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928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5 10:53
第850章 心急

孫策戴著斗笠,穿著蓑衣,站在山崗上,靜靜地觀看山坡下正在纏鬥的將士。


黃龍羅已經被圍,他被董襲中路突破,一直殺到將旗之下,除了五十名親衛之外,其他部下已經潰敗,即使他還沒有被縛,作為統軍將領,他已經敗了。山賊就是山賊,三心二意,平時訓練不用心,演習也不認真對待,逢戰必敗。


但孫策也不打算處理他。到了真正的戰場上,這樣的人活不長的。


“噫,又要敗了。”孫權撇撇嘴,抬起手,抹了一下臉上的雨水。


雨太大了,風又刮得緊。斗笠也擋不住,領子裡面全是水,衣服也濕了大半,即使是四月初夏,還是有些涼。孫暠接連打了幾個噴嚔,臉色泛白,嘴唇也被凍得發青。但他們都不敢打退堂鼓,將士們演習,在泥漿裡拼殺摔打,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幹的地方,他想從軍征戰,如果這點苦都承受不住,孫策會直接將他送回富春。


而且孫權、陸議都沒叫苦,他也不好意思叫。他比他們還大兩歲呢。


“你說誰敗了?”孫策看看孫權。


“當然是黃龍羅。呸,山賊就是山賊,賊性不改,就知道逃跑。”


“董襲的對手是黃龍羅嗎?”


“呃……”孫權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又戴上斗笠。孫策皺皺眉。孫權的頭發都濕了,那些演習的將士更不用說,回去都要洗頭,要不然很容易生蝨子。軍中辛苦,不注意衛生很容易生病,處理不及時就會發生疫情。雨季訓練是個大問題,這樣的演習還是要盡可能的減少。訓練很重要,但過猶不及。


“太史慈到現在還沒出現,他損失的只是黃龍羅一部,周勃部去哪兒了,你有沒有想過?”


話音未落,對面的山坡上響起激烈的戰鼓聲。孫策舉目望去,雨幕遮掩,看不太清楚,但聽鼓聲,應該是董襲的本陣被太史慈給端了。他重新看向山下,董襲已經停止了攻擊,舉著刀,指著對面,破口大罵。孫策聽不清他罵什麼,估計是罵淩操不頂用,又沒擋住太史慈的奔襲。


正在這時,山坡上出現了一群人,戰旗被雨水打濕,看不清旗號,但旗下將領卻非常醒目。太史慈坐在馬背上,單手綽矛,意態安閑。董襲一看,知道大勢不妙,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喊。


“太史子義,你太過分了。”


孫權“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孫策也笑了。幾次演習,董襲都敗給了太史慈,他都被打出心理陰影了。董襲武功好,作戰很勇猛,排兵布陣也可圈可點,奈何他遇到的是太史慈,不管怎麼折騰都占不到一點便宜。這次更慘,居然在這時候被太史慈打了伏擊,不跑就要被生擒了。


主將被生擒是完敗,最丟臉的事,沒有之一。


太史慈沒有追,靜靜地看著董襲跑了。他搖了搖手中長矛,示意收兵回營,又轉向孫策,躬身致意。孫策向他還禮,拍拍手。“勝負已定,回營了,回營了。回去洗個熱水澡,然後來聽點評。”


孫權嗷的叫了一聲,撒開腿跑了。陸議和孫暠跟了上去。孫策搖搖頭,轉身向大營走去。觀戰的諸將一邊議論著演習的過程一邊回營,尤其是親衛將林風非常緊張,一路走一路和麾下幾個校尉爭論,氣氛很激烈。今天是董襲、淩操被太史慈虐了,下次和太史慈對練的很可能就是親衛營,林風壓力非常大。郭暾外放之後,他升任親衛將,可不想剛上陣就打敗仗。


“將軍,林風最近情緒很不穩定,勝負心太重了。”龐統提醒道。


孫策抬起頭,看了林風一眼。“你找機會和他聊聊,勝負不是關鍵,能從中汲取經驗才是重點。太史慈是難得一遇的高手,就算輸給他也不丟人,只是要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輸,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我知道了。”龐統頓了頓,又提醒道:“將軍,親衛營是最精銳的力量,林風資質不足,恐怕無法發揮親衛營的優勢,找個機會,還是將他外放比較好,另選合適的人統領親衛營。”


孫策微微頜首。他也知道林風的能力有限,不足以統領親衛營。他的能力最多只能統領千人,四千人的親衛營對他來說太重了。不過他現在還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只能為林風多配備幾個校尉,減輕他的負擔。親衛營是他的嫡系力量,交給其他人,他不放心,林風是他的舊部,從襄陽之戰就跟著他,信得過。


回到大營,馮宛已經準備好了熱水。孫策脫了衣服,泡在熱水中,馮宛解開他的頭發,用梳子幫他理順,再用熱水沖洗。“虞功曹剛剛派人送了信來。郭祭酒收到了丹陽的消息,待會兒要來和將軍商議。”


“虞翻說什麼?”


“一切順利,他們已經起程來迎。不過人很多,估計要兩天才能到。”馮宛頓了頓,又道:“下了雨,說不定兩天也到不了。”


聽說虞翻說服了山陰世家,孫策原本很高興,一提到雨水,他又高興不起來了。這兩天雨水有些多,什麼時候能放晴,誰也說不準。下這麼大的雨,很多事都不好辦,他的計劃很可能會受影響。不知道中原的氣候如何,是不是也有這麼多的雨水。從關中的消息來看,關中今年雨水比往年多。


心裡有了心事,孫策恨不得立刻洗完,但頭發是個大問題,急不來,只能耐著性子等,真不知道為什麼男人也要留這麼長的頭發,板寸多方便。好容易洗完了頭,沒等頭發幹,他就披上衣服,披散著頭發,來到郭嘉的帳篷。郭嘉正在帳裡看書,一手拿著文卷,一手拈著零食。會稽的梅餞非常不錯,有止咳生津的藥效,是郭嘉最愛的零食之一,幾乎每天都要吃一些。


見孫策進來,郭嘉抬頭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將軍最近太心急了。”


孫策瞅瞅他,在他對面坐下,拈起一顆梅餞扔進嘴裡。“哪來的消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有好的,有壞的,你想聽哪個?”


“先聽好消息的吧。”


“袁紹派袁熙出青州,就算田楷支撐不住,陶謙也能支援一段時間。”


“壞消息呢?”


“劉焉與益州豪強沖突加劇,巴郡發生叛亂,朝廷有可能派曹操任巴郡太守。”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5 10:54
第851章 長孫

孫策嘴裡含著梅餞,一時忘了嚼。他看著郭嘉,郭嘉嘴角帶笑,慢條斯理的嚼著梅餞,不時吐出一顆梅核,笑容滿面,神態輕松,仿佛說了一句無足輕重的閑話似的。


孫策回過神來,將還沒嚼完的梅餞吐了出來。“消息準確嗎?”


“基本準確,而且可能性極大。有張則相助,漢中已經落入朝廷之手。但漢中太小,朝廷只有把益州控制在手中才有更多的錢糧,而且……”郭嘉又將一顆梅餞扔進嘴裡。“將軍的實力擴張太快,朝廷不能不防,搶占益州無疑是一著妙棋。”


孫策笑了兩聲,卻特別苦澀。一個個不按套路出牌啊,就不能讓我順順當當的拿下江東?他思索著,又重新拈起一顆梅餞放進口中,慢慢地嚼著。梅餞微酸帶甜,滿口生津,越嚼越有味道,就像這時局的變化,越想越覺得兇險,卻又有無窮的樂趣。


孫策瞟了一眼郭嘉,想起郭嘉當初的方略,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有什麼好擔心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當前的形勢變化並沒有超出郭嘉之前的分析,遺憾只有於他還有拿下整個荊州。不過曹操要控制益州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等他控制了益州,周瑜早就拿下荊州了。


只是益州之主換成了曹操,由荊州仰攻益州就更難了。不過問題也不算大,有周瑜守在荊州,曹操想東出也沒那麼容易。


袁譚在兗州,袁紹又派袁熙取青州,就算田楷能支持一段時間,也撐不了太久。接下來就是徐州。老古惑仔陶謙面對袁氏兄弟聯手,不知道能扛幾天。他一把年紀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掛,看來要做好接手徐州的準備,要不然豫州守不住。這麼大一個糧倉,總不能拱手相讓,讓袁紹撿便宜。就算要退,也要打爛了再退。


當務之急是拿下豫章,將荊州、揚州聯成一片,然後才能關上大門,拒敵于境外,安心發展。


孫策靠在憑幾上,仰頭著,讓頭發散開,又拿起郭嘉的羽扇扇風。“曹操入益州,恐怕不僅僅是搶位這麼簡單,或許還有逼我盡快和袁紹決戰的意思。驅狼吞虎,這一招用得高明啊。”


郭嘉嗤了一聲,有幾分不屑。“高明倒未必,反倒有幾分怯意。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當此之時,就算不打算從中取利,也不應該置身事外,將制衡之權拱手相讓。一旦將軍與袁紹分出勝負,勝者豈能止步關東?搶占益州,難道等著避難嗎?將軍,這一進一退之間,大有文章。”


孫策思索片刻,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明白郭嘉說的意思。關東大戰在即,朝廷不想著趁機取利,卻派人搶占益州,看似避實就虛的妙計,可是從心理上看,其實是不敢參與角逐,也就是郭嘉所說的怯。這個怯不是裝給人看的,而是從內心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郭嘉這種好行險的人當然看不上。


“聯絡周公瑾,看他準備怎麼樣了。”孫策閉上了眼睛。“如果可能,秋收之前,拿下豫章。”


郭嘉點點頭。“我在等子綱先生的消息,估計三五天時間也就該到了。”他抬頭看看帳外。“這雨下得真煩人啊,人都快發黴了。”


“梅雨季才開始,早著呢,至少要持續到夏末,你耐心一點。實在不習慣的話,就先回平輿吧。”


“這麼多雨?”郭嘉吃驚地撇撇嘴,又搖搖頭。“我不去平輿,和張子布聊不來。”


孫策一笑。張昭為人太嚴肅,和他聊得來的人真不多。他想了想,忽然有些出神。


尹姁該生了吧?


平輿,鎮東將軍府。


吳夫人坐在堂上,不停地轉頭看側院的門。孫尚華安慰道:“阿母,你別著急,不會有事的。”


吳夫人瞅了她一眼,嗔道:“你懂什麼,你又沒生過。”


孫尚華笑道:“你看你看,怎麼又說起我了?我沒生過,可是看你生過啊,放心吧,我們孫家的女人生孩子都方便,不會有事的。”


吳夫人嘆了一口氣,雙手合什,默默地向禱告。尹姁這次生產不太順利,原本比預期的時間就晚了大半個月,好容易臨盆了,肚子疼了兩天,卻一直沒能生下來,現在連叫都沒力氣叫了。吳夫人非常擔心,不僅是為尹姁擔心,更為她肚子裡的孩子擔心。這是孫策的第一個孩子,如果不順利的話,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不過孫尚華說得也對,她生了五個,丁氏生了三個,都非常順利。孫家的女人生孩子還沒有過難產的情況。尹姁身體不錯,只是以前沒生過,應該只是一時的困難。


這時,後院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吳夫人驀然睜開眼睛,不安地看著孫尚英。孫尚英也有些慌了,起身道:“阿母,我去看看。”


“不能去!”吳夫人伸手拽住孫尚華,連連搖頭。“女人臨盆時除了穩婆,不能見外人,否則不吉利。你若是去了,反而不妥。這是她的命,能不能闖過去,要看她自己。”


孫尚華聽著那一聲高似一聲的慘叫,臉色蒼白,兩只拳頭握得緊緊的,指甲紮進了掌心。她嫁給弘諮的時候還小,並未及時圓房,現在又聚少離多,所以一直沒有懷孕。聽到尹姁叫得這麼慘烈,想到自己將來也可能會遇到這種情況,她就一陣陣害怕。


正在這時,尹姁的慘叫聲嘎然而止。母女倆面面相覷。就在她們忐忑不安的時候,一個婢女從側院奔了過來,滿臉喜色。“賀喜夫人,賀喜夫人,尹夫人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夫人有了長孫。”


吳夫人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連忙問道:“尹夫人如何?”


“夫人放心吧,母子平安。”婢女笑著伸出手。吳夫人嗔了婢女一眼,示意孫尚華拿準備好的賞錢。婢女接在手中,掂了掂,又伸出手。“夫人,這麼大的喜事,你可得賞一份大的。我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呢。”


“還有什麼好消息?”


“尹夫人說,她剛剛生不下來,疼得要死要活的,突然夢到了少將軍,說少將軍打了勝仗,從會稽趕回來了,然後就生下來了,而且這孩子長得和孫將軍一模一樣,壯實得很,也不哭,生下來就笑,就像為少將軍打了勝仗開心似的。”


吳夫人將信將疑,不知道這是吉是兇。正在這時,弘諮從外面走了進來,走到吳夫人面前,又向孫尚華拱手,笑嘻嘻地說道:“阿母,夫人,好消息,剛剛收到軍書,伯符拿下會稽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5 10:56
第852章 大婦難為

  袁權籲了一口氣,輕輕拍着胸口,豐腴白晳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平安就好,平安就好。雖然遲了些,總算生下來了。」

  袁衡彎着腦袋,瞪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袁權。袁權白了她一眼,嗔道:「姊姊在你心裏就這麼小門戶?」

  袁衡咯咯笑道:「誰敢說我袁氏小門戶?我只是覺得奇怪,沒想到姊姊會這麼高興,倒像是你自己生了兒子一般。姊姊,你說,再過幾個月,你是生個兒子,還是生個女兒?」

  「這個是我能說了算的嗎?」

  「我就說你希望是什麼。」

  袁權歪着頭想了想。「女兒吧,有了兒子,再有個女兒,也就算平衡了。」她捏捏袁衡的小臉。「我生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快點長大,將來成了親,生個嫡子,繼承夫君的門戶。」

  袁衡嘻嘻地笑道:「我還小呢。等我生了孩子,你的孩子怕是要開蒙了。姊姊,如果你生的是兒子,最好像夫君。如果你生的是女兒,最好像你。」

  「看你都說些什麼廢話,我和夫君生的孩子,當然男的像他,女的像我。」

  「這可不一定,孫匡就不像鎮東將軍,尚香也不像她姊姊,想來和她生母也是不像的。」

  袁權忍俊不禁,覺得袁衡說得也有道理。孫尚香雖是女兒身,性格卻和孫策一模一樣,行為舉止也學孫策,最喜歡舞刀弄劍,除了學射就沒有安靜的時候。孫匡雖是個男孩,偏偏文靜,不太喜歡武事。

  一個婢女從外面跑了進來,報告了捷報到達平輿的好消息。得知孫策已經拿下了會稽,袁權卻不怎麼高興,摸着袁衡的頭髮,一聲歎息。袁衡抱着袁權的手臂,輕輕地搖了搖頭,嘟起了嘴,央求道:「姊姊,我不去行不行?我不想離開你。」

  「說什麼傻話。」袁權嗔道:「夫君拿下會稽,以後就要以吳會為根基,你是他的嫡妻,怎麼能留在這裏陪我。豫州地勢平坦,沒有足夠的地利可守,遲早會成為戰場,我們都要去,只是早一些遲一些而已。」

  「可是我想陪着姊姊。你馬上就要生孩子了,我不想讓你一個人。」

  「我怎麼會是一個人?」袁權橫了袁衡一眼,伸手點點她的鼻子。「女誡抄寫十倍,不准有一字訛誤。」

  「不要啊……」袁衡雙手捂臉。「姊姊,我錯了,你別罰我抄書行不行?我都倒背如流了,還要抄嗎?」

  「你是倒背如流了,但你沒往心裏去。阿衡,病從口入,禍從口出。你身份特殊,豈能信口妄言?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若是有心人再從中添枝加葉,就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了。你如果不知道該怎麼說,就乾脆不要說。老子雲:多言數窮,不如守中。這一點,你要向阿耀學學。」

  袁衡撅着嘴,神情沮喪。袁權看了,心中不忍,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袁衡偷偷地看着袁權,豎起小手。「姊姊,要不……五遍?」

  袁權瞅瞅她,一言不發。袁衡扁扁嘴,起身默默地走到一旁,攤開紙,握起筆,寫起女誡來。她已經背得透熟,根本不需要看原文,而且一筆一畫一絲不苟,字跡娟秀。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餘寵……」

  袁權走了過來,歪坐在一邊,看着袁衡寫了幾行字,又說道:「阿衡,夫君戰捷,尹姁生子,雙喜臨門,你寫封家書吧。現在姊姊還能指點你,等你到了會稽,你就只能靠自己了。大婦難為,不能有一絲疏忽,否則不是被人看輕,就是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袁衡應了一聲,新過一張新紙,略作思索,洋洋灑灑地寫了起來。

  袁權歪着頭看着,嘴角挑起淺淺的弧。

  ——

  孫堅居中而坐,張昭坐在他的左邊首席,一人獨佔一席。秦松與弘諮並席而坐。黃蓋、韓當坐在對面。他們剛剛收到孫策的捷報,得知孫策已經掌握了吳會,心情都很愉快。孫翊、孫匡坐在孫堅身後,一左一右,一動一靜。

  孫堅掩飾不住喜悅,眉宇間滿是得意。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孫策就拿下揚州江南四郡中的三郡,成績喜人。尹姁誕下一子,他有了長孫,比起當初他得孫策時還早了兩年,眼看着孫家前景喜人,人丁興旺,他沒法不高興。

  與此相比,袁紹揮師南下的威脅都沒那麼危險了。

  孫堅看向張昭,盡可能讓自己顯得平靜些。張昭心情也不錯,但他臉上看不到笑容。「府君,袁紹大兵壓境,梁沛危急,我打算沿着睢水走一遭,看看形勢。這糧草和軍餉的事,就要拜託府君了。」

  張昭撫着鬍鬚,還沒說話便是一聲輕歎。孫堅一聽,眉梢便不由自主的挑了挑。根據他和張昭相處的經驗,這一聲輕歎後面通常就是連篇累牘的進諫。他倒不是反對張昭提意見——他很尊重張昭的意見,幾乎算得上從諫如流——他不喜歡的是張昭提意見的方式。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搞一大堆子曰詩雲?

  「魏文侯問政於李悝,國何以亡?李悝對曰:數戰數勝。數戰數勝何以亡國?曰:數戰則民疲;數勝則主驕。以驕主治疲民,此其所以亡也。」

  張昭說得很慢,說完後,靜靜地看着孫堅。孫堅眨了眨眼睛,點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雖然不知道這故事出自哪兒,但他覺得這道理是對的。作戰要消耗大量錢糧,打贏了也不一定就能得利,當然打輸了更不行。

  「府君的意思是慎戰,對吧?」

  張昭點點頭,難得的露出一絲微笑。「君侯所言甚是。」

  孫堅忍不住笑出聲來。能得到張昭的誇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他只笑了兩聲就收了起來,解釋道:「府君所言,我非常贊同。我此次巡邊,只是查看防務,並無作戰之意。如果袁譚不越境攻擊,我是不會主動挑事的。天下易動難安,揚州、荊州都還有戰事,豫州保持穩定很重要,能不交戰是最好的。」

  張昭再次點頭。「君侯能這麼想,那是百姓之福。依我之見,諸郡國皆有駐軍,事情若緊急,還有屯田兵可用,君侯不必帶太多人馬,這樣也能減少一些沿線郡縣的供應負擔。」

  孫堅沒吭聲,目光轉向秦松。秦松輕聲笑道:「府君用心良苦,松佩服之極。不過人馬還是要帶的,所謂上兵伐謀,若欲不戰,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對方覺得無可乘之機,不敢起覬覦之心,此乃孝武皇帝六十萬邊軍巡邊……」

  沒等秦松說完,張昭就沉下了臉。「文表,身為謀士,豈可陷主君於不義之地。」 本帖最後由 Nickice 於 2018-9-30 19:05 編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5 10:56
第853章 風雨欲來

    秦松很尷尬,引喻失當的確是他的錯,被張昭當場指出,也夠丟臉的。他連忙解釋道︰“多謝府君提醒,我的意思是說用兵當以戒慎為上,有備無患。君侯身負豫州之任,豈能輕行?汝南雖安,梁沛卻與兗州接壤,袁譚時常興兵侵擾,若有不測,奈何?”

    張昭沒有再咬著秦松不放。他的意思只是盡可能減少開支,不希望孫堅輕易發動戰事,兵少了就小心,兵多了就膽大。但秦松說得也有道理,兵太少,萬一出了意外,誰負得起這個責任?

    “備豫不虞,善之大者。但慎在心不在外,若內無自省之意,又無忠謹之臣,縱有雄兵百萬,不異獨行中原。君侯,春耕雖過,雨季又將至,中原河流縱橫,突然水漲,平地便成大澤,行軍不易,今年雨水似乎又特別多,還是小心為上。”

    孫堅連連點頭,示意秦松不要和張昭爭辯。他和張昭商量的目的就是要張昭行文各鄉縣,提供大軍所需的糧草,其他細務並不需要張昭插手,他再和秦松等人商議便是。既然張昭答應了,就沒必要糾纏細節了。他隨即說到袁紹入青州的事。他擔心田楷不是袁紹對手,青州很快就會落入袁紹手中,到時候徐州就會成為交戰前線,因此還是要早做準備,準備好支援徐州的糧草。

    張昭對此倒不反感。如果徐州成為戰場,百姓肯定要遭殃,再富庶的地方都禁不住幾年戰爭。他答應立刻清點各縣的存糧,做好統計工作,以便一旦徐州有需要,立刻可以起運。他只是提醒孫堅,汝南經過整頓,的確有點實力,但凡事都有個度,逼得太緊了,會將持觀望態度的汝南世家推向袁紹,豫州可就保不住了。以當前的形勢來看,能不打最好不打,等上幾年,孫策在吳會有了一定根基,錢糧更加充足,就不會像現在這麼緊張了。

    孫堅贊同張昭的建議。別看他們父子佔的地盤不小,但根基不牢,不宜輕舉妄動。特別是豫州,萬一前面正在交戰,汝南卻亂了,整個豫州都有可能易手。誰讓豫州是袁氏的本州呢。他們父子經營幾年,也許還不如袁紹幾封書信有用。

    商量已定,孫堅留下徐琨坐鎮平輿,自己帶著黃蓋、韓當等人起程,先去洛陽與朱�y見面,然後再沿睢水一路東進,直到徐州。

    ——

    歷城。

    曹昂舉起袖子,擋著飄飄揚揚的牛毛細雨,連跨幾步,越過幾個淺淺的水坑,來到一個大帳前。

    軍正于禁站在大帳門口,身體挺得筆直,青白色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像一塊石板。他的戰袍已經被雨水打濕,絳紅色的戰袍顏色更深,看起來像是浸透了血一樣。

    “文則,怎麼了?”

    “府君請看。”于禁伸手撩起帳門,曹昂頭一偏,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不禁苦笑。“文,怎麼又是你?”

    潘璋盤腿坐在大帳中,手里握著樗蒲棋子,面前擺著棋枰,旁邊坐著兩個士卒,一個抱著頭,一個捂著臉,手指間還有鮮血,顯然是剛剛斗毆吃了虧,而行凶之人正是潘璋。看到曹昂,兩個士卒就像盼到了救星,連滾帶爬地沖出帳篷,躲在曹昂身後。

    潘璋唾了一口,將棋子扔在地上,彎腰出了帳,又瞅瞅于禁,不屑地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剛走了兩步,看到一雙沾滿泥濘的戰靴,再抬頭一看,見曹仁站在面前,身後跟著幾個膀闊腰圓的親衛,頓時變了臉色。他剛要解釋,曹仁飛起一腳,將他踹倒在地。潘璋仰面摔倒在地,疼得臉都扭曲了,卻不敢吱一聲。

    “拿下,軍法處置。”

    “喏。”親衛沖了過來,將潘璋按住,解下他的腰帶,將他反綁了起來。曹昂見狀,剛要說情,曹仁沖他使了個眼色。曹昂恍然,立刻閉上了嘴巴。親衛將潘璋綁好,拖著走了。曹昂對于禁說道︰“文則,你做得對,從現在開始,不管是誰,都不準聚賭,更不能逼賭。”

    “喏。”于禁拱拱手,聲音干巴巴的。

    曹昂點點頭,轉身離開,曹仁看了于禁一眼,什麼也沒說,趕上曹昂,低聲說道︰“這個于禁有點意思,做個軍正太可惜了,讓他統兵吧。”

    曹昂應道︰“叔父,我也有這個想法,只怕他得罪的人太多,不能服眾。”

    “不服,殺幾個就是了。”曹仁滿不在乎的說道︰“子修,潘璋太過份了,你不能再縱容他,知法犯法,不僅逼人賭博,輸了錢還打人,不嚴肅處理的話,以後還有誰把軍法放在眼里?”

    曹昂苦笑著搖搖頭。“叔父,潘璋就是好賭,忠誠無虞,作戰又勇猛,正是用人之際,不可求全責備。你想用軍法,我不反對,但適可而知,不要傷了士眾之心。處理得太狠了,對于禁也不好。”

    曹仁看看曹昂,沒有再說什麼。于禁是泰山人,雖然也算兗州,卻和東郡人不怎麼合拍,加上他執法嚴苛,不少東郡郡兵都吃過他的苦頭,對他有怨言的人不少,潘璋只是一個代表而已。曹昂是東郡太守,重用于禁,嚴懲潘璋,會引起東郡人的反感。

    兩人並肩走了一會,曹昂突然說道︰“叔父,我想去益州。”

    曹仁吃了一驚,不解地看著曹昂。曹昂也不說話,引著曹仁來到中軍大帳,拿出一封家書,遞給曹仁。曹仁擦干手,接過家書一看,眉梢立刻顫了兩下。曹操轉征南將軍,領巴郡太守,已經起程,這封信是出發的時候寫的,按照時日計算,現在應該已經在路上。

    曹仁沉吟了好久。“陳公台怎麼說?”

    “我還沒跟他說,我擔心他們舍不得離開故土。畢竟益州那麼遠。”

    曹仁轉了轉眼珠,又道︰“你不看好袁顯思了?”

    曹仁握著手腕,緩緩地搖搖頭。“袁公南下,要取青州,我怎麼辦?是放棄既得的戰果,將青州拱手相讓,還是改歸袁公麾下?夾在他們父子之間,我左右為難,不如去益州幫父親。他孤軍深入益州,肯定需要人幫忙。”

    曹仁同意曹昂的看法,但他還是建議曹昂听听陳宮的意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5 10:57
第854章 待臣以義

    曹昂接受了曹仁的建議,曹仁的擔心有道理,真要去益州的話,願意跟他們走的人可能沒幾個,包括陳宮在內。沒有這些人,他去益州的意義就不大了。

    曹昂派人請來陳宮,將曹操的信給陳宮看了,然後靜靜地等著。陳宮反復權衡了很久,最後還是搖搖頭。他不同意曹昂的做法,理由有幾個︰

    其一,曹操是去了益州,但為什麼要去,而且又這麼急,他沒有說,也沒說讓曹昂去找他,可見他本人並不希望曹昂去;

    其二,曹昂現在有一些實力,像潘璋、樂進之類,但這些實力都因為他是東郡太守,他們之間還沒有固定的君臣之分。如果曹昂現在就離開東郡,遠赴益州,這些人跟隨曹昂的可能性有限。畢竟益州不是青州,離得太遠了。

    其三,袁紹要取青州,他打算如何處置兗州,現在還不清楚。如果他們父子之間有沖突,不管是明爭還是暗斗,袁譚都要培植自己的勢力,有曹操作為外援,曹昂會是他首先考慮的人選。曹昂留在袁譚麾下發展的機會更多,比去益州更強。

    曹昂覺得陳宮說得有道理,隨即又向陳宮請教。袁紹要取青州,我怎麼辦?平原郡已經拿下大半,是讓給袁紹,還是干脆轉投袁紹?陳宮說,你不用做決定,讓袁譚做決定吧。他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你听命令就行了。他們父子之間的爭斗,你插不上手。

    曹昂恍然大悟,隨即請陳宮寫信,向袁譚匯報工作。

    陳宮寫信的時候,曹昂走出大帳,仰著頭,看著潘璋。潘璋渾身泥水,臉上青了兩塊,身上的戰袍也被抽破了,裂了好幾個口子。曹仁執行軍法甚嚴,潘璋屢犯禁令,肯定要嚴加懲處,這一頓鞭子可不輕。

    “文,賭博就這麼有意思嗎?”

    潘璋睜開眼楮,瞅瞅曹昂,咧嘴一笑。“明府沒賭過,不知道賭錢的樂趣。不如你放我下來,我和你賭一回,你就知道了。這雨下得沒完沒了,又不能操練,天天悶在帳里,人都快霉了,不如賭錢。勝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勝負將明未明之時的那種興奮,就和登城殺敵一樣,或生或死,只在一線之間……”

    看著潘璋著迷的模樣,曹昂哭笑不得,讓人將潘璋放了下來,又讓人拿來一些錢交給潘璋,讓他去賠給那兩個被他打的士卒。潘璋掂掂錢袋,嘿嘿笑道︰“要不……明府再借我一點,索性將賭債都還了,從此兩清。”

    “還欠多少?”

    “一百多金吧。”

    曹昂瞪大了眼楮,盯著潘璋。潘璋憨笑著撓撓頭,卻看不出半點窘迫。“明府不用擔心,等我富貴了,我加倍還你就是,連本帶利,絕不拖欠。”

    曹昂忍俊不禁。“你這麼好賭,不如我跟你賭一次吧。你要是贏了,這一百多金我就不要了。你要是輸了,以後就跟著我,什麼時候把錢還清了,什麼時候才還你自由。”

    “行,怎麼賭?”潘璋興奮地連連點頭。

    曹昂一字一句地說道︰“一年之內,不準再與人賭博,任何形式都不行。”

    潘璋臉上的笑容漸漸僵住,兩只眼楮瞪得溜圓,訕笑道︰“明府,你這賭法,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敢不敢賭?”

    “這……”潘璋很猶豫,用力的撓著頭,頭發上的泥漿被雨水打濕,順著脖子往下流。他看看曹昂那張猶帶三分稚氣,卻非常嚴肅的臉,忽然有些羞愧。他何嘗不知道這是曹昂想幫他。他一咬牙。“好,以一年為限,絕不與人賭博。”

    “大丈夫言出必踐。”曹昂拍拍潘璋的肩膀,命人去取錢。錢太多,是衛臻親自送來的。衛臻帶著兩個侍從,抬著一個大箱子。打開箱子,上面是摞得整整齊齊的一百金,金光燦燦,讓人挪不開眼楮。下面是大半箱子五銖錢。

    衛臻慢吞吞地對曹昂說道︰“府君,我們手頭現錢不多,這物價一天一個樣,我們可不能這麼花錢。”

    曹昂說道︰“多謝公振提醒。不過季布一諾千金,潘文只要百金,我還是佔了便宜的。”

    衛臻瞅瞅潘璋,不屑一顧。他主管軍市,太清楚這個潘璋是什麼德行了。潘璋被衛臻那一眼看得滿面通紅,抱起箱子,奪門而去。衛臻吃了一驚。他清楚這箱子有多重,所以才讓兩個人抬,沒想到潘璋一個人就能抱起來,還真有把力氣。

    潘璋抱著錢箱,回到自己的帳篷,打開蓋子,拿起一塊金錠,舉在眼前,眯著眼楮細細打量,過了一會兒,又拿起一把錢,在掌中輕輕摩挲。金子很亮,反射著他的臉,只是有些扭曲,連眼神都變得有些怪異,仿佛帶著鄙視,看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潘璋放下金子,雙手抱在腦後,躺在地鋪上,想著曹昂剛才說的那些話,感慨萬千。過了一會兒,他翻身坐起,背著錢箱,挨個帳篷地去還債,把所有的債都還完,箱子里已經只剩下十來金,薄薄的一層五銖錢。他來到曹昂的大帳,將箱子放在曹昂面前,又向曹昂深施一禮。

    “明府,即日起,我就是明府帳前一衛士,願為明府效犬馬之勞。”

    曹昂連忙離席,扶起潘璋。“文不必如此。你勇武過人,只是好賭,能改掉這個毛病,將來富貴可期。我怎麼能讓你做一個衛士呢。”

    “明府不必推辭,我擔心自己意志不堅,不能履約。在明府帳前做衛士,也是為了提醒自己。”

    曹昂想想,接受了潘璋的效忠。“你就暫且做我的帳前督吧,身家性命,托付給文了。”

    潘璋大聲應諾,隨即出帳,換了衣甲,持刀立在曹昂帳前。他剛剛站定不久,賊曹樂進快步走了過來,見潘璋站在帳前,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兩眼。潘璋攔住他的去路,伸手指指自己左肩表示身份的徽標,揚揚眉,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樂進忍不住笑了,連連擺手。

    “行行,我不闖帳,麻煩文通報將軍,袁使君來了,請他出營迎接。”

    曹昂在帳中听得清楚,和陳宮互相看了一眼。陳宮笑道︰“看來袁使君比府君還心急。既然如此,這事就好辦了。走吧,去迎他,記住一句話就行︰待臣以義,事君以忠,此為君臣相處不易之道。”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5 13:16
第855章 鏡湖

    袁譚由魯縣而來。

    他攻魯縣已經有半年之久,卻一直沒能攻破魯縣。魯相紀靈守得很嚴實,而且驍勇善戰,屢次擊退他的進攻。無奈之下,他隻好圍而不攻,等城裏糧盡。

    原本這也沒什麼,攻城難,魯縣又是由兗州入徐州的必經之地,城池堅固,比普通的城池更難攻打,慢慢圍就是了,等城中糧盡,不攻自破。但袁紹要派袁熙取青州,他坐不住了。取青州原本是他的任務,曹昂正是奉他的命令攻擊平原郡,現在袁紹要把這個任務交給袁熙,有不信任他的嫌疑。

    他不反對袁熙負責青州戰事。他和袁熙的關係還不錯,而且袁熙也不會威脅他的地位。如果袁熙入主青州,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壞事,但他不能讓曹昂成為別人的部下,不管是袁紹還是袁熙。

    曹昂已經拿下了大半個平原,這時候讓他退出平原顯然不太合理,所以袁譚決定,他和曹昂交換防區,由曹昂去攻魯縣,他來攻平原。魯縣被圍了那麼久,很快就能破城,這等於是送曹昂一個功勞,補償他放棄平原郡的損失。

    除此之外,袁譚還向曹昂承諾,將來拿下徐州,他會推薦曹昂出任徐州刺史。一切正如陳宮分析的那樣,袁譚現在急需曹昂的支持,開出了非常高的價碼。如果曹昂不是豫州人,他甚至可能推薦曹昂出任豫州刺史。因為三互法的限製,袁譚本人無法親臨豫州,隻能安排親信出任豫州刺史。沛國也屬豫州,所以曹昂也不能出任豫州刺史,讓他出任徐州刺史是袁譚能給的最好條件。

    曹昂欣然從命。他非常慶幸,虧得有陳宮為他出謀劃策,否則他就要失去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了。

    兩人一拍即合。曹昂設宴為袁譚接風。曹昂向袁譚透露了曹操已經奔赴益州的事,袁譚大喜。他一直在魯縣征戰,還沒有收到相關的消息。曹操如果能控製益州,對他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拿下豫州之後,他就可以與曹操夾擊荊州,有曹昂在他麾下聽命,袁紹不能不予以考慮。

    袁譚隨即也向曹昂透露了一些消息:一是高幹已經去了豫章,本來是打算和劉繇並力,阻止孫策控製揚州。但孫策速度太快,一戰擊殺許貢,拿下了吳郡,現在又攻克了固陵,將郭異等人檻車征送長安,會稽也落入他的手中。揚州隻剩下豫章,高幹能不能守住,實在不好說。袁紹在這個時候攻擊青州,有吸引孫策主力北上,為高幹減輕壓力的戰略意圖。

    不占領豫章,揚州和荊州就無法聯成一片,對孫策為說,那可是腹心之患。一旦曹操控製益州,荊州又將左右支絀,孫策此刻一定很抓狂。

    袁譚很高興,也很自信,不管是道義上還是實際形勢上,他都有不小的優勢。對他來說,當務之急就是抓住兗州的同時搶占徐州,袁紹想進攻豫州,就不能不參考他的意見。沒有徐州和兗州的支持,豫州戰事無法進行,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將攻擊豫州的任務交給他。三州在手,就算袁紹想廢長立幼也要考慮考慮後果。

    兩人一拍即合。曹昂隨即率軍南下,趕往曆城。

    ——

    在會稽世家的簇擁下,孫策到達山陰,正式接任會稽太守。

    各縣縣長接到消息,紛紛前來拜見,即使是忙得走不開,也會派親信帶著厚禮前來。大家都清楚,這已經不是頂頭上司的事,這很可能是真正的君主。得罪了孫策,孫策找借口趕他們走是輕的,栽他們一個叛逆的罪名就麻煩了。會稽各縣的縣長有一半是吳會人,家鄉都在孫策的控製之下,想走都走不掉,除非進山做山賊。

    軟硬兼施,孫策控製江東的進程比曆史上還要快。人沒殺幾個,效果卻不錯。雖然那些世家心裏未必真的擁護他,至少沒人敢明的和他做對。兔子不吃窩邊草,吳會就是他的根據地,能經營得好一點當然是好事,殺人隻是迫不得已的手段,能不殺,盡量不殺,以和為貴,大家一起發財。

    鄭賀謝諸家沒有向孫策請求赦免各自家主,孫策也沒有大肆株連,雙方很默契地忽視了鄭平、賀純、謝煚等人被孫策檻車送往長安的遭遇。他們一麵想辦法救人,一麵和孫策談合作,孫策裝作不知道,禮尚往來,你好我好大家好。

    這一日,賀循請孫策赴宴,地點在山陰城外的鏡湖。

    鏡湖原名慶湖,是賀家的產業,賀家原本是慶,薑姓慶氏,算是薑太公的後人。賀純原本就叫慶純,後來因為避漢安帝生父清河王劉慶的諱,才改為賀。這慶湖也就改叫鏡湖,後世還有一個更響亮的名字:鑒湖,鑒湖女俠秋瑾的故事有一段時間可是家喻戶曉,孫策讀中學時,民國文化熱鬧了一陣子,他對此並不陌生,還多次到過鑒湖。

    隻是此刻的鏡湖還不是鑒湖,也沒有後世的鑒湖那麼大,更重要的是山陰還沒有迎來發展的高峰,在很大程度上還是一塊待開發的處女地。不過這樣也好,他可以發揮優勢,從容規劃。

    孫策站在湖中的假山上,極目遠眺。“賀公,這片湖好啊。常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陰有山有水,是天然寶地,難怪舜禹這樣的聖人都要來山陰。”

    賀循笑道:“山陰的確是寶地,不僅有山有水,尤多梧桐,要不然哪能引得鳳凰來呢。”

    孫策大笑,連連擺手。“賀公謬讚,愧不恨當。鳳凰乃是神鳥,非太平不出,眼下天下大亂,哪裏會有鳳凰呢,那不過是無知小民以訛傳訛罷了,我豈敢自認,貽笑方家。”

    “府君所言差矣。鳳凰不輕出,出則天下太平。府君臨會稽,兵不血刃,百姓萬民俯首,即為明證。”

    孫策回頭,看著緩步而來,一身華麗錦衣的壯年男子,再看看一臉欣慰的賀循,已經知道了是誰。

    “如果氣度,非賀公苗而誰?”

    賀齊在孫策身前停住,躬身施禮。“太末長賀齊,見過府君。”

    孫策上前扶起賀齊,上下打量了賀齊一番,轉身對賀循說道:“賀家揚名天下,當自公苗起。”又轉身對賀齊說道:“有公苗在,必不讓太史子義獨擅其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6 13:33
第856章 賀齊

    賀輔大喜。他去固陵迎孫策,多次聽人說起太史慈。相比於其他諸將,太史慈的經曆近乎傳奇,孫策將他的兒子賀齊與太史慈並列,就算有客氣的成份,這個評價也是非常高的,將來傳出去,賀家很有麵子。

    賀齊也很驚訝。他不像賀輔那麼開心,反倒有些疑惑。“府君過獎,齊愧不敢當。”

    “敢當,敢當。”孫策從內心深處露出愉快的笑容。他這句話一點也不誇張,賀齊大概算得上會稽諸將中實力最強的一個,絕非董襲、全柔等人可以相提並論。但他被賀家連累了,因為會稽世家與孫策、孫權兄弟不配合,被殺得太狠,一直沒能恢複元氣,而且一直受壓製,賀齊雖然屢立戰功,後來還被封山陰侯,但他並沒有得到全麵發揮的機會,大部分時間都和山越打交道,和魏蜀交手的機會不多,直到後來江淮諸將陸續離世,他才有獨當一麵的機會,可是那時候他也老了,過了巔峰期。

    做為將領,年齡很重要,老將經驗豐富,但精力跟不上了。

    沒有足夠強大的對手,就算立再大的戰功,賀齊也發揮不出真正的實力。現在他改變策略,盡可能和會稽世家搞好關係,無須壓製賀齊,大可放手使用,給他一個更廣闊的舞台。山越當然要打,但那隻是開胃菜,不是真正的大餐。

    孫策與賀齊寒喧了幾句,徑直問起賀齊對當前形勢的見解。

    賀齊清楚,這就是考試了,考試的結果好不好,直接關係到他在孫策麾下的起點高低。他不敢怠慢,組織了一下語言,侃侃而談。今天這場宴會就是賀輔為他準備的,他是當然的主角,自然不會不做準備。但他更清楚,孫策不是郭異那樣的書生,他是戰功赫赫,少年成名的名將,絕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糊弄的,如果沒有真知灼見,他很難得到孫策的認可。

    “明府是吳會人,自然欲以吳會為根基。吳會之長在水,吳會之短在馬,欲逐鹿中原,明府需以守代攻,以待其弊。欲守吳會,當守大江。欲守大江,當北守彭城、睢陽,兵臨大河,西守江陵、南昌,扼守三峽。外固其境,內壯其心,然後率江東子弟,橫行天下……”

    孫策聽得很認真。從戰略上而言,其實並沒有太多新鮮的東西,山川形勢千年不變,有心人都明白,所以賀齊的戰略分析和郭嘉、張紘的觀點沒有太大的區別,甚至論述上還有所不足,但在是戰術上,賀齊的意見有獨到之處。他立足於吳會而觀天下,提出了更切乎實際的觀點。

    吳會缺馬,這是事實,不管孫策是從涼州、遼東買馬,還是奪敵馬以自用,都無法改變他在騎兵上的短板。但吳會多水多山,騎兵的用處有限,所以不必急於一時。在經營吳會時,應該發揮吳會人的水戰優勢,大力發展水師。擁有了強大的水師,就能控製長江。控製了長江,就能力保吳會不失。即使將來爭奪中原,水師也能起到運送糧草、兵力的作用,大大減輕後勤補給的壓力。

    水師之外,賀齊又建議孫策招撫山越。除了正常的征討之外,他還建議孫策在群山之間開荒墾地,設鄉立縣。他多年征戰,對會稽以南的山區比較了解,別看群山連綿,看似蠻荒之地,實際上山嶺間分布著不少耕地,有百越之民耕種。那些人還處於刀耕火種的原始狀態,產出有限,又不知禮儀,如果予以教化,教他們如何耕種,提高產量,也能提供不少糧賦和兵力。

    孫策讚同賀齊的意見。雖說東南地帶山多地少,但那隻是總體形勢而言,這一帶還大有潛力可挖,別的不說,浙江那幾個小型的山間盆地就還沒有得到充分的開發。永嘉之亂,靖康之亂,中原王朝的兩次覆滅之後,東晉、南宋偏安一隅,還能苟延殘喘百年餘,憑借的正是東南的經濟實力,更別說到了明清時,東南占據天下財賦之半。

    賀齊看不到那麼遠,但他身為會稽人有強烈的鄉土意識,也有切身體會,比中原人帶著偏見的霧裏看花來得更實際,提出的建議也有更大的可操作性。

    孫策隨即將他引薦給郭嘉、龐統,郭嘉和賀齊交流之後,也讚成孫策的意見,賀齊的個人武力不如太史慈全麵,但他作為將領的能力不亞於太史慈,是一個可以獨當一麵的將才。尤其是他在山越戰上的特長,在接下來的豫章戰事中可以發揮重大作用。不過這隻是見識,實際統兵能力如何還需要實戰考驗,否則諸將可能會有意見。

    孫策也有這樣的擔心。賀齊的確有用兵天賦,但他隻是自己摸索,對手又是一些山賊,戰績的含金量不足,驟然提升到高位,其他人會以為這是因為賀家的影響力所致,反而對賀齊不利。況且他一直以來致力於削弱出身對將領的影響,賀齊能領多少人,要和他的能力掛鉤,統一調配,而不是賀家能養得起多少人就領多少人。賀齊能否融入他營造的這種氛圍還是個未知數。

    賀齊可是個很驕傲的人。他有才也有財,而且從不掩飾這一點,部下的兵器、旗幡、船隻都是上等貨,搞得富麗堂皇,唯恐別人不知道他有錢似的,拽到沒朋友。

    這樣一個人,說得好聽一點是特立獨行,有個性,說得難聽一點是標新立異,不合群。如何用好這樣的人很考驗領導水平,不重視,他委屈,太重視,別人又會有意見,影響整體團結。

    孫策看著周旋於賓客之間,臉上帶著三分傲意的賀齊,盤算著是不是該安排一場演習,殺殺他的威風。龐統扯了扯孫策的袖子,提醒他看孫權。孫策轉頭一看,孫權已經不在席中,站在院門口,探頭探腦的,不知道在看什麼。

    孫策皺了皺眉。隔壁院子裏是女眷,馮宛、黃月英都在那裏,賀家和其他客人的女眷也有,這小子跑那兒去幹什麼?他給陸議使了個眼色,讓他把孫權叫回來。過了一會兒,孫權回來了,躡手躡腳地走到孫策身旁,附在他耳邊說道:“大兄,謝家女兒是個美人,我喜歡她。你幫我提親好不好?”

    孫策扭過頭,瞅瞅他,忍不住笑道:“你才多大,就要提親?”

    孫權一梗脖子。“我已經十二了,龐士元看中了張子夫的時候和我差不多大。你能幫他,就不幫我?”

    孫策撇了撇嘴角。孫權立刻換上一副笑臉,央求道:“大兄,幫幫我嘛。那女孩和我差不多大,如果不早點提親,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被人搶走了。他們現在有求於兄長,兄長去提,肯定能成。”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6 13:35
第857章 出師不利

    回到太守府,孫策說起孫權的事,馮宛一聽就笑了。她說,席間的確有一個謝家的女兒,叫謝憲英,是和她叔母一起來的。謝憲英的叔母很客氣,向她和黃月英敬了三次酒,還請她們到謝家做客。聽那個意思,如果孫策為孫權提親,應該沒什麼問題。

    孫策明白了。這是謝煚的女兒,與孫權倒是命中注定的夫妻,隻是不長久。孫權後來喜歡上了姑母的孫女,也就是徐琨的女兒,就把這位謝夫人擱一邊了。不用說,這是主動送上門的親事,隻要他同意,謝家巴不得和孫家結親,好把謝煚救回來。

    謝家不如賀家有底氣,謝煚隻做過尚書郎,外放後做過一任縣令,在官場上沒什麼人脈可言,到了長安也未必能脫罪,所以隻好寄希望於婚姻了。但孫策不打算就這樣放過謝煚,他還要看荀彧怎麼應對這件事呢,怎麼可能因為一個小姑娘就錯過一場好戲。就孫權那性子,也就是三天熱度,過兩天說不定就忘了。

    第二天一早,孫策把情況轉告孫權,提親可以,現在不行,要等朝廷做出決定之後才能定。

    孫權倒也能理解。不過他並沒有就此罷休。他叫上幾個衛士,出了太守府,直奔謝家而去。看到一群甲胄整齊的騎士策馬而至,人如虎,馬如龍,謝家的仆人嚇壞了,臉色蒼白,連忙讓前問候,腰一躬到底。

    “敢問是哪位將軍,所為何事?”

    孫權翻身下馬。他幾乎天天騎馬,騎術相當不錯,上下馬很利落,一躍而下。他揚揚馬鞭,打量著謝家大門,舉步上前。“去報與你家主母,就說孫將軍來訪。”

    聽說“孫將軍”三字,謝家仆人更緊張了,連忙轉身入內。孫權也跟了過去,謝家仆人回頭看了一眼,卻沒敢攔,隻是加快腳步向後院奔去。孫權進了門,背著手,晃晃悠悠的進了中庭,謝煚的夫人孟氏匆匆走了出來,見孫權已經進了中庭,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不請自入,與強盜何異?

    孫權一眼看到了跟在孟氏後麵的謝憲英,咧嘴一笑,欠了欠身。謝憲英眨著眼睛,看了孫權片刻,想起來了。“是你?”

    “是我。”見謝憲英記得自己,孫權美滋滋的,手裏的馬鞭越發搖得歡暢。

    孟氏很奇怪,連忙問謝憲英是怎麼回事。謝憲英把昨天的事說了一下。她昨天就注意到孫權了,但她對孫權的印象並不好,在賀家做客,卻擅自離席,偷窺女眷,這是很失禮的行為。隻不過她昨天並不知道孫權是誰,隻當是孫策身邊的少年衛士,也沒放在心上。此刻看到孫權闖入家門,更添了幾分厭惡,隻是礙於孫策的勢力和謝家眼前的形勢,不敢發作。

    孟氏也很生氣,但一想到丈夫在檻車裏受罪,隨時都有可能送命,隻得強顏歡笑,請孫權上堂就座。昨天讓女兒去賀家,就是想與孫家結親,好把丈夫救回來,隻是沒想到孫策這麼失禮,派一個少年衛士來談。人在矮簷下,不敢不低頭,明知不合禮儀,也隻能忍著。

    “敢問將軍是……”

    “孫府君是我的胞兄,我叫孫權,今年十二歲,尚未有字。不過快了,明年我就十三歲了。”

    孟氏吃了一驚,重新打量了孫權兩眼,更加客氣。“不知將軍光臨寒舍……”

    孫權搖搖馬鞭,打斷了孟氏的寒喧。“我直說吧,令愛昨天出現在賀家宴上,我兄長已經知道你們的心意。不過尊夫附逆,檻車征送長安,朝廷如何定罪尚未可知,所以眼下不宜提親。”

    孟氏臉色微變。謝憲英也覺得很丟臉,起身離席,躲進了內室。她雖然小,卻知道母親孟氏昨天讓她去賀家的用意,現在被孫權當麵拒絕,實在太丟人了。

    孫權不慌不忙,接著說道:“夫人明白謀逆是什麼罪嗎?”

    孟氏打量著孫權,神情漸漸地冷了下來。“還請將軍指點迷津。”

    “謀逆,哪怕是從犯,也是族誅的大罪。縱使朝廷赦免了死罪,也不可能一點懲處也沒有。輕則髡鉗,重則流放。你們作為直係親屬,也會成為官奴婢。”孫權說著,意味深長的打量著孟氏。“看夫人這般氣質,想必家世不低,一定沒見過官奴婢是什麼樣子吧?”

    孟氏沉默不語。她的出身門第的確不差,也算得上一方豪強,自然知道官奴婢是什麼樣子。她當然也清楚,謝煚哪是什麼謀逆,隻不過是一時糊塗,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眼下落下孫策手下,生死由人。不過她並不擔心,從剛才孫權看女兒的那一眼,她就猜到了孫權的來意。

    她隻是不清楚孫權是奉孫策之命而來,還是擅自行事?孫權與女兒同歲,年齡倒是比孫策更合適,但眼前這小子上半身長,下半身短,按相法上說這是不能久居人下之相。他若是長子,那倒沒什麼問題,但他偏偏又是次子,不居人下隻會惹來禍事。看他這般輕佻粗鄙,把女兒嫁給他豈不是害了她?

    見孟氏不說話,孫權有些不安起來。他想唬孟氏,讓孟氏主動把女兒送給他。可是看孟氏這樣子是沒唬住,接下來該怎麼辦,他沒有心理準備。他跟在孫策身邊,軍事學了不少,也聽郭嘉等人說過一些律令,但謝煚究竟會是什麼罪,他其實並不清楚。

    孟氏將孫權的神色看在眼裏,忍不住暗自發笑。孫家果然是粗鄙的武夫,子弟都是一般的荒悖無禮,一個小兒居然也敢來虛言恫嚇。如果不反擊一下,他還不知道要猖獗成什麼模樣。

    孟氏心中一定,反問道:“將軍到我家來,尊兄孫府君不知道吧?”

    孫權眨眨眼睛,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孟氏接著說道:“拙夫雖然不夠聰明,但從小讀書學禮,知道事君以忠的道理。孫府君未曾到任,郭元平便是會稽太守,他有什麼命令,拙夫不敢不從。這謀逆二字,實在無從談起。說來慚愧,拙夫雖然沒做過什麼高官,倒也在朝廷做過幾年尚書郎,尚書台還有一些舊日同僚,總會有人仗義直言。朝廷有楊公主政,想必也能明辨是非,不會冤枉了好人。孫將軍,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孫權陣腳大亂,尷尬無比,隻得訕訕地點點頭。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6 13:36
第858章 有心無力

    孫權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衛士不敢怠慢,向孫策彙報。孫策把孫權叫了過來,詳細詢問了事情的經過,忍不住笑出聲來。孫權尷尬地站在他麵前,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嘴裏嘟囔著,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孫策曲指一彈孫權的腦門。“你這就叫畫虎不成反類犬啊。想學阿翁,阿翁也是什麼人都能學的?”

    “那我該怎麼辦?”孫權很委屈。父親、兄長搶女人都那麼輕鬆,怎麼到自己了就這麼難?居然被一個女人嚇回來了。“大兄,你幫幫我嘛。”

    孫策來回轉了兩圈。“真喜歡謝憲英?”

    “真喜歡。”孫權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非她不娶。”

    孫策打量著孫權,越看越想笑。這古人也太早熟了,才十二三歲就非她不娶,你毛長齊了沒?他正想吐槽孫權幾句,近侍劉斌從外麵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人。孫策一看,不免有些詫異。這人是袁家舊部,是袁權身邊的衛士,一直留在平輿,隻有袁權、袁衡可以指揮。他到這兒來自然是奉袁權的命令。

    難道平輿出了事?

    信使奉上書信,孫策打開一看,這才知道自己虛驚一場。信是袁衡寫的,字跡娟秀整齊,用詞也很典雅,隻是語氣實在不像一個十二歲的少女,倒像是袁權。消息倒是好消息,先是慶賀孫策撫定吳會,然後說尹姁平安誕下一子,孫家又多了一代人。最後是說她將不日起程前往吳郡,請孫策準備好住處雲雲。

    孫策看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用說,這肯定是袁權的主意,由袁衡出麵寫家書,彰顯嫡妻的存在感。不過話又說回來,這門戶不同還是有區別的,馮宛、尹姁也算是官宦人家,見識卻無法和袁權相提並論。謝煚的夫人能讓孫權碰一鼻子灰,也絕不是什麼也不懂的人能做到的。不知道謝煚的女兒是不是像媽,如果是的話,倒適合做孫權的正妻,能管住這小子。

    “過些日子阿母要來,到時候讓阿母出麵為你提親吧。”

    孫權猶自不放心。“那謝家會不會先許了別人?”

    孫策淡淡地瞅了孫權一眼。“隻要你真喜歡,許了別人也可以搶過來。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我覺得這孟夫人不是好相與的,你娶謝憲英不難,將來想再納妾可就有些麻煩了。”

    “隻要能娶她,我就算無子也絕不納妾。”孫權拍拍胸脯。

    孫策嘿嘿一笑。“就怕你現在說得好,過幾天就後悔了。好在阿母還有一段時間才來,你不用急著發誓,可以好好想想,到時候再做決定不遲。”

    孫權撇撇嘴,一臉的不以為然。

    ——

    劉巴挾著一卷文書,匆匆走進尚書台。腳步太快,一旁的油燈被他的衣風帶得搖搖晃晃。

    荀彧正與幾個胡子花白的尚書郎說話,看到劉巴走進來,他擺擺手,對那幾個尚書郎說了幾句什麼,尚書郎們連連拱手,千恩萬謝的走了。

    “為謝煚求情的?”劉巴一邊將手裏的文書放在荀彧麵前的書案上,一邊說道。他從楊修送回來的書信中已經知道了郭異、謝煚等人的事,聽楊彪說起過謝煚的事,知道他做過尚書郎。

    “是啊,這人還沒到南陽呢,求情的就來了一批又一批。”

    荀彧很頭疼。他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就知道沒好事。孫策奉詔赴任,郭異發兵阻止,說得重了是抗詔,誅三族,說得輕了也是擅自發兵,死罪一條。孫策不殺他們,不是不敢殺,而是給他出難題。他恨不得遂了孫策的心願,殺了郭異。這無能之輩留著幹什麼?兩萬人被孫策五六千人堵在固陵,甕中捉鱉。這得多蠢的人才能幹得出來。袁紹靠這樣的人爭揚州,難怪會輸得這麼徹底。

    見劉巴麵帶笑容,荀彧沒好氣的說道:“司徒府沒有求情的?”

    “怎麼會沒有,比你這兒還多呢。”劉巴忍著笑。“賀純還是楊家故吏呢。楊公和你一樣,也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這三千多裏路,賀純能不能堅持到長安都說不準。”

    “他一定能堅持到長安。”荀彧揉著眉心。“如果他們死在半路上,孫伯符的心願豈不落空了。如果我猜得不錯,他肯定是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坐視諸家派人沿途服侍,好讓他們看看南陽的新政,一路平安到長安,然後看我們如何處置這些人。”

    劉巴歎了一口氣。“令君對孫伯符知之甚深。”

    “知之甚深又有什麼用,如何處理,我現在是束手無策。楊公經驗老到,可有妙計?”

    劉巴轉到荀彧對麵,手指在案上輕叩了兩下。“楊公倒是有一個辦法,隻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說說看。”

    “讓郭異反告孫策,再請天子下詔,征孫策入京,廷前對質。”

    荀彧一愣,轉了轉眼睛,又撫著胡須想了好一會兒,無聲地笑了起來。“這是你為楊公出的計吧?計是好計,隻怕孫策不肯來。”

    “不肯來,就是理虧了?”劉巴說道:“我倒不擔心他不肯來,我擔心他要來,我們不敢讓他來。”

    荀彧眉心微蹙。“子初覺得他肯來?”

    “為什麼不肯?他來長安,誰敢傷他,還是說你覺得他會一個人來?”

    荀彧臉上的笑容散去,隻剩下深深的無奈。孫策敢來長安,朝廷敢讓他入關嗎?長安看似風平浪靜,實質暗流湧動,孫策不來,長安還能維持表麵上的團結。孫策一來,長安很可能分崩離析,那些隱藏在暗中的力量都會跳出來興風作浪。所以劉巴這一計看似完美,其實根本不能施行,朝廷根本沒有控製局麵的實力。韓遂、馬騰都在和孫策做生意,他們在重利誘惑之下,很可能作壁上觀,真正會聽朝廷號令與孫策為敵的人隻有皇甫嵩,僅憑他的部下是沒有把握擊殺孫策的。

    荀彧心裏很苦澀。沒有實力,再好的計也不敢用。

    “令君,別急著生氣,我這兒還有一些東西,恐怕你看了會更生氣。”

    “什麼東西?”荀彧看了一眼劉巴抱過來的那些紙,心頭掠過一絲強烈的不安。“這些是什麼?”

    “一篇文章。”

    “一篇文章?”荀彧看著那厚厚的一摞紙。“這是誰的大作,有幾萬言吧?”

    “倒沒有那麼多,文章隻是三千言,但足足一百份,一模一樣的一百份,這兒隻是其中的一部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7 19:58
第859章 分歧

    荀彧吃了一驚,連忙拿起兩頁紙,一左一右的鋪開。

    文章標題是《文武論》,作者叫盛憲,會稽人,荀彧似乎有點印象,但此刻他的注意力並不在作者或者文章內容上,而是在筆跡。然而他並不需要如此謹慎,紙麵有星星點點的墨跡,而且位置基本相似,早已說明這不是抄寫所致。

    一顆顆汗珠從荀彧額頭沁出,浸濕了鬢發,沿著臉頰往下滑,又濕潤了胡須。汗水越聚越多,最後順著打理得很清爽的胡須滴在紙上,洇開了墨跡,化作一團汙漬。

    荀彧抬起頭,臉色蒼白,唇邊的胡須不由自主的輕顫。“會稽……來的?”

    “吳郡。”劉巴摩挲著手指,同情地看著荀彧。剛剛看到到這些文章時,他的心情和荀彧一樣震撼。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們的預料,不管他們怎麼追趕,他們都不上孫策的步伐,隻能疲於奔命。

    荀彧忽然明白過來,不禁苦笑一聲:“我終於明白孫策為什麼不重視經學了。”

    劉巴靜靜地看著荀彧。荀彧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可能有無數解釋。荀彧看著案上的文章,又看看劉巴,拿起那張紙抖了抖。“這應該是與拓碑相仿的技術,隻有工匠想得出。”

    劉巴很意外。他本來以為荀彧會說這種技術對以經學為根基的世家有什麼影響,沒想到荀彧首先想到的卻是什麼人才能發明這樣的技術。看來荀彧這段時間經常出沒於工坊,又和將少府的工匠接觸得太多,滿腦子想的都是技術、技術,不知不覺間已經是滿身銅臭。

    劉巴有些擔心,荀彧最後會不會和孫策一樣,變成唯利是圖的人?他不反對商人逐利,但荀彧身為執政,如果他的眼裏隻有利,那就是舍本求末了,朝政必然敗壞。

    劉巴咳嗽了一聲,提醒荀彧。“令君,是誰發明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什麼樣的後果。吳會這些年來學術漸豐,可是比起中原來依然大有不如,當初調孫策任會稽太守正是希望他無人可用,現在有了這樣的技術,吳會文化不昌的劣勢反而成了優勢,用不了幾年,吳會的讀書人就會多得驚人。如果他們都是研習聖人經典,推行德政王道,那還沒什麼問題。如果他們都像孫策一樣研習百工之技,恐怕……”

    劉巴沒有再說下去,但臉上的神情已經表現得很明顯。君子德風,小人德草,孫策本人就不喜歡經學,他在吳會主政怎麼可能推行德政王道,他隻會行霸道。

    他是小霸王嘛。

    荀彧深有同感,卻不想附和劉巴。他心情很煩躁,這時候輕易發表意見容易有失誤。他重新拿起一張文稿,強迫自己讀文章。文章很長,展開來有一丈長,但文章的間距得當,看起來並不覺得擁擠,每列之間還用豎線隔開,一目了然,書法也很工整。荀彧看得很快,越看越高興,最後竟笑出聲來,拍案叫好。

    “這文章好,說理清晰,文辭典雅。盛憲……”荀彧以指節叩案,沉吟片刻。“我想起來了,會稽盛憲章,我聽孔文舉提及過他,稱他器量雅偉。咦,他怎麼會做這樣的文章?”

    劉巴又好氣又好笑。他就知道荀彧會喜歡這篇文章。論文武之辨,提倡文武並重,正是荀彧想說的,現在有人幫他說出來了,還複製了這麼多份到處傳發,無形中也是幫了他一個大忙。更何況是盛憲這樣得到孔融稱讚的名士執筆,影響力更大。

    “令君是不是越來越覺得和孫策是知音,堪當神交?”劉巴調侃道。

    荀彧笑了起來,心情莫名的大好,打趣道:“你不是說我邯鄲學步嘛?既然已經學了,多學一步又何妨。這個技術我也用,早一天用,就能早一天趕上他,就算趕不上,也不會被他落下太遠。”

    劉巴搖搖頭。“恐怕這次你還真學不了。”

    “為何?”

    “長安不缺讀書人,缺的是黃承彥父女那樣的讀書人。從南陽木學堂回來的那些人水平都有限,做做事還行,讓他們寫文章,傳播經驗,恐怕什麼也說不出來。各作坊敝帚自珍,是不會把經驗外傳的。少府的技術他們倒是想要,可是你舍得給麼?”

    荀彧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幽幽地一聲歎息。這麼好的技術,難道隻看著孫策用?他瞅瞅劉巴,忽然靈機一動。

    “子初,你也做一篇文章吧。以你的文筆,一定不會弱於盛憲。”

    劉巴眼神警惕。“做什麼文章?”

    “你精通經濟,可以寫寫通經致用、經國濟世嘛。”

    “不寫。”劉巴一甩袖子,起身就走,走到門口又停住,轉身看著荀彧。“你不如走得更遠一點,寫法家的富國強兵吧。我想這可能才是你現在最想要的。”說著,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荀彧揚起手,想叫住劉巴,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他聽得出劉巴的意思,劉巴不讚成他的做法,覺得他走得太遠了,又要走回法家的老路上去了。他對此早有準備,隻是沒想到劉巴的反應會這麼強烈。他原本以為劉巴能夠理解他的呢。

    看來天子研習荀氏學的事要暫時緩一緩了,荀子教出了兩個法家弟子,荀氏學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法家,而法家是儒門的死敵,讀儒家經典的人可以研習老子,可以研習莊子,甚至可以研究墨家學說,唯獨不能沾染法家學說,否則便有文法吏的嫌疑。

    荀彧想了想,突然靈機一動,嘴角露出一絲淺笑。“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這件事,非曹孟德不可。”他鋪開一張紙,打開硯盒,放進兩粒墨,注了兩滴水,捏起研子,慢慢研起墨來,一邊研墨一邊打著腹稿。待墨研濃,他提起筆,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他寫得不快,但是幾乎沒有停頓,一行行文字從筆下流淌而出,整篇文章一氣嗬成。

    他將寫好的文章放在一旁,又寫了一封書信,這封信寫得比那篇文章難,他不時的停下來思考,有時候還要抹掉一兩行,費了大半天時間才寫好,又仔細修改了一遍,再謄寫清楚,連那篇文章一起收在一隻青囊中,細麻繩紮好口,用封泥封上,趁著封泥未幹蓋上了自己的私印。

    一切準備妥當,荀彧抬起頭,東方微亮,一縷陽光越過牆頭,照了進來,落在書案上。荀彧眯著眼睛,看著陽光,一時出神,半晌才驚醒過來,陽光已經消失。他匆匆起身出門,走下台階,仰頭而望。

    天空依舊烏雲籠罩,隻是中間多了一條縫隙,被朝陽照得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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