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97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21:29
第780章 烈士暮年

    從其所欲,借力使力,原本是太極的精髓,孫策將之用於理政,同樣無往而不利。

    陸康六十多了,再指望他轉變思維有點不切實際,孫策也不想改變。大勢所趨,絕不是陸康一個人能夠抗拒的,更何況不管到什麼時候,有一些堅守信念的人也不是壞事。孫策也不希望他的治下全是精致的利已主義者。

    信念還是要有的。他要做的不是毀滅,而是重塑。剔除儒家學說裏的腐肉,留下讀書人以天下為己任的脊梁,輔以務實理性的精神,才能重塑一個文明強健的身體。如果連脊梁都打斷了,讀書人就成了犬儒,人人唯利是圖,不惜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背信棄義,踐踏尊嚴,華夏民族哪裏還有什麼希望可言。

    孫策想把吳會建成自己的大後方,除了開荒屯田、整理水陸道路之外,提高民眾的識字率也是當務之急。如果知識集中在少數人手中,他的努力最後會隻能讓世家獲利,與世家的衝突在所難免。陸康心中有道義,教化百姓已經成為融入他血液的使命,這件事讓他去做最合適不過。以他的身份和名望,誰敢說半個不字?他的學問算不上拔尖,但他德高望重,影響力無人能及。

    用不了幾年時間,工坊有了識字的工人,軍營裏多了識字的戰士,再進行各種技能培訓就能事半功倍。如果將基礎教育都由工坊或者軍隊來承擔,這個任務就太重了,投入大,見效慢,不如交給郡學。

    “該拿的俸祿你照拿,要不然你讓別人怎麼辦,不是所有人都有產業可資,還是有不少人需要靠俸祿生活的。你若想助學,將來資助幾個研究項目就是了。”

    陸康倒也不反對,欣然接受。得知孫策最近很忙,也沒多留,匆匆走了。有了遠大目標,他走起路來都比往常精神,當真是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

    吳縣已定,接下來孫策要重回陽羨地區,與太史慈作戰。山地作戰,兵力再多也沒用,山中的特殊地形決定了指揮不暢,不可能進行大兵團作戰,隻能采取各自為陣、分散作戰的戰術,對將士的要求更高,更需要訓練有素的精兵,不是烏合之眾就能取勝的。

    孫策這些天一直在研究山地作戰,駐兵大雷山,除了訓練戰士們山區行軍、戰鬥的基本技能之外,他們也在摸索山地作戰的特殊規律。之前聽祖郎說了一些,在銅官山演練了幾天,各級將領對山地作戰已經有了一定的直觀認識,現在需要進一步深化、細化。

    參與這次集訓的以親衛營為主,很多人將來都會到各營擔任將領,成為戰鬥在第一線的中下級軍官,積累戰功,甚至有機會成為中高級將領,是他倚重的骨幹。這些人大多粗通文墨,有豐富的實戰經驗,而且近半有講武堂進修的經曆,素質遠比普通人高,有提升的空間。

    在訓練山地戰的同時,孫策還在等消息,等不同方向的消息,尤其是丹陽的消息。他在別人麵前說得很自信,準備得也很充分,但陳到能不能頂住劉繇的進攻,他也沒什麼把握。陳到在曆史上沒什麼名聲,甚至沒有傳記,除了統領白毦兵之外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戰績。現在的他武功不錯,統領白毦士也盡職,獨自統兵守城卻是第一次,更別說做太守了。如果他敗給劉繇,孫策一點也不奇怪。

    可是這樣一來,對他以後用人將產生重大影響。原因無他,黃忠、文聘、鄧展等人都留在了荊州,他身邊沒什麼宿將,全是沒什麼經驗的年輕人,陳到算是年長一些的。如果陳到失手,其他年輕人的信心都會受到打擊,他自己的自信也會受影響,用人的時候難免束手縛腳。

    不留在銅官山和太史慈糾纏,原因之一就是要隨時能夠馳援陳到。隻有確保陳到能守住丹陽,至少和劉繇戰成平手,他才能放心入山作戰。

    丹陽的消息還沒來,孫策先收到了祖郎的消息。銅官山一帶的山賊有逃離的跡象,有一部分人撤出了銅官山,在向故鄣南部的山區轉移。眼下還隻是一些老弱,但有跡象表明,陳敗、萬秉正在收拾行裝,隨時都有可能離開。不僅如此,伏虎山、石門山的山賊也有類似舉動。

    孫策很意外。太史慈有手段啊,這才幾天時間,不僅掌握了銅官山,連伏虎山、石門山的山賊都受到了他的影響。他到遼東不是避禍,是去拜師學忽悠了吧。俗話說得好,虎不離山,賊不離巢,離開了自己的地盤,山賊底氣就去了一半,若非不得已,誰願意這麼幹啊。

    郭嘉倒是有心理準備。“這沒什麼奇怪的,大部分山賊都沒什麼見識,隻知道守著自己那片山頭。太史慈人長得好,武功高強,又有刺史做靠山,得到山賊的擁護是意料之中的事。”

    孫策同意郭嘉的分析。太史慈的確是個人才,正因為他是人才,麻煩才大。有這麼一個人留在身後,一旦中原大戰,他能安心北上嗎?

    孫策和郭嘉商量,要不還是趁著太史慈沒轉移,先切斷他的退路,將他困在銅官山?

    郭嘉反對。與其如此,不如先幹掉劉繇。劉繇是太史慈的根本,沒有了劉繇的支持,太史慈就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連官方身份都沒有,最好的結果就是在山裏做賊。就算他能力再強,還能將這些山賊整合成一支精銳?山間耕地少,他們能吃飽飯就不錯了,哪有錢糧供養那麼多大軍。

    顧徽讚同郭嘉的意見。他還說,根本不用擔心山賊,因為山賊之所以是麻煩,有很大因素是地形限製,出了山,沒了地形優勢,他們的實力已經去了一大半,最多也就是騷擾一下而已,很難有什麼大的影響力。以孫策目前的策略來看,隻要能維持一段時間,等新政的效果出來了,很多山賊就會主動出山投效。有地耕,有飯吃,誰願意做賊啊。

    孫策將信將疑。郭嘉取來一份報告,丟在孫策麵前。報告是陽羨令葛生和守將李術發來的,短短幾天時間,銅官山有千餘山賊出山自首。葛生、李術收集了不少銅官山的信息,已經整理成報告,並繪製了一份詳實的地圖提供給祖郎。

    孫策拿起一看,笑了。“這麼說,太史慈是不得不走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21:30
第781章 所托非人

    陳敗叉著腰,看著逶迤的隊伍,忍不住又罵了一聲。

    幾天時間,山寨裏少了上千人。開始他還派人攔,後來連阻攔的人都跑了,他也懶得再問。好在他的心腹都是當年陽明皇帝的部下,把孫家當仇人,也不願意投降官府,他的安全還有保障。隻是這麼多部下叛逃,銅官山的秘密很快就會暴露,山寨已經不安全了,隻能撤離。

    經營了這麼多年的山寨就這麼丟了,陳敗心裏像被剜了一塊肉似的,想起來就痛。他不停的咒罵著孫堅、孫策父子。他們簡直就是他命中的克星,孫堅擊敗了陽明皇帝,將他們出將入相的夢想擊得粉碎,孫策打破了他最後一點基業,再次將他變成了喪家之犬。

    麻煩還不僅於此。許家被孫策整得滅門了,許氏宗賊大帥許乾以為是被他連累的,恨上了他,聲稱要找他麻煩。他明明是被許淳連累的,現在卻成了罪魁禍首,還沒地方申辯。知情的許淳父子被孫策殺了,其他人都不清楚內情,隻知道是他的部下攻擊孫策的船隊才導致許淳被殺。

    這可太冤了。

    陳敗越想越鬱悶,唉聲歎氣。太史慈快步走了過來,聽得真切,卻裝作沒聽見,大聲說道:“將軍,都準備好了。”

    “子義,還有必要嗎?”陳敗又歎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不管怎麼說,這山寨都是我們的心血,住了十幾年,和家沒什麼區別,一把火燒了多可惜?”

    太史慈笑道:“將軍放心,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放火的。”

    陳敗拍拍太史慈的手臂,想說些感謝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他們要撤退,太史慈主動留下斷後,吸引祖郎的注意力,為他們爭取撤離的時間。這是一個危險的任務,除了太史慈之外,沒有敢承擔,也沒人能承擔。

    “子義,堅持幾天就行了,不要硬撐。祖郎的實力我們都很清楚,他的部下精銳,裝備又好,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沒必要硬拚。”

    “多謝將軍提醒。請將軍先行,最多三五天,我就會追上你們。”

    萬秉在遠處停住,招手示意陳敗跟上。陳敗默默地點了點頭,和太史慈拱手道別,向山下走去。

    太史慈站在山道上,看著和萬秉繞過幾道坡,漸漸消失在密林之間,轉身回到山寨。山寨裏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被廢棄的東西。千裏無重擔,雖然山賊們恨不得什麼都帶走,可是為了行軍速度,一些笨重的家具還是被放棄了。一些留下斷後的山賊站在這一堆廢墟中,情緒低落,看到太史慈走過來,有人隻是歎息,有人勉強打起精神和太史慈打招呼。

    太史慈很想安慰他們幾句,卻又不知如何說起。他知道這些人並非不想下山自首,而是不能。他們大多是會稽人,與當年自稱陽明皇帝的許生、許昭關係非常近,不敢去自首,隻能安心做賊。其實很多人並不打家劫舍,他們想盡辦法在山裏開荒種地,自力更生,隻是山裏土地稀少,養活不了自己,不得不倚賴許家,聽許家的指使。

    山寨沒了,土地帶不走,就算逃到大山深處,他們一時半刻也無法安生立命。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地方立寨,能不能找到適合耕種的土地,這都是一個未知數。

    亂世人不如太平犬。太史慈經曆過黃巾之亂,也曾經避禍遼東,他知道這些人的悲哀。他們其實沒什麼野心,就是想過點安生日子,但生於這個亂世,就連這最起碼的要求也那麼奢侈。

    也許我應該告訴他們,像他們這樣的小人物根本不在朝廷的關注之列,早就被詔書赦免了。實在不行,換個名字也能重新生活,如今流民四起,官府根本管不了那麼多。

    可是他不能。如果這些人知道了出山自首是這個結果,他們會一夜之間跑得無影無蹤,他的任務也就全毀了。

    “將軍,怎麼了?”徐岩走了過來,看看太史慈,低聲說道。

    “哦,沒什麼,看到山寨這模樣,心裏不太好受。”

    “可不是麼,原來雖然苦點,多少還有點家的模樣,現在倒好,跟過了賊似的。”徐岩抹了一下臉,又自我解嘲的笑道:“看我這話說的,我們不就是賊嘛。”

    太史慈同情地看著徐岩。徐岩不是本地人,他也是青州東萊人,還讀過一點書,原本在郡裏做郡兵,後來鬧黃巾,他隨青州刺史焦和出戰,焦和不懂軍事,打了敗仗,徐岩被黃巾俘虜,就投了黃巾。結果黃巾又敗,他輾轉流落到江南,成了銅官山的山賊。因為懂軍事,他做了個小頭目,眼下是太史慈的副手。

    “你現在不是賊了,他們也不是。”太史慈說道:“你們都是劉使君招募的義士,你是都尉,等擊敗孫策,你就可以出山了。”

    “那倒也是,等袁家坐了天下,我們就不是逆賊了,我們都是從龍之臣,對吧?”徐岩突然興奮起來。“唉,將軍,你說袁盟主坐了天下,你能做多大的官,能不能封侯?”

    太史慈眼神微縮,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袁紹坐了天下,我能封侯嗎?劉繇封侯肯定不成問題。劉家與袁紹有姻親關係,劉繇又立下如此大功,封侯拜將是意料中的事。可是我能封侯嗎?袁紹隱居洛陽的時候非天下知名不能見,眼界高得很,我隻是一個青州布衣,名聲又不太好,袁紹能看得上我嗎?

    太史慈想起了他曾為之效命的東萊太守蔡伯起,堂堂的南陽名士,出身名門,求他辦事的時候禮賢下士,平易近人,等辦完事,刺史張琰要報複他的時候,蔡伯遠卻不肯出麵保護他,使他不得不拋下老母,遠走遼東。

    劉繇會不會和蔡伯起一樣,用我時如至寶,棄我時如敝履?

    太史慈看起莽莽叢林,一時惆悵,茫然不知所歸,覺得自己的努力沒什麼意義,最後都是一場空。在這世家掌控一切的天下,一個寒門士子就算有才能,又能如何,能持天三尺,登天子階,立不世之功嗎?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太史慈的思緒,一個斥候快步奔來,徐岩迎了上去,兩人耳語了幾句,徐岩匆匆走了回來。“將軍,祖郎出動了,正向這邊摸過來。”

    太史慈精神一振,將所有的雜念都拋在一旁。“準備迎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21:30
第782章 有壓力,有動力

    祖郎舉著小圓盾,將自己的臉遮去大半,隻有眼睛露在外麵。圓盾上蒙了一塊黑布,掩去了光滑如鏡的盾麵,減少了反光的機會,將暴露的可能降到最低。

    太史慈神乎其技的射藝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這種地形,能射遠的弓弩手才是真正的主宰。隻要箭矢足夠,一個神箭手能輕鬆對付幾十人。哪怕是隻隔幾丈遠,箭可以輕鬆射到,但步卒要想走過去卻得費半天勁,等趕到那兒,對方早就跑了。

    “小心點,再小心點,別出聲,誰出聲誰死。”祖郎一邊觀察對麵的山頭,一邊輕聲說道。他一左一右還有兩個親衛,和他一樣,都舉著小圓盾,但他們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身後的兩名強弩手,每人手中一具四石弩,弦已拉好,箭裝在箭槽裏,手指搭在弩機上,隨時可以發射。

    “大帥,你就放心吧,我們盯著呢。”強弩手連勝信心十足,正想再誇耀兩眼,一看祖郎殺人般的眼神,立刻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改口。“校……校尉。”

    “以後再聽到你喊一聲大帥,老子割了你的舌頭。”

    連勝連連點頭,像啄米的小雞。“唉,唉,校尉。”

    “我們現在不是賊了,是孫將軍麾下的精銳,懂了沒有?”祖郎敲敲連勝的腦袋,又拍拍連勝手中的強弩,晃晃手中的圓盾。“如果我們還是賊,能有這些利器嗎?”

    “是,是。”連勝扶住被祖郎敲歪的盔,連聲答應。

    強弩也好,圓盾也罷,都是孫策為他們裝備的武器,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東西。他們也能做弩,但山中條件簡陋,做出的弩射不遠,射不準,與孫策提供的製式軍用弩完全不是一個檔次。這小圓盾是全鋼打造的,比他們的藤質、竹盾不知強多少倍,不僅能擋箭,還能用於戰鬥。至於親衛營裝備的戰刀、甲胄,那就更不用說了。即使祖郎是涇縣最著名的大帥,手下有近五萬人,也沒有這麼多的好東西。有錢也買不到啊。如果不是祖郎投降孫策,他就算搬個金山來也買不到足夠的裝備。

    所以祖郎現在極端反感別人稱他為大帥。這不僅是在提醒他曾經是山賊的事實,更是暗指他的部下是烏合之眾,不夠訓練有素。投降孫策近兩個月,他原本還沒什麼感覺,反正大家一樣訓練,可是進山幾天,他感覺到了壓力。孫策的訓練效率明顯更高,進步神速,照這個速度,用不了一年半載,他擅長山地戰的優勢就會蕩然無存。

    所以祖郎要求部下端正態度,不能再把自己當山賊,一定要像孫策的部下一樣用心訓練,不僅要吃苦,還要多動腦子,想想怎麼提高自己,別像以前一樣眼前隻有這片山。俗話說得好,名不正則言不順,端正態度首先要從糾正稱呼開始,任何人不準再叫他大帥,隻能稱他校尉。

    命令才宣布了幾天,很多人還沒習慣,祖郎對此很苦惱。

    身後響起沙沙的腳步聲,祖郎回頭看了一眼,左手握緊了盾牌,右手握緊了戰刀,渾身繃緊,就像一頭欲撲的豹子。

    “是我,別射箭。”祖向及時出聲。

    “阿白,你怎麼跑這兒來了?”祖郎沒好氣的說道,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一個問題。祖向擠了過來,和祖郎趴在一起,看了一眼遠處燈火搖曳的山寨。“大……校尉,我們什麼時候進攻?”

    祖郎冷冷地盯著祖向,最難改口的就是他。好在他及時改口了,要不然還真沒辦法處置。盡管如此,他還是不太滿意。“誰說我要進攻了?”

    祖向吃了一驚。“不進攻,你把我們拉到這兒來幹什麼?大半夜的不睡覺,凍死人了。”

    祖郎沒理祖向,心裏卻暗自歎了一口氣。祖向是他最親近的人,他每次參加軍事會議,祖向都會參加,但他的心思顯然不在學習怎麼作戰上,孫策和部下商討軍事時說的那些話,祖向幾乎一句都沒聽進去。隻要他聽了一點,就不會問這樣的蠢話。

    同樣都是人,一雙眼睛兩隻耳朵,為什麼差距這麼大?孫策部下的一個百人將都比祖向聰明,隻要有機會參加軍議都會豎起耳朵聽,有的還帶紙筆記錄,回去還要再研究,膽子大的還會主動向上官請教。自己手下這些人倒好,就知道吃喝拉撒睡,根本沒想過怎麼做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將領。

    “你知道陳敗、萬秉他們去哪兒了吧?”

    祖向點點頭。祖郎手裏有一份葛生、李術送來的地圖,是綜合出山自首的山賊提供的信息繪製的,有了這份地圖,銅官山的地形了如指掌。陳敗、萬秉向哪個方向去了,他們猜都能猜得出來,有目的的派了幾個斥候一打探就知道了。

    “我已經派人把消息送給許乾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在半路上截擊陳敗他們。我的任務很簡單,就是拖住太史慈,不讓他去支援。”

    “我們為什麼要幫許乾?”

    “我們不是幫許乾,我們是幫自己。”祖郎耐著性子解釋。挑動山賊互鬥,讓他們無法共處,以賊製賊,這是孫策的既定方針。山賊們各自為政,太史慈無法將他們整合起來,威脅就小多了,這比他們親自動手殺人效果更好。

    初次聽到這個方案的時候,祖郎嚇出一身冷汗。他原本就是山賊,太清楚這一招的殺傷力了。各部山賊之間原本就為爭奪地盤明爭暗鬥,如果孫策再有意從中挑撥、刺激,內訌會更加激烈。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更何況是實力相當的山賊。殺敵一千,自傷八百,這是最可能的結果。

    這也堅定了祖郎擺脫原有身份的信念。他有一種預感,雖說這一片千山萬穀,山賊數不勝數,但絕大多數人都不是孫策的對手,最後都會像銅官山的陳敗、萬秉一樣死無葬身之地。與其如此,不如依附孫策,不僅不會有危險,反而有機會建功立業,得到更多的利益。

    但過好日子容易,建功立業卻難,這需要不斷的提高自己的能力,不能總把自己當作賊,要不然永遠不會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阿白,長點腦子,今天看我怎麼調戲太史慈,一舉搞定銅官山、伏虎山的這群山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21:31
第783章 以賊制賊

    太史慈心中隱隱不安。他抬起頭,又一次仰望夜空。

    月已西斜,東方泛白,很快就要天亮了。

    可是祖郎一直沒有進攻。

    對麵的山林黑漆漆的,非常安靜,與往常沒什麼區別,但是太史慈清楚,那裏藏著至少一千人,也許更多。他親自去偵察過,甚至遠遠地地看到了祖郎本人,隻是離得太遠,祖郎的自我保護意識又非常強,他沒有把握命中,也沒有把握全身而退,隻能放棄。

    祖郎的部下裝備了射程一百六十步的四石弩,而且不止一具,一旦他暴露位置,立刻會成為目標。他們裝備的圓形鋼盾能提供極佳的防護能力,除非近在咫尺,他的箭根本無法射穿。這讓他很頭疼。他的武功非常好,長短皆能,射藝精湛,可是麵對一群軍械精良的對手,他的優勢變得很微弱。

    反複權衡後,他放棄了個人行動,決定引祖郎入伏。山寨裏準備了大量的引火物,隻要祖郎進入山寨,一聲令下,眾人同時放火,四麵放箭,祖郎就算軍械再好也難逃一死,到時候這些軍械就成了他的戰利品,他可以建立起一支屬於自己的力量。

    可是他等了大半夜,祖郎也沒有進攻,如果負責監視的斥候一直沒發消息,太史慈甚至懷疑他們已經撤走了。就算祖郎能夠截殺斥候,也很難把所有的斥候一網打盡,以至於一個消息也發不出。

    祖郎究竟想幹什麼,總不會是等天亮再發動進攻吧?太史慈百思不得其解。

    “將軍,將軍。”一個士卒貓著腰,快步走了過來,蹲在太史慈身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太史慈心裏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這人是徐岩的部下,在另一個方向設伏。他突然趕到這兒來,又是這副模樣,難道是徐岩受到了攻擊?他隨即又鎮定下來,徐岩不是無能之輩,就算遇襲也不會一點動靜也沒有就被人幹掉,應該是出了別的事,隻不過比較緊急而已。

    太史慈強按心中不安,等士卒喘勻了氣,才淡淡地問道:“什麼事?”

    士卒伸手一指遠處。“將軍,那邊有火光,陳大帥、萬大帥可能有危險。”

    太史慈一怔,身體一動,剛想站起來,又放棄了,隻是心頭一片灰暗。他明白了祖郎為什麼不進攻了,祖郎根本就沒打算進攻,他的目的就是把自己釘在這裏,不能脫身。他真正要對付的目標是陳敗、萬秉,那些人大多是老弱,還帶著大量的輜重,行動緩慢,戰鬥力也弱,撤離了熟悉的山寨,他們正是惶恐不安的時候,一旦遇襲,必敗無疑,很可能就是全軍覆沒的結果。

    “可惡。”太史慈握緊拳頭,恨恨地罵了一句。與其說是罵祖郎,不如說是罵自己。一心等著祖郎入彀,沒想到最後卻上了祖郎的當。祖郎沒被困,他卻被困在了這裏,祖郎就潛伏在對麵的山林裏,他如果趕去救陳敗,就隻能強行殺過去,能有幾個人活著離開,誰也不知道。

    可是不救,他剛剛取得的信任就會崩塌。他信誓旦旦地要與陳敗等人並肩作戰,最後卻隻能看著陳敗等人中伏而不能救,以後誰還能信他?

    還有什麼路可走?太史慈在腦子裏將附近的地形過了一遍,卻什麼收獲也沒有。他清楚,既然祖郎能摸到山寨附近,必然是了解了附近的地形,信息來源很可能就是張仲那樣出山定居的山賊。他們在銅官山生活了十幾年,對銅官山的地形了如指掌。

    也許祖郎的身邊就有這樣的人做向導。

    太史慈抬起頭,看著越來越亮的地平線,心頭卻是一片黑暗。

    ——

    陳敗坐在地上,看著許乾提著滴血的戰刀緩緩走來,歎了一口氣,扔掉長刀和盾牌。長刀已經卷口,盾牌也已經破裂,戰了半夜,他已經全力以赴,就等著太史慈來援,但太史慈沒有來,生機已絕。

    陳乾在陳敗麵前站定,將長刀架在陳敗的肩上,緩緩拖動,拭去刀上的鮮血。他剛剛一刀砍下了萬秉的首級,刀上不僅有殷紅的鮮血,還有白色的骨頭碎片。

    “陳大帥,你派人襲擊孫策船隊,嫁禍給我兄長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這一天?”

    “許將軍,我已經解釋過很多次,那不是我的計劃,是你兄長的計劃。你殺了我也不能為你的兄長報仇,隻會讓孫策得意。”

    “他也不會得意多久。”許乾冷笑道:“我遲早會殺了他,讓你們一起對質。”

    “我能有一個請求嗎?”

    “你說吧,畢竟是十幾年的朋友,隻要不過份,我願意滿足你的要求。”

    “我想問石大帥一句話。”陳敗看向不遠處的石堅。石堅是石門山實力最強的山賊,他選擇這條路,就是因為他得到了石堅的承諾。在太史慈的斡旋下,石堅答應讓他通過石門山,保證他的安全。但石堅背叛了他的承諾,將他出賣給了許乾。

    石堅站在遠處,一動不動。許乾嗤之以鼻。“你們都是我許家供養的,什麼時候要聽太史慈的?也就你這個反覆無常的小人才會輕易改換門戶,誰給你吃的就聽誰的。太史慈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居然和他勾結起來,陷害我許家?”

    陳敗斜睨著許乾,無聲地笑了起來。“虧你還是許家的人,眼光這麼短淺,隻看到太史慈。你不知道太史慈是誰派來的嗎,你不知道派太史慈來的人又是誰派來的嗎?你殺了我,太史慈不會放過你,派太史慈來的人也不會放過你,你許家就算不死在孫策的手裏,也會死在其他人手裏。”

    許乾不屑一顧。“我管他是誰派來的,就算他是天子派來的也沒用,陽羨是我許家的陽羨,伏虎山、銅官山、石門山也是我許家的山,誰都別想奪走。太史慈不來惹我便罷,惹了我,連他一起殺。等殺了你,我就去找孫策的麻煩。你在黃泉路上慢慢走,等他一等。”

    說完,許乾雙手握刀,高高舉起,一刀砍下。

    陳敗的首級落地,滾出好遠,一直滾到石堅的腳下。石堅蹲下身子,拾起陳敗的首級,看著陳敗死不瞑目的雙眼,輕輕歎了一口氣,伸手在陳敗的眼皮上抹了一下。

    “陳兄,別怪我,要怪就怪這亂世吧。”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7 14:06
第784章 團滅

    許乾殺死陳敗、萬秉,為許淳父子報了仇,出了一口惡氣,原本很開心,可是看著漫山遍野的戰利品,他又高興不起來。這些都是石堅的。他要在石堅的地盤上動手,不得不用重利誘惑石堅,將絕大部分戰利品和俘虜都交給石堅。

    想報仇的時候沒想那麼多,現在仇報完了,他有些後悔了。不僅是因為戰利品太豐厚,更重要的是他殺了陳敗、萬秉,和銅官山的山賊結下了深仇,這些俘虜恨他入骨,將來肯定會報複他。石堅擁有了這些戰利品和俘虜後,實力猛增,而許家家破人亡,他已經沒有了經濟來源,實力很逐漸衰落。此消彼長,石堅將成為這一片實力最強的大帥,連他也要謙讓三分。

    許乾的眼神在石堅的脖子上掃來掃去,手裏的戰刀不自覺地晃了晃。

    石堅的衛士立刻圍了過來,怒視著許乾。石堅斜睨著許乾,皮笑肉不笑的嘿嘿兩聲。“許大帥,大仇已報,你可以走了吧。我還要收拾戰場,掩埋屍體,就不留你喝酒了。”

    許乾的臉頰抽搐了兩下,打量了一下四周,附近的山林中人影綽綽,看來石堅做了充足的準備,硬來不僅不能取勝,說不定反而遭了石堅的詭計。許乾幹笑兩聲,向石堅致謝,下令部下集結。石堅看著他的背影,眉梢輕輕挑起,不屑地哼了一聲。

    山賊們辛苦了一夜,正是收獲的時候,卻要撤離,心裏不免有些怨言,一個個裝聾作啞,隻當沒聽見,到處搜羅財物,遲遲不肯離開。石堅很不爽,下令驅逐許乾及其部下,雙方劍拔弩張,氣氛非常緊張。

    就在這時,有人發現石堅的總寨方向起火,濃煙滾滾,直衝天際。

    石堅大怒,認定是許乾搞鬼。因為知道他的主力不在總寨的人隻有許乾。許乾矢口反駁,反說石堅是想連他一起吃掉。兩方很快就由言語口角演變成械鬥,並迅速演變成一場混戰。石堅的部下雖然精力充沛,又有人數優勢,但他們擔心總寨,無心戀戰,不等石堅下命令,就有人擅自撤離。許乾見狀,索性橫了心,要借此機會將石堅幹掉,死死纏著石堅不放。石堅也急了,率部強力反擊。

    見許乾和石堅打了起來,剛剛被許乾擊敗的銅官山山賊趁勢而起,向許乾發起了進攻,要為陳敗、萬秉報仇。更多的人則四散逃命,漫山遍野的全是人,也搞不清是哪一方的,亂殺一氣。

    從早晨戰至中午,無數人倒在了血泊中,山穀間到處都是屍體,到處是鮮血。因為擔心總寨安危,石堅部下越來越少,漸漸不是許乾的對手,隻得主動撤離。許乾緊追不舍,一直追到石堅的總寨前才停住腳步,得意洋洋的撤退,回山穀去收拾戰利品。

    石堅回到總寨,見總寨無恙,大感意外,一問情況才知道火勢並不大,很快就被撲滅了,隻是起火原因不明,應該是有人故意縱火。石堅越發相信這是許乾在搞鬼,為的就是爭奪戰利品。他越想越生氣,重新點起人馬,再次殺下山去。

    雙方再一次激戰。石堅憤怒於許乾的卑鄙,不僅背信棄義的爭奪戰利品,還派人燒他的總寨,用心過於歹毒,他指揮部下猛衝猛打,並且懸出重賞,一定要取許乾的性命。他自己也清楚,許家完了,許乾沒什麼可怕的,殺了他也不會有什麼嚴重後果。

    雙方一直殺到天黑。許乾所部一天一夜沒能休息好,連續戰鬥,體力嚴重不足,被石堅打得節節敗退,不得不放棄戰利品,狼狽而逃。接連三次戰鬥,他的部下損失慘重,帶來的兩千多人剩下不到一半,而且半數帶傷,士氣低落。

    趕了十幾裏山路,回到伏虎山已經是下半夜,許乾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遭到了伏擊。密集的箭雨從兩側的山林裏射出,山賊根本沒有防備,立刻倒下一片,剩下的人驚恐萬狀,有的找地方躲避,有的舉起盾牌掩護,有人急紅了眼,四處尋打敵人,想和對方拚命。但對方躲在樹林裏,用連續不斷的射擊招呼他們。

    許乾被當場射殺。從一開始,他就是重點射擊的目標。苦戰一天,他和親衛都精疲力盡,回到自己的地盤,精神一下子放鬆了,誰也沒想到會在這時候遇襲,等聽到箭矢厲嘯時已經遲了,數十具勁弩射出的利箭瞬間穿透了他和幾個親衛的身體。

    幾番箭雨過後,大部分山賊都倒在了血泊之中,剩下的也毫無鬥誌,束手就縛。

    幾乎在同時,石堅也遇到了伏擊。他雖然沒有像許乾一樣被當場射殺,卻也身受重傷,動彈不得。

    祖郎左手提著圓盾,右手提著戰刀,一邊走一邊用戰刀拍打著腿,來到石堅麵前,笑盈盈地說道:“在下祖郎,討逆將軍麾下蕩寇校尉,見過石大帥。”

    石堅一邊喘息一邊向後挪著身體,臉色蒼白。看到祖郎出現在這裏,他什麼都明白了。“祖郎,你是涇縣大帥,我是陽羨大帥,井水不犯河水,你……”

    “你搞錯了,在下不是什麼大帥,在下是討逆將軍麾下的蕩寇校尉,專門對付你們這些大帥的。”

    “你以為投降了官府,就能脫了這身賊骨?”石堅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咳血。他自知必死無疑,無所畏懼。“別說你,孫策自己也活不了多久,天下是世家的天下,我們都是賤民,是蟻賊,天下再大,也沒有我們的立錐之地,就算逃到山裏也沒用,遲早都是死。”

    “你看看,躲在這石門山做賊做得太久了,真以為自己天生就是賊。”祖郎蹲在石堅麵前,歎了一口氣。“王侯將相,豈有種乎?劉漢天命已盡,東南有王者氣,這正是翻身改命的時候,你不知道抓住機會,還好意思在這裏大言不慚。不讀書,見識小啊。唉,誰讓我也做過山賊呢,這義氣還是有的,有了好處不敢獨享,你若願降,我可以向孫將軍進言,留你一條命,讓你有機會看看真正的王者。如果你不肯降,那我隻好送你一程,讓你和許乾一起上路。”

    石堅低著看著胸口的半截箭羽,嘶聲道:“你看我……還能活嗎?”

    祖郎取過一枝火把,舉到石堅麵門,這才發現石堅被一枝弩箭射穿了心口,就算神仙也救不活他了。他揚揚眉,咂了咂嘴。“這就是命啊。不過你還可以救你手下的兄弟。他們跟了你這麼多年,沒必要再給陪葬,下令投降,我可以留他們一條命。”

    石堅啞著嗓子笑了起來,鮮血從嘴角不停的往外湧。他盯著祖郎看了一會兒,點點頭。“好!祖郎,你的確……不太像賊了,我把兄弟托付……給你,你要記住……你說的……話。”

    石堅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眼中的神采也迅速黯淡。祖郎歎了一口氣,伸手在石堅臉上輕輕一抹。

    “一定。”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7 14:09
第785章 進步

    太史慈蹲在陳敗的無首屍身前,用手捂著嘴,心頭湧過一股說不出的悲哀。

    他中了祖郎的計,在山寨裏守了一夜,等天亮才出擊,卻沒找到祖郎的影子,耽誤了大半天功夫,確認祖郎不在周圍,他才意識到可能上當了,立刻率領隊伍撤出山寨,追趕陳敗、萬秉等人。他生怕中伏,不敢走得太快,夜裏又不敢行軍,前後耽誤了足足一天時間。

    陳敗、萬秉都死了,連首級都沒了,山穀間全是屍體,有一些被集中起來了,但大部分還散落著,有銅官山的,也有伏虎山的,還有石門山的,可以想見,這裏曾發生了一場混亂之極的戰鬥,三股力量最強的山賊都參與了,而且傷亡慘重——這裏躺著的都是青壯,是山賊中最精銳的部分。

    太史慈不知道祖郎是怎麼做的,但他覺得壓力很大。祖郎不是孫策的舊部,他投靠孫策隻有很短的時間,可他的表現卻令人驚訝。這樣的一個人會死心塌地的為孫策效力,那孫策又有什麼樣的實力?劉繇還以為孫策和袁譚差不多,現在看來,這絕對是一個誤會,而且是一個致命的誤會。

    孫策還沒出手,陽羨附近的山賊就被祖郎打得落花流水,許貢還能是孫策的對手嗎?他表示很擔心。一旦吳郡被孫策控製,劉繇就有可能腹背受敵。

    “將軍,我們怎麼辦?”徐岩走了過來,臉色蒼白。太史慈站了起來,環顧四周,見部下的臉色都不太好,眼神也有些慌亂,有幾個人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目光。

    “先掩埋屍體,然後追殺祖郎,為二位大帥報仇。徐岩,找幾個認識嚴白虎、鄒他、吳銅的兄弟,讓他們去求援。再安排幾個機靈點的兄弟去伏虎寨、石門寨看看,提醒他們小心,別遭了祖郎的毒手。”

    “喏。”徐岩應了一聲,轉身去安排。

    太史慈找了個地方,以石為幾,寫了一封信,派人送給劉繇。

    ——

    相隔數百步的山嶺上,祖郎坐在一塊巨石上,一邊往嘴裏塞幹糧一邊打量著遠處的太史慈。太史慈隻有千餘人,看起來也很疲憊,但他的警惕性很高,身邊有兩百人一直保持警戒。其他人雖然有的在挖坑,有的在抬屍體,卻沒有人放下武器,連盾牌都背在身上,弓弩都上了弦,隨時可以投入戰鬥。

    “阿白,你看啊,太史慈比那些山賊強多了。”

    祖向站在祖郎身邊,不屑地撇了撇嘴。“再強也不是我們的對手。校尉,我們殺下去吧,把他幹掉就可以出山了。”

    “出山?”祖郎回頭看看祖向。“你在陽羨城裏有相好?”

    “沒有。”

    “沒有相好,你急著出山幹什麼。別急,我的功勞還沒撈夠呢。”

    “這三夥實力最強的山賊都被打殘了,除了太史慈本人,還有什麼功勞?”

    祖郎抬起手,打斷了祖向。“你覺得我們現在殺過去能幹掉太史慈吧?”

    祖向咂了咂嘴,沒再說話。他們這兩天也很辛苦,又是夜伏,又是奔襲,大家都比較累。相比之下,倒是太史慈休息得比較好,而且太史慈神勇,要擊敗太史慈的隊伍不難,生擒太史慈本人可不太容易,說不定還要折損幾個高手

    “別急,布置好陷阱,等太史慈來找我。”

    “他會來嗎?”

    “他要是不來,就這麼灰溜溜的走了,誰還把他當回事?”祖郎嘿嘿笑了兩聲。“我拖他幾天,和他躲幾天貓貓,等孫將軍抄了他的後路,我們再收拾他。”

    祖向連連咂嘴。“等孫將軍出馬,就算抓住了太史慈,這功勞也和我們沒什麼關係了。”

    “蠢物,隻要能抓住太史慈,我就有功。”祖郎站起身,拍拍屁股。“走,找個地方休息,養精蓄銳。”

    ——

    孫策站在案前,看著甘寧解說太湖群盜的形勢。太湖中有不少島嶼,號稱七十二島,大大小小的湖盜也不小。有一些人識相,主動投降了,有一些人卻不肯輕易低頭,還想和孫策談談條件。孫策把這件事交給了甘寧,甘寧在投降的湖盜中搜集了一些信息,繪成太湖形勢圖,呈到孫策麵前。

    凡到一處,先收集相關的地理信息,已經為了孫策麾下諸將都自覺遵守的原則,特別是對那些想獨當一麵的人來說。甘寧因為自身擅長水戰的優勢後來居上,對此更是重視,親自負責,與幾乎每一個投降的湖盜見麵,了解情況,多方參證,以免被人誤導。

    付出總會有收獲,孫策對甘寧的表現非常滿意,郭嘉、沈友對甘寧的印象也大有改觀,就連一向對軍事不太感興趣的楊修看了甘寧繪成的太湖形勢圖,都難得地表示了認可,覺得孫策把這個任務交給甘寧還是很明智的,之前他可是沒少說俏皮話。

    “興霸,給你半年時間,能蕩平太湖嗎?”

    甘寧心中歡喜。他辛苦了這麼久,就是等孫策這句話。牛渚之戰,他表現了自己的勇猛,但隻有勇猛是不夠的,孫策對獨當一麵的將領要求很高,不僅要能戰鬥,更要能思考,有大局觀念。這些天,他不辭勞苦的準備就是想讓孫策看到他有這個能力。

    而在這個準備過程中,他也的確有了明顯的進步,連他自己都覺得受益匪淺。如果是一個月以南,孫策問這句話,他肯定一口答應,可是現在他對太湖群盜有了深入的了解,知道半年時間實在太緊了,貿然答應容易,萬一到時候守成不了可就丟臉了。不僅丟他自己的臉,也丟孫策的臉。

    “將軍,水戰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但太湖的水情我不太熟悉。春天到了,雨水會增多,太湖周邊的水麵會增加,原本是陸地的地方可能會變成沼澤,原本不能通船的地方可能會通船,形勢會比我們現在了解的更複雜。半年時間蕩平太湖,我沒什麼把握,如果說是實力最強的幾夥湖盜,應該沒問題。”

    孫策笑笑,看向郭嘉等人,正準備說話,周泰快步走了進來,將一份文書送到郭嘉麵前。郭嘉拆開一看,揚了揚眉。“甘興霸,你還得抓緊一些才行,要不然就被祖郎比下去了。”一邊說一邊將文書遞給孫策。

    甘寧沉吟片刻,強按心頭衝動,笑道:“山水不同,不可一概而論。郭祭酒此言,寧不敢苟同。”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7 23:49
第786章 務實為先

    郭嘉笑道:“願聞其詳。”

    甘寧目光一掃,見孫策麵色平靜中帶著一絲期許,而沈友、顧徽等人含笑不語,分明有看熱鬧的意思,不禁心頭惱怒,卻沒有發作。他知道自己書讀得不多,又有做江盜的經曆,為人所輕視,現在隨孫策到吳,孫策又將平定太湖的重任交給了他,難免有人不服。換作以前,他會惡語相向,甚至拔刀砍人,可是現在他會用實際行動來反擊。

    這麼多天的準備,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甘寧調整了一下呼吸。“夫子有言,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無他,山靜水動爾。山勢盤旋迂回,樹林掩映,但終究是靜物,除非山崩地震,否則形勢不會有太大的變化。水戰則不然,水情風向,變動不居,無一定之規。山地戰之難,在於大軍無法展開,目力難以及遠,變生於肘腋,戰出於倉促。水戰則與此相反,看似碧波萬頃,一目千裏,實際威脅無所不在,水麵之下是深淵還是淺渠,是緩流還是急流,誰也說不清,稍有差池,或有擱淺之憂,或有傾覆之難……”

    甘寧侃侃而談,從各個方麵比較了山地戰與水戰的區別,雖然文采不足,但說得很實在,句句正中要害。不僅孫策、郭嘉覺得有道理,就連沈友等吳地人氏都覺得受益匪淺。他們了解太湖中各島的形勢,但具體到各島周邊的水情,他們同樣一頭霧水。

    他們畢竟是士人,平時就算遊覽太湖也是由別人操舟引路,他們哪知道哪兒能走大船,哪兒隻能走小船,哪兒有深淵,哪兒又容易擱淺啊。而對於水戰,他們更是膚淺得很,遠不及甘寧有經驗。

    孫策看在眼裏,欣慰不已。甘寧最近很用功啊,功課準備得很充分。“興霸,如果我猜得不錯,這大概是論水戰最充分的一篇,奉孝、子正,你們可曾見過論說水戰如此精辟的文章?”

    郭嘉、沈友不約而同的搖搖頭。“聞所未聞。”

    “興霸,把你的這些意見寫成文章,將來用作講武堂的水師教材。牛渚作戰的經過也要寫下來,以後要養成這個習慣,每次作戰都要進行總結,並形成文字,這也是一個反思的過程嘛。”

    甘寧大喜,連忙躬身致謝。有孫策力挺,他就不用擔心這些文人的刁難了。

    “子正,上次閶門之戰,你也要把經過寫出來,越詳細越好。”

    “喏。”沈友躬身領命。“將軍,我有個建議。”

    “你說。”

    “我想請馬將軍、閻將軍協助。對步卒戰術,我自信可以成文,但我對騎兵戰術比較陌生,當時離戰場也比較遠,看得不太清楚,許貢舊部又慌了神,說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唯有請馬將軍、閻將軍補充,騎戰部分才能完整。”

    孫策非常滿意,轉頭看向馬超。閻行統領義從騎,不在大帳裏,隻有馬超隨時隨時跟在他身邊。“孟起,騎戰部分就交給你了,你是親自執行的人。我對你還有一個要求。”

    馬超挺起胸膛,眉飛色舞。“將軍請說。”

    “遍查典籍,結合你們在涼州的實踐經驗,總結一下騎戰的發展史。”

    馬超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了,眉毛跳了跳。“將軍,我……可寫不了什麼史啊,這個……太重了吧?”

    “你們這些精通騎戰的勇士都搞不清楚騎戰的發展史,還指望書齋裏的書生?不要擔心文筆,關鍵在於有沒有真知灼見。也不要擔心不夠完善,隻要言之有物,哪怕一兩百字,也比空洞無物的長篇大論好。”

    見馬超還是畏難,孫策又激勵道:“鑒往知來,鑒往不是目的,知來才是關鍵。黃大匠為什麼能在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內研究出更好的冶煉術?不僅僅是因為他聰明,更重要的是他梳理了南陽鐵官前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積累的資料,從中找到了規律。你如果能找到騎戰發展的規律,再往前推一步,說不定就能迎來一個重大突破。”

    馬超轉了轉眼睛,有些心動了,隻是底氣依舊不足。他對騎戰是很精通,可是對典籍卻一竅不通,過去的騎戰是什麼模樣,他也一頭霧水。

    “不要急,慢慢來,哪怕最後做不成文章,想想總是沒壞處的。”

    “喏。”馬超撓撓頭,很勉強的答應了。

    祖郎驅狼吞虎,以一已之力搞得銅官山、伏虎山、石門山的三夥實力最強的山賊互相殘殺,已經無法對陽羨產生重大威脅,孫策隨即安排下一步的戰略,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派人加強故鄣的戍守力量。

    故鄣是原名鄣縣,是秦時鄣郡的郡治,是鄣郡北部平原地區和南部丘陵地區的結合點。隻是位置過於偏東,對西部控製不力,後來才遷到宛陵。控製了故鄣,就可以切斷陽羨周邊諸山與南部丘陵地區的聯係,既能防止北部的山賊南逃,又能控製南部諸山的山賊北上。

    孫策與郭嘉、沈友等人反複商量,最後決定讓親衛將郭暾任丹陽都尉,進駐故鄣。為了讓他能順利地履行好任務,孫策不僅讓他帶走了五百親衛,還請沈友推薦一個熟悉當地民情的人協助他。沈友反複權衡後,推薦了陸康的兒子陸俊出任故鄣長。

    孫策同意了。他本來就有意讓陸俊出仕,隻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陸康年紀大了,不願出仕,陸議年紀又太小,陸家目前還沒有人在他控製的區域內任職,這對平衡吳郡勢力不利。不過他也清楚,沈友這麼做也是有私心的,沈家和陸家有姻親關係,沈家的沈鸞娶的就是故廣陵太守陸稠的女兒,陸家得勢對沈家沒什麼壞處。

    孫策為此親自去了一趟姑蘇城,拜會陸康。陸康又驚又喜,帶著孫策參觀正在修建的郡學,又與郡學裏的新招徠的一些學者見麵。吳郡郡學原本在姑蘇城中,陸康覺得城裏太熱鬧,不利於做學問,便在城西七子嶺選了一片地新建,既離城市不遠,生活方便,又比較安靜,登高觀臨,太湖風光盡收眼底。

    這片地是陸家的產業,原本是陸康年輕時讀書的地方,有一些房屋,已經有不少慕名而來的士子入住。聽說孫策來了,紛紛出門觀望,陸康為孫策一一引見。這些人有吳郡本地的,也有一些北方來避難的,以前這些人依附於各家,能不能吃上飯,全看主人家臉色,現在郡學招攬人才,由官府提供衣食,不少人便聞風而至,尤其是那些過得不太順心的。

    比如步騭和衛旌。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7 23:49
第787章 步騭

    步騭是下邳淮陰人,剛剛二十出頭。他到江東有兩年了,之前一直在會稽依附焦矯,焦矯是會稽豪族,做過征羌令,又被人稱為焦征羌。步騭、衛旌就租了焦家一片地種瓜。冬天無瓜可種,他們就往來吳縣做點小生意,正好孫策擊退許貢,要在吳縣建學,他們就來了。

    此刻的步騭很寒酸,又黑又瘦,穿著一身粗布短衣,腳上穿的也是草鞋,不過精神挺好,尤其是眼神非常堅守,看到孫策也沒什麼波動,平靜的行禮。相比之下,衛旌就熱情多了,舉止之間不太從容。

    孫策見步騭手裏拿著一卷竹簡,便問道:“在讀什麼書?”

    “左傳。”

    “想研究左傳?我記得高孔文精於左傳,你們可曾論戰一番?”

    步騭搖搖頭。“還沒機會向高孔文請教。況且我讀書也不是為了和誰論戰,隻是為了增長學識而已。”

    孫策很欣賞步騭這種態度。本來嘛,讀書就是為了增長學問,拓展見聞,非要和誰爭個高下,而且爭的又不是真相,實要沒什麼意思。相比之下,古文經比今文經要務實一些。

    “我有一個課題,想請人做些專題性的研究,不知二位有沒有興趣。”

    步騭和衛旌互相看了一眼,拱手道:“敢聞其詳。”

    孫策便把自己的打算說了一遍。他最近看了不少兵書,但不論什麼兵書,基本上都以戰略為主,很少有講具體戰術的,即使講也很粗略,他想做一些詳細的研究。讓甘寧總結水戰,讓馬超總結騎戰,都是出於這個目的。可他也清楚,甘寧、馬超有實戰經驗,但學問底子太差,也沒時間去爬梳典籍,研究古代的發展史,他需要有學問比較好的人輔助。可是真正的大儒又不屑做這些事,他們想的是立德立言之類的大事業,才沒興趣做這些瑣碎學問。

    但這些學問對孫策很重要,而且也是他希望轉變學風的一個象征。他到郡學來就是想挑幾個願意做這種研究的讀書人予以資助,借以表明自己的價值取向。學術風氣不是他想改就能改的,要慢慢誘導。江東利水戰,真正意義上的水師就起源於江東,但研究水戰的人卻非常少,他想造船,建立一支強大的水師,就要對水戰有深入的了解,在此基礎上提升造船技術,改進水師戰法。

    要想做到這一點,不僅要有精通木學的黃月英,要有精通水戰的甘寧,還要有精通學術的人幫忙。隻有將水戰史的來龍去脈搞得比較清晰,把握其中發展的脈絡,才能有的放矢,造出最切合實際的戰船,又能引領新的發展方向,擁有技術上的先發優勢。為此,他願意提供一百金的報酬。考慮到相關文獻並不多,所需時間也不會太長,這個報酬不僅充足,甚至過於豐厚。

    步騭欣然從命,和衛旌接下了這個委托。

    陸康冷眼旁觀,沒有發表什麼意見,等和孫策獨處時才提出自己的疑問。“這麼一個小課題,有必要支付百金嗎?”

    孫策笑笑。“陸公,這個課題的確不大,可是願意做的人太少。我這麼做也是希望有更多的人做一些實際的學問。郡學建起來了,木學堂、本草堂還沒著落呢,如果有條件,我還想建講武堂。江東利水戰,講武堂裏如果沒有精通水戰的大師,和南陽講武堂又有什麼區別?”

    陸康思索片刻,也覺得孫策說得有理。別看江東是水戰的發源地,可是還真沒什麼人對水戰進行深入研究。不光是水戰,陸戰、騎戰一樣如此,縱觀史書,對戰事經過一向記載簡略,後人很難從那些記載中學到什麼東西。史書如此,兵書也好不到哪兒去。書讀得再多也是紙上談兵,真正上了戰場,一看各自傳承,二看各人天賦。

    “兵者,國之大事,人人皆知,合適嗎?”

    孫策笑笑。“通曉戰略戰術,並一定就能成為名將,充其量隻是避免犯一些低級錯誤而已。陸公,士人要想成為四民之首、國家棟梁,可不能誇誇其談,通曉各種學問對他們有好處。”

    陸康有些不太高興。“務實當然好,卻也不能忘了聖人君子不器的教誨。”

    孫策沒有反駁陸康。這些事講道理永遠講不清,隻能用事實來證明。反正財政權在他手上,主動權也就在他手上。陸康願意貼錢去研究那些大而空的學問,那是陸康的事,他是不會把重心放在那些學問上麵。步騭如果真能安下心來把這個課題做完了,將來成為一個合格的水師將領應該不成問題。

    孫策隨即說起了想讓陸俊出仕的事。

    陸康想了一會兒,搖搖頭。“將軍能夠想起犬子,我非常感激。但犬子並不合適這個職位。故鄣是必爭之地,宜選通曉軍事的人鎮守,犬子不通軍事,性格又過於剛直,很容易和郭都尉起衝突。”

    孫策很意外。“那陸公能推薦幾個人嗎?”

    “我倒是有合適的人選,但此人身份比較特殊,沈子正沒有推薦他,可能就是出於這個原因。”

    “誰?”

    “沈直沈伯平。”

    孫策也有些糊塗,沈友推薦陸家的人,陸康推薦沈家的人,他們是互相吹捧還是另有原因?

    見孫策不說話,陸康解釋了幾句。吳郡世家大多從文,比如陸家、顧家,好武的不多,但是也有,沈家、朱家就是其中代表。沈友文武雙全,朱桓少好武藝,都是這兩家的代表人物。沈直沒有沈友那麼出色,但他也通曉軍事,有不錯的武藝,比陸俊更適合出鎮故鄣。

    但沈直有個問題:他是盛憲的女婿。

    盛憲是名士,而且政治主張偏向黨人,與孫策是潛在的對手,他能不能支持孫策,眼下還不好說。如果孫策和盛憲發生衝突,沈直很可能會偏向盛憲,與孫策為敵。如果他隻是一介布衣,最多不和孫策合作。如果他做了故鄣長,就有可能危及故鄣的安全。

    孫策聽完陸康的解釋,沉吟了良久。他知道陸康的意思,陸康說得沒錯,沈友沒有推薦沈直,很可能就是擔心沈直會支持盛憲。而陸康卻反其道而行之,自然是希望他能維持和盛憲的關係,至少不要發生衝突。他已經和周氏鬧崩了,再和盛憲發生衝突,對他控製會稽非常不利。如果能讓沈直出任故鄣長,也算是一個友善的表示。他們都是為了他好,隻是選擇的方式不同。

    “我想見見沈直。”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8 22:25
第788章 打上門

    陸康很高興。孫策沒有直接否定他的推薦,還願意見見沈直,說明孫策還是很理智的,並不因為盛憲是黨人就直接將之列為敵人。即使是因為他的麵子,也非常難得。

    陸康讓人去請沈直,自己陪著孫策繼續遊覽七子嶺,講解他對郡學發展的規劃。他對孫策說,他和高岱等人商量過了,覺得孫策那個加強教育,讓郡學士子輪流到鄉裏授課的建議可行,現在已經著手安排了,不僅要確定製度,還要安排相應的資金進行扶植。這個資金不能全由郡裏出,各縣也要分攤一些,另外再由鄉裏賢達資助一些,應該就差不多了。

    陸康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看孫策,他很想做得自然一點,但他顯然不擅長這種事,一眼就被孫策看穿了。有南陽、汝南的郡學經驗在前,孫策對郡學該怎麼辦的思考已經比較深入,對陸康心裏怎麼想也大致有數。普及教育就是與世家爭奪人才,他又怎麼可能讓世家借此伸手。

    “陸公,教化百姓是朝廷和郡縣的責任,郡縣分擔費用,這是應該的,鄉裏賢達就不必了。開了這個口子,以後太守、令長又多了一個攤派的理由,捐助勸學成了任務,反而不美。”

    陸康歎了一口氣。“如此一來,隻怕資金會比較緊張啊。別的不說,吳縣有四萬餘戶,以四十戶需一師計,就需要一千多人,每人年俸百石,就是十萬石,再加上筆墨書本等開支,可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全由賦稅供給壓力會很大。各家自願捐助勸學,何樂而不為?”

    “我不是反對各家自願捐助,但普通百姓子弟的教育不能由他們來承擔。”孫策一口咬定底線不放。老百姓認死理,他們受了誰的好處,以後就認誰。如果普及教育由世家豪強捐助,哪怕是一部分,他們以後也會念著這些人的好,進工坊也會優先去他們的工坊,如此一來,等於他為世家豪強培養了人才。世家要收買人心可以,這一塊不能插手。按照當前的糧價,十萬石相當於一千金,的確是個不小的數目,可他還能擠得出來。

    “那我們應該如何助學?”陸康不知不覺的改了稱呼。

    孫策笑道:“助學的方式太多了,比如有某人寫出一部專著,或想廣為傳抄,或想刻碑,卻苦於資金不足,你們就可以提供資助,這才是揚名的好機會嘛。”

    孫策一口氣說了好幾句世家助學的方式,說得陸康心裏也有些沒底。他們幾家研究出這個方案,當然不僅僅是為了揚名,還有爭取輿論和民意的成份。孫策在南陽、汝南幹的那些事,他們大概都知道一點,尤其是他,廬江與汝南毗鄰,陸議又在孫策身邊,他非常清楚孫策壓製世家的想法。他身為世家,當然不希望利益受損,這才針對孫策的計劃做出對策。孫策堅決反對他們插手啟蒙教育,卻不反對他們讚助學術活動,這讓他覺得可以接受。畢竟輿論的主體還是讀書人,不是隻接受了啟蒙教育的普通人。

    兩人都說得比較隱晦,摸到了對方的底線,達成了妥協,默契的把話題引了開去。

    眼看著便是正午,就在準備午餐的時候,派去沈家的人回來了,附在陸康耳邊說了幾句。沈直不僅拒絕了孫策的邀請,還出言不遜,說孫策是商賈之子,不懂規矩,擅取吳郡,而陸康等人不加勸阻,反而助紂為虐雲雲。

    陸康的臉色當時便有些難看,不由得瞅孫策一眼,又低聲和傳信的人交待了幾句,聽起來語氣很生硬。見陸康遲遲不給他結果,孫策便知道這事不僅不順利,很可能還出了一些岔子。

    “陸公,究竟怎麼回事?”

    陸康很尷尬。“沈直……有恙,不良於行。”

    孫策攔住了陸康。“既然如此,我去見他。”

    “將軍,不必……”

    孫策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看著陸康。陸康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訕訕地咂了咂嘴。“將軍,是我多此一舉,你就不必走一趟了。”

    孫策心裏有火,臉上也沒了笑容。最近他太給吳郡世家麵子了,這些人有點不知進退。陸康也有些擺不正自己的身份。俗話說得好,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統治講究恩威並施,恩已經施了,威風還沒抖,沈直既然撞到刀口上了,他豈能放過這個發飆的機會。

    孫策下令隨行的義從騎集結,直奔沈家。陸康跺足,連忙派人去大雷山請沈友,自己也叫一輛車,趕去沈家。孫策來姑蘇城,沒帶典韋等人,隻由閻行、馬超等義從騎隨行保護,行動很快。等陸康趕到嶺下,孫策已經跑得沒影了。陸康心急如焚,讓車夫快馬加鞭,飛奔入城。

    孫策來到沈家,兩百餘騎在裏門前停住,以裏門為中心,向兩側延伸,將整個巷子都堵得嚴嚴實實。不用說任何話,行人就自覺的靠邊繞道,沒人敢上前惹事。裏正見狀,連忙出迎。

    “敢問將軍是……”

    孫策笑嘻嘻地說道:“在下孫策,麻煩帶我去沈直家。”

    裏正一聽是孫策,眼睛頓時亮了,脫口而出。“原來是孫郎啊。唉喲喂,怪不得老朽今天一大早就聽到花喜鵲叫,原來果然有貴客到啊。嘖嘖嘖,果然是個俊俏的少年郎。孫郎是來看沈君的?剛才……哦,剛才有人來過,沒錯沒錯,是老朽糊塗了。孫郎請,老朽引你去沈家。”

    見裏正歡天喜地,孫策也沒說什麼,跟著裏正往裏走。馬超等人魚貫而入,到了沈直家,四周團團圍住。裏正一看這架勢,這才感覺到不對勁,站在沈家門口不敢往裏走了。

    孫策示意龐統取過一些銅錢,塞到裏正手中。“老丈拿去飲酒,就不必在這裏等了。”

    裏正連不迭的走了,幾個銅錢落在地上都沒敢回頭撿。孫策轉身示意馬超上前扣門。馬超剛敲了兩下,裏麵便傳出一個略帶驚慌的聲音。

    “是誰叩門?”

    馬超朗聲道:“討逆將軍孫策,前來拜會沈君。”

    “我家主人……”話音未落,裏麵響起另一個聲音。“囉嗦什麼,不見就是不見。孫策,你聽著,我就是沈直。道不同,不相為謀,朝廷所任的吳郡太守……”

    孫策冷笑一聲,衝著馬超使了個眼色。馬超向後退了一步,飛身上前,一腳踹在沈家大門上。“轟!”一聲巨響,沈家大門的門栓被踹斷,門板飛了出去,連門框都被扯壞。

    門內響起一聲驚叫,隨即一片死寂。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8 22:26
第789章 小題大作

    等煙塵漸漸散去,孫策才背著手,慢條斯理的走進了沈家。

    沈直站在前庭中,嘴巴張得大大的,兩隻眼睛瞪得溜圓,像泥胎木偶一般。看到孫策走到麵前,這才突然回過神來,頓時覺得眼睛難受之極,嘴裏也全是灰塵,一邊用力擠眼睛,一邊連吐唾沫,一時間手忙腳亂,狼狽之極。

    一個年輕婦人從裏麵走了出來,肚子圓滾滾的,分明有孕在身。身後跟著一個保姆,還抱著一個孩子。見大門被踹飛,門前站著一群全副武裝的漢子,頓時嚇得停住,臉色變幻不停。

    “你就是盛憲的女兒?”孫策走了過來,打量著盛氏,又伸手在保姆懷中小兒的臉上捏了一下,那孩子原本就受了驚叫,被孫策一碰,“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休傷我兒。”沈直突然驚醒,衝到孫策麵前,張開雙臂,護住妻兒,臉漲得通紅。

    孫策哼了一聲,撇了撇嘴,抬起手揮了揮,馬超走了過來,一把揪住沈直的衣領,腳下一掃。沈直有武功,但他根本不是馬超的對手,被馬超摔倒在地,摔得頭昏眼花,半天沒能爬起來。盛氏驚叫一聲,衝過去扶起沈直。孫策也不理他們,背著手,徑直向中庭走去。沈直急了,想爬起來阻攔,卻被馬超一腳踩住,動彈不得。

    “你進來回話。”孫策在中門外停住,對盛氏勾了勾手指。

    “別……”沈直剛要大喊,“嗆啷”一聲,馬超長刀出鞘,架在了沈直肚子上,鋒利的刀鋒壓著沈直的脖頸,寒氣逼得沈直脖子上的汗毛根根豎起,再也發不出聲音。

    “別傷我夫君。”盛氏驚叫道。

    孫策淡淡地說道:“你再囉嗦一句,你夫君就死定了。我念你有孕在身,不想動手,你最好識相一點。”

    盛氏麵色蒼白,不敢再說,抖抖簌簌地起身,看了沈直一眼,跟著孫策進了中庭。孫策在院內轉了轉,來到堂上,施施然入座。盛氏來到堂上,咬著唇,冷冷地看著孫策。孫策也不理他,讓馬超把沈直拖了進來。沈直倒地地上,月白的布衣沾滿了灰塵,再不複俊逸之氣,臉色蒼白,也不見了狂傲,隻有驚恐。

    孫策雙手撫案,輕笑一聲:“你看,你其實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無畏。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強大,也沒有你自以為的那麼有骨氣。”

    “你……”沈直剛開口,馬超手下加了三分力氣,刀鋒壓緊,立刻讓他不敢吱聲了。

    “你不要不服氣。許貢對盛憲不利的時候,你怎麼沒站出來保護他,還要高岱為之奔走?”

    沈直的氣勢立刻弱了三分。盛氏也垂下了眼皮,不再怒視孫策。孫策拔出腰間的長刀,輕輕擱在案上。“僅憑我殺掉許貢這一點,你多少也應該知道感恩吧?我給你麵子,派人來請你相見,你不去也就算了,裝什麼大公雞?我現在想殺你就殺你,想羞辱你就羞辱你,你有反抗的能力嗎?”

    “你……你敢?”

    “我為什麼不敢?”孫策笑道:“我現在就在羞辱你,你能奈何,咬我嗎?”

    沈直氣得渾身發抖,卻無言以對。盛氏抬起眼皮,冷笑一聲:“孫將軍,士可殺不可辱。如果你想殺我們夫妻,直接動手便是,何必如此大費周折,就不怕壞了自己名聲?”

    孫策抬起頭,打量著盛氏。盛氏相貌中等偏上,此刻柳眉倒豎,雖然也緊張,卻比沈直好很多。他笑了笑。“夫人也不必擺出這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樣,惹惱了我,把你送到輜重營做官奴婢,你就知道什麼叫羞辱了。麵子是自己掙的,不是人給的,你夫君對我不敬在先,我禮尚往來,有何不可?你夫君說了些什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怎麼,當時有膽說,現在沒膽認了?”

    盛氏欲言又止,側頭瞅了一眼沈直。沈直心虛地耷拉下了腦袋。孫策入主吳郡以來,一直很客氣,與世家相處尤其謙卑,他因為盛憲的關係,不能出仕,眼看著沈珩、沈友相繼出仕,沈友還成了孫策的心腹,代替孫策主持了戰事指揮。既然不能出仕,索性做個名士,孫策派人來請,他就說了幾句狂話,表現一下自己的氣節,沒想到惹來了禍事,孫策直接殺上門了。這根本不在他的計劃之中,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他以為孫策就算有怨言,也不能把他怎麼樣,沒想到孫策會這麼暴戾,直接將他家大門給踹了。

    這時,陸康從外麵快步走了進來。老頭跑得氣喘籲籲,臉上全是汗。見沈直雖然狼狽,至少還活著,這才鬆了一口氣。他走到堂上,打量了一下盛氏,喝道:“婦道人家,又有孕在身,還不進去歇著,湊什麼熱鬧。”

    見陸康趕到,盛氏也鬆了一口氣。眼下能攔得住孫策的人大概也就是陸康了。不過一想到沈直當時出言不遜,連陸康都被他罵了,又有些羞愧。她向陸康行了大禮,再三致謝,到後室去了。

    陸康來到沈直麵前,眯著眼睛。孫策不動聲色的揮揮手,馬超還刀入鞘,閃在一旁。沈直如釋重負,坐了起來,卻不敢抬頭。陸康哼了一聲,轉身來到孫策麵前。

    孫策直起身子,笑眯眯地看著陸康,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換作以前,陸康也許沒什麼感覺,孫策在他麵前一直如此。可是剛剛進來的時候,他已經看到殺氣騰騰的騎士,看到沈家破碎的大門,也看到沈直剛才被馬超用刀頂著脖子的模樣,相信孫策有殺沈直的準備,哪裏還會把孫策當作什麼良善之輩。

    毫無疑問,孫策如此小題大作,絕不是僅僅是因為沈直出言孫遜,拒絕了他的辟除——孫策甚至不知道沈直說了些什麼——孫策就是要借這件事向吳郡世家示威。他之前做了很多讓步,吳縣世家得寸進尺,還想獲取更多的利益,孫策不肯再讓了。沈直運氣不好,一頭撞在了孫策的刀口上。

    “將軍,沈直不過是一書生,愚戇不通世務,是我舉薦失當。將軍要怪就怪我吧,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孫策站了起來,撣撣袖子,拿起案上的長刀,插進腰帶。“我沒什麼事啊,我這人也不記仇,事情過了就過了。我聽說他是你陸家的外甥?這倒也難怪,陸家的外甥,盛憲的女婿,的確有點驕傲的資本。”

    陸康的臉龐頓時一陣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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