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880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2 06:11
第840章 棋逢對手

    孫策與太史慈的神亭嶺之戰一向是三國迷們津津樂道的戲碼,幾乎堪和三英戰呂布相提並論,比起後者,這件事還有一個特點:有真實基礎,並非完全虛構。基於曆史書的一貫尿性,這場戰事隻是一筆帶過,並不像演義中說得那麼熱鬧,是一兩個回合還是幾十個回合,並不清楚。

    但太史慈的勇武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然也包括孫策在內。他自問與本尊相比,見識是優勢,武功卻是短板。本尊和太史慈打平手,他未必是太史慈對手,所以一直不願意單挑。若非太史慈步步緊逼,有可能破壞他整體戰略規劃,他不會冒這個險。

    事關生死,他不敢有絲毫大意,做了最充分的準備。不僅提前熟悉了太史慈的武功套路,讓典韋、郭武等人做陪練,還讓自己休息好,狀態調整到最佳,甚至連盔甲武器都仔細調校過,與和虞翻對陣的隨性完全是兩個概念。

    準備充足,心中不慌,眼看著太史慈已成困獸之鬥,隻為榮譽而戰,孫策也放開了手腳,與太史慈做最後的決戰。最初的緊張已經過去,蟄伏已久的熱血卻悄悄醒來,長期堅持練習的招法也越發流暢,他現在就像寫蘭亭序時的王羲之,擁有最純熟的技巧,卻又忘記了技巧,似有招,又似無招,借著微醺一揮而就,便是天下第一行書。

    當此之時,太史慈無疑是最好的對手,既不具備壓倒性的優勢,讓他束手縛手,又不會一擊即潰,無法盡興。就在勝與不勝之間,既可以讓他全力以赴,又不會束手縛手。

    這就是棋逢對手的妙處。以孫策眼下的情況,他很少能有這樣的機會。要麼不得其時,要麼不得其人。

    孫策越戰越勇,恍惚間,他又找到了與曹操血戰時的感覺,甚至比那時候更好。他心無旁騖,忘了招法,隻是信手揮灑,見招拆招,一有機會就反擊,偏偏每一招都隨心所欲,妙至巔峰。

    見孫策神勇,太史慈見獵心喜,知道這是難得一遇的對手,也放下了心中的雜念,全力迎戰。

    兩人刀來戟往,你攻我守,乍分乍合,一時難分勝負。

    虞翻提著長矛,站在不遠處,越看越心驚肉跳。他自問矛法出眾,罕逢敵手,上次輸給孫策,心裏多少有些不服氣,隻當是自己準備不足,又事先誇了海口,以五招為限,自縛手腳,若能放手一搏,未必不能取勝,隻是時間可能會久些。現在看到孫策與太史慈舍命相搏,妙招迭出,他才知道自己坐井觀天了。

    他的矛法的確不錯,但那隻是因為他沒遇到真正的高手。他接觸的最多是虞家部曲,或者同為世家子弟的士人,和孫策、太史慈這樣的武者根本沒有交集。在他那個圈子裏,他是高手,和孫策、太史慈一比,他就沒什麼優勢可言了。

    就算讓他準備充足,不限招數,他也很難戰勝孫策。

    術業有專攻,要想成為頂尖高手,天賦和努力缺一不可。

    馬超瞪著雙眼,目不轉睛。他是真正的武者,又是好武之人,自然看得出這兩人的境界都不在他之下,這樣的人不多,如此勢均力敵的精彩戰鬥更是難得一見,他連眼睛都不敢眨,生怕少看了一眼。他隻要兩人分開的間隙看了一眼對麵的郭武,雖然看不清郭武的麵目,可是看他那姿勢,應該和自己一樣看得呆了,不禁暗笑,又有些得意。閻行留在對岸,沒機會欣賞這場大戰,這將是他一生的憾事。

    圍觀的騎士們也看得傻了。雖然他們未必能明白其中的妙處,可是看兩人戰得這麼激烈,都有些莫名的興奮,一個個看得入迷,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驚擾了正在決鬥的兩人。

    龐德雖然也想看,但他不像馬超那樣入迷,他看看四周,扯了扯馬超的袖子。馬超不耐煩的推開他,讓他不要打擾他看比武。龐德接連兩次,見馬超不理,隻好自己策馬走到虞翻身邊。

    “虞君,是不是趁此機會拿下西嶺?”龐德指指對麵,那裏人頭攢動,應該是太史慈的部下。

    虞翻點點頭。“你帶幾個人去吧,如果能說服,盡量不要動武。”

    龐德答應,帶著兩名騎士飛奔而去。來到嶺下,龐德翻身下馬。嶺上的士卒見太史慈被孫策的人圍住,正自心驚,見龐德來到嶺下,都有些慌,有的拔出了刀,有的舉起了弓弩。

    龐德不慌不慌,將長矛插在地上,又解下長刀,掛在馬鞍上,張開雙臂,以示沒有敵意。嶺上的人見了,互相看了看,也收起武器。龐德緩步而上,來到他們麵前,拱手施禮。

    “太史子義與孫將軍一見如故,已然決定投效孫將軍,請諸位下嶺共飲。”

    士卒們麵麵相覷。他們看到太史慈被圍,放下了弓箭,又和孫策說了半天話,已經猜到太史慈可能投降了孫策,但此刻還在激戰,太史慈也沒有給他們命令,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一個士卒說道:“既然投降,為何還在激鬥?”

    “英雄相惜,比武論藝爾。”龐德笑道:“文人論道,猛士比武,孫將軍絕世英雄,太史子義也是一時豪傑,他們相見,不比武藝,難道吟詩作賦嗎?”

    士卒覺得有理,忍不住笑出聲來。

    龐德又道:“諸位,如此大戰,百年難得一見,站得這麼遠,又能看到什麼呢,不如下嶺,就近觀看,待他們比完,把酒言歡,豈不快哉?”

    一聽說有酒喝,啃了幾天幹糧的士卒們頓時滿口生津,全無抵抗力,矜持了片刻,便跟著龐德下嶺,來到山穀之中。馬超見狀,連忙示意部下讓開一個缺口,讓他們走得更近一些。他們離山嶺越遠,想退就越困難,兩條腿的人跑不過四條腿的馬,馬超隨時可以截斷他們的退路。

    馬超衝著龐德挑起大拇指,欣慰地點點頭。

    這時,場中比武勝負已分,孫策越戰越勇,步步緊逼,太史慈揮舞雙戟,連連後退,已經沒有還手之力,額頭全是汗珠,臉色也有些蒼白。苦戰半日,他已經精疲力竭,落敗在即。他原本就休息得不太好,體力不足,為了抵擋孫策的利刃,又用了比普通雙戟更重的鐵戟,時間一長,雙臂酸軟,力不從心。

    見太史慈露出破綻,孫策大喝一聲,長刀帶著風聲,劈向太史慈的麵門。

    太史慈不敢怠慢,雙戟交叉,架成十字,擋住孫策的刀鋒。

    刀戟相交,發出脆響。孫策舞動長刀,扣住雙戟小枝,用力攪動,往外一挑。太史慈握不住鐵戟,雙戟脫手,飛出十餘步,大驚失色。見太史慈中門大開,孫策不假思索,雙手握霸王殺搶入中宮,全力刺出。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2 06:13
第841章 傾蓋之交

    太史慈心如死灰,下意識地後退,不料腳下一滑,撲通一聲坐倒在地。

    霸王殺從他耳邊刺過,勁風逼得他眯起了眼睛。

    孫策一擊落空,下意識到手腕下沉,將刀刃壓在太史慈的肩上,霸王殺兼有矛的刺殺功能和刀的劈砍功能,回手割殺也是基本動作,不像長矛單純的隻是撤回。他正準備抽刀,卻看到太史慈緊閉雙目,不由得一驚,從酣戰中清醒過來。

    目為神之戶。高手決鬥不僅是手腳的比較,眼神的較量絲毫不弱,如果實力差距太大,僅是眼神就足以讓對方敗退。交手過程中注意得最多的也是對方的眼睛,並不是自己要攻擊的目標。這麼做,既是要從對方的眼神中分析他的下一個動作,也是避免被對方看出自己的攻擊意圖。

    生死決鬥時閉著眼睛,這是不合常理的。沒有了眼神的接觸,孫策瞬間錯愕,隨即跳出了一心求戰求勝、不及其餘的忘我狀態,在最後一刻停止了純粹出乎本能的動作。

    孫策籲了一口氣,胸中快意之極。“太史子義,服了沒有?”

    太史慈本來以為必死,半天沒動靜,又聽到孫策的聲音,他才緩緩睜開眼睛,看了一下當前狀況,淡淡地說道:“將軍武藝高強,又有神兵利器助陣,慈甘拜下風。”

    孫策瞅了太史慈片刻,忍不住放聲大笑。他收起霸王殺,伸出左手。太史慈遲疑了片刻,還是拉著孫策的手,借力站了起來。孫策伸手攬著太史慈的肩膀,低聲笑道:“子義,你和人比武,假如對方用木棍,你會也用木棍嗎?”

    太史慈臉漲得通紅,尷尬無比。輸了就是輸了,說對方武器當然是借口。況且孫策並沒有在兵刃上占他便宜,用鐵戟來克製孫策的兵刃是他自己的選擇,怨不得孫策。

    “將軍武功高強,慈佩服。”

    “行了,我說過,步戰我優勢更大一些,你能戰至百合,已經很讓我意外了。”孫策拍拍太史慈。“騎射你比我稍勝一籌,步戰你輸我三分,綜合而論,各有千秋,不分勝負。走吧,我們去喝酒,看看酒量誰更好。你若不服,等你吃飽喝足,休息好了,我們再比拳腳,看我怎麼虐你千萬遍。”

    太史慈哭笑不得,卻又莫名的覺得有一種親近感,仿佛相知多年的好友,而不是剛剛還在拚命的敵人。這大概便是傾蓋之交吧,命中注定,避無可避。太史慈心裏歎了一口氣,心裏最後一絲猶豫不知不覺的煙消雲散。

    見勝負已分,虞翻鬆了一口氣,便人鋪席設座,準備酒宴。太史慈見嶺上的同伴已經被孫策招來,也沒說什麼,讓人回去將山裏的同伴全部叫來,向孫策投降。

    在等候的時候,孫策與太史慈入座,把酒言歡。虞翻入座相陪,一邊賞著風景春光,一邊天南海北的閑扯。剛剛化敵為友,這時候誰也不會談正經事,以免對方尷尬,隻說一些閑話以拉近距離。孫策很關心遼東的情況,太史慈便將自己在遼東的經曆說了一遍。

    遼東現在是公孫度的天下。

    初平元年,公孫度成為遼東太守,一上任就殺了襄平令公孫昭,而且是笞殺於市,也就是當眾活活抽死,一下子讓人見識了他的凶殘。這還是剛剛開始,接著他又大開殺戒,屠滅郡中豪強百餘家,殺得人心惶惶,一提到公孫度三個字,連小孩子都不敢哭。

    殺完了豪強殺胡人,公孫席又大肆拓張,東伐高句麗,西擊烏桓,眼下他已經不僅是遼東太守,玄莬、樂浪都被他控製,連遼西都有一半落入他的手中。他就是遼東土皇帝,沒人敢惹。不過他殺人殺得太多,名聲太壞,雖然敢和他做對的人不多,願意支持他的人也非常少,像太史慈這樣從青州渡海而去的難民都不願意支持他,寧可躲進深山。

    遼東多山,比丹陽、會稽這一帶的形勢還要複雜,幾百人往山裏一躲,找個地方自耕自種,再建起塢堡自守,不要太自在。遷過去的中原人大多以宗族為單位,心特別齊,不管是種地還是築堡都是小事一樁,輕車熟路。不僅當地的土著不是他們對手,就連公孫度也不敢輕易挑事,反要卑詞禮請,被拒絕了也不敢有意見。

    所以在遼東形成了一個很奇怪的形勢:中原去的流民最威風,標準的外來強龍,而且是跨海龍。太守公孫度居其中,而遼東本土的豪強卻做不成地頭蛇,被公孫度壓得死死的,連頭都不敢抬。至於那些胡人,更是被公孫度打得鼻青眼腫,望風而逃。

    孫策頗有些不解。“公孫度用兵如何,短短幾年時間,如何能東拒高句麗,西逐烏桓?”

    太史慈笑了。“將軍有所不知,胡人雖然擅長騎射,來去如風,屢次擊敗朝廷的大軍,正麵作戰並不是中原對手。公孫度用兵並無過人之處,但他麾下騎士既有騎射之利,又有胡人不及的突擊之長,所以戰無不勝。”

    孫策大感興趣。“願聞其詳。”

    太史慈擅長騎射,又能持矛而戰,對騎兵應用頗有心得。他到遼東後,不僅見識了遼東郡兵,還有機會與胡人接觸,對雙方戰法優劣一清二楚。新投孫策,他也想展露一下個人武藝之外的能力,當下也不推辭,為孫策詳細解說其中要害。

    “將軍,這話說來就長了。”太史慈呷了一口酒,慨然道:“為使將軍明知其中因果,慈不揣妄陋,願為將軍解說騎兵戰史。”

    孫策大笑。他一直想係統了解騎兵戰史,所以才把這個課題交給了馬超,沒想到馬超這貨有勇無謀,這麼久了,一個字也沒憋出來。現在太史慈主動要為他講騎兵發展史,他當然求之不得。

    “欲建騎兵,必有戰馬,所以騎兵戰法由草原而起,由胡人發端。胡人男子都要練習騎射,兒時騎羊射兔鼠,長則騎馬獵虎豹,馬就是他們的雙腿,騎射於他們而言是與生而來的技能,不能騎射者,在草原上無立錐之地,比騎射,中原人縱有個別人能技驚四座,論整體實力,與胡人相去不可以千裏計,所以衛霍之前,中原縱有名將如李牧、李廣,也是敗多勝少,總體上處於守勢。無他,騎射不如也。”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2 06:14
第842章 見識

    騎兵發源於擁有大量優質馬匹的草原,這一點毋庸置疑。中原早先以車戰為主,雖然也有騎兵,但都是作為輔助兵種。戰車的衝擊能力很強,可是對地形要求高,而且需要大量步卒配合,麵對草原上的騎兵時,戰車幾乎無用武之力,除非誘胡人上當,圍而殲之,否則很難取得實質性的意義。

    轉折點發生在漢武帝時。為了對付來去如風的匈奴人,漢武帝改變了以前的戰法,基本放棄了戰車,以騎兵對騎兵,有一段時間甚至放棄了步卒,以純騎兵出擊。為了克服中原騎兵騎射能力總體不如匈奴人的現實,漢軍幹脆放棄了騎射,采用強行突擊,近距離肉搏的戰術。

    相比於騎射,近距離肉搏對騎士的要求更低,殺傷力卻更強。想想也能明白。策馬衝到跟前,用矛戟刺殺,總比在起伏不定的馬背上射中幾十步外的目標容易一點,被矛戟洞穿身體,肯定也比中箭更嚴重。隻要不是要害,中箭通常不會死,對於普通裝備鐵甲的漢軍騎士來說,中箭甚至不影響戰鬥,但是被矛戟刺中,就算不死也要重傷,當時就有可能喪失戰鬥力。

    有了這兩個優勢,漢軍的戰鬥力有了質的飛躍。

    既然這個戰術並不難,殺傷效果又好,為什麼胡人不用?原因很簡單,近身格鬥比騎射更危險。在將對手刺下馬去的時候,騎士也很容易落馬,而且近距離的短兵相接更考驗戰士的勇氣和技巧,這都是胡人不具備的條件。他們更習慣於遠距離射擊,不習慣貼身肉搏。

    但是戰術因形勢而變,漢軍可以變,為什麼胡人不能變?在漢軍的打擊下,他們已經快亡種了,為什麼還固守騎射的戰術?太史慈以前不解,這次去遼東,與胡人接觸,才知道其中原因。

    漢軍出征是奉命行事,有軍法管製,違令則斬,所以作戰時不管有利沒利都必須一往無前,舍生忘死。而胡人是部落製,部落首領對屬下戰士控製能力有限,無法像中原將領一樣逼著部下冒險衝鋒。胡人打仗的就是為了利益,戰勝了,他們可以得到戰利品,戰敗了,他們一無所有,如果戰死了,他們連妻兒財產都會成為別人的,所以他們會盡可能的避免傷亡,一旦形勢不利就逃跑。

    改變了戰法之後,漢軍就占據了主動,隻有要足夠的馬匹支持,隻要指揮的將領不蠢,幾乎都能取勝,區別隻在於是大勝還是小勝。如果是霍去病那樣的天才將領,率領三五萬騎兵就可以橫行草原。公孫度不如霍去病,但烏桓人、高句麗人現在也沒有冒頓、伊稚邪那樣的英雄,所以公孫度見誰滅誰,短短幾年就雄霸遼東。

    所以不是公孫度強,而是烏桓人、高句麗人很弱。

    同樣是烏桓人,他們在中原將領麾下作戰,有軍令鉗製,就是所向無前的精騎,漁陽突騎是光武帝賴以奪天下的名騎。可是一旦回到草原,與漢軍交手,他們就是逐利之徒,烏合之眾,戰鬥力大打折扣。

    “將軍應該小心袁紹。我聽說袁紹與匈奴人、烏桓人的關係都非常好,早從袁安起,袁家就主張對胡人友善,胡人對袁家印象非常好。而公孫瓚卻一意用強,匈奴人、烏桓人都恨他,時叛時服,仇怨很深。這些胡騎在公孫瓚手中很難發揮出真正的威力,一旦到了袁紹手中,萬餘精騎馳騁中原,無人能當其鋒。”

    孫策恍然大悟。這算是遇到明白人了,原來中原騎兵和胡人騎兵的區別在這兒,果然還是政治決定軍事。馬超武藝和太史慈不相上下,論見識可差太遠了。人果然還是要讀書的,不僅是知道幾句子曰詩雲,更重要的是開拓眼界,養成思考的習慣。做為將領,僅僅有勇武也是不夠的,還要有大局觀,有戰略意識,否則就是匹夫之勇,鬥將而已。

    孫策越聽越對太史慈感興趣,主動說起了與當前形勢有關的話題。“子義在銅官山數月,能讓祖郎無可奈何,對山地作戰想必也有自己的見解,能否為我解說?”

    太史慈躬身施禮。“敢不從命。慈在遼東,身無積儲,為維持生計,常常入山狩獵,對山地作戰原本有一些了解。山地作戰與平地最大不同者在於地形,似近而實遠,目可及而足難至,是以短兵無用,弓弩為雄。平地戰弓弩多不過三五成,山地戰當增至六七成,且應多配能射遠的強弩。即使是短兵,也當重刀盾輕矛戟。何也?樹高深密,矛戟不如刀盾靈便。同是山地,南北又有不同。北方林疏,可以乘馬,南方林密,唯有步行。北方幹冷,可以穿袍披甲,南方濕熱,當以輕便為務……”

    太史慈侃侃而談。孫策聽得入迷,連連點頭。太史慈在遼東呆過幾年,他了解北方的山地戰情有可原,但他到揚州不過數月就能有這樣的見識,能和祖郎這個宿賊打成平手,與他善於思考分不開。由此可見,這次冒險還是值得的。再給他一點時間,真正融入山賊這個角度,有祖郎給他做陪練,悟到遊擊戰精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到了那一步,他的麻煩就大了。

    太史慈在史書中與劉繇、士燮同傳,與呂布、公孫瓚差不多,算是割據一方的亭雄。但他與那些人其實不一樣,他歸順孫策之後,曾為孫氏據有江東立下汗馬功勞。隻是他的功勞都是在孫策時代立下的,到了孫權繼位,太史慈就沉默了。說是委南方之事,實際上是閑置了,孫權即位後的幾次大戰,他都沒有參與的機會,或者參加了也是打醬油,看著呂蒙、董襲等人立功。壯年而死,可能與此有關。

    是孫權不看好太史慈,還是因為太史慈沒有鄉黨支持,這就說不清了。如今他成了孫策,當然不能再讓太史慈這顆將星埋沒。

    “子義,你身兼南北之能,南征當為馬伏波,北伐當為衛霍,是難得的全才。不過青州近北,你未必能適應南方的氣候,還是用力於北方比較好。將來有機會,率萬騎橫行草原,驅逐胡虜,封狼居胥。”孫策舉起酒杯,向太史慈致意。

    太史慈刹那愕然,隨即舉杯還禮。孫策這句話就是一個承諾,一個可以看得見的未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2 06:15
第843章 借刀殺人

    沈直勒住坐騎,看著不過處戒備森嚴的大營,嘴角露出一絲自得。

    他能猜到為什麼如此。太史慈轉戰錢唐,又引嚴白虎等人為助,孫策緊張很正常。不管是誰,被幾倍於己的敵人圍攻都會小心些。

    不過他已經為孫策解決了這個麻煩。他匹馬入山,與嚴白虎一席談,就讓嚴白虎改弦更張,棄暗投明。

    沈家是烏程一帶的大族,嚴白虎能在這裏生存下去,背後離不開沈家的支持。沈友、沈直先後依附孫策,嚴白虎如果不聽勸,那就是和沈家為敵,以後不僅不能得到支持,還會和沈直刀兵相見。嚴白虎沒這底氣,所以乖乖地投降了。

    這對他和沈家都有好處,有沈家支持,他可以繼續做宗帥。有他從中斡旋,沈直也能順利平定附近宗賊,穩住局勢,完成孫策的托付。

    李懷一直沒能解決的問題,沈直幾句話就解決了。為了表示誠意,嚴白虎派弟弟嚴輿隨沈直來見孫策。除了示誠之外,嚴白虎還願意助沈直一臂之力,圍攻太史慈。沒有他的幫助,太史慈就是一支孤軍,其他宗帥想幫他都不敢出手。

    所以沈直底氣很足,迫不及待的想見到孫策。

    還沒走到營前,他們就被巡邏的士卒攔住了。見是沈直,士卒不敢怠慢,立刻進營通報。留守大營的全柔自然知道沈直是誰,親自出營,將沈直接了進去。

    見大營裏將士如臨大敵,沈直一臉輕鬆的問起近況,當他得知孫策正在部署圍殲太史慈的戰事時,他有些不以為然。區區一個太史慈,何必如此興師動眾,甚至還要親身搦戰。匹夫之勇,非大將所當為。

    傍晚時分,有傳令兵來報,孫策回來了。沈直振衣而起,抖擻精神,準備給孫策留下一個好印象。他與全柔一起出營,在營外站定,不大一會兒,前麵出現了孫策的隊伍,馬超率領一百餘騎導行,後麵是典韋率領的武猛義從,然後他們就看到了孫策。

    孫策身邊有兩個人,左邊一個是儒生,右邊一個卻是身穿甲胄的騎士,看他的位置,應該與孫策很親近,但他的衣甲又不像孫策的近侍騎士。沈直正準備問全柔這兩人是誰,身後的嚴輿突然驚聲低叫。

    “太史慈。”

    沈直一愣,回頭看看嚴輿,又看看那騎士。這一次,他注意到了太史慈的胡須,想起了嚴輿提及過的事,知道了這是誰,不免有些尷尬。嚴輿也很尷尬,他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看到太史慈,連忙低下了頭,躲在沈直身後,心中湧過一頓強烈的不安。他和太史慈約好出兵,卻食言了,本以為太史慈會敗走,或者被殺,沒想到太史慈投降了孫策,而且看起來還很得孫策器重。

    孫策看到了沈直,打了個招呼,但他不認識嚴輿,隻不是沈直的隨從,也沒理他。太史慈卻認識嚴輿,但他什麼也沒說,既沒打招呼,也沒有發怒,臉色平靜得像是沒看到嚴輿一般。

    進了大營,孫策讓人安排太史慈駐紮,就安排在他的大營旁邊。太史慈去忙了,孫策抽空接見了沈直。看到太史慈歸降,沈直的得意已經去了一半,收起輕狂之心,把自己的來意說了一遍。

    得知沈直說降了嚴白虎,孫策誇獎了兩句,沒有多說什麼。對他們之間的利益交換,他心知肚明。山越背後有宗族支持不是什麼秘密,江東的部曲製就是這麼慢慢形成的,諸將都有私兵,隻聽調,不聽命,有利可圖,大家都搶著上,無利可圖,個個向後縮,和太史慈說的那些匈奴人、烏桓人一個德性。孫吳後來守則有餘,攻則不足,部曲製是根源之一。西晉滅吳,長驅直入,和江東世家沒有抵抗之心也密不可分。

    從孫策眼下的這個位置來說,他當然不會縱容這樣的事成為現實。隻不過這種事不能急,要小刀子割肉慢慢來,逮著機會就割一塊,急則生變。

    孫策把盛憲寫的文章給沈直看。得知盛憲已經安全離開大營,返回山陰,沈直鬆了一口氣,心裏一塊大石頭總算放下了。他最怕的就是盛憲轉不過這個彎來,不僅害了會稽盛家,也會連累他。至於吳郡沈家,倒不會受什麼大的影響。有沈友在,吳郡沈家很安全。

    “伯平,既然你來了,幫我做個說客吧。”孫策笑道:“此刻再見郭異、王晟,我想他們會客氣很多。”

    孫策這句話算是撓到了沈直的癢癢肉。上次被郭異、王晟鄙視,這次有機會回去打臉,他豈能放過。

    “將軍放心,我一定不負使命。”沈直眉飛色舞。

    “不急。”孫策示意沈直稍安勿躁。“他們犯的都是謀逆大罪,我就算想放他們一馬,恐怕也力不從心。檻車我已經準備好了,他們要是願意去長安,我就留他們一條命。他們要是不願意去長安,那我隻能趕盡殺絕了。其實呢,我覺得隻要他們認罪態度好,到了長安也未必會死。天子聖明,一定會赦免他們的。”

    沈直的嘴角抽了抽,神情很尷尬。檻車征送長安?除非郭異、王晟腦子壞了,否則肯定不理我啊。就算天子聖明也未必會赦免他們,謀逆是不赦的。不親自殺人,看起來是孫策守規矩,其實是給朝廷出了一道難題。殺了這些人,就等於替孫策殺人。不殺這些人,就有縱容之嫌,難免留下口實,以後想管孫策就沒更沒理由了。

    他權衡了好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說道:“將軍,這麼做……是不是太重了些?”

    孫策斜睨著沈直,皮笑肉不笑,一字一句地說道:“伯平,這可是謀逆。”

    沈直識相的閉上了嘴巴。郭異、王晟觸了孫策的逆鱗,這次是非下死手不可了,是不是謀逆並不重要,反正他們活不成了。如果不是孫策給沈友麵子,盛憲也在劫難逃。

    沈直有點後悔。如果不是他攔住了嚴白虎,致命太史慈孤立無援,太史慈也未必會投降,孫策左右支絀,固陵之圍未必不能解。現在太史慈降了,固陵內無儲糧,外無援兵,非降則死,不管孫策提什麼樣的條件,他們都隻有接受的份,否則就算孫策不攻,再圍上一段時間,固陵城中糧絕,他們必死無疑。

    孫策讓他去勸降,他明知這個任務不容易也隻能接受。吳會一體,尤其是於他而言,有盛憲這層關係在,總不能看著這些人餓死在城中。

    見沈直應了,孫策轉身看著嚴輿,露出燦爛的笑容。“聽說你能坐躍?”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2 06:16
第844章 百步穿楊

    孫策是三國時代的少年英雄,在後世人氣很高,但孫策性格缺陷也不少,好殺就是其中之一。他最後遇刺身死和這個毛病有很大關係。有很多人其實完全可以不殺,但他卻殺了,引起了不少人的反抗。

    嚴輿就是其中之一。

    嚴輿是嚴白虎派來求和的,本來已經談成了,但是嚴輿卻被孫策殺了。固然嚴白虎不是孫策的對手,不僅無法替嚴輿報仇,自己也被孫策殺得落花流水,殺嚴輿並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卻不得不說孫策這個舉止近乎兒戲,不夠穩重。

    人家都投降了,為什麼還要殺人?完全沒必要嘛。

    此刻看到嚴輿神情窘迫,孫策能猜到他是因為什麼。無顏麵對太史慈啊。這時候提起坐躍能讓他覺得舒服一點。嚴輿武功不錯,坐躍就是他的絕技之一。漢人跪坐的姿勢不利於戰鬥,由跪坐而戰鬥會有一個挺身換腿的過程,需要時間,遇到偷襲時常常來不及應對。所謂坐躍就是從跪坐的狀態直接躍起,和武術中的鯉魚打挺是一個概念。

    所有人提到自己擅長的事物時都會變得健談。一提坐躍,嚴輿來了精神,不僅談笑風生,而且主動給孫策表演了一下。孫策覺得很有意思。三國刺客很多,本尊又是遇刺而死,所以他對這些事非常關注。雖說身邊有不少高手保護,但技不壓身,多學兩招總是沒毛病的。

    坐躍就是一個不錯的技能。

    “嚴君能否將此許相授?”孫策笑嘻嘻地說道:“我不白學你的,必有重禮相報。”

    嚴輿求之不得。孫策身邊那麼多高手,自身的武藝也是一等一的,願意向他學藝,這是多好的機會啊,禮不禮的倒不重要,態度是關鍵,至少說明孫策看得起他。他連忙拱手笑道:“將軍武功高絕,願意學我區區小技,豈敢藏私。”

    孫策請嚴輿講解其中關鍵,有模有樣的練習。他練拳最多,下盤力量比一般人好,練了幾次就能有模有樣地躍起,隻是不如嚴輿那麼熟練。他派人取來一口新刀,當作謝禮送給嚴輿。嚴輿大喜,愛不釋手,立刻取下自己的佩刀,換上新刀。

    見孫策和嚴輿說得熱絡,坐在一旁的沈直覺得很不自在。他和嚴家兄弟相識這麼久,嚴輿都沒這麼熱情過,怎麼孫策和嚴輿第一次見麵就說得這麼開心,而且是在這麼尷尬的情況下?

    隻能說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武夫就是和武夫談得來。

    虞翻坐在一旁喝酒,饒有興趣地看孫策和嚴輿學坐躍,卻沒興趣和沈直聊天。沈直幾次主動搭腔,虞翻煩了,幹脆趴在案上裝醉,不理沈直。沈直自覺無趣,借口累了,早早退席。他一出帳,虞翻就翻身坐起,還故意大呼小叫,讓剛剛出帳的沈直聽到。

    沈直站在帳外,氣得咬牙切齒。

    孫策看在眼中,暗自發笑。虞翻這臭脾氣果然是天生的,狂得沒邊啊。

    ——

    第二天一早,孫策渡江,來到大營,將太史慈介紹給郭嘉等人。見孫策無恙,郭嘉鬆了一口氣,隨即提議派孫策乘樓船巡視探查固陵,震懾敵膽,再派沈直去勸降,肯定能事半功倍。孫策覺得有理,命淩操率一部分水師進入固陵湖,他帶著太史慈、沈直等人登上樓船,來到湖中,就近查看固陵的防務。

    樓船進入固陵湖的時候,郭異、王晟就看到了,見樓船抵偵察,更是如臨大敵。郭異出了城,來到湖邊的陣地,登上敵樓遠眺。他不認孫策,但他認出了沈直,不禁拍打著欄杆,扼腕歎惜。

    孫策站在樓船上,看著遠處的郭異,問沈直道:“那是誰?”

    “前任會稽太守郭異,字元平,南陽順陽人。師從故太尉弘農劉寬,中平末出任會稽太守。”

    孫策很好奇。“劉寬很有名嗎?”

    楊修咳嗽了一聲:“劉文饒是高祖子孫,城陽王之後,是知名長者,為政寬仁,平易近人,即使是對家中奴仆也非常注意禮貌,倒是與將軍有幾分相似。”

    孫策瞅瞅楊修。楊修這是拐著彎的替郭異求情。楊修是主簿,當然清楚輜重營打造的檻車,知道他打算怎麼處置這幫人,不忍看著這些人坐著檻車去長安,想替他們說說情。不過他並不想打算給楊修這個麵子。郭異是南陽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在南陽做的事,不僅不支持,反而聚兵抵抗,擺明了要和他對立,他豈能輕易放過他。不合作,井水不犯河水,他可以忍一忍。明著對抗,如何能忍,這要是都不處理,以後還有人把他當回事嗎?

    “那這郭異可真是愧對師門了。劉寬不幸,居然教出來這麼一個叛逆門生。”孫策轉身對太史慈說道:“聞說子義有百步穿楊之能,昨天蒙你相讓,未能見識絕技,今天能否讓我們開開眼?”

    眾人都把目光轉了過來。為了安全起見,樓船離岸邊百餘步,在弓弩的射程之外。要在這麼遠射中目標,不僅要有超強的臂力,開得硬弓,還要有超人一等的射技,保證射中目標。要是射失了,那就可丟臉了。孫策這麼做是讓太史慈露臉,還是讓太史慈丟臉?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太史慈平靜地取出弓,搭上一支箭,盯著遠處看了看,突然將弓拉滿,隨即撒手鬆弦。箭弦“嗡”的一聲響,震顫未絕,眾人眼前一花,羽箭消失在眾人眼前。沒等他們的目光跟上箭,對麵的敵樓上傳來一聲慘叫。孫策定睛一看,見敵樓上亂成一團,郭異正在掙紮,扶著欄杆的手卻絲毫不動。仔細再看,才發現他的手似乎被太史慈一箭射個正著,釘在了欄杆上。

    孫策眉毛微挑。“高!就算是陳王在此,恐怕也要讚一聲好。”

    眾人也是駭然變色。隔著這麼遠,太史慈能射中已是不易,沒想到他居然選擇了郭異扶在欄杆上的手作為目標。這可比射中人的身體難多了,郭異看到箭來,不可能不做出反應,太史慈要抓住一個難得的機會,才能將他的手釘在欄杆上。如果對自己的射藝沒有足夠的信心,根本不敢這麼選。

    他不僅有百步穿楊的絕技,更有過人一等的戰機把握能力。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2 13:29
第845章 底線

    “僥幸。”太史慈淡淡地說道,收起弓,拱拱手,默默地站在一旁。

    孫策哈哈一笑,看向一旁的董襲、淩操。“怎麼樣,你們也試試?”

    董襲、淩操連連搖頭。董襲苦笑道:“不瞞將軍說,我剛才的確是想主動請纓的,不過珠玉在前,我就不獻醜了。”

    淩操也道:“若是甘興霸在此,說不定還能和子義較量一番。我們沒這實力,還是別丟人了。”

    孫策又看向虞翻、沈直。虞翻怪眼一翻,不理孫策。沈直也是苦笑著搖頭,不想丟臉。沈家文武並重,他也通曉武藝,沒有沈友那麼厲害,卻也不差。可惜孫策身邊全是高手,他連露一手的機會都沒有,還是別自找沒趣了。

    沈直拱拱手。“將軍,太史子義神射,郭異、王晟膽寒,正是勸降的好機會。將軍,我現在就去。”

    孫策答應了,讓淩操安排一艘小船送沈直到對麵去勸降。他欣賞著湖風山色,聽著對麵隱約的慘叫,想著郭異、王晟等人此刻的心情,心情非常愉快。拿下固陵,他這個會稽太守終於可以上任了。真是不容易啊,堂堂會稽太守居然被人攔在境外,不讓入境,簡直是叔可忍,嬸不可忍。

    ——

    沈直上了岸,報上姓名,有人向城內通報,沈直在岸邊等待的同時打量著固陵的防務。和他幾天前離開時相比,現在的陣已經有較大改變。原本防備重點是北側的津口碼頭,防止孫策從水路發起攻擊。現在的防備重點卻是南側的妖皋溪。孫策在那裏紮營,切斷了退路。

    沒過一會兒,王林匆匆從城上跑了下來,一邊走一邊打量著湖中的樓船。他來到沈直麵前,拱手施禮,未語先笑。“伯平兄,別來無恙?”

    沈直拱手還禮,和王林沿著山坡向前走。“郭府君的傷勢如何?”

    “射穿了手掌,受了些驚嚇。”

    沈直瞅瞅王林。“知道那是誰嗎?”

    “正要請教,這是哪來的神箭手?”

    “太史慈。劉使君派到陽羨協助銅官山宗帥的大將。”

    王林倒不驚訝,隻是眼神有些黯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嚴白虎是不是被伯平兄勸降了?”

    沈直也不隱瞞。“嚴白虎的胞弟嚴輿就在樓船上,和孫府君一見如故。仲茂,你們是不是還在等你兄長的消息?不用等了,孫府君麾下的水師已經控製了江麵,一艘船、一粒糧也進不來,你們除了投降就是餓死,別無選擇。”

    王林一邊走一邊打量著沈直。“伯平兄文武雙全,沈家又是吳郡著姓,想必孫府君一定授以重任了吧?”

    沈直眨眨眼睛,放慢了腳步,回頭看著對麵的夏架山,想著那天和盛憲剛剛離開固陵就被孫策抓住的情景,感慨不已。一前一後,就差半天時間。早走半天,盛憲不會這麼丟臉,被孫策逼著寫自省文章。遲走半天,他就會被困在固陵裏無法脫身,再向孫策投降,恐怕連現在都不如。

    “仲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雖然隻是短短的幾天時間,形勢已然不同。你不能以我為標準,而應該著眼於實際,看看目前還能爭取什麼樣的條件。”

    王林臉色大變,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又不傻,豈能聽不出沈直的意思。他的口氣也冷了下來。“伯平兄才幹非我父子所敢比,沈家的門戶也不是我王家所能攀附的,不過家父與孫文台畢竟交情一場,孫府君就一點舊情也不念嗎?”

    沈直轉身,繼續向上走,隻是走得比較慢。王林來迎,說明郭異心已亂,沒有別的指望,隻能將希望寄托在王晟與孫堅的交情上。但是很可惜,他們父子不義在先,又怎麼能要求孫策還念什麼舊情。剛才他故意提醒孫策郭異是南陽世家,又是劉寬弟子,就是試探孫策的口風。孫策連楊修的麵子都不給,當眾說郭異是有辱師門的叛逆,哪裏還有回旋餘地。

    他就算顧念鄉黨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為王晟父子說情。但他也不能一口回絕,要不然將來被人說起,會影響名聲。他好容易養了點名,可不能一下子全毀了。

    “仲茂見過孫府君嗎?”

    “見過,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孫文台在外地為官,很少回富春,相見的機會並不多。”

    “所以啊,你父親和孫豫州有交情,卻和孫府君沒什麼交情,現在又鬧出這樣的事,他少年心性,怒氣攻心,哪裏還顧念什麼舊情。要談舊情,你們應該派人去汝南求見他父親孫豫州啊。”

    王林狐疑地打量著沈直,揣摩著他的意思。沈直不肯為他們說情,又讓他們去汝南找孫堅求情。汝南在江北,一來一去至少要十天,固陵城裏可沒有十天的糧食,自然是先保住命再圖後計的意思,換句話說,不要有太高的要求。

    沈直也不說話,他要讓王林自己多想一想。到了固陵城下,城上放下吊橋,又打開城門,將王林、沈直二人放進去。沈直一邊走一邊看,這一路走來,士卒的神情都很緊張,看著他們走過,一個個閉著嘴巴,目光跟著他們走,眼神中既有希冀,又有恐懼,明顯被郭異受傷的事嚇壞了。

    這也難怪,神箭手就是高手的代名詞,誰也不希望在戰場上遇到神箭手,百步之外一箭斃命,這種看不見的威脅最令人緊張,尤其是那些將領。神箭手都是為他們準備的。

    王林引著沈直來到府廨,讓沈直在前堂等候,自己來到後堂。

    郭異坐在榻上,咬牙切齒,疼得滿頭是汗。手掌已經包好了,切成兩段的箭扔在一旁,上麵還殘留著血跡。整個箭頭都射穿了,傷口肯定不會小,說不定會留下殘疾。郭異的兒子郭攸之坐在一旁,雙眼紅腫,應該是剛剛哭過。身為太守之子,他應該是第一次上戰場,第一次看到親人受傷。

    王晟、賀純等人站在廊下,臉色陰沉,看到王林進來,王晟招了招手,將王林叫到跟前。

    “沈直怎麼說?”

    王林搖搖頭。“形勢不容易樂觀,嚴白虎已經被沈直說降,射箭的那人便是太史慈,我們已經沒有援兵可盼,而且……”

    “而且什麼?”王晟沒好氣的說道:“都這時候了,還吞吞吐吐的?”

    “孫策很生氣,我聽沈直的話音,恐怕……我們隻能保住性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2 19:37
第846章 無路可走

    王晟勃然大怒,大罵孫策少年狂妄,不知禮敬長輩。王林麵紅耳赤,賀純也覺得王晟老糊塗了,這時候和孫策講尊老愛幼?我怎麼會和這種人共事,簡直是恥辱啊。

    郭異聽不下去了,把王林叫了過去,詢問情況。王林被王晟噴了一臉口水,正自鬱悶呢,連忙走到郭異身邊,把探聽沈直口風的經過細說了一遍。郭異倒不像王晟那麼自以為是,知道自己沒有其他選擇,隻能投降。按沈直所說,應該還有機會保住命,這總算不是最壞。對他來說,雖然沒能擋住孫策入主會稽,但他這麼做有功於袁紹,就算丟了官,將來袁紹得了天下,他也不會被當成孫策一黨。

    郭異與王晟、賀純等人商量了一下,讓王林請沈直上堂。固陵是要塞,本來就不大,他在前庭聽不到郭異說話的聲音,卻能聽到王晟的叫罵,當時心裏就有些鄙視。不過他知道這些人沒有其他選擇,讓他們突圍,他們也沒這本事,隻能投降一條路可走,所以並不擔心。

    他唯一擔心的是這些人聽到孫策的條件時會不會失去理智。畢竟孫策這條件看起來沒殺人,其實比殺人還狠,不僅要他們的命,還要讓他們背負上叛逆的汙名。

    站在郭異麵前,沈直打量著郭異的手。“府君的手不礙事吧?”

    郭異疼得鑽心,額頭全是冷汗,卻不能在沈直麵前露怯。幾天前,盛憲向他推薦沈直,他當成一個笑話,沒理盛憲,結果現在被沈直看了笑話。雖然形勢迫人,他卻不肯露怯。“多謝沈君關心,些許小傷,不礙事。”他故意揚了揚沒有受傷的右手。“右手無恙,尚可拔刀而戰。”

    沈直嘴角微挑,毫不掩飾自己的鄙視。拔刀而戰?你被孫策堵在這兒十來天,都快斷糧了,除了第一天攻了一下,以後何嚐發起一次攻擊?色厲內荏,言高行寡,莫過於此。平時坐而論道,真到了出力的時候,你們一個比一個慫。袁紹如此,你們這些依附袁紹的人也不例外。

    “那府君可要抓緊時間,固陵的糧食怕是支撐不了太久。”

    郭異冷笑道:“怎麼,盛君孝章也變節了,餘暨已然失守?”

    沈直笑笑。“府君兩萬大軍都無法擊敗孫策,又有誰能憑區區數百老卒守住餘暨,還要將糧食運到固陵來?府君,你這可失於嚴苛,不合長者之風啊。”

    郭異尷尬不已。沈直這句話軟中帶硬,既為盛憲解脫,又指責他眼高手低,苛於待人,有背師門遺風。他無言以對,他的兒子郭攸之卻有些不服,插言道:“久聞吳郡沈氏有沈子正者,刀筆舌三者俱妙,不想沈君之舌也攻守兼備,令人歎為觀止。”

    沈直打量著郭攸之。“小郎君早慧,堪與孫府君身邊的龐士元相提並論,隻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龐家選擇了支持孫府君,龐士元出入腹心。小郎君隨父直道而行,卻要被牽連了。”

    郭攸之還要說話,郭異一抬手,打斷了他。郭異聽出了沈直的言外之音,心中一緊。通常來說,就算戰敗,一般也不會牽連未成年的家屬,郭攸之年幼,又沒有官職,孫策應該不會懲處他。除非這是要將郭家連根拔起,將他的妻兒沒為官奴婢,才會牽連到郭攸之。但這樣株連太廣,有悖常理,會引起公憤。

    “沈君,我不自量力,自取其咎,禍止我身,何必出言威脅我兒?”

    “府君,你忘了嗎?孫府君是奉詔上任,按照朝廷製度,你應該交接完公務後就離開會稽,而不是集結人馬,阻止孫府君赴任。你這麼做不是私仇,而是抗詔。”

    郭異的臉色頓時鐵青,眼角一陣陣的抽搐。王晟、賀純等人也傻眼了,臉色大變。他們知道孫策不會放過他們,但他們沒想到孫策會給他安一個抗詔的罪名。大家心裏有數,誰也不是朝廷的忠臣,孫策他這是借題發揮,要趕盡殺絕啊。

    郭異厲聲道:“若論抗詔,他攻擊丹陽、吳郡,違反朝廷律令在先,已經是逆臣,我阻止他入境是為朝廷盡忠。”

    沈直眨眨眼睛,一言不發。都到這時候了,嘴硬有什麼用,你們能咬死孫策嗎?要是能打敗孫策,隨便你們怎麼定孫策的罪,孫家就在富春,你們把孫家九族誅了都行。打不過,那就老老實實的認命,反正孫策已經為你們準備好了檻車。

    至於我,我就是來傳個話,盡份心意,你們愛降不降。

    沈直垂簾閉目,宛如老僧入定,任由郭異、王晟等人厲聲喝斥,無動於衷。過了一會兒,鄭平和謝煚趕來,見郭異等人情緒激動,吃了一驚,連忙詢問情況。王林把情況一說,鄭平和謝煚也傻眼了。他們知道結局不妙,但怎麼也沒想到孫策會這麼做。

    他們本來還覺得以他們幾家的實力,孫策最多殺他們個人,不會影響家族,說不定有所顧忌,殺都不敢殺他們,最多讓他們賦閑一段時間。沒想到孫策不僅要殺他們,而且要對他們的家族下手。

    抗詔謀逆,那就是要誅三族的意思啊。

    刹那間,幾個人額頭都掛滿了汗珠,一個個呆坐在堂上,不知如何是好。

    見他們不吭聲了,沈直才抬起頭,睜開眼睛,帶著幾分憐憫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或通紅或蒼白的臉。“諸君,實不相瞞,我來之前去過輜重營,看到了那些檻車。孫府君決心已定,恐怕難以挽回。為諸君計,若是能戰,則趁糧食未盡之計,全力突擊,或是入山,或是入水,能走一人是一人。若是不能戰,還是先投降。長安千裏迢迢,至少要走兩個月。在這兩個月的時間內,你們或是求救於親朋故交,或者變賣家產贖罪,都比現在就送了性命好。”

    謝煚的眼珠動了動。“沈君通曉兵法,又知孫策部署,能否為我們畫策,看看突圍有幾分勝算?”

    郭異、王晟等人聽了,也反應過來,紛紛注視著沈直,神情倉惶中帶著幾分懇切。

    沈直看看謝煚,又看看滿臉期待的郭異等人,心中暗笑。現在才請教,是不是太遲了?他刻意停頓了好一會,才搖搖頭,一字一句地說道:“以我之見,一分也無。”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5 10:47
第847章 自有安排

  擁兵兩萬,即使大多是烏合之眾,也不會全無還手之力,至少能給孫策找點麻煩,讓他不要這麼囂張。

  但是很可惜,郭異等人都是太平官,坐而論道還行,對付幾個山賊也勉強能應付,面對孫策這種以征戰為能事的將領就束手無策了。他們自己不懂用兵之道,還看不起通曉兵事之人,根本就是一個白痴,否則怎麼會被孫策從查瀆偷渡,抄了固陵的後路。

  這些眼高於頂的迂腐之輩平時只知道昂首向天,高談闊論,何嘗認認真真的看一下腳下的路,大難臨頭,自然也只會徒呼奈何。看着他們這副模樣,真是痛快啊。

  沈直面色平靜,儘量讓自己不要喜形於色。事實上,他也摸不清孫策的底細,萬一孫策只是坐地起價,嚇唬這些人一下,達到目的再放了,這些人豈不是要恨死他了?將來東山再起,絕對不會放過他。

  凡事留一線,將來好相見。沈直不想把事情做絕。孫策有孫策的打算,他有他的想法。

  郭異等人爭論了很久,最後還是接受了沈直的勸降。內無儲糧,外無援兵,又沒勇氣拼命,他們只能選擇投降,先保住命,然後再想辦法脫身。正如沈直所說,從會稽到長安至少需要兩個月,而且朝廷和孫策並不對付,他們被赦免的可能性很大,那麼多的親朋故舊總不能坐視他們被殺。說不定不出揚州,孫策就要放了他們。

  畢竟鄭賀謝都是會稽的大族,王晟更是孫堅的至交。

  沈直返回大營,向孫策報捷。

  孫策還在湖中遊覽,聽到沈直的彙報,他忍不住笑了一聲。「楊德祖,你看,我又立了一功。你說朝廷會怎麼嘉獎我?」

  楊修背着手,裝模作樣的欣賞風景,裝沒聽到孫策的話。嘉獎?朝廷接到報捷文書不知道會怎麼頭痛呢,罵孫策有可能,嘉獎就別想了。

  孫策也沒搭理他,隨即安排受降。他讓凌操用船將檻車裝來,運到岸邊,請郭異等人自己入牢。他坐在樓船上,鼓樂齊鳴,奏着得勝之樂。顧徽坐在一旁的案上,鋪紙揮毫,寫就報捷奏疏。郭異等人起行之時,就將奏疏用快馬送往長安,先讓楊彪、荀彧頭痛一下。

  總給老子找麻煩,老子也給你們找點麻煩,看你們是殺還是不殺。

  時間不長,顧徽文章寫就,呈給孫策過目。孫策草草看了一遍,並不太在意。事到如今,想必顧徽也不敢玩什麼花樣,除非顧家是想和郭異、王晟一樣檻車征送長安。

  看到載着檻車的船駛到岸邊,湖城山上的將士已經知道是什麼意思。數數檻車的數量,各人的心情大有不同。郭異等人不用說,知道那些檻車中有自己的一輛,沒什麼好盼望的,有官職的脫了官服,去了冠帶和袍履,沒官職的脫去外衣,一個接一下的下山,走到船上,鑽進檻車。他們低着頭,羞愧難當,甚至沒注意到檻車的粗糙,心裏各自盤着怎麼脫身,脫身後又如何報復孫策。

  眾目睽睽之下成為階下囚,這簡直是奇恥大辱。此仇不報,無以為人。

  首惡被縛,接下來就是其他山賊的受降。孫策讓董襲、凌操上山,與黃龍羅、周勃等人談判。孫策的條件很嚴苛,這些宗帥投降後,按照各自實力不同授以官職,但最多授以都尉之職,只能保留十分之一的兵力,大約五百人左右,剩下的人馬全部解散,由太守府進行安置。

  孫策宣佈了命令,沈直沒吭聲。他說降嚴白虎,嚴白虎除了表示歸附之外,其他的並沒有任何改變,他的部下還是他的部下,住在山裏還在山裏。孫策對黃龍羅等人如此處理,顯然是對他的不滿,並給他立下榜樣。如果他不按照這個標準處理,勸降嚴白虎的功勞還未必是他的。

  但他並不打算俯首聽命。他覺得這不現實,黃龍羅等人都是手握數千人的宗帥,一下子被削減得只剩幾百人,誰能甘心?就算眼下迫於形勢,不得不降,等危機解除,他們還會伺機再叛。

  不僅沈直不贊成,虞翻也不贊成,當場就提出了反對意見,認定這麼做不可行,非長治久安之計。

  孫策也不着急。在做這個決定之前,他已經和郭嘉、龐統反復商量過。山賊易叛難安,這是事實,他必須面對,但面對不等於被動接受。如果讓這些宗帥保留實力,將來同樣會有後患。一個個擁兵自重,誰能真把他的命令當回事?

  從接受祖郎投降開始,他就做好了這個準備。祖郎是涇縣大帥,手下號稱有三五萬人,但他只給祖郎兩千人的編制。這些會稽宗帥實力不如祖郎,能保留五百人已經是極限。都尉可以擁有自己的親衛營,已經算於中階軍職,算是給這些宗帥保留一點顏面。如果不考慮他們的情緒,孫策只打算給他們兩百人的編制,讓他們全部做曲軍侯。

  沈直保留意見,等着看戲,虞翻卻激烈反對,兩人的區別已經一目了然。

  「仲翔稍安勿躁。」孫策示意虞翻不要着急,耐心的解釋了一番。既是解釋給虞翻聽,也是說給沈直聽。「忘戰必危,好戰必亡,如何取捨,在乎一個尺度。這個尺度就是量入為出。兵太少,無法禦敵自保,兵太多,又會加重負擔,根本養不起。料簡精兵,是在減少負擔的同時盡可能地保持戰力。那些山賊動輒數千人、上萬人,真正能戰的精銳有幾成?一成已經不錯了,九成是虛張聲勢。與其空耗錢糧,不如讓他們去種地,除了養活自己,還能有所產出。」

  「哪來的土地?會稽多山多水,唯獨缺少土地。」

  「缺少土地,就想辦法墾荒,或者讓他們從事其他行業,做工經商,出海打漁,都可以,總不能因為缺少土地就將青壯徵發從軍。」孫策幽幽地說道:「再說了,會稽山多,吳郡可不多,只要水利整治到位,數年之內,增加一倍耕地面積是沒什麼大問題的。區區幾萬戶又算得了什麼?你放心吧,如果會稽安置不了這些人,我就把他們轉移到丹陽、吳郡,不會讓他們閑着的。前兩天鮮于程還送消息來,說春耕在即,時間緊張,需要大量勞力,多多益善。」

  虞翻會意,沉吟不語。沈直卻嚇了一跳,驚出一身冷汗。他看了一眼嚴輿,嚴輿卻沒看他,兀自出神,兩隻眼珠轉來轉去,嘴角帶笑,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好事。 本帖最後由 Nickice 於 2018-9-30 19:10 編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5 10:51
第848章 蠟燭型人才

    相比於在荊州、豫州大肆搶奪世家土地,孫策在吳郡幾乎沒有搶到什麼土地。 這一方面是吳郡世家積極配合,早在孫策入主吳郡之前就表示支持,孫策不能不給他們三分面子。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吳郡土地兼併的情況沒有中原那麼嚴重,有大量的荒地可供開墾,根本沒必要去侵占普通百姓的土地。

    吳郡總體上而言還是地廣人稀,只是地勢比較低,雨水又比較多,容易形成澇災,耕地數量有限。 而水利又是一項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工程,幾萬甚至幾十萬民伕要吃飯,大量的工具需要購買,絕非一家一戶能夠獨立承擔,這需要太守府出面,全面統籌規劃,投入大量人力物力。

    總體而言,整治水利是一項投入大,產出也大的工程。 大禹治水的例子太過遙遠,比較近的例子是秦國的鄭國渠。 韓國安排水工鄭國入秦,主持修建水利,目的就是讓秦國把精力花在水利上,無法騰出手來攻韓。 這個目的是實現了,但這只是飲鴆止渴,當秦國完成了鄭國渠,並從中得到巨大利益,實力進一步增長的時候,韓國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所以有學者說,農業社會是導致統一和集權的根本原因,沒有統一,就會出現以鄰為壑的情況。 沒有集權,就不能集中力量興修水利。 大禹之所以能建立夏朝,將禪讓製轉變成家族​​制,正是因為他主持治水十三年,擁有了巨大的權威,已經成了實際意義上的領導者。

    孫策要在丹陽、吳郡整治水利,投入的確很大,一旦成功,收益也很大。 就像他說的那樣,耕地面積增加一倍根本不是什麼大問題。 用俘虜去開發水利,到時候再把土地分給他們耕種,這些開墾出來的土地和擁有了土地的農夫就是孫策的人,和吳郡世家沒什麼關係,和他們之前的宗帥也沒什麼關係。

    有地可種,有幾個人願意做山賊,為別人賣命?

    當然也不能說和吳郡世家一點關係也沒有。 現在看孫策笑話的人,到時候也別想從中分一杯羹。 沈直之前已經慢了沈友一步,如果這次再失去機會,他這輩子也別想再追上沈友了。 況且看嚴輿的神情,他顯然也贊同孫策的看法,有支持孫策的可能。

    孫策說得沒錯,山賊就是烏合之眾,吃乾飯的多,能打仗的少,把精銳集結起來對戰鬥力並沒有什麼大的影響,卻會減少大量的錢糧消耗。 這些精兵成了孫策的部下,孫策自然會提供錢糧和裝備,他們可以跟著孫策征戰立功,毋須再依賴世家的支持。 到了那一步,就算沈直不贊成,嚴白虎也會想辦法和孫策聯絡,向孫策效忠。

    這是釜底抽薪之計,也許慢一點,但遲早會來。 孫策已經表明了態度,如果他再沒有任何表示,很可能就要被孫策排除在外。 沈直迅速權衡了一下,起身說道:“將軍高瞻遠矚,非我等能及。直以為不僅會稽宗帥當作如此處理,吳郡、丹陽宗帥也當依此而行。”一邊說一邊對嚴輿使眼色。 嚴輿心領神會,連忙起身表示贊同。

    孫策笑了。 別看沈直名聲不錯,能得到盛憲認可,但那是虛名,論見識,終究遜沈友、虞翻一籌,屬於蠟燭型人才——不點不亮。

——

    黃龍羅等人雖然對人馬被剝奪九成很不甘心,但迫於形勢,不得不從,只能忍氣吞聲的接受了孫策的條件。 大小七八個宗帥,從各自部下中選了又選,最後挑出三千多人。 孫策將他們分配到太史慈、董襲、全柔、凌操等人麾下。 太史慈領實力最強的黃龍羅、周勃兩部,一千人,其他諸將各有數百不等。

    精銳都挑走了,剩下的大多是老弱,孫策安排一部分人回山陰,由顧雍安排;一部分趕往丹陽,由鮮于程進行統一調度,準備進行水利工程,就地屯田。

    這些人起程離開的時候,孫策為整編的將士發放了準備好的軍械,整頓軍令,宣布訓練標準及考核程序。 青壯只是成就精兵的基礎,訓練必不可少。 勇武也只是將領的一方面,知道如何練兵和用兵更重要。

    看到太史慈等人幹勁十足,如火如荼,沈直坐不住了,告辭返回烏程,按照孫策的既定章程對嚴白虎部進行整編。 作為對沈直的嘉獎,孫策給了他一千人的編制。 和沈友沒法比,卻也是方面之將的級別,起點不算低。

    孫策在固陵整編的時候,虞翻趕到山陰,與郡丞顧雍聯絡相關事宜。 鄭平、謝煚等人與郭異一起被徵送長安,會稽郡太守府就缺了幾個重要大吏,作為功曹,虞翻負責的就是人事,選擇官吏是他的職責範圍。 這不是簡單的提拔幾個人的問題,孫策唱黑臉,要敲打山陰世家,把幾個大家族的人送往長安,他就要唱紅臉,與各家聯絡,試探他們的態度。

    顧雍二十七歲,中等身材,白面短鬚,性格沉靜儒雅。 得知孫策將郭異等人檻車徵送長安,他半天沒說話。 虞翻等得不耐煩。

    “郡丞有什麼顧慮?”

    顧雍打量著虞翻,苦笑道:“功曹為什麼不勸勸府君?檻車徵送長安,出發容易,再撤回來可就難了。府君難道不打算與鄭謝賀諸家和解,一定要殺得血流成河?他們知道這個消息,豈能善罷甘休?”

    虞翻也有些頭疼。 孫策只顧自己開心,卻把這個麻煩交給他處理。 但他也清楚,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法再退,孫策要將這幾家作為典型,不可能半途而廢,否則諸縣豪強都會看不起孫策,後面的工作也無法推行。

    “施政以寬猛兼濟為要。詩云:予其懲而毖後患。鄭謝賀諸家依附郭異,起兵阻止府君入境,府君如果不示以猛,如何能治會稽?識時務者為俊傑,如果不識時務,那也怨不得府君痛下殺手。”

    顧雍只是嘆惜。 虞翻見了,不禁暗自冷笑,不再和顧雍多說,讓他準備安置即將遣返的山賊,自己直奔賀家。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25 10:52
第849章 虞翻出馬

    與鄭謝相比,賀家在山陰定居的時間相對短一些。但賀家徙來山陰之前已是大族,實力雄厚,家傳禮學,絕非會稽本地土著可比。因為有較高的儒學素養,賀家仕途比較通暢,尤其是東漢,賀純早在安帝時便官至兩千石,與李固、楊厚等人為友,與李膺的關系也非常好。

    賀純不在家,虞翻沒有去找賀純的兒子,而是去了賀純的弟弟賀輔家。賀輔六十多歲,身體卻很好,耳不聾,眼不花,腰桿筆直,聲音洪亮。比起賀純,他在官場上的時間很短,也沒有做過高官,性格更隨和。一見虞翻就笑道︰“听說仲翔欲與孫將軍比武論易,戰況如何?見仲翔這番凝重,莫非是遇到了勁敵。富春孫氏有這樣的子弟,還真是家族當興呢。”

    虞翻搖搖頭。“多謝賀公關心。我雖然遇到了勁敵,卻毋須凝重。我之所以如此為難,是為賀家。”

    賀輔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他知道賀純在固陵。“仲翔,出了什麼事?”

    虞翻也不掩飾,把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听說賀純被檻車征送長安,賀輔當時就變了臉色。“家兄年逾古稀,如何能受得起這千里奔波。仲翔,他們走了幾日,可還追得上?”

    虞翻斜睨著賀輔,不緊不慢地說道︰“賀公雖然年高,身體卻強健得很,要不然怎麼不在家中養老,還要隨郭元平披甲上陣,執桴而戰,阻孫府君入郡。如今戰敗,待罪于途,你就算追上去也無法救他。我倒有一計,只是不知你敢不敢做。”

    賀輔打量著虞翻。虞翻提及郭異時直言其字,提到孫策時卻稱之為府君,輕重不均,分明偏向孫策,卻又為賀家獻計,這听起來頗有些詭異。“仲翔入職太守府了?不知所任何職?”

    “敢教賀公得知,翻暫任功曹。”

    賀輔眉毛輕挑,露出一絲客套的微笑。“那可要恭賀仲翔了,從此一飛沖天。”功曹是大吏,主掌一郡人事,舉足輕重。孫策能將功曹之職授與虞翻,可見對虞翻很是器重。賀輔坐直了身體,增加了幾分警惕。“不知功曹有何計教我?”

    虞翻假裝听不出賀輔的戒備心理,不緊不慢地說道︰“郭元平興兵阻孫府君入境,有抗詔之嫌,孫府君不敢擅自處理,檻車征送長安,沿途有士卒保護。抗詔是大罪,說情怕是與事無補。如今之計,欲救尊兄,唯有劫囚。會稽多山,孫府君雖善戰無前,卻無法窮搜千山,想必賀家可以逃過一劫。且公苗擅長兵事,即使孫將軍麾下人才濟濟,能勝公苗者也屈指可數,籌措得當,還是有機會的。”

    賀輔氣急反笑。他雖然官做得不大,還听得懂虞翻的意思。劫囚,然後躲進深山里,賀家和亡族有什麼區別?郭異興兵阻止孫策入境,賀純最多只是從犯,縱使抗詔罪名成立,那只是他一人受戮,賀家不會受到太大影響,他更不會受影響。他和賀純早就分家了。

    況且虞翻也說了,孫策善戰無前,麾下人才濟濟,就算兒子賀齊擅長兵事,又有幾分勝算?為了一個未必會死的賀純,搭上兒子的前程,絕不是明智之舉。

    很顯然,虞翻不是來獻計的,是來勸和的。在賀純被孫策抓了,而且判了一個謀逆罪名的情況下,賀家如何能與孫策合作?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他無法向宗族解釋,也無法立足于世。

    賀輔反復思考了很久。虞翻也不著急,耐心地等待著。之所以先來找賀輔,自然是因為賀輔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兒子。賀家儒學底蘊深厚,是慶氏學的正宗,偏偏出了一個好武事的賀齊。太平時通經入仕是正途,所以賀齊的仕途就不怎麼順利,入仕數年,做來做去,一直在縣長這個層次轉。哪兒有叛亂,他就被派到哪兒,立功、升遷卻和他沒什麼關系。

    賀輔自己的人脈有限,止步于永寧長,可是賀純人脈很廣。賀純如果願意幫賀齊,賀齊現在至少是大縣的縣令,甚至可能出任一郡太守,反正不可能是三四百石的縣長。雖說是親兄弟,可是看著兒子仕途不順,兄長有能力卻不幫忙,賀輔心里不可能一點疙瘩也沒有。

    兄弟情再重,還能重過父子?

    不出虞翻所料,賀輔沒有再提賀純,而是問起了孫策擊敗郭異的經過。虞翻便把孫策由查瀆奇襲固陵,又與太史慈交戰,再逼迫郭異投降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重點提到了孫策對太史慈、董襲、凌操等人的器重和信任。

    賀輔听懂了虞翻的意思。太史慈是降將,董襲、凌操新附,但他們都得到了孫策的重用。如果賀家能夠支持孫策,以賀齊的能力,孫策肯定不會虧待他,前途一片光明。當然,如果賀齊選擇與孫策對抗,有太史慈等人相助,孫策也有足夠的實力擊敗賀齊。

    賀輔主意已定,長嘆一聲。“家兄一時糊涂,犯此大錯,我心何忍。仲翔既受孫府君信任,還請從中緩頰,施以援手。”

    虞翻笑道︰“賀公放心吧,尊兄宿儒名臣,一時為人所誤,朝廷不會不體諒他的。此去長安,說不定還有機會輔佐天子。你要擔心的只是舟車勞頓,不要讓他受太多苦。”

    賀輔明白,立刻請人去請賀純的兒子來。賀純受苦,他的兒子豈能在家安坐,當然應該隨行侍候。這件事如果由虞翻去說,不知道要費多少口舌,現在有賀輔出面,賀純的幾個兒子都不敢有什麼意見,立刻收拾一番,帶上財物,追趕賀純去了。

    搞定了賀家,虞翻再接再厲,請賀輔協助,又說服了鄭家、謝家等大小家族,派上代表,趕赴固陵,迎接孫策入境。新太守入境,郡中著姓大族都要出面迎接,這是官場慣例,涉及到面子問題。孫策之所以現在還留在固陵,沒有到山陰上任,就是在等人去迎。

    虞翻用兩天時間完成了一項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顧雍只能表示佩服。約好了時間,一行百余人,數十輛馬車,浩浩蕩蕩地出了城,趕往固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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