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875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7 21:46
第820章 喜相逢

    初平四年,三月中。薊縣。

    劉備一手勒著韁繩,一手搭在眉上,極目遠眺。

    遠處似乎有煙塵,隱隱約約,看得不是很清楚。三月份的薊縣風沙很大,經常有沙塵不期而至。一路走來,劉備已經幾次誤判,每次都以為是趙云追上來了,等啊等啊,短的半個時辰,長的一個時辰,最后都是失望。

    已經進入薊縣,再往前走二三十里,他們就要走進薊城,拜見幽州牧劉虞,趙云卻還是不見蹤影。劉備心里其實已經絕望了,趙云可能不會來了,他只是不死心而已。

    風定,塵散,官道上空無一人。

    “玄德,走吧。”簡雍輕聲說道,撥轉馬頭。

    劉備默默地應了一聲,低下了頭,輕踢戰馬,跟著簡雍馳下了土坡。張飛在坡下等著,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拿著肉干,大口大口的吃得正香。見劉備走來,站起身,將干糧和酒遞了過來。劉備一點胃口也沒有,揮揮手。

    “走吧。”

    張飛很詫異,看看劉備,又看看簡雍,知道又等了個空。他倒是早有心理準備,一點也不著急,安慰道:“也許是子龍在路上耽誤了。冀州、幽州正在交戰,也許是路傳不好辦吧,又或者子龍人多,大路上走太招搖,所以走便道,和我們走岔了。”

    劉備看看張飛,強笑道:“益德,你現在口才不錯啊,會安慰人了。”

    張飛哈哈一笑。“我本來就會安慰人啊,以前云長在,總呲我,我不想和他爭吵,所以才不怎么說話。”話音未落,他又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云長在南陽好不好,說不定他也去了長安找我們呢。玄德,我們應該給他一個消息的。”

    劉備沒吭聲,快馬加鞭,向前急馳而去。簡雍瞪了張飛一眼。張飛歪歪嘴,訕訕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關羽留在了南陽,趙云又爽約,劉備現在只能帶他們兩個人進薊城,比當初離開幽州的時候還要慘,心情很糟糕,這時候提關羽不合適。

    劉備當然希望關羽跟他來幽州,但關羽的父親在南陽,他怎么能讓他們父子分離。

    薊城在望,劉備又回頭看了一眼,官道是依然一片空寥。劉備一聲長嘆,向城門奔去。城門前稀稀拉拉的有幾個人,看城門的士卒正在檢查。劉備勒住坐騎,下了馬,跟著人群往前走。走到護城河邊,正準備上吊橋,一個年輕漢子突然擠了過來。劉備一看,手下意識的按在了刀柄上。

    “敢問足下可是涿郡劉備?”

    劉備打量了那人一番,又用眼角的余光看看四周,見張飛和簡雍在身后站定,面前這人又不像有惡意的模樣,這才點頭道:“正是,敢問足下是……”

    那年輕人笑了,拱手施禮。“我是常山趙家的部曲趙復,奉家君趙云之命,在此等候劉君多日。”

    “子龍?”劉備狂喜,四處張望。“他在哪兒?”

    “在南門云陽亭,請劉君隨我來。”

    趙復解下系在一旁的坐騎,翻身上馬,向南門馳去。劉備不敢怠慢,也跟著飛身上馬,緊隨其后。張飛和簡雍也非常興奮,連忙上馬跟上。劉備趕上趙復,問起情況,這才知道被張飛言中,他們走岔了道。劉備離開五天后,趙云就出了門,晝夜兼程,但一直沒追上劉備,直到進了薊縣也沒碰上。趙云估計他們是走岔了,便在城外相候,他本人在南門等,派趙復在西門等。他們已經在這兒等了快十天了,如果再等不到劉備,趙云就準備回頭找了。

    劉備暗自慚愧。他為了能早點和趙云會合,他在中山、常山的郡界停了兩天,大概就是那時候錯過了。按照趙復的時間計算,他那時候剛剛進中山國的毋極縣。

    來到南門外云陽亭西的山坡上,劉備看到了趙云,又驚又喜。趙云帶的人太多了,足足有五百多人,而且全是騎兵,亭里根本住不下,他們就在山坡上扎起了營盤。劉備趕到的時候,趙云正在演練騎術,幾十名騎兵在坡下往來奔馳,士氣高昂。

    看到劉備,趙云迎了過來,老遠就拱手施禮。劉備跳下馬,奔了過去,抱著趙云,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眼淚就涌了出來。“子龍,我……”

    趙云笑著拍拍劉備的肩膀。“玄德,我第一次來薊縣,走錯了,讓玄德擔心了。”

    “沒事,沒事,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劉備歡喜不禁,看著圍過來的騎士。“這些都是你帶來的?”

    趙云點點頭,拍拍手。“諸君,這就是我和你們說的劉君玄德,還不過來見禮。”

    騎士們紛紛拱手施禮,朗聲道:“見過劉君。”

    劉備欣喜不已,一一還禮。有了趙云和這五百多騎,他的腰桿就硬氣多了。這些人都是青壯漢子,堪稱精銳。他又向趙云致謝。“子龍,有了你的這些人馬,大事可成。”

    趙云搖搖頭。“玄德,這不是我的人馬,是你的部曲。”

    劉備愣住了,張著嘴巴,眼睛瞪得溜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些人是趙云的部曲還是他的部曲,區別有大。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連連搖頭。“不不不,子龍,你能來幫我,我就很高興了,怎么能……”

    “玄德毋須推辭,這些都是我常山健兒,聞說玄德奉詔書安撫河北,都愿意來助玄德一臂之力,并非只為功業。玄德,有件事很緊急,你要盡快想辦法通知劉使君,以備不虞。”

    劉備也還沉浸在突然多了五百騎的興奮之中,心不正焉地連連點頭。趙云將他拉到一旁,很嚴肅地說道:“我經過河間的時候聽說袁紹正在征兵,有可能會南下攻取青州。”

    劉備心里咯噔一下,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現在?”

    “是不是很反常?”

    劉備沒說話,心里迅速分析著趙云這句話背后的含義。現在是春天,馬上就要春耕,一般來說不會勞師遠征,否則會耽誤農時。袁紹肯定遇到了非這么做不可的困難,這才違反常規。春天馬瘦,對騎兵不利,袁紹選擇這個時候攻青州,等于放棄了自己的騎兵優勢,除非他的目標不是青州,而是另有其人,比如更依賴騎兵的公孫瓚——青州的賦稅是幽州必不可少的補充,袁紹攻青州,公孫瓚不可能坐視不理。

    “子龍,這聽起來像是一計啊。”

    趙云點點頭。“是的,不過凡事有弊必有利,如果利用得好,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7 21:47
第821章 機會

    劉備回幽州,明面上的任務是調解劉虞和公孫瓚的矛盾,私下里的目標則是在幽州站穩腳跟,擁有屬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在中原轉了幾年,他受夠了中原世家的白眼,也見識了袁譚、孫策等人的實力,知道那里沒什麼機會,不如回幽州。幽州沒什麼大的世家,相對來說要容易一些。

    但不管是哪個任務,他都要面對公孫瓚。雖說曾經是同窗,雖說他當年將公孫瓚當兄長一樣看待,但公孫瓚對他並無特別之處,有了他轉投陶謙、袁紹這個波折之後,公孫瓚會怎麼看他,劉備心里一點底也沒有。他避開河間國,取道中山國進入廣陽郡,就是有意避開公孫瓚。

    之所以如此,當然是因為公孫瓚實力強,雖說被袁紹打得鼻青眼腫,收拾他還是很輕松的事,真要發了火,隨時可以要他的命。如果公孫瓚中了袁紹的計,被袁紹重創,對他來說未嘗不是好事。如果他能借此機會救公孫瓚一次,也許能將功補過,盡釋前嫌。

    這就是趙雲所說的機會。

    劉備與趙雲、簡雍、張飛四人商議了很久,決定派簡雍趕回涿郡,一是看看家里的情況,二是找機會見見公孫瓚,先做個鋪墊,看看公孫瓚對他的態度究竟怎麼樣。

    事不宜遲,簡雍連薊城都不進了,立刻南下。

    劉備回到城門口,準備進城。身後有趙雲等五百余騎,不用劉備說什麼,城上的都尉便如臨大敵,一邊命令加強戒備,一邊親自下城迎接。查驗了劉備的文書,得知劉備是帶著詔書從長安來的使者,都尉長長的松了一口氣,熱情的送劉備去州牧府。

    劉備昂然入城,趙雲、張飛夾侍左右,五百騎士前導後從,威風凜凜,街上的行人紛紛避讓,眼神敬畏。薊城既是州治,又是郡治,更是燕國曾經的國都,算是北方大都會,這里的百姓見多識廣,一看劉備身邊的這些騎士就知道不是等閑之輩,遠遠地避開,免遭無妄之災。

    劉虞不在城中,從事鮮于輔接到報告,趕出來迎接劉備。鮮于輔三十左右,年富力強,國字臉,一部濃密的短須,未語先笑,非常客氣,但眼神警惕。見劉備隨從眾多,便請他們先到驛館休息,他派人去請劉虞回來接詔,卻絕口不提劉虞在什麼地方。

    劉備知道鮮于輔對自己有戒備,畢竟他和公孫瓚的關系人人皆知,劉虞又和公孫瓚鬧得很不愉快。他請鮮于輔安排他的部下在薊城休息,自己只身隨鮮于輔去見劉虞,以節省時間。鮮于輔擔心稍減,親自領著劉備去驛亭。

    劉備安頓下來,將五百多名騎士全部留在驛亭,只帶趙雲、張飛二人隨鮮于輔出城。半路上,鮮于輔告訴劉備,前幾天,公孫瓚搶了劉虞準備賞賜給烏桓人的東西,引起了烏桓人的強烈不滿,劉虞正在安撫烏桓人。

    出了城門,趙雲忽然扯了扯劉備的手肘。劉備轉頭,趙雲悄悄地伸手指了指。劉備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城東南角一個高台,非常突兀,看起來比一旁的薊城城牆還要高很多。

    “鮮于兄,那是什麼所在?”

    鮮于輔看了一眼,苦笑道︰“公孫將軍建的京觀。他總是疑心劉牧會對他不利,築了這京觀,派重兵把守,回薊城就住京觀中,也不親見劉牧,只派使者來往傳信。”

    劉備沒說什麼,心里卻不免詫異。他和公孫瓚相識多年,太了解公孫瓚的脾氣了。那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遇到凶猛的胡人都毫無懼色,怎麼會怕劉虞,還特地築了京觀。要麼是他敗于袁紹之後,膽氣盡喪,要麼是劉虞集結了重兵,讓公孫瓚也感到了威脅。公孫瓚的主力在涿郡與袁紹對峙,他回薊城只帶親衛營,不會帶太多人馬。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他的機會。

    “公孫伯最近回來過嗎?”

    “前幾天剛走。”

    劉備想起趙雲說的事,多留了一份心。“他走之前有沒有索要大量糧草?”

    鮮于輔嘆了一口氣。“公孫將軍這兩年連續與袁紹交戰,死傷甚多,損失的軍械輜重不計其數。他又不肯罷休,非要報復,接連擴充人馬,需要的糧草輜重越來越多,幽州不堪重負。劉牧辛苦了這麼多年,總算讓幽州民生有了起色,被他這麼一弄,前功盡棄,糧價一天一個價,老百姓怨言很重啊。使者若是不信,不妨去市井走走,自然就清楚了。”

    劉備附和了幾句。他有領兵作戰的經歷,知道打仗需要耗費很多錢,尤其是騎兵。他也是幽州人,知道幽州並不是什麼富庶之地,和冀州沒法比。客觀因素決定了幽州支撐不起長時間的戰事。如果能打贏了,還可以攻入冀州,取冀州財賦自給。現在公孫瓚不是袁紹對手,連戰連敗,損失慘重,對幽州的民生肯定影響很大,在百姓中的口碑肯定不會好。從鮮于輔的口氣就可以看得出來,公孫瓚不得人心。

    劉虞名聲好,得民心,與胡人的關系也不錯,但他書生氣太重,不知用兵之道。公孫瓚擅長用兵,但他窮兵黷武,民憤極大。兩人各有所長,又水火不容,沖突在所難免。調解的作用可能不大,還是利用這個機會佔一席之地比較實際。

    劉備一邊走一邊想,忽然充滿了自信。這簡直是天賜良機啊。劉虞與公孫瓚交戰,肯定需要像我這樣的人。北疆不缺武人,但大多靠天賦,在實際戰斗中積累經驗,放眼天下,像孫策那樣重視練兵的人都沒幾個。我雖然在孫策麾下時間不長,可是我學到的那些本領在幽州幾乎無人可比,尤其是步卒。

    劉備心中主意已定,輕笑一聲︰“兵法雲︰國雖大,好戰必亡。幽州貧瘠,本就不如冀州富庶。一戰不勝,便當休養生息,養士練兵,怎麼能輕易出擊呢。伯兄勇猛無雙,這性子卻有些輕躁,難怪劉牧煩惱。我雖不才,不忍見幽州父老受苦,願借朝廷詔書之威,盡綿薄之力,助劉牧勸服伯,罷兵休戰,養兵殖谷。待會兒見到劉牧,還請鮮于兄代我呈意。”

    鮮于輔心中暗喜,對劉備多了幾分好感。“劉君所言甚是,我一定將你的美意轉達劉牧。”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7 21:48
第822章 觀其友

    薊城東北二十余里有個胡市,地方不大,方僅兩百余步。臨時設市,所以沒有市牆,也沒有市肆,基本是自由堆放。胡人也沒什麼精細的貨物,大多是一些皮貨、山貨,另外還有一些馬匹。

    劉備對馬匹尤其關心。趙雲帶了五百余騎來,戰馬的消耗就成了他必須考慮的因素。五百名騎兵最少需要六百匹戰馬,如果考慮到急行軍的消耗和戰損,這個數量還需要進一步提高。如果能有一千匹戰馬,他就能保證這五百騎士的戰斗力了。

    稍稍看了一眼,劉備就有些失望。胡市上雖然有馬,但都不是什麼好馬,僅有三成堪作戰馬,剩下的大多是普通騎乘馬,有一些甚至只能拉車。劉備向鮮于輔請教這些馬的價格,鮮于輔有些遲疑,過了一會兒才說,這些馬價格都不低,好的要五六千一匹,差的也要三四千。不過為了鼓勵交易,胡市是不收稅的。

    鮮于輔說得很隱晦,但劉備听懂了。這些胡市都是安撫胡人的,相當于送錢。

    劉虞就在胡市中,正和幾個烏桓人站在一起說話。他又高又瘦,頭發花白,穿著一身布衣,比市中的商人還要樸素幾分。得知劉備從長安來,他隨即問起他派往長安的使者田疇和鮮于銀。劉備很驚訝,他在長安時間不短,張飛還和很多人比武較藝,卻沒听說田壽和鮮于銀。

    劉虞沒有再問,隨即請劉備到當作公廨的帳篷里就座,接了詔書。他捧著詔書,長吁短嘆。鮮于輔向劉虞轉達了劉備剛剛在路上說的話,劉備也再次表明自己的態度,願意協助劉虞勸阻公孫瓚,恢復幽州的安定,並主動請纓,願往涿郡面見公孫瓚,傳達朝廷詔書。

    劉虞表示感謝,便讓鮮于輔送劉備去驛館休息,明天起程去涿郡見公孫瓚。

    劉備感覺到了劉虞的敷衍,卻也無可奈何,只得趁鮮于輔送他出門的時候,再次向鮮于輔表示他的一片誠意,請他代為轉達。鮮于輔送走劉備,回到劉虞身邊,問起劉虞對劉備的觀感。

    劉虞思索良久。“元弼,你知道我子劉和被袁紹扣在鄴城吧。”

    鮮于輔點點頭。“知道,袁紹還不肯讓他回來?”

    “我現在要說的不是這件事,我說的是劉備。犬子雖然不能脫身,卻時常有書信來,曾經提及劉備。一年之間,劉備附陶謙,歸袁紹,又降孫策,幾次反復,此人恐怕不能信啊。”

    劉虞將他了解的情況說了一遍。劉備奉詔而來,就是為調解他和公孫瓚的矛盾,所以劉備的表態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但劉備與公孫瓚是同門,他對劉備的主動示好不太相信。

    鮮于輔皺著眉頭,半天沒說話。他對劉備了解不多,如果劉虞不說,他還真不知道這些情況。他仔細斟酌了一會兒,又勸道︰“使君,我覺得正是如此,劉備方可用。他背公孫瓚在前,現在就算想重歸公孫瓚麾下,以公孫瓚的性格,恐怕也無法接受。他要想在幽州立穩腳跟,只能與使君共進退。”

    劉虞苦笑道︰“我知道他可用,我只是擔心他不可靠。萬一他臨陣倒戈,奈何?”

    “我以為可能性不大。”

    “為何?”

    “欲知其人,先觀其友。趙雲是常山人,他能糾集五六百騎,舉家追隨劉備,劉備必有可取之處。觀劉備之前行徑,的確有輕于去就之病,但他出身單微,急于建功立業,公孫瓚雖然是他的同門師兄,卻置他于田楷之下,可見沒有重用之意。陶謙雖益其兵,卻只是拿他當鷹犬。袁紹高門,恐怕也不會把劉備當回事。劉備降孫策乃是戰敗,並非倒戈,不可等同視之。觀劉備所為,縱有小節不謹,並無大惡。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劉備若能投效使君,也是人心所向,對使君有利。”

    劉虞撫著胡須,沉吟半晌,覺得鮮于輔說得有些道理。劉備的身份特殊,不管他是真的還是假的,對公孫瓚都是一個打擊。

    “依元弼之見,如何安置劉備為好?”

    “不妨讓他先去見公孫瓚,觀其所行。若他與公孫瓚交惡,則置他于漁陽,為使君左臂。若他與公孫瓚暗通,則置他于樂浪,讓他去撫慰高句麗。待使君平定公孫瓚後,再視其順逆決定用舍。”

    劉虞點點頭,輕笑一聲。“元弼此計甚妙。”

    ——

    沈直走進孫策的大帳,躬身行禮。孫策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轉回面前的公文上。

    “伯平,坐。”

    沈直應了一聲,在一旁的席上入座,雙手遞上一份文稿。這是盛憲用兩天時間寫出來的文章。盛憲自己不好意思來,讓沈直來。沈直推脫不掉,只好硬著頭皮來見孫策。他看過這篇文章,覺得盛憲態度很端正,文章寫得也很好,只要孫策不是故意刁難他,應該會滿意。

    孫策接過文稿,看了一眼便扔在一邊。他一手據案,一手捏著眉心。“伯平覺得如何?”

    “呃……”沈直暗自叫苦。孫策這不是為難人麼,他能評盛憲的文章,而且是這種文章?

    孫策瞥了沈直一眼,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他是你的長輩,你不方便評論。我也知道,以他的身份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已經難能可貴,你大概從中出力不少。不過很遺憾,這篇文章治標不治本,無法讓我相信他會真的改弦更張。他只是為保命而委曲求全,將來一有機會,他還會背道而馳。伯平,你希望這樣的事再來一遍嗎?”

    沈直心中一緊,忽然明白了孫策的用意。這一次盛憲本來必死,是孫策看在沈友的面子上給他一個機會,讓他來勸盛憲。如果盛憲不能真正從內心深處放棄與孫策為敵的心思,他們將來遲早還會發生沖突。有這個危險存在,孫策就算不殺盛憲,也不會用他,當然也不敢放手用他沈直。

    但他真不知道孫策需要什麼樣的文章,這麼猜什麼時候才能猜到結果?沈直心一橫。“還請將軍指教。”

    孫策打量著沈直。“你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沈直很尷尬。“直愚昧。”

    孫策搖了搖頭,輕笑一聲,透著一絲遺憾。“伯平,我听說你在固陵受到郭異、王晟輕忽,可有此事?”

    沈直窘迫不堪,訕訕地干笑了兩聲。

    “你難道不覺得這種事很詭異?大戰之際,這些人居然還頑固的輕視武人,他們哪來的自信?”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7 21:48
第823章 同氣相求

    沈直愣了片刻,如夢初醒,臉上發燒,無地自容。他原本以為孫策是故意刁難盛憲,欲行誅心之舉,現在才知道孫策是真的想糾正盛憲那些不合理的理念,比如文武之別。作為一個重武事的家族,沈家尤其不能接受這一點,只是他們沒有孫策這樣的實力,也沒有孫策這樣的勇氣,不敢于向世家發起挑戰。

    “將軍,我明白了。”沈直拜伏在地,伸手取過盛憲的文稿。“我這就回去請盛君重寫。”

    孫策示意沈直不要急著走。“嗯,下次你就不要來了,讓他自己來吧。有些話,我能說,你未必能說,夾在中間反而不好做人。”

    沈直感激不盡。孫策太體貼他了,他夾在中間的確很難做。

    “伯平,對這件事,你自己怎麼看?”

    沈直苦笑一聲。對這件事,他的感觸比誰都深。憑什麼讀經就不能讀兵法,武人就低人一等?論學問,他不比那些人差,否則盛憲不會將女兒嫁給他。就因為沈家通曉武事,沈家在吳郡一直擠不進前列。原因很簡單,世家要想出頭,除了擁有雄厚的財力之外,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出仕做官。出仕需要別人的提攜,尤其是州刺史、郡太守的推薦。沈家因為好武事,這些機會就比別人少很多,因為州郡往往會優先挑選通經的儒士,有意無意地跳過沈家。

    一個家族,不管有多麼勤勞,有多麼節約,如果不能在官場上佔據一席之地,終于只是一方豪強,無法迅速提升層次。做官不僅有人脈,發家致富也更快。太守的正式年俸就是二千石,相當于五六百畝良田的收入,更別說還有其他的收入。種地還有豐年、歉年,做官卻是旱澇保收。出一個二千石,相當于擁有兩千畝良田,甚至更多。

    仕途受阻,對于一個家族來說無疑是致命的。對于沈家這種曾經躋身前列的家族來說尤其如此。沈家這些年也有做官的,可是和陸家、顧家相比,從數量到級別都遜色不少,家道有中落之勢。作為大宗嫡子,沈直的壓力很大。

    “將軍,我也不贊成這種觀點,但世事如此,我也無能為力啊。”

    “是啊,世事如此,一個人的力量畢竟不夠,所以我需要更多像你和子正一樣的俊杰幫助,幫助我改變這重文輕武的不良風氣。江東弟子多才俊,又多文武兼備之人,你我同舟共濟,不僅可保江東太平,席卷中原、匡濟天下也不是難事。想當年項羽憑江東八千子弟兵滅暴秦,何其雄哉,我雖不敢與他爭雄,卻相信江東子弟一樣可以再創輝煌,讓中原那些書生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士。”

    沈直心里癢癢的,孫策這句話簡直說出了他的心聲。什麼是士?有擔當的人就是士。文士是士,武士也是士,誰說好武事就低人一等?

    沈直拜倒。“將軍所言甚是,直不才,願隨將軍左右,效犬馬之勞。”

    孫策離席而起,扶起沈直,拍拍沈直的肩膀。“哈哈,還是同齡人好說話,是便是,非便非,有過必改,有善必從,不像那些老朽死抱著幾句子曰詩雲不放。伯平,這麼說,我們之間的過節揭過了?”

    看著孫策調侃的眼神,沈直很不好意思,連連點頭。“是直狂悖,冒犯將軍,還請將軍海涵。”

    “行了,行了,你就別自責了,不讓我賠你家大門就行。”孫策拍拍手。劉斌走了過來,遞上了一把長刀。孫策取過長刀,放在沈直手中。“白虎山、石城山,我就托付給伯平了。事不宜遲,你今天就出發。”孫策說著,擠擠眼楮。“你丈人的事,我來擺平。對付這些老夫子,我有辦法。”

    沈直抱著刀,喜不自勝,他向後退了一步,一揖到底,眼淚奪眶而出。

    ——

    沈直回到大帳,將孫策的話轉告盛憲。盛憲沉默了片刻,點點頭,把所有的部曲都交給沈直,只留下兩個侍從。沈直是要去征剿山賊,身邊沒有信得過的部曲是不行的。

    沈直拜謝,帶著這一百多人過江。甘寧讓楊宏安排船送他到對岸。盛憲站在江邊,看著沈直的身影越來越小,逐漸消失在浩渺的煙波之中,又站了好一會兒,這才轉身回營。他坐在車上,一邊走一邊想著心思,沈直轉達的那些話一直在他腦海里盤旋。

    我成了抱殘守缺的老夫子?

    對重文輕武的社會風氣,盛憲也不是非常贊同,否則他也不會將女兒嫁給沈直。就眼前的形勢而言,如果郭異、王晟不是那麼自以為是,也不會犯下如此重大失誤,讓孫策輕易渡江,截斷後路。事實證明,文武不可偏廢,他一直也覺得自己很開明,與那些迂腐的儒生不一樣。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成為別人口中的老夫子,頑固不化的代名詞。

    沈直沒有直說,但盛憲听得懂。從沈直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已經對孫策五體投地、心悅誠服。能讓沈直如此佩服,孫策必有過人之處。其實想想也可以理解,如果他沒有過人之處,怎麼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怎麼可能讓吳郡世家俯首稱臣。

    與這樣的人為敵,會稽世家還有機會取勝嗎?當沈友、沈直、朱桓這樣的吳郡年輕人紛紛倒向孫策之後,會稽的年輕人會不會也向孫策稱臣?這些年輕人滿腦子的建功立業,一肚皮的豪情壯志,恨不得一飛沖天,誰能擋得住孫策的蠱惑?

    “吁——”車夫忽然一聲大喝,打破了盛憲的沉思。馬跟著嘶鳴起來,馬車被拉得搖搖晃晃,盛憲要緊緊抓住車軾才能穩住身體。他很惱怒,抬頭一看,只見幾輛馬車從遠處急馳而來,險些和他的馬車撞上。雙方的車夫都極力拉住韁繩,控制著馭馬。

    “哪來的莽撞鬼,如此匆忙?”盛憲沒好氣的喝了一聲。

    對面車上的虞翻听到盛憲的聲音,抬頭一看,大笑道︰“盛孝章,你怎麼在這里,被俘了麼?”

    盛憲抬頭一看,唾了一口唾沫,笑罵道︰“虞仲翔啊,我說是誰,原來是你這個狂徒。這麼急干什麼,怕孫將軍麾下沒有你的席位麼?”

    虞翻仰天大笑。“說你糊涂,你還不承認,我虞翻會沒官做?也就是你們這些老朽才會敝帚自珍。我要與孫伯符比武論易,你要不要來看?這可是難得的盛事,百年難得一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7 21:49
第824章 狂士虞翻

    盛憲很驚訝。虞翻要和孫策比武,他可以理解。虞翻要和孫策論易,他覺得不可思議。五經之中最難的就是易學,虞家五世治易,在吳會是首屈一指的易學世家,連吳郡第一世家陸家都要避讓三舍。

    孫策學過易麼?

    盛憲雖說脾氣好,被孫策罵作老夫子,又逼著寫檢討文章,也是憋了一肚子怨氣的。只是形勢逼人,打又打不過,逃又沒逃掉,又關系到沈直的前程,他只能忍氣吞聲。此刻見虞翻要和孫策比武論易,他當然要看一看。

    孫策不好惹,虞翻也是個狂徒,這兩人踫面肯定很精采。

    盛憲開心極了,立刻讓車夫跟上虞翻。他們一前一後來到大營,隨行的士卒上前通報,盛憲才知道虞翻是孫策請來的,只是去請人的蔣干還有其他任務沒完成,虞翻心急,便自己趕來了。盛憲越發好奇。他太了解虞翻了,如果沒有特殊的原因,他不會這麼急著趕來,而官位肯定不是他考慮的因素。

    對虞翻來說,當官從來不是問題。孫策只是一個會稽太守,還不至于讓虞翻如此看重。

    過了好一會兒,中軍傳來消息,營門打開,虞翻被允許入營,但被告知只能緩行,不準馳聘,否則會受軍法處置。虞翻翻了個怪眼,嘀咕了兩句,倒是很配合的讓車夫慢行。盛憲更不敢放肆,跟在虞翻後面,亦步亦趨。來到中軍大帳前,遠遠地就看到孫策負手站在帳門前,面帶笑容。

    虞翻下了車,快步走了過去。盛憲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過去。孫策看到盛憲,挑了挑眉。“你怎麼不回去好好反省、寫文章?還有一天時間,再寫不好,可別怪我不客氣啦。檻車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準備送你上路。”

    盛憲很尷尬。虞翻問道︰“寫什麼文章?”

    盛憲臊得滿臉通紅,轉身就想走,卻被虞翻一把拽住,逼問不已。盛憲無奈,只得把事情簡單略地說了一遍。虞翻听了,哈哈大笑,松開盛憲。“你是應該好好反省,文武並重,赫赫威風,重文輕武,自取其辱。不過你等會兒再走,看我怎麼擊敗他的,你也能有點切身感受,以後改了那坐而論道的毛病,說不定還有救。”

    盛憲氣得無語,也不走了,等著看虞翻和孫策交手。反正不管誰輸,他都開心。

    虞翻轉身,打量著孫策。孫策也打量著虞翻。虞翻大約三十上下,身材修長,劍眉入鬢,鼻梁挺直,長得很精神,只是神色倨傲,不用正眼看人,天生一個狂字寫在臉上。

    “富春孫策,見過虞君。”

    虞翻上下打量了孫策兩眼,嘿嘿一笑。“將軍不必客氣,待會兒還要大打出手,等你勝了我,再見禮不遲。”他一伸手,喝道︰“矛來!”

    孫策搖搖頭,笑道︰“虞君,既來之,則安之,何必急在一時。”

    “我很忙,趕來就是想見識一下將軍的矛法,再問問將軍的易學。此間事了,我就回去。”

    孫策點點頭,一副我理解的模樣。“看來虞君沒有敵手很久了,不遠百里,只為一敗。正因為如此,我才勸你好好休息,不必著急。你奔馳百里而來,車馬勞頓,體力又衰,不能全力以赴,我縱使勝了你也沒意思,你敗了也不能盡興,又有什麼意義呢?不妨在營中休息數日,養精蓄銳,再戰不遲。”

    虞翻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撫著頜下短須,哈哈大笑。“將軍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高手較技,勝負只在須臾之間,哪里需要如此周折。將軍但取矛來,我們分個高下。若是將軍心虛,想讓人先試試我的武藝也無妨,請出來便是。”

    孫策咂了咂嘴,搖搖頭,神情遺憾。“看來我高看虞君了。我們不用比了,虞君請回吧,你不是我的對手,我勝了你也沒意思。”

    虞翻一愣,隨即沉下了臉。“我不是你的對手?哈哈,尚未比過,你豈能如此大言不慚?莫非你和那些書生一樣不敢比試,只會嘴上功夫麼?休要多言,取矛來,分勝負。”

    “不然。”孫策一動不動,神態從容。“武藝也是兵法,生死之地,存亡之道,豈能輕忽?虞君急于求戰,輕于勝負,與趙括言兵有何不同?我是不會與你交手的。不過你來了一趟,不讓你見識一下,也的確失禮。我讓人與你交手,你若能勝他,便算你贏了便是。”

    孫策拍拍手。“子威,你陪虞君走兩趟。”

    郭武應聲出列,取過兩桿長矛,將其中一桿拋向虞翻,自己雙手持矛,身體微蹲,做出了進擊的準備。

    虞翻接矛在手,卻沒有應戰。他打量著孫策,點點頭。“你說得對,我是有些草率了,不夠慎重。”他信手一擲,將長矛插入土中尺余,長矛穩穩立住。“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論易,再比矛。”

    孫策看了一眼,微微頜首,伸手相邀。“請!”

    虞翻昂然入帳。盛憲遲疑了片刻,正在想自己怎麼開口,孫策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既然來了,就一起進來听听吧,正好做個中人,評個高下。”

    盛憲開心地拱拱手,跟著走進大帳。孫策轉身入帳。他們在外面說話的時候,孫權、陸議已經收拾好了案上的公文,準備好了筆墨紙硯,劉斌端來了茶水,一切準備就緒。只是他們神情有些緊張,尤其是陸議,眼珠轉來轉去,游移不定。

    孫策與虞翻入座。盛憲在虞翻對面坐下,興致勃勃地等著好戲開場。虞翻端起茶杯,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潤了潤嗓子,放下茶杯。“是將軍先出題,還是我先出題?”

    孫策淡淡地說道︰“虞君五世治易,家學淵源,我不過偶有所得,豈敢班門弄斧,還是請虞君先說吧。”

    虞翻也不客氣,從懷里取出一張紙,攤在桌上。“那我就先說說將軍所繪的這張圖。將軍稱此圖為太極,想必是用易傳太極生兩儀之義,以圓象太極,以黑白象兩儀,的確符合大道至簡之意,可見將軍對易的確有所得,但是很可惜,將軍研習不深,所得不過易之皮毛,于易之真義一竅不通。”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7 21:50
第825章 你亂講

    盛憲坐在對面,看不清虞翻手中的紙上究竟寫了些什麼,只看到一團半白半黑的東西。听虞翻的口氣,這應該是孫策派人帶給虞翻的,而且是孫策親手所作。這讓盛憲很驚訝。易重象數,能畫象已經超過了章句的階段,至少對易象有一定的研究才行。虞翻又說這符合太極生兩儀之意,言語間還頗有稱道之意,雖然僅僅是一句,而且後面就批得一無是處,這已經讓盛憲足夠驚訝了。

    虞翻是誰?五世治易的虞家子弟,天賦過人的奇才,罵人無數的狂士,有多少治易的學者被他罵得狗血淋頭,體無完膚。孫策能得到他的認可,哪怕只是一句,這已經是難以想象的成就了。

    盛憲好奇心泛濫,伸長了脖子,想看清楚紙上究竟是什麼。虞翻見狀,信手將紙捏成一團,扔了過來,嘴里繼續不停的批駁孫策的觀點。盛憲伸手接住紙攤開,發現上面畫了一個圓,半黑半白,白的部分有一個黑點,黑的中間有一處留白。紙條不是很規整,但簡潔明,的確如虞翻所說,符合大道至簡之意。

    但旁邊還有幾行字︰頃聞虞君五世治易,矛法無雙,名聞江東。策粗通易道,略學矛法,欲與虞君比矛論易,一分高下。

    書法很漂亮,但辭意直白淺陋,而且張狂無比。難怪虞翻會趕來應戰,換了誰,看到這副戰書都會想教訓教訓孫策。什麼叫粗通易道,略學矛法,還想揚名江東?這分明就是想踩著虞翻成名嘛。以虞翻的脾氣自然要趕來打他個落花流水,讓他灰溜溜的滾出會稽。

    盛憲收拾起心情,听虞翻論易。不過剛才一打岔,他已經跟不上虞翻的思路了,只听得虞翻滿口的易象卦相,卻听不懂多少,只好把注意力轉向孫策。

    孫策垂著眉,一手撫案,一手端著茶杯,不時的呷一口,間或抬起眼皮瞅瞅虞翻,既不緊張,也不激動,仔細看,反倒有幾分調侃。盛憲微怔,隨即明白了。孫策哪是要和虞翻論易啊,他能不能听懂都是一個問題,他只是找個理由請虞翻來。虞翻進營的那一刻,他就贏了。接下來,他只要表示出足夠的誠意,請虞翻出仕,他就大功告成了。

    怒而撓之,卑而驕之,欲抑先揚,誘敵入彀,的確符合用兵之道。虞翻雖然聰明絕頂,但是他太狂傲了,中了孫策的計還不自知。他說得再多也沒用,孫策根本就听不懂,也不想听。

    虞翻說了一大通,見孫策一直沒反應,也覺得無趣,停了下來,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將軍听懂我說什麼了嗎?”

    “沒听懂。”孫策搖搖頭。盛憲忍不住笑了一聲。他就知道孫策听不懂。他都沒听懂多少,孫策怎麼可能听得懂。正當他等著看笑話的時候,孫策又淡淡地說了一句︰“這大概就是以已之昏昏,欲使人昭昭的意思吧。”

    “噗!”虞翻一口茶水噴了出來。他瞪著一雙大眼,怒視孫策。“你說什麼?”

    “你知道我說什麼,又何必掩飾?”孫策微微一笑,看向盛憲。“盛君听懂了嗎?”

    盛憲連忙搖頭。他才不想與虞翻交鋒呢。

    孫策又看向孫權和陸議。“你們听懂了嗎?”

    孫權和陸議也連連搖頭。

    孫策一攤手。“你看,不是我一個人沒听懂,誰都沒听懂你在說什麼。”

    虞翻愣了片刻,拂袖而起。“易道精深玄奧,原本就不是什麼人都能懂的。你既不通易道,我們就不必多費口舌了,還是出去比試矛法,分出勝負,我還來得及趕回山陰。”

    孫策坐著一動不動,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沒听懂,未必就是我不懂啊,也許是你亂講呢。”

    虞翻哼了一聲,懶得搭理孫策,舉趟就走。等他走到帳門口,孫策又說了一句︰“虞君對老子和易經的關系有什麼見解嗎?”

    虞翻突然停住腳步,扭轉身子,疑惑地看著孫策。“將軍學的是鄭氏易?”

    漢末易學有兩個方向︰一是以虞翻為代表的象數易學,一是以鄭玄為代表的義理易學。象數易學是漢代易學的主流,但是到了漢末,象數易學就和五經一樣,已經繁復得無以復加,走上了絕路,虞翻就是最後的大師。鄭玄獨闢蹊徑,拋棄了那些繁瑣的象數,引老入易,講究義理,為後來玄學的出現指引了方向。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治學風格,雖然眼下看起來虞翻的象數易學還是主流,可是以鄭玄的學術地位,虞翻對這種新出現的異端非常敏感,孫策一開口,他就聞到了味道。

    孫策不懂什麼鄭氏易學,他對易學的了解僅限于太極圖。如果按照正常的辯論方法,他給虞翻提鞋都沒資格,虞翻說的他都听不懂,怎麼辯?

    要想取勝,只有出奇。你說你的,我說我的。

    虞翻的易學再牛逼,那也是行將就木的學問,事實證明這種易學沒有存在的價值。至于什麼鄭氏學,說白了,除了在哲學意義上有點思辨的意義之外,也是學者們的自說自話而已。易學的本質是巫書,剝去巫術的皮,剩下的東西其實最簡單不過︰二進制。東方學者在象數義理里打滾,一輩子也鑽出來,反倒是西方學者沒有先入為主的觀念,一眼看出了二進制的價值。

    至于後來有人把易經和基因扯在一起,就是另外一種偽科學了。發明易經的本意只是記數,絕不會知道基因的存在。之所以看起來相似,其實是因為他們都夠簡單。

    由最簡單的演化出最復雜的,這原本就是進化的原則。學術如此,生命也是如此。

    孫策當然不會和虞翻說什麼二進制或者基因,他要做的就是戳破虞翻看似絢爛、實際蒼白的學術假象,讓他意識到自己的荒謬。

    “大道至簡,真正的學問能一針見血,只有那些虛張聲勢,甚至不能自圓其說的學問才會用長篇大論解釋一個最簡單的問題。別人听不懂,未必就是別人笨,也許是因為你在自欺欺人。但凡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只有說謊的人才會喋喋不休,因為他要用更多的謊言去證明一個謊言,最後成為一個彌天大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7 21:53
第826章 戰虞翻

    “你說什麼?”虞翻真的怒了。易是五經之首,虞家五世治易,在孫策這兒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全成了謊言?

    孫策起身,脫去大氅,掛在一旁的闌上。“我說什麼已經不重要了,你根本不懂易,沒什麼好論的。我們出去比矛法吧,分出勝負,也好讓你早點離開。”他搓了搓手,從虞翻身邊走過,出了帳,從郭武手中取過長矛,走到空處,倒持長矛,兩足微分,不丁不八,傲然而立。

    虞翻匆匆走了出來,正準備與孫策理論,一見孫策這氣勢,頓時一驚,把一肚子的話又咽了回去。

    真正的高手不需要動手,僅從對方的氣勢上就能看出幾分端倪。虞翻自小習矛,與人交手無數,見過太多的對手。此刻一見孫策的氣勢,就知道孫策在矛法上的造詣不低。

    “我本來以為你能揚名江東,必有過人之處,想請你在營中盤桓幾日。不過聞名不如見面,你的易道讓人大失所望,希望你的矛法有可取之處,不要敗得太快。”孫策後退半步,沉腰坐馬,雙手握矛,左手在腹,右手在腰,長矛持平,直指虞翻心腹,正是矛法中最通用的姿勢,攻守兼備的中平式。

    武藝和學術一樣,真正的殺人技往往很簡單,騙人的套路才會花團錦簇。

    虞翻雖然氣得七竅生煙,但他畢竟研習矛法多年,知道這時候不能動氣,必須小心應付,否則他必敗無疑。論易輸了就輸了,大不了名聲受損,回去再下功夫研究,將來還有機會雪恥。比矛輸了卻有可能送性,想雪恥都沒機會。

    虞翻走到被他戳在地上的矛前,伸手一提,長矛破土而出。他提著矛,來回走了兩圈,借機平復了一下心情,這才擺開架勢,與孫策面對面。

    孫策又說道︰“有言在先,我天天練矛,而且營中高手甚多,常常對練。為了你來,我這兩天還抽時間強化了一下,所以狀態比你好。你如果輸了,不算丟臉,能堅持到十合以上,就算你贏。”

    虞翻冷笑一聲︰“將軍美意,在下心領,不過毋須十合,五合以內,我若不能刺中你,就算我輸。”

    孫策笑了,收矛立起。“虞仲翔,你急于求勝,又犯了兵家大忌。依我看你還是休息一夜再說吧。以你現在的狀況幾乎沒有一點取勝的可能,白白壞了我的心情,我勝之不武,沒什麼意思。”

    虞翻雖說一直在調整自己的呼吸,平復自己的心情,但他還是被孫策氣得不輕。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麼懟別人的,今天卻被孫策懟了,脾氣再好也壓不住,更何況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脾氣好的人。他懶得和孫策斗嘴,低喝一聲︰“將軍小心,吃我一矛!”喝聲中,躍步上前,挺矛就刺。

    孫策早有準備,臉上笑容不變,眼神卻變得極為專注。他雙手舞矛,手腕顫動,矛頭抖圓,用了一個撥法,將虞翻的長矛攔在圈外。這是破鋒七殺中的一招,他每天練習,極其純熟。雖然有的是普通長矛,不是專用的霸王殺,卻依然勁道渾圓。

    虞翻一擊不中,立刻收矛防守。矛是直擊兵器,優勢是出擊迅速,殺傷力強,缺點就是一旦攻擊落空,很容易被對方搶入中門,所以攻守轉換極其重要,不能有一絲間隙,但凡高手,轉攻為守都幾乎本能,根本不用想。

    但孫策沒有進攻,他雙手端矛,保持著防守的姿勢,嘴角微挑,帶著一絲調侃。

    虞翻怒氣勃發,再次搶攻,幾乎是全力以赴,一步邁出,矛頭直刺孫策胸口。但孫策守得嚴實,待虞翻的矛已經刺出,無法變招,這才邁步向前,左腳左前方邁出,前進的同時避開了虞翻的矛頭,手中長矛壓住虞翻的矛,趁勢前突。

    虞翻早有準備,腳下急停,右手下壓,矛頭抬起,隨即又向下砸去。他中途變招,有出人意料的效果,但也造成了力量不足的缺點,速度不是很理想。孫策不慌不忙,橫矛招架,以雙手之間的矛根擋虞翻的矛頭,輕輕松松的將虞翻的矛頭崩了出去,順勢再進半步挺刺。

    虞翻接連兩次攻擊被破解,招式已老,後力不繼,不得不抽身而退,橫矛招架。

    孫策一擊即收,脫離接觸,虞翻擋了個空。

    轉眼間,兩人交手兩回,虞翻攻擊三次,沒能佔到一絲上風,反被孫策的反擊逼得手忙腳亂,心中不安。他不敢再輕易進擊。他剛才夸了海口,五合不勝就算輸,現在兩合已過,他還沒看到一點勝利的希望。孫策門戶守得極嚴,就算他想冒險,孫策也不會給他機會。冒險不成,反倒有可能被孫策所趁。

    虞翻端著矛,緩緩進逼。

    孫策端著矛,腳下橫移,繞著虞翻轉起了圈。如此一來,虞翻就不是不跟著他轉動身體,無法保持直線直擊。這和矛法直進直退的原則相違背。矛是戰場殺人技,戰場上不論是步卒還是騎卒都不會有橫行繞圈的機會,要麼進,要麼退。虞翻練的就是這種矛法,此刻遇上橫行的孫策,他很不適應,非常別扭。

    感覺到虞翻的焦灼,孫策抓住機會發起攻擊,但他沒有全力以赴,一擊不中立刻撤出,根本不給虞翻纏斗的機會,虞翻兩次反擊都被他輕松破解。

    孫策歪了歪嘴,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虞翻長嘆一聲,後退兩步,扔下了長矛。雖說只有四合,他還有一次機會。但孫策守得嚴實,他根本沒有取勝的可能,與其最後認輸,不如現在就主動放棄,好歹還能保留一絲顏面。

    “將軍勝了。”虞翻拱拱手,轉身就走,步履匆忙,一句話說完,已經在數十步以外。

    孫策揚聲道︰“虞仲翔,你以為我那張太極圖就是太極生兩儀嗎?”

    虞翻停住,轉身看著孫策。

    “看好了。”孫策持矛正對虞翻,雙手抖動,矛頭顫動,轉起圈來,一擊即收。從旁邊看也許看不清,但虞翻正對著,看得一清二楚,那一瞬間,他分明看到了一個圓,而圓的中心一半被孫策的身影遮住,一半空白,赫然正是孫策畫的那張太極圖。

    虞翻一下子愣住了,腦子里轟的一聲,仿佛打開了一扇窗戶,他看到了什麼,卻又看得不甚清楚。一時愣在那里,呆若木雞。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7 21:55
第827章 你狂我更狂

    盛憲暗自嘆了一口氣。

    虞翻不僅沒能讓孫策丟臉,就連他期盼的兩敗俱傷都沒出現。在詭計多端的孫策在前,虞翻一敗涂地。

    盛憲背著手,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了中軍大營,拐進一旁的輜重營。沒戲可看,還是回去寫檢討文章吧。輜重營里的工匠正在忙碌,地上堆滿了剛從山坡上砍來的木頭。有的正在去皮,有的正在析木,有的在打眼制榫,鐵錘敲擊鐵鑿,丁丁當當的響成一片。盛憲一邊避讓,一邊無意間瞅了一眼,心里咯 一下。

    他看到了幾輛檻車。

    檻車是新造的,淺黃色木料還透著濕潤,但毛刺也很明顯。軍中緊急,沒有時間晾干,也無法細心打磨,一切都很粗糙,當然也談不上舒適。本來嘛,檻車又不是安車,哪來的舒適可言。

    一想到這一點,盛憲後背直冒涼氣。他想起了孫策的話,三天做不出讓他滿意的文章,就要檻車征送長安廷尉,治他叛逆之罪。且不說這叛逆的罪名是否有辱家門,這一路上的痛楚就不是那麼好受的。坐這樣的車去長安,能不能活著走進廷尉都不好說。

    盛憲下意識地加快腳步,趕回自己的帳篷。在帳篷里坐定,盛憲听到外面隨行的士卒關照他的侍從,從現在開始,未經許可不得隨意出帳,以免發生意外。盛憲一聲嘆息。沈直在的時候,他還沒有這種感覺。沈直走了,他成了一個真正的俘虜,連人身自由都沒有了。

    當然,比起檻車征送廷尉,這個帳篷還是不錯的。

    盛憲打開硯盒,拿起筆,鋪起紙,看著淡黃色的紙張,一時出神。

    這文章怎麼寫?

    盛憲想了一會,突然想起虞翻說的那句話,對照眼前的境遇,他感慨更深。虞翻說得對啊,重文輕武,自取其辱。沒有實力,空談大道,當真正的危險到來時,要麼受辱,要麼滅亡。他心中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淒涼,出神良久,在紙上落下一行字。

    “詩雲︰予曰有御侮!何謂御侮?曰︰武臣折沖曰御侮……”

    ——

    虞翻在帳前站了半晌,忽然打了個激零,反應過來,懊喪的一拍腦袋。“噫,不意今日盡為狡童所趁。什麼論易比武,公平起見,這分明是一計嘛。”他四顧而望,卻發現帳前已經空空如也,除了當值的衛士堅守崗位,其他觀戰的人都已經散去。中軍大帳的門還開著,依稀透著燈光,人影晃動。

    虞翻猶豫了片刻,轉身向大帳走去。站在門口的郭武看了他一眼,伸手攔住了他。虞翻眼楮一橫,正準備發怒,里面傳出孫策的聲音。

    “子威,讓虞仲翔進來吧。”

    郭武放下了手臂。“請。”

    虞翻低頭入帳,見孫策正坐在案前,案上鋪著一張地圖,除了他剛剛見過的陸議、孫權之外,還有兩個人,一個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個是十三四歲的少年。虞翻遲疑了片刻,放輕腳步,走到孫策面前。

    “孫將軍……”

    孫策抬起頭,看了虞翻一眼。“我說過,你遠來勞頓,不宜交鋒。這次比武不作數,你是在營里休息,還是去餘暨?要不回山陰也行,休息好了再來,我隨時恭候。”

    虞翻搖搖手。“勝負乃是小事,不足掛齒。我想……問一句,將軍的矛法中是不是有易理?”

    “算是有一點吧,不過我的易和你的易不是一回事,恐怕幫不上你。”

    虞翻很尷尬。論易,孫策除了詭辯之外沒有任何值得他重視的意見。比矛,他雖然輸了,卻也差距不遠,最多算他輕敵,好好休息一下再戰,未嘗沒有取勝的機會。可如果孫策的矛法中蘊含意理,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陰一陽謂之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能將道應用于日常生活,這一直是學者追求的目標。他是易學大家,他也精通矛法,但他的易學和矛法根本沒有共通之處。可是孫策做到了,他將易道化入武道,知行合一,能將易理融于武藝之技,境界比他以為的更高,有和他論易的實力。

    見賢思齊,對手難尋,他當然不能放過這樣的機會。與此相比,一兩次比武的勝負又算得了什麼。

    “那我就叨擾將軍,在營中盤桓數日。”

    “好啊,歡迎之至。”孫策示意劉斌加一張席,讓虞翻入座。“仲翔是本地人,依你看,這幾天會有大雨嗎,今年的雨水會不會比往年更多?”

    虞翻想了想。孫策問的是兩個問題,春夏雨水多是常識,但今年雨水會不會比往年更多卻不是常識。孫策這麼說也許有考問他易學應用的意思,他自然不能掉以輕心,如果能扳回一局,他當然求之不得。

    見虞翻沉思不語。孫策無聲地笑了。虞翻是易學大家不假,但他卻不是掐指一算就能前知八百年,五知五百年的大神,那終究是小說家言。易經的價值在于哲學思辨,對立統一的辯證法才是精髓。縱觀虞翻有關的史料記載,他的長處在于防微頓漸,整體思維的大局觀,而不是什麼卜卦。

    虞翻以卜卦論事的記錄只有一條,其名聲還不如吳範、趙達等人。

    過了一會,虞翻開了口,神情很嚴肅。“將軍,會稽一年四季,夏季雨水最多,春季次之,秋季又次之,冬季雨最少。眼下是春末夏初,從整個春季來看,雨水的確比去年偏多,所以夏季多雨的可能性非常大。除此之外,將軍還要警惕風暴和海涌。會稽近海,風暴猶多,尤其是水師要非常小心,中原來的船只被吹翻是很正常的事。”

    孫策點頭同意。他也擔心這些問題。郭嘉、龐統都是聰明人,號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有些事書上是不講的,對中原的讀書人來說,會稽已經是文明邊緣,他們不了解會稽的天文地理,偶有所知也未必會寫下來,郭嘉、龐統沒有切身體驗,遠遠不如虞翻這個土著敏感。

    沒有人是全知全能的,尤其是這個知識傳播還被少數人壟斷的時代。

    “仲翔出仕了嗎?”

    “尚未出仕。”

    “我初到會稽,人地兩疏,能否請仲翔出任功曹,時時匡輔?”

    虞翻眉梢輕挑,似笑非笑。“將軍,我可是狂士,即使是本郡士子,被我罵過的人也不計其數,功曹這個位置可能並不適合我。”

    孫策報以溫和的淺笑。“我不僅會罵人,我還會殺人。”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7 21:56
第828章 強龍與地頭蛇

    狂士之所以狂,除了那些不知天高厚的妄人,大多是因為有實力,別人在他眼里都是傻逼。

    虞翻的狂就是如此。他不是莫名其妙的狂,而是他能指出你的錯誤,將你駁得啞口無言。說,說不過他,打,又打不過他,你就是看他不順眼,也只能在背地里發發狠,拿他沒辦法。

    真正整治了虞翻的人只有一個︰孫權。但孫權靠的不是自身的學問或者武功,而是權力。他整治的只是那個虞家的家主虞翻,而不是狂士虞翻。虞翻仕途不順,但虞家卻沒受什麼影響,會稽虞氏真正走上歷史前台就是從虞翻開始,歷兩晉六朝而不衰,直到隋唐依然是赫赫有名的世家,虞世南就是虞翻的後人。

    要讓虞翻這樣的人心服口服,靠權力是不行的,要靠自身的實力。

    虞翻不僅是易學大家,還兼通其他學問。不僅學問好,武功也好。不僅武功好,醫術也好。孫策不可能樣樣比他強,但他在易學上打擊了虞翻,在矛法上虐了虞翻,已經有足夠的資格和虞翻平起平坐。此時再請虞翻任功曹水到渠成,虞翻只是例行公事的客套了兩句就答應了。

    孫策隨即為虞翻引見郭嘉、龐統,又命孫權、陸議拜見。見禮完畢,龐統向虞翻說明了當前形勢。虞翻對郭異、王晟等人不屑一顧,認為他們就是什麼也不懂的蠢材,既然已被困在固陵,投降只是遲早的問題。別看他們平時一個個以道義自居,真讓他們去死,沒有人一個能慷慨就義。

    虞翻提醒孫策,整治這些人是必要的,但盡量不要多加殺戮,還是應該以安撫為主。會稽多山,最富庶的幾個縣又由東而東,沿海岸分布,處處皆在山賊的攻擊之下。就算孫策在各縣都安排重兵也只能以防守為主,無法在短時間內根除,治標不治本。要想治本,可以通過選拔人才開始,以會稽人治會稽。吳郡有文武兼備的沈家,會稽也一樣有好武事的世家子弟,把這些人用好了,會稽自然安定,安定才能發展。

    孫策接受虞翻的大部分建議,但他不想就此放過固陵城里的那些人。虞翻是會稽人,再狂也不會看著會稽世家死人,所以他大談和為貴。可他不是會稽人,是外來的強龍,要想壓住這些地頭蛇,不見血是做不到的。如果阻兵叛亂都能平安無事,以後誰不高興了就造反,哪里還有安定團結可言。

    要麼不打,要打就將他們打痛了。

    得到虞翻的確定,孫策下令全軍做好防範風雨的準備,尤其是甘寧、凌操統領的水師,一定要尋好避風港,隨時準備躲避。台風一來,樓船都能掀翻,更別說這些中小型戰船。

    ——

    太史慈坐在巨石上,看著東南方向的星空,沉默不語。

    嚴輿、王連站在一旁,面面相覷。王連是王晟的兒子,奉郭異、王晟之命,渡江向嚴白虎求救。嚴白虎擔心自己實力不足,又派嚴輿和王連一起來向太史慈求援,請他發兵一起渡江接應郭異、王晟。孫策已經切斷了後路,固陵儲糧不足,最多只能支撐十天。

    但是怎麼救,他們都沒計劃,包括嚴白虎在內都拿不出什麼好的方案,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太史慈身上。太史慈驍勇善戰,和祖郎激斗,不分勝負。祖郎是丹陽有名的大帥,比嚴白虎等人的實力強多了。太史慈能和他戰成平手,足以說明他的能力。

    可是太史慈自己心里有數,他可以和祖郎戰成平手,卻無法渡江救援郭異等人。孫策有水師,嚴白虎沒有,僅憑幾艘民船是無法和甘寧水戰的,那和送死沒什麼區別。

    救,沒有足夠的實力,可不救也不行,他不能看著會稽落入孫策的手中。能將孫策拖在會稽一天,劉繇就多一分機會。

    “我們去錢唐攻孫靜,逼孫策回援。”太史慈站了起來,看著嚴輿。“令兄有多少人馬可用?”

    “兩萬人。”嚴輿說道。

    “有多少青壯?”

    “五千余。”

    “行,你立刻趕回去,讓令兄趕往錢唐,五日後,我們在錢唐會合。”

    嚴輿猶疑不已。王連從錢唐趕來,輕裝簡從,晝夜兼程還用了三天,太史慈五天怎麼可能趕到錢唐,除非他不帶部下,單人獨騎。“將軍帶多少人去?”

    “我會挑選三百精銳。”太史慈轉身向山寨走去。“救兵如救火,五百里奔襲,只有精銳能當此重任。王君,你就別回固陵了,想辦法籌集一些船只和糧食,接應郭府君渡江。固陵無法長期堅守,讓他們撤到江西吧,與嚴大帥合兵一處,再作計較。”

    王連點頭答應。他也覺得固陵守不住,吳郡又沒什麼地形可用,撤到江西才是正理。

    嚴輿有些不太高興。太史慈只帶三百人去,那襲擊錢唐的主力就是他們兄弟的人馬,損失也要由他們兄弟來承擔,好處卻沒看到,這一仗打得有些莫名其妙。

    太史慈走了兩步,又停住腳步。他看了一眼嚴輿。嚴輿猶自出神,直到王連扯了他一下,他才回過神來,連忙擠出一臉笑容。太史慈說道︰“我有個問題,希望嚴君能坦誠相告。”

    “將軍請說。”

    “你們兄弟為什麼不投降孫策?與他作對,似乎沒有必要吧。”

    嚴輿嘿嘿笑了兩聲。“孫策屠戮英豪,奪人產業,我們兄弟看不過去,不願與他為伍。”

    太史慈盯著他,一聲不吭。嚴輿被他看得不自在,笑容漸漸僵硬。他舔了舔嘴唇,眼珠滴溜溜的轉了兩圈,又強笑道︰“孫家寒微,在鄉里並無名譽,不為強宗豪右所服,即使憑武力一時稱雄也難保長久。相比之下,我們兄弟還是更看好劉使君。”

    太史慈點點頭。“劉使君在豫章集結人馬,準備討伐孫策。賢兄弟如果能助他一臂之力,將來富貴可期。足下武藝高強,如果去豫章面見使君,他一定會授以重任。如此,劉使君得一強援,令兄弟得一依賴,兩全其美。”

    嚴輿笑著拱拱手。“多謝將軍提醒,容我回報兄弟,備些禮物,再去豫章請見。”

    太史慈笑笑,深深地看了嚴輿一眼。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9 13:25
第829章 還沒完

    送走了嚴輿與王連,太史慈找來徐岩,解說了自己的計劃。

    徐岩很擔心。太史慈是善戰,但三百人太少了。嚴白虎的人馬都是烏合之眾,而且首鼠兩端,與當地世家豪強多有聯係。吳郡世家已經大多依附孫策,嚴白虎的很可能也投降了孫策,借機來誘太史慈入彀。

    徐岩這麼想是有道理的,孫策要去會稽,必然經過烏程。嚴白虎有沒有與孫策見麵,誰也不知道,但他們沒有交戰是明擺著的,否則嚴輿不會隻字不提。嚴白虎自稱是嚴助後人,原本也是吳縣的,烏程是孫堅的封邑,又是沈家的地盤,而沈家和孫策的關係非常好,沈友還代替孫策指揮了吳縣之戰。

    各種因素綜合起來,徐岩覺得嚴白虎不可信。太史慈不僅不能依靠他,還要防著他。一旦中伏被圍,這三百人根本不是對手。而離開了太史慈,他們也不是祖郎的對手,隻能放棄銅官山大寨南撤。

    太史慈知道徐岩說得有理,但他還是要冒險。劉繇正在豫章做準備,孫策一旦占據會稽,很快就會西進攻擊豫章。他能拖住孫策一天,劉繇就多一天準備時間。嚴白虎不可靠,他防著嚴白虎就是了,不能因此坐視孫策攻滅會稽世家。

    他也試探了嚴輿,從嚴輿的反應來看,似乎嚴白虎還沒有依附孫策。陽羨許家已經滅門了,銅官山遲早要放棄,不如趁此機會南撤。與嚴白虎等人並肩作戰,建立聯係,南撤的時候也可以避免發生衝突,挑選一些好地盤。

    徐岩無法勸服太史慈,隻得答應了,連夜挑選了三百多身強力壯的青壯,配齊武器,每人帶十天的幹糧,隨太史慈趕往錢唐,剩下的人由徐岩率領,擇機南撤。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太史慈就離開了銅官山。

    太史慈的行動沒能逃過祖郎的眼睛。但祖郎以為太史茲是要偷襲他,完全沒想到太史慈會一直向南去了。等斥候彙報說太史慈越走越遠,一去不回,他才意識到自己誤判了形勢。他一麵派人通知孫策和郭暾,告訴他們小心太史慈,一麵發起了進攻。能和他對陣的唯有太史慈一人,沒有了太史慈,這些山賊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徐岩為了拖住祖郎,苦苦支撐了三天,付出了三百多人的傷亡,最後才撤出石門山,向西南方向去了。

    ——

    “你看,你的認識還是很深入的嘛。”孫策抖了抖手中的紙,滿麵笑容。“盛君,窮則變,變則通,你如此,儒門也是如此,生而為士,不僅要敢於批評別人,善於批評別人,還要敢於自我批評,善於自我批評,才能不斷進步。恭喜你,你重獲新生了。”

    盛憲訕訕地強笑著,很尷尬。不管怎麼說,心裏一塊大石頭總算放下了。為了寫出這篇能讓孫策滿意的文章,他這幾天太煎熬了。因為沒能在三天之內完成任務,孫策甚至要將他關進檻車示眾,如果不是虞翻說情,他這次丟臉丟大了。

    “將軍,那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孫策將紙小心的收好。“你想去哪兒都可以,當然如此願意留下來,我也非常歡迎。”

    盛憲連忙謝絕。他再也不想看見孫策了,以後都不想。孫策也不勉強。盛憲說到底就是個讀書人,有點小清高,真遇到事,這種人沒什麼用。就讓他去讀讀書,做做學問吧。

    孫策讓龐統送盛憲出營,然後請來虞翻,讓他過目。盛憲的文章引經據典,他看得懂大意,卻不敢說全部懂,萬一盛憲在裏麵玩個什麼春秋筆法,他就丟臉了。不過想想盛憲那慫樣,估計他也也不敢。

    果然,虞翻看完後撇了撇嘴。“文章沒什麼問題,隻是將軍不必太在意,盛孝章隻是委曲求全罷了,心裏未必信服。”

    孫策嘿嘿一笑。“仲翔,你覺得腹誹這個罪名怎麼樣?”

    虞翻眉頭緊皺。“將軍,這等法家的下賤手段就不用提了吧。”

    “這也不完全是法家的事,儒家的春秋決獄也好不到哪兒去。春秋究竟該怎麼解,到現在都沒統一,豈能用來決獄?出發點也許是好的,法律不外乎人情,但尺度掌握不好,隨心所欲,就成了亂來,腹誹之所以能成為罪名,當初儒家可是立了功的。”

    虞翻呲了呲牙,沒吭聲。他雖然未必讚同孫策的意見,卻也聽得出孫策並不讚成腹誹入罪。

    “你覺得我把這篇文章印上幾千份,替盛憲揚揚名,他會不會感激我?”

    虞翻盯著孫策看了一會,臉頰抽了抽,卻又心動不已。他本來以為盛憲寫完文章就結束了,沒想到孫策根本沒有放過盛憲的意思,還要將盛憲的這篇文章廣為傳播。以盛憲的名聲,這篇文章很快就能傳遍天下,結合朝廷重提尚武之風的舉措,文武之辨很可能會再上一個台階,不僅對武人是好消息,對他這種文武兼備的人更是好消息。

    “將軍,事雖好事,隻是這麼做,是不是有違君子之風?至少應該和他說一聲。”

    “我什麼時候說我是君子?”

    “呃……”

    “仲翔,你是狂士,我是武人,不管你我怎麼做,都不會被他們當作君子。既然如此,我們就直道而行,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盛孝章懦弱,他敢為天下先嗎?他幫我發聲,我幫他揚名,有什麼不好?你放心吧,他將來一定會感激我的。”

    孫策笑得很得意,虞翻卻很無語。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盛憲的學識和名聲都足夠,影響力比孫策大很多,這篇文章一出,反響肯定很大。而以盛憲的性格,沒有人逼他,他根本不敢做這樣的事。

    “什麼事這麼開心?”郭嘉踱了進來,和虞翻打了個招呼,笑眯眯地對孫策說道:“將軍,剛剛收到祖郎送來的消息,太史慈出了銅官山。”

    孫策一驚,顧不上盛憲的事,連忙問究竟。郭嘉把情況說了一遍,祖郎在三天前發現太史慈離開了銅官山,方向不明。他派人送信,但信使在路上遇到了意外,耽誤了時間,今天傍晚才趕到對麵大營。

    孫策拉過地圖,沉吟半晌。“太史慈出山,隻帶三百人,會去哪兒?”

    郭嘉淡淡地說道:“精銳盡出,輕裝急行,自然是救必救之處。”他說著,伸手在固陵的位置點了點頭,指頭又劃過一段距離,落在江對麵的大營。“不過他沒有船,所以他最可能選擇的位置應該是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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