗義了。“孔文,當務之急是要向孫將軍解釋清楚,這太史慈和許府君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看,你能不能辛苦一趟,去大雷山見見孫將軍?”

    高岱想了想。“我願意為府君效勞,但最適合做這件事的人不是我,而是陸季寧(陸康),沈子光(沈睧)也行。你別忘了,沈子正(沈友)現在就在孫策身邊。”

    許靖點頭讚同。他告別了高岱,匆匆走進後堂。許貢剛剛安排完門客追殺魏騰,聽完許靖的話,他冷笑一聲:“文休,你也是主持過月旦評的人,怎麼就看不出這些吳兒的險惡。高岱是盛憲所舉的孝廉,我與盛憲不睦,他一直與我若即若離,今天怎麼這麼熱情?不管是不是誤會,我與孫策都勢不兩立,魏騰既然依附孫策,那我就不能饒了他,要不然吳會人眼中隻有孫策,哪裏還有我許貢。”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21:14
第764章 虛樣文章

    許靖再三苦勸,許貢隻是不依。

    許靖很絕望。孫策兵臨城下,虎視眈眈地欲奪吳郡,許貢卻隻顧著鬥氣,不僅想殺很魏騰來威懾吳會世家,還惦記著高岱的舊怨,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許貢倒是很從容。“你放心吧,孫策才多少人,他能攻下姑蘇才怪。他這是在山裏吃了虧,想到這兒來訛我,我難道還不如那幾個山賊?我就不理他,看他能把我怎樣。隻要我按兵不動,城裏就沒人敢輕舉妄動,誰想策應孫策,我就殺誰。”許貢想了想,突然笑了,來回轉了兩圈。“我要派人去討許淳。”

    “討許淳?”

    “是啊,孫策貪圖許家的產業,抓了許淳,我為許淳出頭,吳郡世家不能坐視不管吧?孫策要是放人,那他就是承認理虧。如果不放人,那就是孫策不給他們麵子,要對吳郡世家不利,這可就惹了眾怒了,吳郡世家還能支持他嗎?唉,文休,你說孫策那性格,他能放人嗎?”

    許靖撫著胡須,反複權衡,覺得許貢這辦法還真不錯。對孫策來說,放人也不好,不放人也不好,左右為難。以孫策目前的兵力,要攻姑蘇城的確不太容易,便何況還有太史慈在銅官山牽製他。

    “那劉繇那邊怎麼辦?孫策在姑蘇,你可就走不開了。”

    許貢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道:“劉繇想陰我,我還幫他?我為他牽製住孫策就行了,讓他自己去取丹陽吧。文休,你說劉繇行不行啊,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太史慈?不過你也別說,這人做事不擇手段,倒是和那些山賊差不多,也許能給孫策找點麻煩。文休,現在是亂世,你們那些道德仁義不頂用,要靠權謀,要靠武力,你當初幸好沒回來,要不然肯定和子將一樣被孫策趕出來。”

    許靖陰著臉不說話。他當時就覺得這是許劭給他挖的陷阱,現在看來果然如此。他不想談論這個問題,轉而問道:“讓誰去討要許淳?”

    “陸康。”許貢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陸康就算了,還是……”

    “不,就陸康。”許貢很堅決。“他是吳郡名士之首,又和孫策關係好,孫策如果不給他麵子,嘿嘿,這吳郡名士的臉可就丟光了。”

    ——

    沈友走進船艙,將一卷紙遞到孫策麵前,笑盈盈地說道:“剛作了一篇文章,請將軍指教。”

    孫策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沈友雖然有些年少輕狂,但他還不至於拿學問來消遣他。“什麼文章,怎麼不去找楊德祖?我聽說他做一篇《太湖賦》,怎麼沒聽說你的,是不是被他比下去了?”

    沈友笑而不語,隻是催孫策看文章。孫策打開文卷,瞅了一眼。文章寫得很考究,大概是沈友熬夜寫的,怪不得眼圈有點黑。孫策品味不出那些字眼的精妙之處,但他能看懂大意,還沒看完他就明白了沈友的意思。這和他之前和魏騰說的事差不多,都是關於舜避丹朱的事,說白了就是以古喻今,為他造勢,還提到了秦始皇東巡,掘斷東南龍脈的事。魏騰反對孫策借古喻今,沈友卻是極力影射,恨不得把他說成舜,把長安的天子說成丹朱。

    孫策看完,輕輕放下文章,十指交叉,握在身前,靜靜地的打量著沈友。沈友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來,神情有點尷尬。

    “子正,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對讖緯怎麼看?”

    沈友沉吟片刻。“將軍,讖緯之說雖屬虛妄,與謠言等同。常言道,謠言止於智者,但天下人愚者眾,智者寡,讖緯、謠言還是有用的。”

    “王莽失敗,是因為讖緯不夠嗎?”

    “將軍,事不能一概而論。王莽能成功和讖緯有莫大的關係。天下人皆知漢為堯後,又言五百年當有王者興,新王當是舜之後也是人所共知的事,袁氏因此為天下盟主,如果舜避丹朱故事能讓天下人知道天命在將軍,何樂而不為?”

    孫策咂了咂嘴。他當然知道輿論的重要性,而舜避丹朱於吳會也的確和他眼前的情況相適應,是一個絕佳的炒作機會。但他一心想改造人心,如果現在圖一時方便,利用了這件事,將來再反對這件事就等於挖自己根基了。就像光武帝劉秀利用讖緯造勢登基,大興所謂內學,最後又發現讖緯是柄雙刃劍,不得不禁絕圖讖,等於自打耳光。

    他不想開這個頭,但他一時無法說服沈友。沈友有三妙,其中一妙就是舌妙,這口才也的確是好。

    孫策重新拿起文章看了看,思索片刻,問了另外一個問題。“子正,憑心而論,你覺得你的文筆和楊德祖比,怎麼樣?”

    沈友眼珠轉了轉。“應該在伯仲之間,不過他用詞更典雅,才思更敏捷,我略遜一籌。”

    “儒家經典中的那些微言大義呢?”

    沈友眨眨眼睛,搖搖頭,沒再說話。他的確很聰明,但微言大義卻是有師法、家法,要靠傳承的,吳縣是東南都會,但學問比起中原還是有距離的,頂尖的大儒基本都出自中原,吳會非常少,就算有,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學得到的。在儒家經典上,他沒法和楊修比。

    “所以這些虛樣文章,由那些大儒們去做。我們做點實在的事。”

    沈友有些怏怏。他辛苦了一夜才寫出這篇文章,沒想到卻被孫策說成虛樣文章,難免掃興。

    “什麼才是實在的事?”

    “你幫我寫份奏表,劉繇和山賊勾結,許貢庇護豪強為非作歹,請朝廷進行下詔切責,給我討伐之權。怎麼樣,沒問題吧?”

    沈友撫掌而笑。“沒問題,我這就寫,寫完就請將軍過目,保證讓劉繇、許貢無言以對。”

    “這就對了嘛。”

    “什麼對了?”門外響起一個聲音,陸康走了進來,看看沈友,又看看孫策,眼神疑惑。“你們又在算計誰?”

    沈友一見陸康,連忙伸手去拿案上的文卷。他反應很快,但還是快不過陸康的眼睛。陸康盯著沈友的眼睛,伸出手,手指勾了勾。

    “拿來。”

    “這……”沈友有些心虛,連連向孫策使眼色,示意他別說漏嘴。孫策卻很坦然,取過文卷,起身遞給陸康。“子正新作的一篇說史文字,正好請陸公過目。”

    沈友苦笑一聲,耷拉下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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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5章 理直氣壯

    陸康看完文章,將文卷丟回案上,眼神掃過沈友,卻沒說話,淡淡地對孫策說道:“將軍以為如何?”

    “有新意,也算是一種新的治學思路吧。”

    “治學思路?”陸康冷笑一聲:“不就是牽強附會,哪有什麼新意可言?幾百年來,這樣的故事看得太多了。這種文章寫得再好,還能超過劉歆?”

    沈友臊得麵紅耳赤,無地自容。他縱使再有口才,在陸康麵前也不敢放肆。孫策卻很淡定,不緊不慢地說道:“陸公,你言重了,你隻看到了容易被人誤解的部分,卻沒看到其中的真知灼見。我覺得你這近乎買櫝還珠,有偏執之弊。”

    陸康沉下了臉。他雖說不是什麼大儒,但這文章裏的意思還是看得一清二楚,分明是為孫策言說天命。這也很正常,沈友新投效孫策,立功心切,做事出格一點也沒什麼好意外的,與孫策本人沒什麼關係。他教訓沈友兩句,讓他收斂一點,不要蠱惑孫策就行了。但孫策為沈友辯護,這說明孫策讚成沈友的意見,甚至可能是孫策示意沈友寫的,這就不行了。

    幾天前,孫策還信誓旦旦的說他要靜觀其變,現在卻迫不及待的要為自己造輿論,這是對他的愚弄。如果是這樣的話,吳郡陸家就必須和孫策保持距離,不能被孫策利用,壞了名聲。

    “還請將軍指教。”

    “指教不敢當。”孫策不緊不慢地說道,仿佛沒看到陸康鐵青的臉色。“在回答陸公的問題之前,我想先問陸公一個問題,可否?”

    陸康的氣息有些粗重,花白的眉毛顫了顫,卻還是強忍著怒氣,很勉強地點了點頭。“將軍若能坦誠以對,康感激不盡。康雖德淺才薄,若能為將軍解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陸公相信舜避丹朱這件事嗎?”

    見孫策依然掩飾,陸康實在忍不住胸中怒氣,脫口而出。“信與不信重要嗎?將軍年未弱冠,卻以大舜自居,不覺得太過了?即使是王莽也不過是周公自居而已。”

    沈友駭然變色。陸康把孫策比作王莽,這太過份了。他剛想反駁,孫策擺擺手,示意他不要激動,又親手倒了一杯手,遞給陸康。

    話出了口,陸康也有些後悔。他雖然生氣,卻不想與孫策翻臉,還想盡可能的勸諫孫策,不要一意孤行。孫策身邊全是年輕人,年輕人的優點是意氣風發,前途無量,但缺點也不少,衝動就是其中之一。如果不能好好引導,看著他們在錯誤的道路上一路狂奔,那就太可惜了。見孫策不生氣,看樣子並不像他擔心的那樣,才鬆了口氣,暗自提醒自己不能再衝動。

    等陸康喝了兩口水,漸漸平靜下來。孫策接著說道:“陸公,我雖然自負,卻不敢以大舜自居,也沒這興趣。幾天前,我與陸公所言皆是發自肺腑,現在沒有變,將來也不會變,這一點請陸公大可放心。”

    陸康一時辨不清真偽,將信將疑。

    “陸公,學術就是學術,盡量不要與政治扯在一起。對舜避丹朱這件事,我更關心的是真假,而不是誰是當世的舜。我對陸公說過,真正的天命是民心,得民心,雖匹夫亦可為天子。失民心,雖堯舜亦可失天下。所以,我想問陸公的是,舜避丹朱這件事,你覺得是真是假?”

    見孫策並無以古擬今之意,陸康正中不懷,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將軍不信漢為堯後?”

    “不信。”

    “那你覺得高皇帝為什麼能得天下?”

    “這不是我們今天要討論的問題。”孫策咧嘴一笑。“我們今天不討論天命這種玄乎的問題,我隻問陸公,你信不信舜避丹朱這件事?”

    陸康盯著孫策看了好一會兒,見孫策眼神清澈鎮定,不似作偽,心中閃過一絲懊悔,覺得自己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有失長者風度。他眼神閃爍的良久,搖搖頭。“不信。”

    “那你的意思是說,吳會一帶的相關傳說都是謊言?”

    “我不敢說都是謊言,但沒有典籍佐證,我不敢輕信。”

    孫策笑了起來,眼神中透出幾許狡黠。陸康不是不信,而是不想他利用這個故事來造勢,這才故意說不信。“陸公嚴謹,誠為難得,但所謂典籍又有幾部是從上古傳下來的?照陸公這個說法,六經皆偽,因為他們的傳承都沒有典籍佐證。就算傳承有序,其先也不出秦末漢初。我也可以說這些都是那些人編出來的。”

    陸康啞口無言,撫著胡須思索片刻,反問道:“將軍信麼?”

    “我和陸公一樣不敢輕信,但我覺得可以研究,尋找證據,比如說遺碑或者古墓之類,而不是草率地信或是不信。陸公以為呢?”

    陸康若有所思。孫策又解釋了一下考古學的基本理念。“比如說,我們發現一片墓地,就可以知道這裏曾經有人居住,還能從墓裏的陪葬品知道他是窮人還是富人。如果我們發現了一座舊城,哪怕這座城隻剩下殘基,但隻要能分辨出城的大致範圍,也能基本推斷出這裏曾經有一座城,又是什麼樣的規模。如果發現了大量的玉器,也許就能證明這裏曾經有過文明,而不是茹毛飲血的蠻夷。”

    陸康微微頜首,覺得孫策說得有理。“將軍說沈子正的文章有可取之處,隻是為此?”

    “陸公,這篇文章雖然粗淺,卻可以拋磚引玉,隻要言之成理,或讚成,或反駁,都可以,總比說那些虛無縹緲的天命好。學問就是學問,不必總和朝堂聯係起來。陸公,邯鄲淳、胡昭用發現的古碑校正楚史,吳會多才俊,難道就不能做同樣的事,也許我們能找到證據證明吳會早有聖人涉足,並非野蠻之地?”

    陸康怦然心動。他已經六十多了,做了一輩子官,太累了,不想再受案牘之苦。但他也不想就此歸隱,如果能做點學術研究,增加一些對家鄉的了解,甚至於編一部比《吳越春秋》、《越絕書》更完美的史書,那也可以留名青史。古人雲三不朽,他不敢奢望立德、立功,卻可以立言。

    “將軍說得有些道理,吳會雖然不如中原文化昌明,名家輩出,不樂仕途,乃心向學的人也不少,如果能像南陽郡學一樣撥以專款,讓他們安心治學,應該對文化有所幫助。”

    見陸康心動,沈友鬆了一口氣,感激地看看孫策。他本來以為要被陸康臭罵一頓,沒想到孫策真把陸康說服了。孫策笑笑。辯論不僅要有技巧,更重氣勢,理直才能氣壯。沈友口才雖好,奈何是陸康晚輩,心裏又有鬼,理不直,氣焉能壯,他以前就懟過陸康,現在心裏也不虛,沒什麼好怕的,從氣勢上就勝沈友一籌,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蠱惑陸康籌辦郡學,拉攏吳郡讀書人。陸康性子剛直,一旦發現自己錯了,心中愧疚,必有補償之意,更好說話。

    “陸公,你今天突然趕來,不會就是為了教訓我們這些後生吧?”

    陸康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一拍額頭。“我特地趕來,是奉許太守之命,來提許淳父子進城受審。”

    孫策皺了皺眉,很客氣,也很堅決。“陸公,這恐怕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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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6章 共商大計

    陸康剛剛因為一時性急誤解了孫策,此刻不想重蹈覆轍,耐著性子問起孫策與許淳衝突的經過。

    沈友對這件事很清楚,代孫策陳述了一番,尤其強調了兩點:首先,許淳身為陽羨第一世家,不僅倚仗家勢侵占大量良田,還與山賊溝通,他已經不是普通的世家豪強,他是民蠹;其次,許淳僅僅因為孫策怠慢了他,就欲對孫策不利。這種人若非天生心腸歹毒,就是橫行鄉裏慣了。你想想看,孫策是會稽太守,手裏有兵數千,許淳都不放在眼裏,普通百姓如果惹了他,還能有好下場?

    除惡務盡,這樣的人非除掉不可。許貢做了幾年吳郡都尉,又做了幾年吳郡太守,他會不知道許淳是什麼德行?他派來的郡丞王珍就與許淳合謀,焉知他本人沒有從中指使。孫策這次來就是興師問罪,哪有交還許淳的可能。

    聽完沈友的解釋,陸康倒不好說什麼。他是世家不假,但他對許家的做派也不滿,隻是來之前不知道孫策為什麼要抄沒許家。現在知道了原因,自然也不想與許淳搭上什麼關係,反覺得許貢有利用他的嫌疑,很是惱火。

    “將軍隻有幾千人,能拿下姑蘇嗎?”

    孫策欠身施禮。“多謝陸公關心,正要請陸公幫忙。”

    陸康思索片刻。“將軍,我有一句話,希望將軍能夠坦誠相告。”

    “請陸公直言。”

    “你整治許淳,不僅僅是因為他對你不利吧。你是不是想在吳會推行你在汝南做的那些事?”

    陸康直視著孫策,眼睛眨也不眨。對許淳的死活,許貢的要求,他並不放在眼裏,可是孫策如果想對吳郡世家下手,陸家難以置身事外。他之所以答應許貢的要求來見孫策,這才是真正的目的。

    “陸公,我想解決土地兼並的問題,讓失地的流民重新落戶定居,不應該嗎?”

    陸康眉頭緊皺,撫著胡須,半天沒有說話。他為官多年,豈能不知土地兼並的危害。“將軍,你的想法,我非常支持,可是這樣牽連太廣了。”

    “我知道,所以我不急,我會一步步地向前走,步子可以邁得小一點,邁得謹慎一點,但絕不會退。陸公,你們可以去南郡、汝南看看,是非功過自有公論。即使是許淳,如果他不是如此膽大妄為,我也不會這麼處置他。我在汝南遇到那麼多麻煩,如果要殺人,平輿許家還能留到現在?”

    孫策說得很客氣,甚至不失謙卑,陸康聽在耳中卻凜然心驚。他盯著孫策看了半晌,一聲長歎。“將軍好重的殺氣。”

    孫策笑而不語。該說的道理他已經說了,他必須給陸康一點壓力。風雲變幻,總有一些人要被淘汰,陸康如果選擇對抗,他那也沒什麼好客氣的。話可以說得好聽一點,但刀一定要握緊。

    “魏周林在哪裏,是不是被許貢扣住了?”

    “他在城裏,很安全。”

    孫策沉默不語。魏騰沒回來複命,自然是和許貢翻了臉,但許貢居然沒能幹掉魏騰,讓他很意外。由此可見,吳郡世家還是有點底氣的,也不怎麼把許貢放在眼裏。既然如此,那就看陸康等人怎麼選了,是幫他趕走許貢,還是坐觀成敗,甚至是幫許貢對付他,將決定他們各自家族的命運。

    陸康明白孫策的意思,拱拱手,辭別而去。

    ——

    陸康回複許貢,許淳為惡在先,罪有應得,府君你就別操那個心了,還是想想怎麼向孫策解釋吧,你的郡丞王珍和許淳狼狽為奸,已經被孫策扣住了。

    許貢大發雷霆,拔刀就要砍陸康。陸康很不以為然。我活六十多了,什麼事沒見過,還怕你威脅?

    麵對陸康鄙視的眼神,許貢最後還是沒敢下手。殺陸康容易,也就是一刀的事。但陸康背後是整個吳郡的世家,沒有這些世家的支持,他這個吳郡太守做不成。不僅如此,陸康本人的名聲很好,普通百姓對他也很景仰,殺了陸康,吳郡人恐怕要對他恨之入骨。

    陸康施然而去,許貢氣得七竅生煙。本想讓孫策左右為難,沒想到孫策輕易就化解了他的反擊,反把他逼到了絕處,指責他包庇許淳,狼狽為奸——王珍是他的郡丞,王珍和許淳狼狽為奸,自然是受他指使。

    孫策扣住了王珍,兵臨城下,興師問罪,他總不能閉門不出。這也太丟臉了。

    許貢想來想去,決定主動出擊。擊退孫策,吳郡還是他的,吳郡世家就算有異心,也未必敢和他撕破臉。如果讓孫策在城外呆著,吳郡世家心有所冀,蠢蠢欲動,他這個吳郡太守遲早會被架空,棄如弊履。

    許靖堅決反對,但他攔不住許貢。無奈之下,他隻得向許貢告辭,遠走交州。許貢對許靖的軟弱嗤之以鼻。他對許靖說,你可以先上船,但別急著走,萬一我打贏了,你還可以再回來。如果我打輸了,你再走也不遲。

    許靖揮揮手,揚長而去。

    ——

    陸康回到府中,派人請來了張允、高岱等人,轉達了孫策的意思。

    土地兼並必須解決,但孫策不想與大家兵戎相見,希望能共商大計。陸康對汝南的事知道得不多,但他願意相信孫策的話,原因很簡單,許劭與孫策鬥了那麼久,孫策也沒有將許家連根拔起,還讓許劭平安的離開汝南,可見他所言不虛。他能在汝南如此,如今回到家鄉,總不會做得比汝南還出格。就算有什麼分歧,隻要大家保持理智,總能找到解決辦法。

    其次,孫策提出了一個重要觀點:吳會並非蠻夷之地,早在太伯奔吳之前,吳會就是聖人舜禹先後巡狩之地,早就是華夏文明中的一員,那些上古傳說有可能是事實,而非僅僅是傳說。如果能進一步研究,找到更多的證據,很可能重寫吳會曆史,成就比南陽郡學的邯鄲淳、胡昭還要高。

    陸康請來的人都是吳郡名士,就算學問不怎麼好,也是有點驕傲,對中原的文明既有向往之心,又有自卑之感。忽然聽說吳會有機會將曆史追溯到舜禹時代,與中原比肩,頓時來了興趣,尤其是以讀書人自居的高岱等人。這可是千秋不朽的功業,如果能成功,吳會先賢祠裏會有一席之位的。

    高岱說道:“孫將軍雖不以文學著名,卻高瞻遠矚,甚合聖人教化之心。陸公,你若主持此事,我雖不才,願附驥尾。”

    陸康謙虛了幾句,欣然從命。“周林,吳會一體,這麼大的事,會稽諸賢可不能置身事外啊。”

    魏騰笑道:“既然陸公這麼說了,我雖愚鈍,敢不效犬馬之勞。縱不能舞文弄墨,也當為諸君奔走呼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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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7章 單挑

    沈友洋洋灑灑,寫了一篇雄文。抓住太史慈與山越同流合汙的事彈劾揚州刺史劉繇,要求進行授予孫策征討之權,驅逐劉繇。又以許貢包庇許淳、魚肉鄉裏為由,要求罷免許貢。

    理直則氣壯,沈友這篇文章寫得極有氣勢,即使楊修看了也無話可說,隻能表示佩服。

    孫策派人將文章送往南陽,經由張紘過目後再發往長安。論文筆,論見識,張紘無疑是他身邊綜合實力最強的一個,楊修、沈友前來不可限量,但他們眼下還太年輕,還需要張紘這樣的智者來把關掌舵。

    這也是對前輩應有的尊重和信任。

    很快,魏騰在陸康等人的安排下出了城。隻隔了兩三天時間,魏騰的感覺卻大有不同。雖然孫策離他心目中的明君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可是與許貢相比,孫策強太多了,至少孫策沒有拿刀砍他,願意與他們協商處理各項事務,還有著吳會人的共同心願。

    萬一大漢天命已盡,孫策得了天下,對吳會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魏騰轉達了陸康等人的意見,大部分吳郡世家願意與孫策合作,不會幫助許貢。但許貢的實力不弱,一是許貢有自己的部曲和門客,近千人;二是吳郡郡兵數量不少,許貢之前做過好幾年吳郡都尉,手下有不少死忠舊部,他們幫許貢控製了近萬郡兵。

    孫策聽得懂魏騰的言外之意。吳郡世家不會幫許貢,但在勝負未定之前,他們也不會明目張膽的與許貢作對。這裏麵可能還有一些人是支持袁紹的,他們也會全力支持許貢。

    孫策早有準備。他與袁紹為敵,在號召力上沒優勢是既定事實,不指望登高一呼就能不戰而勝,能削弱許貢的一部分實力已經達到預定目標了。如果所有人都支持他反而不好辦,到時候搶誰的產業去啊。

    孫策讓沈友又寫了一篇《告父老書》,揭露許貢與包庇許淳、威脅魏騰的醜陋麵目,表達了自己身為吳郡人,願為吳郡父老出力,驅逐許貢的堅定決心,然後派人抄了很多份,送到城內,四處張貼。

    許貢大怒,一麵派人四處搜查,一麵整合人馬,主動出城,向孫策挑戰。

    得知許貢出城,孫策笑了,下令水師直逼閶門,與許貢決戰於閶門外。

    ——

    銅官山,回龍嶺。

    祖郎用力拔下肩甲的箭,折為兩截,狠狠地扔在地上,拔刀大呼。

    “鼠輩,有種就出來單挑,躲在暗處射箭算什麼本事?”

    這一聲充滿怒意,中氣十足,甚至蓋過了數千山賊的鼓噪聲。正在發起攻擊的山賊們停住腳步,紛紛回頭張望。過了一會兒,不遠處的一塊巨石後麵,太史慈露出身形,將弓插回弓袋,連箭囊一起遞給張仲,拔出背上的雙戟。

    張仲連聲勸阻。“將軍,敵眾我寡,不能上他們的當啊。這些山賊沒信用的,如果打不過你,肯定一哄而上,以多欺少。”

    太史慈輕歎一聲:“這祖郎甲胄精致堅實,我就算射中他也傷不了他,反而折了氣勢,不如與他一戰,如果能臨陣斬殺了他,說不定還能緩緩形勢。”

    張仲看看周圍的夥伴,隻能苦笑。太史慈襲擊孫策未成,但他的武功得到了陳敗等人的一致認可。孫策撤退銅官山,又是太史慈主張不能掉以輕心,以免中了孫策的計,結果搜查了兩天,果然發現了祖郎和他的人馬。如果不是太史慈謹慎,他們一旦放鬆警惕,被祖郎抓住機會,直接殺進山寨,那就全完了。

    發現了祖郎的藏身地,陳敗、萬秉隨即集結人馬,圍攻祖郎。但祖郎也不是好惹的,他據險而守,接連擊敗陳敗等人的進攻,萬秉一不小心,被祖郎打了個反擊,臨陣受傷。如果不是太史慈及時援手,連發數箭射倒追兵,壓製住了祖郎的攻勢,萬秉根本逃不回來。

    但太史慈的掩護隻起到了出奇不意的作用,等祖郎等人有了防備,他就很難得手了。好容易射中祖郎一箭,卻沒能傷著祖郎,反而激起了祖郎的怒氣,向他發出挑戰。

    打了半天,太史慈也看出來了,雖然雙方都是山賊,但祖郎的部下遠比陳敗、萬秉的部下精練,攻防都很有章法,互相之間的配合也比陳敗的部下默契,甚至連對地形的利用都更有效,看起來倒像他們才是銅官山的山賊,陳敗等人才是外地的。

    照這樣打下去,陳敗就算將人拚光了也無法拿下祖郎的陣地,反倒有可能被祖郎耗盡士氣。與其如此,不如與祖郎一戰,如果能生擒或者傷了他,也能結束這無望的戰鬥,進一步確立自己的地位。

    太史慈提著雙戟下了山坡,抬起手中的鐵戟,指指祖郎。

    祖郎跳下岩石,正準備下去,祖向搶了過來。“大帥,我去。”

    “帥你個頭啊,你這賊坯,老子現在是校尉,不是山賊了。”祖郎瞪了祖向一眼,將他推到一旁。“閃一邊去,守好陣地,別讓這些賊坯鑽了空子。這太史慈是個高手,連郭武都沒能抓住他,你傷還沒好,不是他的對手。”

    祖向摸摸頭,嘿嘿笑了兩聲。“喏,校尉!”他特地把校尉兩個字咬得很重,引起一旁的同伴們一陣轟笑。一個多月的訓練沒有白費,他們今天這仗打得非常順手,一掃上次被孫策擊潰的晦氣,士氣非常旺。祖向隨即安排強弩手進行掩護,防止對方出陰招。大家都是山賊,那點伎倆再熟悉不過,誰也信不過誰。

    祖郎左手提盾,右手提刀,晃晃悠悠的來到太史慈麵前,上下打量了太史慈一眼,撇撇嘴。“長得人模狗樣的,怎麼盡幹見不得人的事?”

    太史慈也不說話,雙戟互擊,金屬交鳴,擺出了進攻的架勢。山坡上,張仲忍不住喊道:“有什麼見不得人?兩軍交戰,博的就是生死,難不成射箭之前還要喊你一聲?”

    祖郎抬頭看了一眼,笑罵道:“你這賊坯,就敢說大話,有種你也下來,看我不砍死你。”

    太史慈忍不住說道:“足下好像也是山賊出身吧,這才幾天時間,就把自己當官軍了?賊坯賊坯的不離口,你不覺得羞恥嗎?”

    “我有什麼羞恥的?”祖郎晃著刀,繞著太史慈來回轉。“我原來是山賊,但我現在投了孫將軍,是官軍了,這叫什麼?這叫棄暗投明,改邪歸正。你呢,你原本是良家子,現在卻和這些山賊攪在一起,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你這叫什麼?你這叫自甘墮落。是我該羞恥,還是你該羞恥?”

    太史慈被祖郎說得慚愧,眼神出現了一刹那的鬆動。祖郎看得清楚,縱身躍起,一刀劈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21:17
第768章 祖郎戰太史

    眼角刀光一閃,太史慈頓時醒悟,不敢怠慢,連忙招架。

    祖郎搶得先機,得勢不饒人,長刀如狂風暴雨,連續劈砍,氣勢如虎。太史慈上次與郭武對決,一刀戟斷人傷,剛才他掩護萬秉撤退,也親眼看到祖郎倚仗兵刃之利,一口氣連殺數人,殺得萬秉沒有還手之力,知道對方軍械厲害,不敢正麵招架。他雙戟翻飛如轉輪,側麵撥擋,連消帶打,盡量不讓祖郎正麵劈中,耐心等待著反擊的機會。

    祖郎步步緊逼,看起來占了上風,但他一看太史慈的招法就知道遇到了高手,想憑兵器之利得手是不太可能了,趁著氣力未竭,主動停住,咧嘴笑道:“果然有點真本事。上次輸給郭武有點冤吧?”

    太史慈皺皺眉,淡淡地說道:“公平決鬥,器不如人,沒什麼冤。”說完舞戟而上,開始搶攻。

    祖郎早有準備,舉盾招架,長刀卻隱在身後。太史慈用左手戟掛住他的盾牌,正準備用右手戟刺擊,一看祖郎的姿勢,知道不好,立刻撤回左手戟,右手戟虛刺一戟。果不其然,他的右手戟剛刺出去,祖郎就一刀砍了過來。虧得太史慈早有準備,及時撤戟,這才沒被一刀砍成兩截。

    祖郎反擊成功,趁勢猛攻,一口氣連砍數刀,再將太史慈逼退數步。

    雙方將士一看,都明白了太史慈在兵刃上沒有優勢,隻能被動防守,這場比試其實並不公平。山賊們鼓噪起來。他們剛剛與祖郎的部下交手時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祖郎的親衛營所持兵刃非常鋒利,殺法簡單粗暴,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來就是一陣亂砍,藤木製成的盾牌根本擋不住,兩刀一砍就碎了,即使是環首刀也擋不住對方的強攻,吃了不少苦頭。此刻被祖郎利用兵刃之利欺負太史慈,忍不住大罵起來。

    祖郎不以為然,泰然自若,一邊說笑,一邊與太史慈周旋,逮著機會就上去猛攻幾招,牢牢地把控著主動權。太史慈暗自叫苦。他明白祖郎的意思。祖郎倒不是一心想殺他,而是借此機會展示他手中兵刃的鋒利,打擊山賊們的士氣。山賊們苦戰半日,未能前進半步,已經士氣低落,如果發現對手兵器鋒利,會更加絕望。在之前的戰鬥中,雖然已經有人領教了這一點,但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現在卻是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影響自然大有不同。

    如果不扭轉局麵,就這麼打下去,他不敗也敗了。太史慈目光一轉,看到旁邊的竹林,突然有了主意。

    “足下好深的心計。”

    “一般一般。”祖郎嘿嘿笑道,長刀在手中耍了個刀花,輕鬆寫意。

    “能否容我換個兵刃?”

    祖郎哈哈大笑。“當然可以。我也想和你公平一戰,總是欺負你也沒意思,就怕你拿不出這樣的寶刀。不如你投降,我請孫將軍送你一口。”

    太史慈也不吭聲,走到一旁,將雙戟交給張仲,拔出腰間長刀,砍了幾杆粗大的翠竹,砍去頂頭的枝梢,留下兩丈左右長短,拖著一根回到陣前,雙手握持,對著祖郎,微微用力抖動,竹杆連著枝葉抖動起來,在兩人之間布下一道淺淺的綠影。

    祖郎臉色有些難看。隔著竹影,他打量著太史慈,苦笑道:“足下好深的心計。”

    “一般一般。”太史慈原話奉還,舞起竹矛,上前搶攻。

    祖郎暗自叫苦,卻不能退,隻得用盾牌護住麵門,左躲右閃,想從側麵搶攻。正麵的竹枝茂密,就算戰刀鋒利,連夠砍斷枝葉,但殘存的竹枝、竹杆依然有殺傷力,如果刺中臉,甚至能讓他破相,從側麵發起攻擊才能避免這樣的傷害。

    太史慈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他謹慎地保持著節奏,一刺即收,不讓祖郎有突破的機會,耐心的將祖郎趕往逼仄之處。祖郎也發現了這一點,幾次搶攻都沒能得手,反被竹枝刮破了好幾處,險些戳中眼睛,一時狼狽不堪。

    見祖郎不複從容,太史慈反占了上風,山賊們歡呼起來,有人開始喊太史慈的名字,為他打氣。

    陳敗也鬆了一口氣,但心情卻不怎麼好。太史慈武功好,又聰明,幾天功夫就成了無數人擁戴的英雄,一呼百應的日子不會遠了。這銅官山不再是他們的銅官山,馬上就要成為太史慈的銅官山了。

    祖郎與太史慈糾纏了片刻,雖然砍斷了不少竹枝,連竹竿都被砍斷了一截,但他很清楚,這不是長久之計,太史慈還備著好幾根呢,這滿山遍野的都是竹子,刀再利也砍不完。

    “停吧。”祖郎哈哈笑道:“這局算你贏了。”

    太史慈冷笑一聲:“足下如果不服,可以繼續。”

    “我也砍根竹子,和你一起像小兒似的互打?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祖郎還刀入鞘,招招手,一個親衛跑了過來,遞上一口普通環刀。祖郎接在手中,敲敲盾牌。“行了,我不欺負你,這口刀是普通兵刃,你我各憑真本事,分個高下。”

    太史慈欣然從命,扔了竹竿,重新取過雙戟,正式與祖郎通報姓名,戰在一起。

    這一次兩人武器相當,誰也不取巧。祖郎時而固守,時而猛攻,太史慈舞動雙戟,攻守兼備,殺得難分難解,不相上下。祖郎常在山地,身形矯健,即使是在山坡上也縱躍如飛。太史慈沒有他那麼花哨,但他如一棵青鬆,穩穩地立足,雙戟八麵來風,不管祖郎從哪個方向發起攻擊,他都能及時化解。

    雙方將士看得興高采烈,不時大聲叫好,一時竟忘了戰鬥,隻當是在看一場高手比武。

    兩人苦鬥數十合,不分勝負,都有些氣喘,不約而同的猛攻兩招,撤了出去。祖郎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倒持長刀,拱手道:“隻當足下射藝出眾,沒想到短兵也這麼強,佩服佩服。”

    太史慈也收起雙戟,還了一禮。“足下刀法精湛,慈也甚是欽佩。江東多健兒,名不虛實。”

    “嘿嘿,我也就短兵步戰能和你較量一下,射藝差你太多,騎戰更不如你。不過孫將軍麾下勇士如雲,你就算有三頭六臂也無法取勝。不如棄暗投明,孫將軍一定會既往不咎,待你如心腹。跟這些山賊混有什麼意思,他們還能比我祖郎強嗎?我都不是孫將軍對手,他們更不行。”

    太史慈遲疑了一下。“多謝大帥一片好意,不過在下受人之托,不敢有負,隻能奮力與孫將軍周旋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21:18
第769章 獻計

    朝陽洞。

    夜色已深,沿中點著數十枝火把,將洞中照得通明。幾十名山賊將領聚在一起,大呼小叫,開懷暢飲,為太史慈慶功。找到了祖郎的藏身地,幾天來的緊張終於可以放下了,他們都很興奮。

    山賊們很激動,不斷有人過來向太史慈敬酒。今天這一戰如果沒有太史慈,他們的損失會更大,尤其是萬秉,沒有太史慈的及時掩護,他很可能就回不來了。他拉著太史慈一連喝了幾杯,連聲感謝。

    太史慈謙虛了幾句。“將軍不必如此,孫策部下驍勇,軍械精良,前些天我也吃了虧的。”

    萬秉連聲讚同。他一度帶著親衛衝到祖郎的陣前,眼看著就能建功,沒想到祖郎帶著親衛一個反撲就險些要了他的命,顏麵盡失。太史慈這句話算是給他解了圍。與其他人比起來,祖郎身邊的親衛裝備更好,戰鬥力也更強。“是啊是啊,他們的軍械太好了,孫策財大氣粗,我們比不上。”

    太史慈看看正在狂歡的山賊將領,沉默了片刻。“二位將軍,我有一句話,可能不太入耳,但是事關寨中數千將士的生死,敢請二位大帥一聽。”

    陳敗不置可否,萬秉卻連聲催促。太史慈說道:“今日一戰,祖郎雖然有地勢,有軍械之利,但他的優勢不僅於此。”

    萬秉不解。“還有什麼?”

    “不知將軍有沒有注意到,祖郎的部下全是青壯,而且配合非常默契,訓練有素。”

    萬秉仔細回想了一番,覺得有理,連聲附和。陳敗也默默地點了點頭,看著手裏的酒杯不吭聲。

    “二位將軍覺得以這樣的標準,你們能挑出多少人?”

    萬秉和陳敗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苦笑。萬秉抬起一隻手,張開五指,想了想,又收起兩根。“大概也就是三百多人吧,不會再多了。”

    陳敗也歎息道:“怪不得孫策留下祖郎一個人,自己去打吳縣了。祖郎原本可是有三五萬人的大帥,實力比我們強多了。現在隻挑了二千人,自然全是青壯,我們這些人哪是對手。就算把這附近的七八夥人全部加起來也未必能行。子義,你說,我們該怎麼做?”

    “將軍言重了,我奉劉使君之命到此,就是為了輔佐二位。為二位出謀劃策,效犬馬之勞,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榮幸。我雖然來的時間短,但從二位將軍到普通士卒,都把我太史慈當兄弟,我非常感激,不忍看到任何一個人損傷,這才鬥膽進言。有唐突之處,還請二位將軍見諒。”

    萬秉一拍大腿。“咦,你看你說的。既然是兄弟,就不能這麼見外。我這條命都是你救的,你再這麼說,我可就生氣了。老陳,你說是不是?”

    陳敗應道:“沒錯,子義,你有什麼想法就說吧,我們一起參謀參謀。”

    太史慈又謙虛了幾句,這才說道:“精兵的好處自然不用說,但精兵也有精兵的劣勢,人數太少,一旦戰場範圍太大,就無法兼顧。祖郎隻有兩千人,他能控製銅官山,但他卻無法兼顧伏虎山、石門山一帶,隻能各個擊破。但二位將軍別忘了,來攻銅官山的不僅是祖郎,還有孫策。孫策先在山中練兵,隨後又出山去了吳縣,二位將軍有沒有想過,如果他攻破吳縣,帶著吳縣的郡兵到此,你們還能幸免嗎?”

    萬秉和陳敗的臉色登時變了。他們知道自己的實力,也知道吳郡的實力。吳郡有十三城,總共十六萬戶,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在吳郡,陽羨不足萬戶,但吳郡卻有五六萬戶,有錢有勢的大家族更是大多集中在吳郡。吳郡太守隨即可以召集三五萬人作戰,如果他們不是與許淳相聯係,許貢早就收拾他們了。現在許淳被孫策收拾了,他們還派人襲擊過孫策的船隊,孫策豈能放過他們。

    正如太史慈所說,銅官山、伏虎山、石門山看起來麵積不小,可要是孫策真帶著吳郡的郡兵進山征剿,他們遲早要被趕盡殺絕。

    “這……孫策才幾千人,能拿下吳郡?”陳敗將信將疑,臉色卻非常難看,連手裏的酒杯都拿不穩,潑得到處都是。他們不太了解孫策過去的戰績,但是他們知道孫策就是吳郡人啊,連陸康都和孫策關係那麼好,其他吳郡世家還能不幫著孫策?沒有吳郡世家的幫襯,許貢不用打就廢了。

    太史慈慢慢地呷著酒。他不想再嚇唬這兩個山賊,凡事都有個度,真要把孫策過往的戰績一說,弄不好這兩人會直接投降孫策,他的計劃就全泡湯了。

    陳敗和萬秉商量了一番。萬秉對太史慈已經五體投地,毋須多言,陳敗雖然不甘,也知道情況嚴重,隻得向太史慈求救。太史慈最後提出一個建議,派人和丹陽、會稽的山賊聯係,抓緊時間收拾細軟撤離,尤其是老弱要先走。銅官山、伏虎山、石門山這片山是獨立的,與以南的大片山區之間有一片平地,如果孫策派人控製了這片地區,切斷了退路,再想撤可就難了。

    聽說要放棄經營了這麼久的銅官山,不僅陳敗舍不得,萬秉也難下決心。太史慈也不催他們,隻是勸他們先與丹陽腹地的山寨聯絡,做好準備。萬秉、陳敗商量了很久,勉強應了。

    太史慈端著酒杯,和山賊們一起喝酒,直到半夜才散。張仲陪著他走在山路上,回太史慈的住處。周圍一片安靜,連蟲鳴聲都沒有。太史慈覺得有些異樣。他想了想,轉頭看著張仲。張仲是個嘴閑不住的人,他已經習慣了張仲時刻在耳邊說些什麼,今天張仲一言不發,實在古怪。

    “怎麼了?”

    張仲停住腳步,看著遠處起伏的山巒,接連歎了幾口氣。“將軍,我們真的要走嗎?”

    太史慈瞅瞅張仲。“你全聽到了?”

    張仲點點頭。“我是做斥候的,耳朵比一般人靈。你和二位大帥說的話,我全聽到了。”

    “你不想走?”

    “我……”張仲遲疑了片刻,轉頭看著太史慈,嚅嚅地說道:“將軍,我不想做山賊了,我想……回家。我阿翁前天進山來了,我要是回家的話,能……能得好幾畝上好的水田呢。”

    太史慈看著張仲,刹那間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張仲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險些摔下去。太史慈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張仲汗如雨下,顫聲道:“將軍,我……”

    太史慈將張仲拉了回來,讓他站好,又拍拍他的肩膀。“悄悄地走,別驚動任何人。”

    張仲又驚又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給太史慈磕了兩個頭,站起身,閃過樹林中,不見了。太史慈看著黑黝黝的山林,嘴角挑起一抹無奈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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