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890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7 19:59
第860章 天子的擔當

    荀彧回到室中,看著已經封好的青囊,忽然有些遲疑。他知道曹操不像楊彪、劉巴,不會瞻前顧後,接到他的信就會照計行事。但這不是普通的技術,這是能影響思想的重大變革,他不知道結果會怎麼樣。

    益州與揚州相似,曹操也與孫策相似,拋棄了經術,他會不會也像孫策一樣成為朝廷的心腹之患?

    荀彧拿著青囊走進自己當值的廬舍,拿起枕頭,打開端蓋,將青囊放了進去。他坐著仔細地想了一回,起身整理好衣服,準備去拜見天子。賀純等人已經在路上,如何處理這些人,對朝廷來說是個麻煩。謝煚都有尚書台的同僚求情,賀純身為老臣,朝中故舊的份量絕非幾個尚書郎這麼簡單。劉巴剛才也說了,賀純是楊家故吏。

    出門之前,荀彧攬鑒自照。一夜未睡,他看起來有些憔悴。他又坐了下來,解開衣服,叫來侍者,讓他打水。用涼水衝冼一番,再換上一套幹淨衣服,整個人便精神了很多。他又取出粉,仔細地敷在臉上,掩去黑眼圈,又在腮上點了一些脂肪,仔細的抹勻,看起來神采奕奕,精神煥發,這才起身出門。

    出了尚書台,荀彧就覺得有些異樣。連日來陰雨綿綿,除了天子上朝,很少有人會來宮裏。天子年幼,將政務交給了司徒楊彪和司空士孫瑞,有什麼事,直接去司徒府、司空府就行,不需要來見天子,加上天雨路滑,長安民生凋弊,宮裏連地磚都鋪不起,更沒人願意來。

    可是今天宮門外站了幾個人,不住地向尚書台方向張望,看樣子不像是求見天子的,倒是來見他的。荀彧眯起眼睛,仔細看了看,這些天經常熬夜,目力衰退得利害,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臉,隻得走進些再看。等他看清對方是誰時,心裏便有些後悔,想退回去已經遲了。

    站在宮門外的是王淩,王允的從子。

    荀彧無奈,隻得硬著頭皮走過去。王淩迎了上來,拱手施禮。荀彧還了禮,問道:“太傅安好?”

    “多謝令君關心,太傅安好,感激令君時常關照,特派我來致謝,請令君得閑時過府一敘。”

    “太傅邀我,可有什麼事?”

    王淩非常恭敬。“也沒什麼大事,隻是聽說有幾個故友出了事,犯了法,想請教令君。”

    荀彧轉身看了看,見不遠處停著一輛四輪馬車,裝飾很樸素,但車廂上的太傅府標誌很醒目。他知道推辭不掉,隻得說道:“那勞煩你稍候片刻,我進宮麵見天子,說幾句話就出來。”

    “無妨,令君請便,我在這裏等著便是。”

    荀彧向王淩點頭致意,轉身向天子住的偏殿走去。太傅王允已經很久不問事了,今天突然靜極思動,點明要見他,自然是因為郭異的事。郭異敢阻止孫策,自然是受了袁紹的指示,現在郭異被檻車送往長安,袁紹自然不能不管,通過王允來施壓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這不正是孫策希望的結果麼?

    荀彧來到殿中,天子正和唐姬說話,兩人隔著兩臂距離,但神態很輕鬆,天子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唐姬含笑點頭。看到荀彧走來,天子招了招手,等荀彧走到麵前,天子端詳了他片刻。

    “又熬夜了?”

    荀彧很尷尬。天子又道:“如果不是疲倦得很,你不會敷粉的,這就叫欲蓋而名章。”

    “陛下聖明。”

    “王淩在宮外,是等你吧?”

    “是的。”

    天子抬頭看看天。烏雲卷舒不定,雖然算不上晴朗,卻比之前的陰雨綿綿好多了。“太傅養病這麼久,朕一直沒去探望他,難得今天天氣不錯,朕去看看他。”不等荀彧說話,天子又道:“可以蹭王家的車馬,不用宮裏派人,又能省一筆開銷。”

    荀彧嚇了一跳,連忙搖頭。“陛下不可,這有失天子體統。”

    “高皇帝初定天下,天子不能具鈞駟,將相隻能乘牛車,何嚐有體統。朕現在不過比他們略窮一些而已,有什麼大礙。當此危難之際,更應該君臣同心協力,共度難關,而不是互相指責。你說對吧?”

    荀彧聽得懂天子的言外之意,鼻子一酸,險些落淚。他連忙忍住,向天子躬身施了一禮。

    “走吧,你陪朕去,路上正好說些事情。”

    ——

    王允躲在床上,看著青色的屋頂出神。

    許攸坐在一旁,神情有些不耐煩。屋子低矮,通風不暢,除了潮濕的黴味還有一股說不出的怪味,讓人聯想到腐朽二字。他幾次想起身告辭,出去透透氣,王允卻像死了似的,一動不動。沒得到王允的答複之前,他不能離開。

    郭異是他的故友,郭異起兵也是他居中聯絡的,現在郭異被檻車征送長安,他不能有坐視不理。

    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許攸抬起頭,發現進來的是王允的長子王蓋,不由得一愣。王蓋在宮裏做侍中,今天又不是休沐,他怎麼回來了?

    王蓋看到許允,也有些意外,匆匆拱了拱手,便趕到王允榻邊。“父親,陛下來看你了。”

    王允一驚,隨即坐了起來,掀被下床。“在哪裏?”

    “還在路上,我是趕回來報信的。”王蓋又低聲說道:“陛下坐的是我家馬車,由荀彧陪同。”

    王允雪白的眉毛顫了顫,看著王蓋。王蓋微微點頭。王允坐在床邊,雙手扶著床沿,身體彎得像一張弓。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看著許攸,眼神譏諷。

    “子遠,你知道天子為什麼來嗎?”

    許攸下意識地點點頭,想了想,又搖搖頭。王允要見的是荀彧,結果天子親自登門,坐的是王允家的車,陪同的卻是荀彧,這裏麵有太多的含義可以解讀。哪一種才是真相,他搞不清楚。王允和天子的關係究竟怎麼樣,王允還是不是曾經的王允,他也不了解。幾年時間完全可以改變一個人,兩年前的王允生龍活虎,可不是躲在床上等死的老朽。他初到長安,對長安的情況也不熟悉,需要王允的幫助和指點,否則什麼事也辦不成,隻能看著郭異人頭落地。為了能救出郭異,他隻能忍氣吞聲。

    “還請王公指點。”

    “文若的家人還在鄴城,你們要相信他,不要逼他太緊,否則別人就會趁虛而入。”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7 20:00
第861章 南北兩王佐

    許攸對天子的造訪沒有準備,王允也沒有,但他養病的這段時間置身局外,想了很多,所以很快就知道了天子的用意,不失時機的敲打了許攸一下。

    他不喜歡荀彧,也不喜歡荀彧的做法,但他同樣不喜歡袁紹的做法。荀彧的家人還在鄴城,他目前的所作所為雖然未必全部符合袁紹的利益,但總體而言,荀彧沒有與袁紹做對的可能。袁紹不知道體諒荀彧的難處,隻知道步步緊逼,這讓王允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當初殺袁隗一家時,他就承受過同樣的壓力。

    如果連家人還在鄴城的荀彧都懷疑,那沒有家人在鄴城的他,袁紹會相信嗎?如果不相信,將來袁紹如果得了天下,會不會和他算袁隗、袁基之死的舊帳?

    這讓王允不寒而栗。

    王允讓王蓋幫他更衣,穿上朝服,趕到門外相迎。他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僅僅是換衣服就讓他氣喘籲籲,額頭全是虛汗。但天子來得也不快,他站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馬車才姍姍來遲。

    王允上前施禮,口稱萬歲。荀彧先下了車,天子跟著出現在車門口,扶著荀彧的手,緩緩下了車,來到王允麵前,伸手扶起,親熱地說道:“觀太傅之形,聞太傅之音,便知太傅康健,朕心甚悅。”

    “承蒙陛下關懷,老臣感激不盡。”

    “家有一老,便是一寶。國有老臣,政不荒悖。”天子撫著王允的手臂,與王允並肩而言,溫言軟語,麵帶淺笑。“太傅是河北王佐,令君是河南王佐,朕何其有幸,得二位王佐相輔,就算國事再難,朕也有信心度過難關。許久不見太傅,朕心裏想得很,早就想來探視,又怕打擾了太傅休養。得知太傅康複,便急急忙忙地趕來了,還請太傅莫怪朕魯莽。”

    王允臉上泛起潮紅,一時竟不知如何說。他們進了門,來到堂上。鍾繇等人站在廊下,幾個虎賁郎在王越的指揮下,將幾個箱子抬了上來,一一打開,讓王允過目。箱子裏麵有燦若雲霞的蜀錦,有色澤淺黃的新紙,有鑲金嵌玉的竹杖,雖然數量不多,卻非常用心。王允看在眼中,心中泛起一陣暖流,忍不住老淚縱橫。他雖然由司徒升任太傅,但他自己清楚,他其實是被罷免的,心裏難免有怨言,覺得天子忘恩負義。現在看到天子這麼敬重他,那點兒怨氣已經散了大半。

    “這位是……”天子眼睛一掃,就看到了與王蓋等人站在一起的許攸。王允的幾個兒子、從子他都認識,卻沒見過許攸。

    王允正準備介紹,許攸上前一步,整頓衣冠,拜倒在地,行了個大禮。“南陽許攸,見過陛下。”

    “原來是帝鄉人。”天子沉吟片刻,笑道:“朕知道你,你字子遠,是個智勇雙全的義士,沒想到今天會在王公府上看到你,也是機緣。”

    許攸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天子居然知道他,還稱他為義士,一時倒有些緊張起來。他可做過不少大逆不道的事,比如廢立天子。而且他的名聲也不怎麼好,看得起他的人不多,稱為他義士的更是罕見。

    “你和故會稽太守郭異熟悉嗎,他是何等樣人?”

    見天子問起郭異,許攸連忙收回心神,小心回答。他想了想,卻發現這個問題不怎麼好回答。說郭異好,是忠臣,那怎麼解釋他抗拒孫策入境的事,總不能說是袁紹指使的吧?說郭異不好,那還怎麼救郭異,我來長安又有什麼意義?

    “郭異字元平,南陽順陽人,是顯宗朝司徒郭丹後人,與臣有數麵之緣。”許攸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原來是義士之後。”天子微微頜首,若有所思。

    許攸心中一動,突然有了主意,立刻接著天子的話往下說。“郭異與張谘以道義相交,張谘為孫堅所殺,郭異為之切齒,常言孫堅父子凶逆,恨不得為張谘報仇。此次興兵阻孫策入境,當是擔心孫策欲行南陽故技,殺戮會稽英豪……”

    “是這樣?”天子看著王允。王允心中暗喜,沒想到許攸有急智,本來是一件很棘手的事,就這麼解決了。他撫著雪白的胡須,不置可否。“臣對郭異不太了解,但南陽並不遠,陛下可派人行文南陽查訪,再讓廷尉問詢郭異本人,以辨虛實,以正視聽。”

    天子點點頭。“這件事涉及征東將軍孫堅父子,不容疏忽,需有穩重之人處理。太傅,不如就讓侍中去吧,正好看看南陽新政,將來出任一方,也能有所借鑒。”

    王允還沒說話,王蓋已經心動了。他這個侍中隻是虛銜,除了天天陪著天子,沒什麼實際權力。天子要安撫他的父親,讓他出去做地方官,少了不能少也是一個縣令,甚至有可能是太守。他盯著王允,生怕王允一時意氣,拒絕了這個好機會。

    王允暗自感慨。天子為了保護荀彧不惜代價。同是王佐,自己的運氣比荀彧差太多了。生不逢時啊。自己運氣不好,可不能再耽誤了兒子的前程。他們可和袁紹沒有關係,天子應該不會防著他們。

    “陛下有詔,焉敢不從。隻是犬子愚鈍,恐怕難荷重任。許攸是南陽人,又足智多謀,不如讓他與犬子同去,亦有兼聽之意。”王允按捺著心情起伏,淡淡地說道:“征東將軍殺張谘是不當,但郭異動用郡兵,以公器報私仇,縱使不是謀反,也是有錯在先。相比之下,討逆將軍沒有當場擊殺他,而是檻車征送廷尉,方是守禮之舉。孫將軍父子雖然讀書少,常有小節不謹之失,但心中有朝廷法度還是值得嘉獎的。”

    許攸微微皺眉。他不知道王允為什麼會為孫策解脫,非要致郭異於死地。動用郡兵,以公器報私仇,這個罪名如果坐實了,郭異還能活嗎?他看著王允,王允卻沒看他,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天子。許攸眼珠一轉,忽然明白了。

    投桃報李,禮尚往來,王允這是為天子著想啊。孫策把郭異他們送到長安來,自然是要給荀彧出難題,如果不能安撫住孫策,就算郭異無罪,朝廷也不能輕易放了他。想到這裏,許攸不免嗤之以鼻。朝廷空有虛名,沒有實力,麵對小小的孫策都要瞻前顧後,投鼠忌器,又怎麼能麵對實力強橫的袁紹,如此苟延殘喘,又能維持多久。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7 20:01
第862章 薑是老的辣

    就郭異的事達成默契,把這件任務交給許攸和王蓋,天子此行的目的已然達到,又和王允交流了一些當前政務的看法,便起身告辭。

    送走了天子,王允已經累得不行了,勉強回到堂上,靠在憑幾上,冷汗直流。

    許攸沒有走,他冷冷地看著王允,等王允喘勻了,這才問起王允的用意。他對王允主動為天子解脫非常不滿。王蓋和袁紹沒有君臣之義,讓他和王蓋一起去處理這件事,等於把責任又推到了他的身上,而他偏偏又沒有左右天子的能力,根本沒把握保住郭異的性命。

    “王公,恕攸愚昧,難解王公深意,還請王公指教。”

    王允斜睨著許攸,突然想笑。袁紹狂妄,他手下的這些謀士也狂妄,真以為袁紹天下無敵?真要是天下無敵,袁紹何必向朝廷低頭,承認天子的血脈。

    “你知道孫策為什麼會將郭異等人送到長安來,而不是就地殺死嗎?”

    “他不敢。殺死郭異容易,殺死賀純等人,隻怕會稽世家會群起而攻之,處處生亂。”

    “沒錯,這正是孫策與孫堅的不同之處。孫策知道輕重,知道誰才是他真正的敵人。郭異、賀純之流死與不死,對他影響並不大,這隻是他給朝廷出的一道難題罷了。郭異謀逆的證據是不足,但他卻有別的證據,一旦拿出來,不僅朝廷沒法麵對,恐怕本初也難以自圓其說。”

    許攸茫然不解。

    王允幽幽地說道:“本初沒有給周昕、郭異等人下過命令嗎?他的命令是不是以詔書的名義下的?這些命令現在在誰的手中?”

    許攸恍然大悟,隨即懊悔得直拍腦門。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聯絡郭異的人就是他自己,“詔書一封”四個字就寫在青囊上,無遮無掩,唯恐別人看不見。這封詔書現在就在會稽太守府,就在孫策的手中。不僅會稽有,吳郡也有,丹陽、九江都有,而且有些還是袁紹向長安朝廷稱臣之後的事。

    如果僅僅以證據不足駁回孫策,那孫策拿出這些證據的時候,朝廷又該如何麵對?朝廷殺不了袁紹,威嚴掃地,袁紹的名聲也臭了。所以郭異死不死並不重要,安撫孫策,讓他不要再鬧了,這才是關鍵。他隻顧著救郭異,卻險些把火燒到袁紹本人身上,實在是見識有限。

    見許攸麵露慚色,王允接著提醒他,短短兩年多的時間,孫策已經控製了整個豫州、半個荊州、大半個揚州。如果不加以遏製,東南很快就會成為孫家的地盤。荀彧派曹操入益州,為什麼?還不是為了牽製孫策,配合袁紹?朝廷不是袁紹的敵人,至少現在不是。袁紹的敵人是孫策,不要因為一點細枝末節誤了大事。袁紹和朝廷發生衝突,隻會讓孫策得利。

    許攸麵紅耳赤,唯唯諾諾。

    ——

    初平四年六月,東冶船官。

    孫策站在高台上,俯視船塢中排得整整齊齊的新船,心情愉悅之餘,又有些無奈。

    能順利拿下候官,賀齊功不可沒。候官長商升之所以投降,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久仰賀齊威名,連一絲戰意都沒有,直接派人請降。這就是世家的影響力。賀齊能有這樣的威名,一是他的確有用兵天賦,二是賀家真有錢,養得起人,要不然就他那奢侈浮誇的風氣,能養幾個兵。

    東冶就是後世的福州市。後世這裏是大都市,現在這裏還是蠻荒之地,東冶作為縣治,小得可憐。船官稍微好一點,但也很有限。

    在商升的陪同下,孫策視察了船官,改變了主意。他讓黃月英和馮宛將船官的文件打包帶走,跟他一起回姑蘇城,在太湖建木學堂,或者錢唐也行,反正不能在東冶,這裏太亂了,萬一來一夥山賊將兩個媳婦禍害了,哭都沒地兒哭去。

    要想開發南方,沒有足夠的人口是不行的。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以當下的形勢來看,吳郡、會稽沿海還有不小的開發潛力,暫時沒有必要強行開發東冶這樣偏僻的地方,還是等將來坐了天下再說。加速開發就需要大量投入,他現在根本沒這麼多本錢。

    虞翻對孫策的務實非常滿意。他認為孫策此時不宜分心,應該將注意力放在中原。

    追隨孫策幾個月,虞翻和孫策時常有爭論。矛法不如孫策,他認了。易學不能壓孫策一頭,他一萬個不服,總想扳回一城。但兩人說不到一起去,他說的象數易學,孫策不懂。孫策說的易學不成體係,他同樣不能認可。

    常言說得好,理不辯不明,兩人雖然基本說不到一起去,常常說著說著就吵起來了,卻常有啟發,互相之間加深了理解。

    看著這些新船,孫策忽然心中一動。“仲翔,我們出海吧。”

    虞翻皺起了眉頭,以為孫策心血來潮,要學秦始皇出海求仙。“將軍,世上沒有神仙的,那些不過是方術騙人。海上風浪大,船隻容易傾覆,太危險。”

    “不是訪神仙,是問道。”孫策輕輕地跺了跺腳,笑道:“我有辦法證偽天圓地方之說。”

    虞翻疑惑地看著孫策。他和孫策論易時曾指責孫策畫的太極圖,孫策卻說圓是最完美的形狀,日月包括腳下的大地都是圓形。虞翻對此表示不屑,日月是圓的,這有目共睹,大地怎麼可能是圓的。他一直覺得孫策是推論,現在聽孫策說有辦法證實,倒是頗感興趣。

    可是,他又有些隱隱的不安。他和孫策辯了這麼久,一直未分勝負,其中有一點就是孫策說腳上的大地是圓的不合常理。如果孫策真有辦法證明他的論點,那很可能孫策所說的易雖然簡陋,卻更接近真相。

    “怕了?”孫策看了虞翻片刻,忍不住想笑。“仲翔,其實你早就知道我是對的,隻是嘴上不肯承認,對不對?”

    虞翻沒吭聲。

    “仲翔,道是本,學術是末,學術的目的是闡述道,或是明其體,或是得其用。你死抱著學術不放,卻置真正的道於不顧,甚至掩耳盜鈴,自欺欺人,這可不是做學問的態度。”

    虞翻劍眉輕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像是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

    “出海就出海。”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8 18:29
第863章 引路人

    碧空如洗,萬裏無雲,海麵上一片平靜,碧玉般的海水輕拍船腹,長長的木楫攪起雪白的浪花,樓船緩緩向大海深處駛去。沒有風,但帆升到最高處,由上到下漆成了紅黃藍三種顏色。孫權爬到了桅杆頂,一手抓著繩子,一手搭在眉上,盯著漸行漸遠的海岸。

    岸邊停著兩艘一模一樣的樓船,楊修、馬超等對大海有天然恐懼的人在那兩艘船上。

    飛廬上擺著案幾、坐席,案上擺著瓜果。孫策和郭嘉並肩而坐,郭嘉捧著一隻菠蘿大快朵頤,吃得汁水淋漓,一邊吃一邊點頭。“好吃,好吃,真甜。這南方就是好,一年四季吃不完的瓜果。等天下平定,我要遷到交州去。”

    孫策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正值盛夏正午,雖然有麾蓋遮陽,海上也比陸地涼快,但他還是覺得悶熱,很想脫了外衣打赤膊,或者幹脆跳到海裏遊一會兒。但船上人太多,不能太放肆,即使是一向灑脫的郭嘉也隻是將衣襟拉開一些而已。

    虞翻沒有入座,他扶著欄杆,死死的盯著遠處。他手心有些發麻,心髒不爭氣的怦怦亂跳。雖然結果還沒有出來,可是看孫策那勝劵在握的模樣,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天圓地方是人所共知的常識,如果連這都不是真的,大地真像孫策所說是圓形的,他研習了很多年的易學證明隻是閉門造車,那該怎麼辦?

    “噫。”一旁的太史慈忽然一聲輕呼,隨即轉頭看了一眼虞翻,眼中閃過一絲同情。

    虞翻的臉色已經白了。他的目力雖然不如太史慈,雖然巨大的樓船此時也隻是一點,但他還是能看得清楚,離海岸最近的一艘船就像是沉入水中一般,正在慢慢消失。先是船體,然後是飛廬,再然後是漆成三色的帆。

    藍色先消失,然後是黃色,最後是紅色。

    一切正如孫策所言,毫厘不爽。

    虞翻閉口不言,舉起手臂,用袖子擦了一下額頭的汁珠。

    孫權高聲叫了起來。“勝捷號的船體消失了,隻剩帆了。”

    樓船上沉寂了片刻,然後響起一陣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將士們麵麵相覷,交頭接耳,甚至有人緊緊的身邊的東西,生怕自己會突然飄到空中。

    孫策聽到議論聲,環顧四周,露出得意的淺笑,又看看虞翻。虞翻一動不動地站著,仿佛石化了一般。黃月英踮著腳尖,也想親眼目睹這個神聖的時刻,但她看書太多,視力不如太史慈、虞翻,早已看不清遠處的樓船,隻能鬱悶的跺腳。

    “怎麼會這樣?”馮宛湊在孫策身邊,推推孫策的手臂。“如果大地是圓形,那我們一直往前走,豈不是要滑下去?”

    “這個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有一天能和你們親眼驗證這個推論。”孫策挑挑眉。“你們早點研究出更大更穩的船,到時候我們就能縱橫四海了。這樓船不安全,真要遇到風浪,一個浪頭就能打翻了。”

    馮宛若有所思,一雙妙目露出向往的神采,有點天然呆。

    “要多大的船才能到球的那一邊?”

    孫策笑而不語。據他所知,其實這不是船大船小的問題,哥倫布發現美洲的船其實並不大,至少比鄭和下西洋的寶船小很多,可能和現在的樓船差不多。他如果把海船的特點告訴他們,再讓他們到交州去看看夷商的船,最多十幾年時間就能造出真正的海船。

    但造出海船不等於就能拉開大航海的序幕。像鄭和下西洋那樣的麵子工程,他不想做,他需要大漢的子民主動出海,或是求利,或是求知,最好是兩者兼得。他可以推動,但他不能純粹往裏麵砸錢,就像開發南方一樣,目前還沒有這樣的動力。

    就大漢眼下的經濟和技術實力,世界上根本沒有實力相當的對手。華夏之所以最後固步自封,不是因為弱,而正是因為太強,強到沒有對手,所以就沒有向外看的動力了。放眼看去全是蠻荒,鬼才願意冒著風險去航海呢。

    他要做的不是一日之功,求的不是一時之利,他要做的是引導這個時代的精英浴火重生。

    比如眼前的虞翻。

    虞翻很聰明,也有學問,他是這個時代最聰明的幾個人之一,但他引以為傲的象數易學卻已經走入了末路。這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象數易學發展到這個層次,注定沒有前途,義理易學的異軍突起,儒學沒落,玄學興起,這裏麵既有政治因素,也有學術發展的必然階段。作為政治理論,儒學發展了三百年後已經積重難返,到了必須自我革新的時候。

    很可惜,這個革新沒革好。

    學術史就是思想史,而思想史是很微妙的,既離不開普羅大眾,又需要真正的精英來引導。孫策有思想,但他沒足夠的學術素養,開罵互懟沒問題,建立新的思想體係就力不從心了。

    他隻能做一個引路人。

    孫策原本寄希望於楊修,但楊修是朝廷的人,孫策不想為朝廷做嫁衣。後來他又指望顧雍,可是顧雍性格太保守,這人做道德君子沒問題,革故鼎新的魄力欠缺。至於沈友等人,他們的學術又不夠頂尖,而且立功心切,未必能心情做學問。至於張紘,他成名多年,思維慣性太大,短時間內很難改變,一開始就被沒有成為他的選擇。

    虞翻可以完成這樣的重任。他剛剛而立之年,有狂士之名,但僅限於會稽,足夠聰明,又有深厚的學術素養,口才還特別好,不做思想者太可惜了。孫策花了這麼多心思,又特地安排了這麼一場實驗,就是要扭轉虞翻的思維慣性。以他的智商,隻要方向對了,很快就能有重大收獲。

    有了浴火重生、精明務實的虞翻坐鎮東南,他才能放心北上,爭霸中原。

    孫策看著虞翻的背影,就像農夫看著沉甸甸的莊稼,心中充滿收獲的喜悅。

    虞翻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兩艘樓船相繼消失在海平麵下,他也沒說話。實驗順利完成,孫策返航,回到船港的時候,楊修、馬超等人前來迎接。楊修的臉色也不太好,可是和虞翻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他對孫策和虞翻論易的細節了解不多,對他來說,這隻是孫策又贏了虞翻一個回合而已。他和虞翻不怎麼對付,看到虞翻吃癟,他心裏開心多於震驚,甚至還有一點幸災樂禍。

    上了岸,虞翻離開了喧鬧的人群,一個人找了一個地方,麵對大海,靜靜地坐著,任由晚風吹起衣襟,吹拂臉龐。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8 18:30
第864章 海上生明月

    夕陽落山,燦爛的晚霞照亮了虞翻的背,卻照不亮他的眼睛。倦鳥歸林,山林間一片熱鬧,當這些熱鬧也慢慢消失,海麵暗了下來,天地間一片漆黑。

    虞翻一動不動,眼睛瞪得更大。

    又過了一會兒,天地之間出現了一團淡淡的光暈,如夜色中的螢火,微弱卻又分明。光暈越來越大,漸漸露出一道銀白色的弧邊,月亮升了起來,在海麵上照出一條銀色通道,一直延伸到山崖下,照亮了海港,照亮了虞翻的眼睛。

    虞翻笑了,淚水卻奪眶而出。他一動不動,任由淚水沿著臉龐流淌,濕潤了胡須,浸濕了衣襟。

    過了許久,月亮浮出了海平麵,海麵吹起了微風,波光遴粼。涼風習習,吹幹了虞翻臉上的淚,也吹開了他的心。他緩緩站了起來,轉過身,卻發現孫策背著手,靜靜地站在遠處。

    虞翻遲疑了片刻,走上前,拱拱手。“將軍。”

    孫策的目光從虞翻的臉上挪開去,看著將圓的明月。“收獲頗豐吧?”

    虞翻一聲輕歎。“醍醐灌頂,隻是眼下還有點亂,不知從何說起。”

    “不急,慢慢想。”孫策走了過來,與虞翻並肩而立。“仲翔,有人說,易者,上日下月,聖人仰觀天地,最容易看到的就是日月,陰晴圓缺,周而複始,看起來簡單,但裏麵卻蘊藏著真正的道。真正的學問不在那些殘篇斷簡裏,而在我們看到的這天地萬物裏。但愚夫愚婦為生活奔波,就像在草叢裏尋找草籽的雞,他們無法脫離大地,也就看不到大地。隻有真正的智者才能像扶搖直上九萬裏的大鵬一樣,跳出這大地的局限,看到道的真相。”

    虞翻轉頭看了孫策一眼,習慣性地哼了一聲,譏諷的話語湧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沉默半晌。“將軍所言雖然離經叛道,卻能直窺大道,這是生而知之,非後天所學能致。如果真有聖人,非將軍而誰?”

    孫策斜睨著虞翻,撇了撇嘴,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但他沒有反駁虞翻,他的確有點像是生而知之,真要解釋給虞翻聽,虞翻也未必相信,就讓保持一點神秘感吧,將來有機會再慢慢解釋。

    “你雖然不是天而知之的聖人,但你有足夠的智慧,可以通過後天的學習成為聖人。不是有賢者說麼,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目標再遠,隻要你一步步地走,總會越來越近。”

    虞翻習慣性的抬杠。“就像這月亮,也能走近嗎?”

    孫策眨眨眼睛。“我不知道能不能,但我可以去試,對吧?”

    虞翻終究還是沒忍住,“嗤”了一聲。“將軍,愚公挖山最後還是靠天神幫忙才將山搬走。僅憑他們一家人,不知道要挖到什麼時候呢。”

    “不管到什麼時候,挖一點總會少一點吧?”

    虞翻皺皺眉,欲言又止。

    孫策又說道:“當然了,我也不讚成挖山,如果僅僅是因為出行不方便,可以有更好的辦法去解決,但你不得不說這也是一個辦法,在你沒有更好的辦法之前,還是不要嘲笑愚公為好,解決不了問題,隻會站在一旁說風涼話的人最討厭了。”

    虞翻翻了翻眼皮,又忍不住笑了起來,笑了兩聲,又是一聲輕歎。“我也覺得隻會坐而論道的人很討厭,隻是不知道自己也是這種人。現在看來,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貽笑大方。”

    孫策沉吟片刻,伸手拍拍虞翻的肩膀。“你能這麼想,總算我沒看錯人。行了,關於大道的事先放一邊,你慢慢去悟。有一些俗事,趁這個機會和你交個底。”

    虞翻精神一振。“請將軍直言。”

    “你文武雙全,應該能明白欲外強必先內壯的道理,荊州、豫州就是我的拳腳,吳會卻是我的髒腑。蔡瑁好利,但見識有限,顧雍穩重,但能力不足,都不足以主持吳會。豫章未平,袁紹又出兵青州,我隨時要出征。我需要一個既有見識,又有能力的人為我坐鎮吳會。而這個人,非仲翔莫屬。”

    虞翻微怔,隨即屏住了呼吸,心髒跳得比看到樓船慢慢消失還要快。他知道孫策這句話意味著什麼,這可比牧守一方更重要。他知道孫策會用他,但他沒想到孫策會將這樣的重任交給他。

    “相比於中原、河北,江東不論人口還是財賦都有所不如,戰馬更是短期內無法解決的痼疾,欲想逐鹿中原,我們能倚重的隻有這兒。”孫策抬起手指指自己的太陽穴,目光灼灼地看著虞翻。“我想仲翔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虞翻沉吟片刻,鄭重地點點頭。“唯道是從,以術證道。”

    孫策輕輕捏了捏虞翻的肩頭,非常滿意。“如果說東南有王者氣,那仲翔就是應時而生的江東王佐,堪與張子綱比肩。”

    ——

    盛憲下了車,走進了沈家大門。

    盛氏聽到消息,匆匆趕了出來,遠遠地便躬身行禮。“阿翁,女兒正準備寫信回家呢,沒想到你就來了,真是事遂人願。”

    盛憲瞅了女兒一眼,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他知道女兒為什麼這麼開心,他向孫策低了頭,沈直被孫策委以重任,坐鎮烏程、富春一帶,統兵數千人,已經是一方重將。雖然這也是他的希望,可是想想被孫策逼著寫自省文章,他還是覺得很難忍受。之所以離開會稽,就是因為他無顏麵對舊日鄉黨,生怕他們知道那篇文章而恥笑他。

    “伯平可有消息來?他的鴻鵠壯誌實現了,最近很開心吧?”

    盛氏抿嘴笑道:“他再開心,也不過是統任一方,立功而已。阿翁卻是立言,開一代風氣。比起阿翁,他要學的還很多呢。”

    盛憲心中一驚,眉心蹙起,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什麼立言,什麼開一代風氣,你聽到什麼了?”

    盛氏以為盛憲謙虛,笑著將他請到堂上入座,又派人取來一份文章,擺在盛憲麵前。“阿翁的這篇大作如今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幾乎家有一紙,就連街頭小兒都會吟誦幾句,我剛剛正教瑜兒背誦呢。阿翁,阿翁,你……怎麼了?”

    盛憲拿著文章,臉色蒼白,額頭全是細密的汗珠,啞聲道:“這篇文章,姑蘇……家有一紙?”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9 13:37
第865章 被出名

    盛憲出了名。

    作為曾經的吳郡太守,沈直的丈人,盛憲在吳郡本來就有名,說是家喻戶曉可能有點誇張——畢竟普通老百姓根本沒心情關注太守是誰——世家子弟還是都熟悉的,但盛憲這次出名還是因為他的這篇文章。

    不管江東人承認與否,吳會人多少都有點蠻夷之風,不僅好武的人多,而且對重文輕武的習氣有排斥心理,奈何內部不和,好武的人往往才學又不如專攻經術的,辯不過對方,又不能動武,時常吃癟,積了不少怨氣。

    這次盛大名士寫文章鼓吹文武並重,吳縣子弟喜大普奔,恨不得人人手抄一份,偏偏太守府又非常慷慨,搞了很多份到處分發,連抄寫的功夫都省了,自然人手一份,就連不識字的文盲都知道故太盛大名士有這麼一篇大作。如果不知道這篇文章,連聊天都被人鄙視。

    盛憲怕會稽人知道這篇文章,這才躲到吳郡來,不曾想自投羅網,姑蘇城內外已經沸反盈天。

    盛憲又急又氣。得知這些文章是太守府傳出來的,盛憲立刻來到太守府,求見蔡瑁。他做過吳郡太守,太守府的掾吏認識他的不少,一看到老上司來了,立刻通報。蔡瑁非常客氣,親自從裏麵迎了出來,一見麵就拱手作揖,笑容燦爛,開了花似的。

    盛憲知道蔡瑁的底細,一點沒有和他客氣的意思,開門見山的質問蔡瑁為何將他的文章廣為散發,搞得人人皆知。蔡瑁很驚訝,不知道盛憲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

    “這是討逆將軍安排的。”

    聽說是孫策安排的,盛憲的氣勢頓時弱了三分。當初被孫策關進檻車的經曆記憶猶新,他從心底裏有點懼怕孫策這種渾不吝的少年,而且他還知道,鄭平、賀純等人是真的被孫策檻車征送長安了。一想到坐在那粗糙的檻車裏跋涉幾千裏,他就從心底裏犯怵。

    見盛憲不說話了,蔡瑁又表功道:“盛君這篇文章寫得好,深得將軍喜歡,不僅讓我將這篇文章在吳郡廣為傳發,還讓我送一些到豫州、荊州去,用不了多久,你這篇文章就不僅是江東人知道,而是天下人都知道了。”

    盛憲聽了,眼前直冒金星,腿一軟,撲通一聲坐在地上。蔡瑁莫名其妙,連忙派人將盛憲送回沈直家。站在門口,看著盛憲的馬車遠處,蔡瑁感慨不已。

    “一篇文章而已,至於這麼激動麼。既然他已經得了名,潤筆就不給了吧,最近手頭還真是蠻緊的。”

    ——

    盛憲在沈家住了幾天,一直不敢出門,生怕遇上舊日好友,被他們奚落。女兒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也不肯說,隻是生悶氣。後來憋不過,才把這篇文章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盛氏哭笑不得。她一直以為這是父親自願做的文章,現在才知道還有這樣的經曆,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怪誰好像都不對。不過她告訴盛憲,這篇文章在吳郡風評不錯,大部分人都喜歡,就算有不同意見,也算不是什麼大毛病,隻是說盛憲有些迂腐罷了。

    盛憲將信將疑,寫了封手劄,派人送給高岱,約他見麵。高岱是他的故吏,又於他有恩,兩人關係非同一般。得知盛憲來了,高岱很快就趕來了。一見麵,就大誇盛憲這篇文章做得好,說理透徹,又結合實際,頗有見地。

    盛憲很意外,向高岱打聽了一下情況。高岱說,孫策在吳郡的風評不錯,雖然粗魯少文,但不恃武殺人,對鄉黨也算客氣,特別是一些年輕人,被沈友、沈直、朱桓等人的際遇所鼓舞,都想去投孫策,就像當年江東子弟追隨項羽一樣,要追隨孫策再立新功。盛憲的這篇文章最受他們歡迎。至於他們這些文士,雖然覺得這些少年可笑,卻對孫策沒什麼壞的印象。孫策支持擴大郡學規模,要求對普通百姓子弟進行教化,這都和他們的理念比較接近,隻是一直沒有得到支持而已。

    “盛公,你知道你這篇文章有一項與眾不同之處嗎?”

    盛憲心裏的緊張去了,心情輕鬆起來,還多了幾分自得,連連催高岱說。

    高岱笑道:“你知道你的文章為什麼能傳播得這麼快嗎?”

    盛憲一想,也覺得很奇怪。短短的時間就傳播如此之廣,的確有些誇張,難道自己的文章真的好到這個程度,紛紛傳抄?

    “這是太守府的一項新技術,最適合傳寫大宗文書,三五十份反倒看不出優勢,幾百份上千份才叫快。郡學正在編製一本啟蒙讀本,初步目標是讓入學的孩子學會三五百常用字,會一些日常需要的算法,到時候就打算用這技術傳寫幾千、幾萬份。盛公,有沒有興趣到郡學來做做學問?”

    “我?”盛憲心動了。

    “不瞞你說,陸公知道你來了,特地委托我來請你,還望你不要推辭。你現在名滿吳郡,吳會一體,姑蘇原本就是吳會中心,孫將軍剛剛送消息回來,還要在太湖建木學堂、講武堂,到時候這裏會成為江東的學術勝地,眾多同道濟濟一堂,朝夕切磋,其樂無窮。”

    盛憲很驚訝。“孫將軍是會稽太守,為什麼會在太湖建木學堂、講武堂,他不應該常駐山陰嗎?”

    高岱笑而不語。雖然和盛憲關係好,涉及到這件事,他還是希望孫策以吳郡為重。他也清楚,孫策畢竟是吳郡人,他與吳郡世家之間沒有什麼衝突,相處和睦,卻在會稽鬧出了不少事,鄭平、賀純等人還在路上呢,孫策與會稽世家之間多少有些芥蒂,況且會稽世家與山越宗賊多有勾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自然不願意駐在會稽這危險之地。

    這樣的好事還是留給吳郡人吧。姑蘇才是吳會最重要的核心,豈是區區山陰可以相提並論的。有這樣的基礎,再加上孫策重利務實的施政理念,要不了多久,吳郡就會像南陽一樣成為工坊遍地,學子如潮的繁華興盛之地。

    看著高岱那副得意的模樣,盛憲歪了歪嘴,心中有了主意。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9 13:38
第866章 換將

    吳郡、會稽常常並稱,但兩郡畢竟不同,隔海相望,相互之間明爭暗鬥在所難免,尤其是對世家而言。人因郡而名,郡因人而興。誰都希望自己的郡望多出人才,誰都希望自己的鄉黨出人頭地,本郡有實力,有名士,自己也會跟著沾光。

    孫策名聲是不怎麼好,但他有武力,和他對抗沒什麼好處,盛憲對此有深刻體會。既然不能對抗,那就隻能合作,而和孫策合作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吳郡子弟紛紛出仕,吳郡郡學也在擴大規模,這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實,盛憲總不能看著會稽又被吳郡壓一頭,白白喪失一個發展的機會。

    孫策是會稽太守,而且他說是吳郡人,其實富春離會稽更近,說他是會稽人更合適,所以盛憲總有一種被吳郡人占了便宜的感覺。

    盛憲匆匆離開姑蘇,返回山陰,與諸家聯絡。借鑒虞翻的思路,盛憲先找賀輔。賀家是山陰諸家中比較主動的一個,賀齊因為好武事的原因,和孫策一見便得到重用,賀輔已經和孫策合作了。可是有賀純的原因在前,賀家和孫策的合作還有限,除了賀齊率部曲追隨孫策之外,還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盛憲見到賀輔,先把自己的文章給賀輔看了。有賀齊這個兒子,賀輔對文武並重並不反感,帶著客氣誇了一番。盛憲謙虛了兩句,隨即提到吳郡郡學正在做的幾件事,尤其是編製啟蒙書。

    賀輔也是個讀書人,又做過地方官,知道教化的重要性,立刻聽出了其中的機會。

    讀書人的目標是什麼?除去個人私心之外,上輔佐天子,致君堯舜,下教化萬民,德澤四方,幾乎是每個有擔當的讀書人都會有的宏偉誌向。隻要有可能,不管是為了邀名還是做點實事,地方官至任的第一件事都是視察學校,因為這是教化的象征。

    吳郡郡學要對普通百姓的子弟進行教化,這無疑是一項德政。吳郡有這樣的好事,會稽豈能落後?何況盛憲還帶來另一個消息:孫策將俘虜的數萬山賊送到吳郡屯田去了。這些人疏導河流,整修水利,完成之後會得到一部分土地。如果不及時跟上,到時候會稽的百姓紛紛遷徙到吳郡去,就不僅是丟臉的事了,還會帶來重大損失。私附的農戶和部曲是世家的根基。沒有人,就算有良田萬頃也隻能荒著。

    如果不和孫策合作,會稽不僅得不到好處,連現有的利益都未必能保住,和吳郡的差距會越拉越大。

    賀輔沉吟良久之後,決定接受盛憲的建議,加大和孫策合作的力度,不能滿足於維持現狀。

    世家從來不會單獨行動,總是共進退以提增加談判的籌碼,盛憲和賀輔一起行動,遊說諸家,商量如何和孫策合作,既要得到更多的利益,又不能喪失主動權,一時間車馬交馳,忙得不亦樂乎。

    ——

    六月末,孫策返回會稽北部,依次巡視鄞縣、鄮縣,然後到了句章。

    句章是東部都尉治所,全柔就駐紮在這裏,他親自到海邊相迎。和他一起的還有盛憲。看到盛憲,孫策多少有些意外。他有自知之明,從來沒奢望過盛憲會主動來迎他。

    盛憲到句章已經有幾天了。原本他對武事多少有些排斥,一直勸沈直多讀經,少練武,不願意和全柔這樣的人接觸,現在思路轉換,也願意和全柔這樣的人來往了。對他來說是降尊紆貴,對全柔來說卻有些受寵若驚,這些天兩人相談甚歡。

    見孫策驚愕,全柔主動說明盛憲的來意。盛憲來句章是勸說句章豪強支持辦學的。在此之間,他已經和上虞、餘姚的世家豪強商量好了,取得了比較一致的意見。

    孫策有點明白了。盛憲說到底是個書生,做官不是他的長項,但教化之心卻強烈得很,教書育人的郡學祭酒才是最適合他的職務。他沒有直接和盛憲談,而是讓虞翻和他先談,自己則和全柔商量更重要的事。

    會稽東部都尉負責附近諸縣的軍事主管,相當於別部司馬,與沒有兵權的縣長相比,他擁有僅次於太守的兵權。正因為如此,孫策才非常重視他。

    孫策想建成一隻能夠跨海攻擊的水師,就要選擇一個基地。這個基地附近不僅要有良港以供水師戰艦停泊,還要有一定數量的耕地,能夠就近解決一部分糧食供應。他相中了鄞縣。鄞縣、鄮縣都在平原,也就是寧波平原,鄞縣南就是一個深水良港——後世的象山港。鄞縣又依赤堇山而建,有利於防守的地利,可以滿足他的要求,他想將東部都尉治所由句章遷往鄞縣。在此之前,他要全柔肅清周邊的山賊,以確保水師的安全。

    全柔很為難。“明府有所不知,山賊擊潰易,全殲難,今天大軍破之,明日複聚,剿不勝剿,短期內難以清除。”

    孫策有點失望。中才就是中才,全柔會做官,識大事,但具體力事能力一般。這是漢代官員的通病,眼高手低。不過他有心理準備,叫來太史慈,把自己的設想說了一遍,然後問太史慈。

    “子義可有什麼辦法?”

    太史慈盯著地圖看了一會。“如果將軍給我半年時間,我可以保證鄞縣周邊一百裏之內不會有百人以上的山賊。”

    全柔瞅瞅太史慈,顯然不相信太史慈所說。孫策見狀,問道:“子義有何方略,可以如此迅速解決?”

    “無他,恩威並施耳。”

    “子義細細說來。”

    太史慈指指鄞縣、鄮縣附近。“這一帶有偌大平原,人口卻非常有限,按理說不應該有什麼山賊。之所以有,無非是兩種情況:一是宗族勢力太強,強占了大量的耕地,迫使百姓依附,不願依附者隻能入山為賊,這樣的山賊一般實力有限,僅能自保,隻要分給他們土地,無須征討,他們自然出山定居。此為施恩;二是宗族養寇自重,擅山海之利,這一類人無法以施恩進行籠絡,隻能用武力清剿,去其首惡,餘眾自降。此為示威。俗話說得好,虎不同山,鷹不同林,這一片山地最多容納三五股有實力的山賊而已,一兩月清剿一股,半年足矣。”

    全柔不置可否。

    孫策見狀,做出了決定。“你們交換一下,子義暫任東部都尉。子和,你隨我取豫章。”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9 13:38
第867章 立言的大事業

    盛憲坐在虞翻對麵,耷拉著眼皮,慢條斯理的吃著瓜果。全柔很會享受,句章這地方常年不結冰,全柔就將瓜果浸在井水裏,入口香甜而微涼,正是消暑佳品。

    虞翻翻看著東部都尉的計簿,看完之後,將計簿合上,沉默了半刻,眼皮一抬,掃了盛憲一眼。“盛孝章,你如果沒什麼事就先走吧,我還有很多事在處理,沒時間陪你閑坐。”

    盛憲放下手中的瓜果,慢條斯理的伸出雙手,有侍者過來,一個端盆等著,一人舀水澆在盛憲手上,盛憲淨了手,又接過布巾,擦去手上的水漬,起身站起,整理了一下衣褶。“既然仲翔這麼忙,那我還是和孫將軍去談吧。”一邊說,一邊向門口走去。

    虞翻重新低下頭,淡淡地說了一句。“孫將軍正籌備豫章戰事,沒時間處理吳會庶務,這些事暫時由我全權處理。”

    盛憲已經走到階前,一隻腳抬起懸空,正準備下台階。聽到虞翻這句話,下意識的停住了。身體由於慣性晃了晃,險些栽下去。他勉強穩住身體,回頭看著虞翻。虞翻低著頭,奮筆急書,沒有搭理他的意思。盛憲想了想,又走回虞翻麵前,彎下腰。

    “吳會的事,你全權處理?”

    “是的。”

    盛憲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虞翻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背後的含義太豐富了。虞翻被孫策付以重任,全權處理吳會的所有事務,這是什麼意思?至少有兩層含義:首先自然是對會稽人的重視。虞翻可是會稽人,孫策重用他,就是對會稽人的重視,比吳郡人猶勝一籌;其次是孫策對實務的重視。虞翻學問雖好,卻不是皓首窮經的書生,他致力於通經致用,否則也不會練就一身武藝。

    盛憲意識到,自己雖然才五十多歲,但他已經老了,孫策好用青壯輩,手下全是一些二十上下,最多三十左右的青壯年,身邊還培養著一些十幾歲的少年。這也難怪,他自己就是少年,當然和四五十歲的人談不來。自己如果還抱著等孫策來請教的念頭,最後肯定是一場空。

    盛憲歎了一口氣。自己也算是會稽名士了,如今卻要向虞翻一個後輩低頭,這什麼世道啊。可是不低頭也不行啊,孫策根本不想見他,而他想做的事又不能再耽擱下去。

    “仲翔,這件事是這樣的……”

    盛憲耐著性子,將自己的來意說了一遍。虞翻靜靜地聽著,直到盛憲說完,他才伸手示意盛憲重新入座。盛憲很尷尬,他剛才可是站著向虞翻彙報,和一個下屬沒什麼區別。

    “孝章兄是我會稽名士,成名多年,何必著意於啟蒙這樣的小事?”

    “仲翔此言差矣,啟蒙怎麼是小事呢?教化百姓,這是我輩應盡之責。夫子雲,有教無類……”

    虞翻抬起手,向下壓了壓,打斷了盛憲的囉嗦。“我並沒有說啟蒙不必要,但那些隻是普通讀書人都可以擔任的事,你這樣的前輩名士應該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不必浪費時間在這些細務上。你可以參與編寫教材,親自教書就不必了。”

    見虞翻同意自己參與編寫教材,盛憲的心願已經滿足了大半,又問道:“那仲翔有什麼好的建議?”

    “你寫了《文武論》,反響甚好,可以再寫《義利論》、《虛實論》嘛,但凡是有爭議的題目,你都可以考慮寫文章。孝章兄學問好,文采風流,又有人生仕宦的經驗,正是做這些題目的時候。將來結集,流布天下,也是一樁盛事。”

    盛憲心動,沉吟不語。他知道自己年紀大了,沒有立功的可能性,能否立德也在兩可之間,可以考慮的隻有立言,《文武論》風靡吳會便是證明。從他個人來說,按照這個路子往下走,這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他知道陸康等人正在做一件大事,他這些文章的份量未必夠,而且他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他想集結會稽學者,與吳郡學者對抗。

    “仲翔,文章,我可以做,但是這隻是我一個人的事。會稽如我者尚有數輩,勝我者亦不乏其人,如果能集結起來,可以做不少事,難道就看著吳兒齊聚姑蘇,大興郡學,會稽郡學隻能幾間破屋,一盤散沙?”

    虞翻點點頭,放下手中的計簿。“會稽郡學當然要擴建,否則如何編書,但是郡學不僅要研究聖人經典,還要研究一些實務,不能再埋首於簡帛之中,更應該抬起頭,走出書齋,看看這天地。不瞞憲章說,這次隨孫將軍出海,我很有感觸。”

    虞翻將出海的事說了一遍,最後語重心長的對盛憲說道:“經為傳道而生,重經而忘道,此為舍本求末,南轅北轍,越用力離大道越遠,徒耗心血,無益於事。憲章,自董仲舒起,儒門興盛三百餘年,已經誤入歧途,再不迷途知返,儒門必亡。”

    盛憲目瞪口呆,連虞翻後麵說些什麼都沒聽進去。大地不是平的,是個圓球?如果不是知道虞翻是什麼人,他幾乎要破口大罵。這簡直是糊說八道嘛。

    但他相信虞翻的學識,也相信虞翻的人品,他絕不會用這種事來開玩笑。

    如果大地真的是一個圓球,而不是人們以為的那樣,那會引發一係列的問題。而這些問題都是聖人從來沒有言及的,隨便挑一個題目都是發前人所未見。比起文武之論得到吳會少年的喜歡,這樣的題目更容易引起學者的共鳴,即使是中原的大儒也會感興趣,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這可是學者們最感興趣的目標,說天說地,向來是人們最喜歡的話題。

    盛憲覺得眼前打開了一個新天地,又像是走進了一座寶山,隨手一撿就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他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仲翔,既然吳會之事由你全權處理,那吳郡太守也由你節製嗎?”

    虞翻點點頭。

    “那我想傳寫一部書,需要吳郡太守府的新技術幫忙。”盛憲變得興奮不已,臉上泛起了微紅。“這部書是現成的,可以搶在吳郡郡學有所成果之前,開一代風氣。”

    虞翻卻有些保留,他太清楚盛憲這種人對名聲的追求有多誇張了。“你的舊作?我怎麼沒聽過。”

    “不,是王仲任(王充)的遺作。”

    虞翻眉毛微顫,思索片刻,微微頜首。“這的確是一個非常好的建議。孝章兄,你此言很及時啊。這樣吧,吳郡太守那邊由我來協調,書稿整理校注的事就交給你,如何?”

    盛憲正中下懷,哈哈大笑,拱拱手。“多謝仲翔。”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1 13:10
第868章 子弟兵

    虞翻向孫策彙報了盛憲的建議,孫策才知道王充這位漢代思想家也是會稽人,而且就是上虞人,與虞翻家鄰縣。

    《論衡》後世被冠以唯物主義的頭銜,如雷灌耳,但王充這個人卻遠不如作品有名。在這個時代更是名聲不彰,除了本地人,知之甚少。孫策原本不太清楚這其中的原因,他聽說過這部書,但沒有讀過,更談不上研究。聽虞翻介紹,才知道《論衡》是一部離經叛道的書,其中有很多對儒門、儒學的反思,比如反對厚葬,反對讖緯,更嚴重的是他反孔子。

    嚴格的說,王充不是反孔子,而是反對神化孔子。漢代讖緯學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神化孔子,孔子不僅是聖人,還是神,比如說孔子當泗水之葬,泗水為之卻流。王充反對這樣的風氣,他力圖剝去孔子身上的神性,將他還原成一個人。

    這顯然與儒門越演越烈的社會風氣背道而馳,所以王充的學術不僅無法傳播到中原,就連本地人對此都不以為然,知道的人不少,但讚同的人不多,雖然他們都知道王充的很多論述很有說服力,但非聖這點瑕疵足可以將所有的優點抵消。

    盛憲在這個時候提出傳寫《論衡》,很大程度上是意氣之爭,要與吳郡學者爭鋒,但有一個背景也不可忽視。孫策本人就喜歡以事實反駁空談,而且他對儒家經典的評價也不高,在某種程度上和王充的學術觀點有契合之處。某種意義上,這是盛憲在思想上向孫策積極靠攏的表現,雖然盛憲本人未必意識到,意識到了也未必肯承認。

    虞翻對這個趨勢持歡迎態度,認為可以因勢利導,大力推動。對中原人來說,吳會是邊鄙,學術風氣不如中原濃厚,變革的阻力會小一點。如果以此為契機革新儒學,吳會成為新學術的發源地,對孫策、對吳會都有利。

    孫策接受了虞翻的建議,讓他全權負責,不必事事請示,事後通報一聲就行。虞翻感激不盡,隨即約見盛憲,讓他集結會稽知名學者,齊聚山陰,他要與他們一起研究部署會稽郡學的發展規劃。

    ——

    將民政、教育等事務交給虞翻處理,孫策集中精力做一件事:征兵。

    他隻帶了親衛營來江東,後來增加了甘寧的舊部近千人,沈友、朱桓的一些部曲。陳到轉任丹陽太守,郭暾轉為丹陽都尉,他都撥了一些兵力給他們,前後有近千人。到會稽後,他又增加了董襲和賀齊的人馬,又擊降了黃龍羅、周勃等山賊。人數有數增加,但戰鬥力卻有所不足,必須進行補充。

    其實孫策如果隻是想補充兵力,問題很容易解決,吳會世家都有部曲,少的幾百人,多的上千人,隻要他願意,隨即可以征集一兩萬人。但那些人隻認舊主,不會聽他的命令,等於他花錢替世家養兵,久而久之,必然會形成部曲製。

    所以他一直沒有征兵,即使是帶著人馬來投效的,他也不輕易接受,接受了也要控製人數。太史慈投效,他隻給太史慈三百人的名額,董襲、賀齊同樣如此。這已經算是較高的標準了,像全柔、淩操等人隻有百餘人。這些人是他們的親衛,會一直跟著他們,其餘的兵力隻是暫時由他們指揮,兵權控製在孫策手中,隨時可能調撥給其他人。當他們的職務調整時,手下的兵力組成也會跟著變化,可能更多,也可能會減少,甚至會全部剝奪。

    孫策征兵的對向主要有兩個來源:一是俘虜,從中挑選強壯的當兵。但這些人比較少,因為他們的舊主還在軍中,容易形成小山頭;二是從百姓中征發。這些人還隻停留在孫策的計劃中,一直沒有進行。

    現在機會成熟了。盛憲的文章在吳郡、會稽形成了影響,激起了一大批少年從軍的願望,這時候發布征兵令,會有大批或者門戶寒微的子弟前來投軍。與普通招募的士卒不同,這些人不僅僅是為了生存,更多的是為了建功立業,戰鬥的動機更強烈,也更容易接受嚴格的訓練。

    孫策給蔡瑁下達命令,讓他印了大量的征兵令,發到裏一級,務必讓每家每戶都有機會看到這份征兵令。一裏多的百十戶,少的二三十戶,兩個郡加起來近三十萬戶,將近一萬份,如果沒有印刷術,僅是公文的抄寫工作就會是一項沉重的負擔,皇權不下縣,縣令長的命令隻能到鄉亭,不能真正傳達到每一個百姓的耳中,固然是官民勢力平衡的結果,這種客觀條件的限製也是重要因素。

    現在孫策有這樣的條件,可以將征兵令曾經貼到每一裏的裏門上,讓每一個百姓都有機會看到。

    下達征兵令半個月,做好了充分的宣傳造勢後,按照事先約定的時間,孫策從義從營派出一百餘人奔赴各縣,從應征的人中挑選合適的對象。這麼多人聚集到郡治是不切實際的,即使是到縣治也不太方便,所以這些人會到亭一級,讓應募的人在家門口就能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通過選拔,免得白跑一趟。

    這都是後世征兵的通行做法,可是對這個時代來說卻是一件新鮮事,一時間引起不少的轟動。這個時代募兵很常見,但大多是在人流密集之處樹起大旗,就地征募,很少能像孫策這樣深入亭裏精挑細選的,一是沒這實力,二是沒這意識,他們還沒有意識到精兵的重要性。

    孫策選擇的時機非常重要。選擇的時間選在秋收前半個月,選擇結束,正是秋收,通過選拔的人也不是立刻趕到郡治集合,而是先回家收割,秋收後先在縣集中,順便將應繳的租稅送到縣倉,然後再集中到郡治準備集訓,節省一部分運糧的消耗。

    在兵員到達之前,孫策已經收到花名簿,兩郡二十七縣,共征發了一萬兩千餘人,全是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的青壯,身體強壯,幾乎都已經成家立業,育有子女,既有征戰立功的動力,又無滅門絕戶的後顧之憂。兩郡三十萬戶,一百二十幾萬人,隻挑出一萬多人,真正是百裏挑一。

    拿著花名簿,孫策很開心。“這就是我的子弟兵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1 13:11
第869章 將軍令

    一萬兩千餘新兵,孫策計劃分為十二營,每營千人,他不打算根據傳統按籍貫分營,而是打亂籍貫,按技能、兵種分營,再由派去征兵的義從擔任都尉、軍侯負責訓練、指揮,能力足夠的則委任為校尉。

    這是他的子弟兵,當然要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義從營是他的嫡係,培養了這麼久,忠誠、能力都是最可靠的,讓他們成為這些人馬的指揮官,誰也別想從他手裏奪走指揮權。他可以臨時指派將領擔任指揮官,但所有權永遠是他的。

    在他的規劃中,這就是他的禁衛軍,是他的殺手鐧。到任何時候,這支部隊都不會解散,也不會假手他人。除了他的繼承人,誰也別想染指。

    時間一晃而過,半個月後,秋收結束,各縣新兵趕到姑蘇集結,孫策在太湖中大雷山、小雷山立營,準備按計劃進行封閉訓練,每十天考核一次,成績優異者可以外出,到姑蘇城裏逛逛。良好者可以在島上轉轉,散散心,其他人隻能留在營中補課,特別差的則予以遣返。

    九月初一,孫策登上將台,第一次麵對全軍將士。

    在所有人到齊前,孫策就已經入駐大營,天天巡視各營,與各縣來的新兵聊天,了解他們的情況,喧寒問暖,拉近關係,很多人都認得他,他也認得很多人。在這方麵,孫策本尊有著過人的天賦,隻要是見過的士卒,他都會有印象,雖然未必能叫得上名字,卻知道他是哪個營的,是誰的手下。

    可是當他登上將台,看著一萬多年輕力壯的新兵整整齊齊地站在麵前,他還是說不出的激動。這是從一百多萬吳會子弟中精挑細選的子弟。他們不是強征而來,而是主動應征。他們身強力壯,粗通武藝。他們有父母妻兒,願意為他們的幸福浴血奮戰。他們聽說過他的威名,願意追隨他,出生入死。

    比起號稱天下精銳的丹陽兵,孫策更信仰眼前的這些略顯樸拙的新兵。丹陽兵的個人戰鬥不弱,但他們很難再有提高,叛服不定,兵痞的習氣太重,無法接受嚴酷的訓練,更談不上什麼紀律,無法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精銳。戰場比較的是集體力量,而不是個人的戰鬥力,沒有嚴明的紀律和默契的配合,就算個人戰鬥力再強也不可能成為一支真正的精銳。

    戚繼光練兵不選無賴兒,而選質樸的礦工、漁民,正是為此。

    前漢時,以全民皆兵為主體,編戶齊名在種地之餘都要進行訓練,郡中還要定期進行考核校閱,以保證隨時可以征調,稱為都試。東漢從光武帝開始推崇儒學,免除了都試製度,除了某些特定地區,郡中不再定期進行校閱,用兵也以臨時征募為主,義務兵製名存實亡。募兵都是為了應急,沒有充足的時間訓練,所以將領們都偏愛有一定武藝基礎的士卒,遊俠兒、無賴流氓等充斥軍中。這樣的人別說嚴格軍紀,說得稍微重一點都會翻臉,一言不合就叛變,作鳥獸散。

    三國前期,很多將領都都吃過募兵的苦頭,曹操、孫策也在其中。

    為了改變這種趨勢,孫策決心打破這種慣性。他忍了大半年,放棄了唾手可得的丹陽兵,做了很多鋪墊,終於完成了這次征兵,實現了自己的目的。看著這些朝氣蓬勃的新兵,他已經能看到這些江東子弟兵縱橫中原,所向披靡的英姿。

    十萬大軍被張遼八百人擊敗?對不起,這種事絕對不可能在我手中發生。

    “吳會子弟們……”孫策清了清嗓子,運足丹田氣,大聲說道。這年頭沒有擴音器,隻能憑一副肉嗓子,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好在今天老天爺給麵子,連一絲風都沒有,若是刮大風,不管他嗓子怎麼好,也沒幾個人能聽得見他說話。

    “你們有很多人已經知道我是誰,我也知道你們是誰,可是今天有所不同。從今天開始……”孫策抬起手,指指自己的胸膛,又指指將台下肅立的新兵們。“我,是你們的將軍,你們,是我的子弟兵。”

    台下將士們互相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孫策。

    “我們將一起訓練,我們將並肩作戰,我們將一起創造榮耀,我們將一起麵對強敵。訓練時,我就是你們的標準。戰鬥時,我就是你們的方向。衝鋒時,我會衝在你們所有人的前麵。撤退時,我會是你們最堅實的後背……”

    孫權站在將台上,看著孫策高大的背影,聽著孫策極具蠱惑性的演說,熱血沸騰。他用肩膀拱了拱一旁的陸議,擠擠眼睛。“我大兄怎麼樣?”

    陸議淡淡地說道:“將軍不愧小霸王之名。”

    孫權撇撇嘴,覺得很無趣,卻也沒心情和陸議爭論,隻是睜大眼睛,豎起耳朵,要將這一切記在腦子裏,期盼著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孫策一樣,麵對上萬將士講話。

    楊修皺了皺眉,對一旁的沈友說道:“祭酒,孫將軍的這篇文章是誰代筆?不會是他自己寫的吧?”

    沈友說道:“怎麼,你覺得不妥?”

    “他身為主將,當運策帷幄,怎麼能身先士卒?今天當著這麼多人說,將來做不到,豈不是自欺欺人?”

    沈友無聲地笑了。“楊德祖,將軍對這些士卒寄予厚望,不能當作普通部下看待。當他們上陣時,一定是決定勝負的時候,孫將軍怎麼還會運籌帷幄?自然是跨馬持矛,決勝負於兩陣之間,不身先士卒,如何能得士卒死力。”

    楊修搖搖頭。“子正此言,恕我不能苟同。為將者當持重,以智為好。好勇鬥狠不是大將所為。”

    沈友笑而不語。他理解孫策對這些新兵的期望,卻不指望楊修也能理解。楊修是真正的世家子弟,他不需要衝鋒陷陣就可以得到榮華富貴,從軍從來就不是他的首選,即使號稱丞相子也要從軍的前漢也沒見哪個丞相的兒子親自上陣搏殺的,更何況是尚文輕武的本朝。

    袁紹也是這樣想的吧?聽說他在戰陣之間也不喜歡戴頭盔,而以幅巾示人,以示從容儒雅。如果真是這樣,那最後的勝利者一定是眼前的孫將軍。

    此時,孫策的演說也到了最後。他舉起手,大聲疾呼。

    “江東子弟們,我們將逐鹿中原,縱橫八荒,我們的鐵蹄將踏遍草原,我們的戰船將揚帆大海,我們的敵人將會顫抖,青史將寫下我們的赫赫戰功,子孫會分享我們的榮光,因為我們是無敵的江東子弟。”

    將士們熱血沸騰,山呼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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