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915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3 17:50
第810章 文和計

    河東,安邑。

    在小院前翻身下馬,將馬韁扔給胡赤兒,提起大氅,剛準備進門,見董越一行從遠處急馳而來,便停住腳步。董越等人奔到門前,勒住坐騎,見牛輔站在門前,不禁大笑道:“使君來得早啊。”

    牛輔摸著雜亂的胡須,似笑非笑。“你都從黽池趕來了,我再不到豈不是太怠慢了。怎麼樣,洛陽最近有什麼動靜?”

    董越翻身下馬,快步走到牛輔身邊,與牛輔一起進門。“洛陽沒什麼事,太尉在屯田,準備什麼比武大會,搞得挺熱鬧的。如果不是涼州人,我真想去湊湊熱鬧,看看關東有什麼英雄。”

    牛輔“嗤”的笑了一聲,附和了幾句,隨即又問起董越來意。董越露出為難之色,抓了抓頭。“說起這事,也和比武大會有關,朱太尉說洛陽來的人不少,糧食緊張,削減了給我的配額,我和他說了幾次都沒用,想硬搶吧,洛陽那邊兵還真不少,真要撕破了臉,我也未必能占到便宜。這不,沒辦法,隻好來找文和商量商量。你呢,巴巴的從晉陽趕來又有什麼事?”

    牛輔詭異地一笑。“大事,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且,還裝神秘,臭毛病,是不是並州那些人教的。”

    董越笑罵了兩句,兩人一起走進門,前庭有不少人在等著,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說話,看到牛輔和董越進來,他們都閉上嘴巴,看了過來,眼中露出既有嫌惡又有畏懼的神情。牛董二人也不在意,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眼神,旁若無人的大步走進中庭。沿途遇到的掾吏都讓在一邊,有的裝作沒看見,有的強笑著打招呼。

    兩人來到中庭,見賈詡坐在堂上,麵前跪了一群人,有的正在回話,有的被按在廊下,扒了褲子,正在用刑,屁股打得啪啪響,卻沒人敢叫一聲。牛輔和董越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搖搖頭。兩人上了堂,咳嗽一聲。賈詡抬起頭,有些驚訝。

    “你們怎麼遇到一起了?”

    “這就是叫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正好在門口遇到了,也是緣份。文和,你這河東太守做得挺像回事啊。”

    “唉,別提了,煩死了。”賈詡苦笑著擺手,起身吩咐了幾句,讓衛覬接著處理事務,自己引著牛董二人來到偏院。三人有一段時間沒見麵了,很是高興,尤其是牛輔,一個勁的誇賈詡有太守的模樣,嚷著要將賈詡調到太原任太守,與他同城而治,順便幫他把並州刺史的公務處理了。

    董越也有同感。對他們來說,打仗簡單,治理民政太難了,一堆堆的賬本,看著就眼暈,不看又不行,誰知道那些掾吏搞什麼鬼。明明他剛從洛陽要來一點東西,一轉眼,東西沒了,用哪兒去了都不知道。

    聽著兩人抱怨,賈詡也很同情他們。他清楚他們的能力,刺史也好,太守也罷,都不是他們能應付得來的,交給別人也不行,欺上瞞下從來不是什麼新鮮事。

    “我正想和你們說這事。”賈詡請二人入座。“文優先生遊曆南陽,大開眼界,說我們可以從中借鑒一些做法。比如講武堂……”

    牛輔連連搖頭。“講什麼武啊,關東書生才需要這些,我們不需要。”

    “我們是不需要講武堂,但是我們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建講文堂啊。”

    “講文堂?”牛輔和董越一頭霧水,四隻大眼瞪著賈詡。

    賈詡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關東出相,關西出將,所以孫策要建講武堂,培養下層軍官,涼州人大多習於戰陣,不需要講武堂,但他們缺少學識,不擅長理政,把政事交給關東人又怕被他們騙。所以賈詡想了一個主意,從軍中挑選幾百個年輕機靈的,讓他們棄武學文,等他們能處理政務之後就把他們派到屬下的各縣做令長,或者安排給各營做參謀。這些人都是涼州人,信得過,也能作戰,做了縣令縣長就能成為他們的爪牙,幫他們控製好地盤,再也不用擔心被外人蒙了。

    牛輔一拍大腿。“對啊,這個主意好,我怎麼沒想到?並州八郡九十八城,也就是一百多人,加上刺史府、太守府,最多兩百人而已,關東人不聽我們的,我們就用自己人,還放心。”

    董越有些擔心。“來得及嗎?讀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讓他們拿刀砍人還行,讓他們拿筆寫字……”董越連連咂嘴,覺得這件事沒那麼容易。

    “正因為難,我們更要做,要不然永遠被關東人玩弄於股掌之上。關東人為什麼看不起我們?就因為他們覺得我們離不開他們。如果我們自己培養人才,他們的縣令、縣長做不成了,還敢這麼囂張嗎?”

    “可是讀書不易啊,沒有幾年苦讀,很難成才。”

    “我們又不是培養博士,要那麼多學問幹什麼?能看懂公文、能算賬就夠了。我估計一年半載也就差不多了。如果有人學得好,再多讀些經也未嚐不可。”

    董越想想,還是覺得不靠譜。“文和,雖說隻抽調兩三百人,可是能讀書的年紀不能太大,還要聰明,這可都是各營的精銳,一下子抽出這麼多人,戰力會受影響啊。”

    “放心吧,兩三年之內不會有大戰,兩三年之後,這些人培養出來,再讓其中一部分返回軍中,各營戰力隻會增加,不會降低。”

    牛輔不解。“為什麼說兩三年之內不會有大戰?”

    賈詡撚著胡須笑了起來,淡淡地說道:“如果你們是袁紹,你們願意攻並州,還是願意攻豫州?”

    牛輔和董越恍然大悟,交換了一個了然於心的眼神,哈哈大笑。牛輔搓著手。“文和啊,還是你聰明,害得我白擔心了這麼久。”

    賈詡收起笑容,眼神變得凝重起來。牛輔、董越見狀,也下意識的收起笑容,豎起耳朵。賈詡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這兩三年時間也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不管最後誰是勝者,都會將並州作為目標。所以我們千萬不能大意,必要的時候還要平衡一下,讓他們別那麼快分出勝負。”

    牛輔連連點頭。“照眼前這形勢,孫策恐怕不是袁紹對手,我們要不要出太行,捅袁紹一刀?”

    “不,我們不僅不能捅袁紹一刀,還要向他示好。”賈詡撫著胡須,微微一笑。“隻有讓袁紹安心出征,我們才有機會從中得利。他不南征,並州和河東就危險了。”

    董越大笑,指著賈詡說道:“文和,你太壞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3 17:51
第811章 主公英明

    聽了賈詡的分析,牛輔最開心。他收到消息,匈奴人和袁紹之間使者來往頻繁,似乎正在進行什麼交易,他擔心袁紹會對並州不利,特地趕到河東和賈詡商量。大半個並州已經被匈奴人占領了,匈奴人的騎兵甚至經常出現在河東,他這個並州刺史做得很不舒服。如果匈奴人再和袁紹勾結起來,他的麻煩就來了。

    牛輔想主動出擊,趁著春天馬瘦發起攻擊,重創匈奴人。相對於匈奴人,西涼軍有一定的優勢,唯一的麻煩就是要想保持馬力,就必須要用糧食喂戰馬,並州糧食不足,他到河東來就是想讓賈詡支援他一些糧食,再為他準備一些軍械。

    河東有鹽有鐵,人口又多,雖是一郡,實力比並州還要強。

    賈詡同意牛輔的計劃,但他不建議現在出擊。袁紹和匈奴人聯絡,自然是要征調匈奴人助陣,可能是對付公孫瓚,也可能是對付孫策。不管他想對付誰,大批青壯精銳離開並州後,剩下的都是老弱,到時候牛輔隨便怎麼打都能贏。匈奴人不會想不到這一點,袁紹也不會想不到這一點,所以在此之前,袁紹一定會派人來示好,這時候牛輔盡可以開價,要得越多,袁紹越放心。

    當然最好是攻孫策。孫策缺馬,一旦袁紹南征,孫策壓力很大,一定會派人來求援,比如購買戰馬,到時候又可以要點什麼。

    牛輔眉開眼笑,喜不自勝。董越也很開心。袁紹示好,好處大多是牛輔的。孫策示好,好處就是他的了,誰讓他靠南陽更近呢。

    賈詡提醒董越準備一些戰馬,哪怕是花高價從隴西買。孫策缺馬,一旦與袁紹開戰,價格再高他也要買,而且他也買得起。袁紹和孫策開戰後,太尉朱儁很可能也會出擊,他同樣需要戰馬。董越就算準備三五千匹戰馬也不愁賣不掉。如果手頭沒錢,可以和隴西世家商量好,價格可以高一點,讓他們先賒一部分。還可以和韓遂、馬騰聯係一下。韓遂、馬騰肯定也要做這個生意,大家別互相競爭,白白讓孫策占了便宜。

    董越一一記下,心裏美滋滋地,等著收孫策的好處。南陽好東西太多了,他要想好要些什麼。

    ——

    鄴城,州牧府。

    袁紹居中而坐,沮授、田豐坐在一邊,郭圖、辛評坐在一邊,荀湛、逢紀、許攸等人也在座,但他們隻是聽,不怎麼說話,看起來有點置身事外的意思,堂下還有不少人,但他們基本沒有發表意見的機會。

    今天的主角是沮授和郭圖,其他人多是看客。

    袁紹遲遲沒有下決心出征,沮授坐不住了,他再次向袁紹進諫,得知是郭圖反對,他便要求與郭圖辯論,於是便有了這一幕。這種場合不多見,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即使意見不同也不會當麵翻臉,隻是各盡所能,私下進諫,希望袁紹能采納自己的意見,當眾爭論的情況極其罕見。

    爭論的焦點是青州。

    沮授認為,現在公孫瓚固守易水,那一帶沼澤縱橫,不得於行軍,而過了易水又是適合騎兵衝突的開闊地帶。這時候強攻公孫瓚,不如取青州來得容易。幽州賦稅不足,一直以來都靠冀州、青州補充。現在冀州已經被袁紹控製,公孫瓚能依靠的隻有青州。擊破田楷,將青州控製在手中,就等於斷了公孫瓚的給養,用不了兩年,公孫瓚就會虛弱不堪。

    郭圖認為,攻青州容易,田楷肯定不是袁紹的對手。但青州如此重要,公孫瓚豈能坐視田楷敗亡?他一定會主動出擊,策應田楷。因此,郭圖的建議是袁紹留守冀州,另外派將領攻擊青州,就算戰事遷延也不會影響冀州的穩定。況且也隻有袁紹坐鎮冀州,公孫瓚才不敢輕舉妄動。說到這裏的時候,郭圖特地停了一下。

    “諸位千萬別因為公孫瓚接連受挫就以為公孫瓚不堪一擊。公孫瓚征戰多年,驍勇善戰,被烏桓人稱為白馬將軍,畏之如虎。到目前為止,能對公孫瓚形成威脅,讓他不敢輕舉妄動的隻有主公一人。田楷是庸才,能擊敗他的人很多,可是有誰敢麵對公孫瓚?青州可攻,但讓主公親自統兵出擊,愚以為不可不必,誠為牛刀殺雞。為主者當持重,為一區區田楷而興師動眾,就不怕被人笑話嗎?”

    沮授不以為然,斷然反駁。“兵者,國之大事,豈能輕忽?田楷雖是庸才,但青州廣大,又有黃巾作亂,非大兵壓境不能克全功。且陶謙在側,他坐擁強州,久曆仕宦,曾與孫堅共事,去年春又與孫策勾結,以致劉備敗績。若是僅派方麵之將,率萬餘之師,能克陶謙否?若孫堅與陶謙聯手,東西出擊,又將奈何?夫取青州者,不唯斷公孫瓚之糧賦,更為震動孫氏父子,便其不能專心南向。試問除了主公,又有誰能一擊而當陶謙、孫堅,震動豫揚?”

    郭圖冷笑一聲:“陶謙的確強於田楷,孫氏父子也非等閑之輩,但他們就比公孫瓚更強嗎?且幽州近而豫州遠,哪有置惡狼於肘腑不顧,偏向千裏之外猛虎的道理?圖雖愚鈍,不敢苟同,也不覺得以公與之智,會有如此詭異之謀。或許公與有未盡之意,不便告人?”

    沮授大怒。“郭公則,你我於主公麵前論爭,為的是公義。沮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何嚐有未盡之意?你若有高見,不妨直言,何必摻雜些微言大義,中傷沮某?”

    郭圖拱拱手,一臉歉意。“公與言重了,我隻是覺得公與此計不甚周全,似有更深考慮,隻是出於機密,不便在眾人麵前言說,豈敢有中傷之意。你我共事,為主公效力,理當同心協力,坦誠相待,不必有此疑慮。若我言語失當,引起公與誤會,還請公與海涵。”

    沮授冷笑,正待反唇相譏,袁紹咳嗽一聲:“公與,公則,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不過你們都忘了一點,不管是我親自出擊,還是派人出擊,現在都不是最好的時候。”

    “主公……”

    袁紹起身,示意沮授不要著急。他麵帶笑容,從容不迫。“公與是河北人,未曾踏足河南,不知一河之隔氣候大有不同。春夏之交正是多雨季節,利於行舟而不利於乘馬,此時攻擊青州可不是什麼好時機啊。”

    郭圖一拍額頭,懊惱不已。“主公所言甚是。公與是河北人,不知此事情有可原。我卻是潁川人,居然忘了這件事,著實不該。虧得主公提醒,正中要害。”

    沮授張了張嘴,最後還是苦笑兩聲,閉口不言。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3 17:52
第812章 父子兄弟

    會議結束,沮授拂袖而去。郭圖看在眼中,暗自歡喜。他安坐不動,等眾人走得差不多了,這才緩緩起身。本以為袁紹會留下他,不料走到堂前,並無人來通知,不免有些失落,也不好多留,加快腳步走了。

    袁紹站在堂後,看著郭圖走遠,這才衝著身邊的袁熙使了個眼色。袁熙會意,快步出門去了。袁紹背著手,在院子裏來回踱步,麵色平靜,隻是眉心微微的蹙著,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身後響起輕快的腳步聲。袁紹停住腳步,轉過身的瞬間,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溫和而不失矜持,親近而又保持距離。

    “元圖來了。”

    逢紀快步走到袁紹麵前,躬身施禮。“主公。”

    袁紹微微頜首致意,又抬了抬手,示意逢紀堂上就坐。這裏不是議事的中庭,而是後院,向來是私密所在,除了親信,一般不會在這裏議事。逢紀參加完會議便走了,半路上被袁熙請了回來,已經猜到了一些,此刻見袁紹在後堂相見,倒也不奇怪,立刻跟上。

    兩人在堂上入座,袁熙奉上茶水。逢紀眼神微閃,連忙致謝。袁熙坐在逢紀對麵,神態恭敬。

    袁紹端起茶碗,淺淺的呷了一口,笑著對逢紀說道:“元圖,嚐嚐,這是孟德派人剛送來的蜀茶。”

    逢紀嚐了嚐,謝了一聲,兩人說了幾句閑話,袁紹很快就轉到了正題。逢紀很早就跟著袁紹,取冀州時逢紀有功,剛才會議時逢紀卻一言不發,袁紹特地把他請回來商議。

    “元圖是青州人,對青州之事有何高見,不妨直言。”

    逢紀又品了一口茶,這才慢慢放下茶碗。“主公,沮授與郭圖所言各有道理,難分高下,如何取舍,唯主公獨斷,無非紀多言。”

    袁紹笑笑,卻不說話。

    逢紀接著說道:“既然主公發問,紀也不敢不言。以大局而論,沮授深謀遠慮。孫策既有少年之勁勇,又有智者之城府,所作所為雖離經叛道,卻救急有功。一年有餘,定南陽,安豫州,如今又連奪揚州數郡,如風卷殘雲,勢不可當,如果不加以牽製,恐怕有坐大之憂。雖不能和主公相提並論,卻也能炫惑世人,難辨朱紫。”

    袁紹輕歎一聲,點頭同意逢紀的看法。“公路糊塗,臨死還不安生,選了這麼一個人,著實有些棘手。這麼說,元圖讚成沮授的意見?”

    逢紀搖搖頭。“青州當取,但郭圖所言也有道理,主公不宜輕離冀州。公孫瓚未滅,西涼殘部又占據並州,黑山賊也與孫策暗通款曲,如果主公親征青州,他們必然出兵騷亂,尤其是公孫瓚。青州既然如此重要,他豈能坐視不理,縱使不敢與主公對陣,派人襲攏冀州卻是必然。”

    “元圖所言,深得我心。不取青州,則坐視孫策橫行。取青州,又擔心冀州不穩。元圖,我現在是四麵楚歌,舉目皆敵。元圖多智,可有妙計教我?”

    “臣不敢。”逢紀微微一笑。“用兵之道,在乎虛實之間。沮授與郭圖之計看似矛盾,其實隻是一物兩麵,可兼而有之。取青州一是斷公孫瓚財賦,誘公孫瓚出擊;二是震懾孫策,使其不能肆意妄行,聲援江東世家。所難者有二:一是擔心久戰不下,勞師耗財;二是擔心冀州不穩,為人所趁。主公不妨佯出青州,巡行大河,擁麾南指,引而不發,孫策必然破膽。主公再派一大將取青州,田楷可破。若公孫瓚馳援,則主公自將大軍擊破之。公孫瓚不出,則青州為我所有,公孫瓚失此賦稅之地,難有作為。”

    袁紹笑了起來。“元圖所言,正合我意。元圖以為,誰可當取青州之任?”

    “易雲:二人同心,其利斷金。能同心者,莫過於父子兄弟。顯思鎮兗州,與孫策大戰於中牟,挫敗孫策東進之計,隔水而望。征戰一年有餘,已然大有進步,堪當一麵之任。顯奕稍幼,卻也隨主公征戰多年,主公何不派顯奕出鎮青州,令他兄弟二人攜手,共對孫策,主公坐鎮河北,待機而動?”

    袁紹哈哈大笑,轉頭看看袁熙。袁熙很激動,臉色微紅,卻不敢露出一點絲毫,更加恭謹。袁紹笑道:“元圖果然是不言則已,言必有中。不過顯奕畢竟年輕,不如顯思有經驗。且顯思有辛毗相助,方有今日之功。顯奕若想立功,還需要一個才智過人的謀士輔佐才行。”

    逢紀沉默不語。袁紹看著看袁熙,使了個眼色。袁熙會意,離席而起,來到逢紀麵前,躬身下拜。逢紀連忙起身避席,袁紹伸手阻止。“元圖,我就將顯奕托付給你了。還望元圖不要嫌他愚鈍,多加教導。”

    逢紀躬身還禮。“蒙主公信任,臣敢不竭盡死力。不過顯奕年輕,驟然外任,恐怕難以服眾,還請主公為其張目。”

    “這是自然,我會飲馬大河,為顯奕後援,示以南征之意,震動豫州。此外,顯奕也不小了,我想為他尋一門親事,元圖可有合適的人選推薦?”

    “齊魯乃儒學興盛之地,鄙州學者以鄭康成為先。青徐門戶則首推魯國孔氏,其次泰山羊氏。”

    袁紹沉思片刻。“那就委托元圖為我留意,看看他們哪家有年齡相當的女子。”

    “喏。”

    袁紹讓袁熙向逢紀行禮,又特地關照了一番,讓袁熙有事多向逢紀請教,爭取早一天能和袁譚一樣獨當一麵。如果能順利攻克青州,袁譚、袁熙再加上豫章的高幹,三個人對豫州形成合圍之勢,就算孫策再能幹也保不住豫州。

    袁熙連聲答應。

    議事完畢,逢紀告辭,袁熙送逢紀出府。逢紀上了車,袁熙扶著障泥,殷切致意再三,目送逢紀的馬車漸漸遠去,這才轉身回府。

    牆角處,一個流浪漢將這一幕看在眼裏,不動聲色的轉身離開。他轉過兩個彎,停在一輛沒有標誌的馬車前,向車夫伸出手中的破碗,嘴裏嘀嘀咕咕,像是在乞討。過了一會兒,車廂裏伸出一隻手,將兩枚銅錢扔在他碗中。

    車簾掀開的一瞬間,郭圖陰沉的臉一閃而逝。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3 18:54
第813章 非我莫屬

    孫策看著漸漸成形的地形模型,忍不住想笑。

    經過甘寧、淩操等人幾天辛苦,固陵附近的形勢已經基本打探得清楚。曆史的慣性真是強大,強大到孫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郭異等人並沒有在查瀆設防,除了偶爾有幾個斥候偶爾會經過那裏之外,連一個駐軍都沒裏。郭異等人的目光局限在固陵周邊,絲毫沒有意識到查瀆的重要性。這也難怪,查瀆離固陵近三十裏,而且路不怎麼好走。關鍵是過了查瀆之後,還要越過穀水和妖皋溪才能到達固陵。

    固陵據山為城,三麵臨水,的確易守難攻,但他們都忘了一件事,凡事有利必有弊,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固陵其實是個死地,一旦被人切斷後路,固陵城裏的人就隻能等死。洶湧的浙江水在擋住對岸的敵人同時也讓他們難以渡越。要守住固陵,不僅需要後方餘暨縣的支持,更需要來自郡治山陰的支持。餘暨縣戶口太少,支撐不起這麼多人的糧食消耗。

    以固陵的地理條件,一兩千人就足以駐守,郭異卻集結了兩萬人,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孫策很想知道對麵那兩萬人中有幾個真正知道如何作戰。和他們比起來,周昕簡直堪稱名將。說起來,會稽並不缺能打的名將,比如賀齊,比如董襲,但他們都不在對麵,或者說也許在,但沒有說話的資格。

    一群自以為是的書生。

    “子和,麻煩你走一趟吧。不管怎麼說,王晟畢竟是家父的至關,他不仁,我不能不義。希望他能迷途知返,莫作無謂犧牲。我是朝廷委任的會稽太守,奉詔上任,他們這麼做完全沒道理。在我發起攻擊之前投降,我可以既往不咎。”

    全柔躬身領命。

    孫策隨即分派諸將,讓孫靜領一部分駐紮在錢唐,虛張聲勢,吸引對麵的注意力,自己率領主力趕往查瀆,準備夜間渡江。

    行軍途中,孫策一直在考慮著行動計劃,雖說查瀆附近沒有敵人阻擋,渡江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大的困難來自江水。江水湍急,暗礁處處,還有逆流的潮水添亂,不管是用船擺渡還是架設浮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白天渡江被發現的機率太高,隻能晚上行動,這又增加了困難,要周密部署才行。

    他越想越覺得可惜。造船計劃一直停留在紙麵上,未能實施。如果先取豫章,在豫章造船,再取會稽就容易多了,可以渡海登岸。餘暨向東直到鄮縣是一片衝積平原,適合登陸的地方很多。隻是現在的船都是內陸船,無法勝任從廣陵到錢唐的這一段海路,即使是近海航行也不安全,風浪大一點有就傾覆的危險。

    這應該也是荀彧轉他為會稽太守的原因之一。會稽黨人不少,他應該了解這些情況。隻不過他不了解這些情況隻是暫時的困難,而好處卻是深遠的。

    “這一仗打完,我就送你去東冶,你可能要在那裏住上幾年了。”孫策靠在車窗前,對黃月英說道。

    黃月英坐在對麵,一手握著筆在紙上寫畫,一手撓著腳丫,白色的足衣係帶鬆了,露出一截纖細的腳踝。她嘟囔著應了兩聲。“沒事,有宛姊姊陪我呢。”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臉色微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權姊姊她們,她們該生了吧?”

    孫策一時出神,隨即點了點頭。按時間計算,尹姁應該快要臨盆了,也不知道是生個兒子還是女兒。袁權還早,估計要到年底,現在正是反應最強烈的時候。接連兩個女人懷孕受苦,他都不在身邊,心裏著實有點愧疚。不過說來也怪,馮宛與袁權一起進孫家的門,又一直跟在他身邊,這麼久了,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她不會是不孕吧?不孕不育還真不是什麼稀罕事,據說高達六分之一的男女不能生育。

    “想什麼呢?”沒聽到孫策的回答,黃月英伸過腳來,捅了捅孫策。孫策順手抓住,在她腳心輕輕撓了撓。黃月英怕癢,連忙縮了回去。足衣滑落,露出白晳的腳丫。黃月英羞了,連忙將腳縮了回去。

    “還我!”

    孫策拿起足衣遞了回去,故意捏著鼻子說道:“好臭!”

    “臭嗎?”黃月英吃了一驚,抬起腿,輕輕鬆鬆的將腳擱在書案上,聞了聞,眨眨眼睛,一臉茫然。“不臭啊。宛姊姊,你聞聞。”

    “他逗你呢,別聽他的。”馮宛笑道:“趕緊把腳拿下去,被人看見不好。”

    黃月英這才醒悟,連忙將腳放了下去。孫策很驚訝,盯著黃月英半天沒眨眼。黃月英這柔韌性真好啊,平時也沒看她運動,宅女一個,能坐著不站著,能躺著不坐著,又特別能吃,怎麼還有這麼好的柔韌性。

    黃月英被孫策看得不自在,滿麵紅霞,嗔道:“看什麼?”

    “你是不是跟郗老道學導引術了?”

    黃月英撇撇嘴,不屑一顧。“我需要跟他學?我有家傳的導引術,從小就練,隻是以前比較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罷了。”

    “說來聽聽,都是什麼神功啊。”

    “哪有什麼神功,隻是柔軟身體,靜養精神而已。我阿翁看書累了就會練一練,當作休息。我最近看書看得晚了,也會隨便練兩下。”

    孫策忍俊不禁。隨便練兩下就能練成這樣?這分明是得瑟啊。“說來聽聽,說來聽聽。”

    “不說不說就不說。”黃月英嬌笑著,將手中的紙推到孫策麵前,用力拍了拍,柳眉微揚。“說正事,看我和宛姊姊這兩天的辛苦成果。”

    孫策拿起紙一看,幾乎在瞬間明白了黃月英的設計用意,不由得笑出聲來。“好,這個辦法好,這麼一來,渡江就容易多了,最多一夜時間就能全部過江。”

    黃月英很驚訝,湊過來看了看。“你看得懂?”

    孫策暗笑,心道比這個複雜一百倍的跨海大橋我看都看過不止一個,何況一個過江用的拉索浮橋。他伸手攬住黃月英的小腰,在黃月英有些偏大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當然,最懂你的人非我莫屬。”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5 13:30
第814章 命中注定

    在湍急的江水中搭建浮橋最大的困難就是難以固定,隨時有可能被江水衝走。黃月英的設計重點就是如何固定。她利用江中遍布的礁石作為錨點,用兩根繩索固定一個點的辦法進行牽引,雖然不能讓浮橋固若磐石,卻能大幅度提高穩定性,而且操作起來也不複雜。

    真正聰明的人用簡單的辦法解決複雜的問題,黃月英顯然就屬於這一類。

    輜重營的工匠和黃月英合作久了,非常有默契,一看圖紙就明白了,幾個人商量了一下,分頭準備。

    孫策帶著許禇等人來到江對麵的穀山,實際考察地形。雖然安排了疑兵吸引郭異的注意力,但意外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孫策要做好在此迎戰的準備,提前熟悉一下地形。模型做得再好畢竟還是模型,不如親眼看到的真實。運籌帷幄這種事隻能存在於戰略層麵上,就具體戰術而言,尤其是近身肉搏的小型戰事,地形有著難以想象的重要性。

    這是孫策在銅官山演習山地戰最大的收獲。山地戰與平原上的大戰不同,通訊不便,陣勢擺布不開,不會有幾千人與幾千人列陣廝殺,爭奪一個製高點往往隻是百餘人甚至幾十人的戰鬥。對孫策來說,訓練有素的中下級將領本來就是他的優勢,這種小規模的短兵相接對他非常有利。

    “將軍,我去遠處看看。”馬超一過江就主動請纓。到目前為止,乘船對他來說依然是一件難事,每次坐完船,他都要找機會跑跑馬,找找平衡。

    “不要走得太遠,注意隱秘。”

    “明白。”馬超應了一聲,帶著龐德等人飛馳而去。雖然山路都不算寬,他們依然奔馳如飛。論騎術,這些西涼人絕對是一流,尤其是馬超和龐德,天生就適合馬背。不過這貨能動不能靜,終究難成大器。

    孫策在附近轉了轉,對照手中的地圖,設想一旦發生戰事該如何應對。他正看得入神,忽然許褚拉了拉他的手臂,伸手一指。孫策抬頭一看,見一騎從遠處飛奔而來,不由得吃了一驚。馬超剛走不遠就發現了情況,難道郭異在附近安排了人馬?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就有點麻煩了。

    時間不長,騎士趕到孫策麵前,勒住坐騎。“將軍,前麵發現一隊人馬向這邊來了,人數不知。”

    “知道是什麼人嗎?”

    “不知道,離得太遠了,少將軍還在監視,一有消息就會派人來報告。”

    孫策一聽就懂了。馬超這是動了殺機,如果對方人數不多,挑個有利地形打伏擊,完全有機會全殲對方。山地戰就是這樣,地形利用好了,不僅能打伏擊,以少勝多都不是問題。他不想驚動郭異,但對方撞到麵前了,他也不可能退縮,白白喪失這個偷襲的機會。

    “去看看。”孫策翻身上馬,帶著許褚、龐統向前奔去。甘寧、淩操等人就在搶占有利地形,準備戰鬥,同時派人去渡口呼叫增援。雖然總共隻有百十人,但沒有一個人怯戰,也不用孫策吩咐,每個人都清楚自己能幹什麼,又該幹什麼。

    孫策來到山坡前,見馬超正貓在一塊巨石後麵,龐德護在一旁,戰馬由幾個騎士保管,藏在樹林深處,非常安靜,不嘶不鳴。

    “將軍,你看。”馬超低聲說道。

    孫策彎著腰,走到馬超身邊,極目遠眺。遠處的山穀間,幾麵旗幟忽隱忽現,偶爾能看到幾個人影,但隔得太遠,看不清旗幟上的字。孫策耐著性子等著。過了一會兒,龐統忽然說道:“將軍,這些人恐怕不是從固陵來的。”

    孫策略一思索,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地圖,覺得龐統說得有理。固陵在北麵,如果是從固陵來的,應該是另外一條山穀,這條山穀通向東麵,再向前走十來裏有個岔道,向南是諸暨,向北是山陰,如果要去固陵的話,會繞一個大圈。

    山陰來的援兵?也不合理。固陵已經有兩萬人,再多幾百上千人也沒什麼意義。

    孫策一時搞不清對方的來路,隻能耐著性子等。過了小半個時辰,那些人漸漸進入視野,人數不算很多,大概有三百人左右,但比較精練,刀盾在手,弓弩上弦,一副隨時準備戰鬥的模樣。不時還能看到斥候來往。隻不過山路難走,斥難能提供的預警範圍有限。

    孫策衝許褚使了個眼色。許褚會意,安排了兩個義從去了。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就在那群人快要走到孫策腳下的時候,兩個義從回來了,夾著一個俘虜,往孫策麵前一推,將刀架在俘虜的脖子上。

    “將軍,你問吧,他這鳥語我們一句也聽不懂。”

    “將軍?”那俘虜愣了一下,盯著孫策看了又看,非常驚訝。“你是孫府君嗎?”

    孫策看看俘虜,同樣用吳語回答道:“是啊,我是孫策。”

    “唉喲,這可太好了。”俘虜笑逐顏開,臉上的驚恐一掃而空。“明府,我們不是敵人,我們是來投奔明府的。我們從餘姚來的,家主姓董名襲,是餘姚有名的豪傑,你可能聽說過。”

    孫策一聽,眉頭就挑了起來。他的確知道董襲,但不是這一世聽說的,董襲還沒那麼大的名聲。董襲是孫吳大將,而且和全柔一樣是主動投附的,在原本的曆史軌跡中,董襲是孫策的心腹,是孫吳的忠臣。孫策死後,他與周瑜、張昭一樣有安定人心的功勞,隻是名聲不如那二位響亮。

    曆史雖然變了,但他還是來了。這就是命中注定的鐵杆部下。

    “原來是董元化啊,我的確聽說過。你們怎麼到這兒來了?”

    見孫策一口就叫出了董襲的字,俘虜喜得抓耳撓腮。“家主聽著明府到任,就想來迎接,走到高遷亭,聽說郭異在固陵阻擊明府,猜想明府會從這裏渡江,特地趕來迎接。”

    孫策笑道:“我孫策何德何能,竟得董元化如此厚待?”

    “嘿!”俘虜一拍大腿,非常興奮。“明府在牛渚破周昕、在吳縣斬許貢的事早就傳到會稽了,家主說了,明府與那些名士不同,不會隻看門戶,不問才能,投明府必得重用,一盡所能,所以帶著部曲趕來效力。”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5 13:31
第815章 鳳鳥來了

    董襲身高八尺,在江南人中絕對算得上鶴立雞群。滿麵虯須,高大威猛,一看就是那種有個性,不肯輕易服人,一旦服了就死心塌地的耿直脾氣。

    能在此地遇到孫策,董襲一點也不意外。相反,對郭異等人把目光局限在固陵,沒有留意查瀆這樣的要徑,他也不意外。提及郭異等人,他一臉嫌棄,直接斥之為書生。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董襲非常對馬超的胃口,兩人聊得非常開心,雖然董襲的官話有濃重的本土口音,馬超隻能勉強聽懂一部分。孫策引著董襲來到江邊,與甘寧、淩操相見。看到兩側山坡上各據要地的士卒,再看看這幾位一看就不是溫潤君子的將領,董襲心有餘悸的拍拍後腦勺,後背直冒涼氣。

    就算再不通兵法的人,看到這形勢也清楚,如果是敵非友,一頭撞進這埋伏圈,受重創是意料之中的事,全軍覆沒也不是不可能。眼前這些人雖然數量不多,但個個是精銳,自己的部曲根本不是對手,隻能被虐的份。

    英雄惜英雄,董襲雖然隻看到了孫策實力的一小部分,卻立刻傾心,覺得自己總算是找到了誌同道合的人。跟這樣的英雄一起戰鬥才有意思嘛,和郭異那些人混在一起有什麼前途。一見如故,董襲很快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奔襲山陰。

    “郭異為明府威名所懾,不僅集結了所有的郡兵,還召集了不少山賊,像山陰附近的宿賊黃龍羅、周勃就在其中。這些人平時隱在山中,利則如蜂而進,不利則作鳥獸散,雖然戰鬥力一般,卻極是麻煩。現在為郭異所誘,集結要固陵,正是一網打盡的好機會。山陰空虛,可一戰而定。再派人搶占諸暨、餘暨二縣,固陵無法得到糧食補給,最多一個月就崩潰了。”

    董襲一邊說一邊用戰刀在地上畫草原,說明形勢。會稽地域雖廣,現在得到開發的卻是沿海平原,全郡十三城,有七城位於這條狹長的地帶,餘暨位於最西側的縣,向東不遠就是山陰,向南和諸暨、烏傷相連,但隔得很遠,攻占山陰,則山陰以東各縣的糧食就無法運到固陵,固陵就成了孤城。

    無援不守,無糧不守,固陵又無援兵又無糧食,必敗無疑。

    孫策正中下懷,立即帶著董襲過江,與郭嘉商議。郭嘉善於察顏觀色,如果董襲有什麼貓膩,他很難瞞過郭嘉的眼睛。他雖然相信董襲不會是誘餌,但這關係到幾千人的存亡,關係到他能否占領會稽,不得不小心從事。

    郭嘉同意董襲的建議,並提出補充。他建議以重兵包圍固陵,然後派輕騎去上虞迎顧雍,讓他趕到山陰,代行太守事,免得孫策親自趕去。雖然固陵都是郡兵和山賊,畢竟有兩萬人,如果孫策不能親自坐鎮,協調諸將,全殲的目標很難實現。

    孫策讚同郭嘉的建議,正想點頭,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元代,餘姚有個叫虞翻的,你熟悉嗎?”

    董襲撇撇嘴。“將軍,虞氏會稽世族,那虞翻更是知名狂士,我自然熟悉。”

    “你說他會不會在固陵?”

    “不會。”

    見董襲答得這麼肯定,孫策不解。董襲解釋道:“將軍有所不知,虞翻眼界甚高,等閑人難入其眼,因言語不遜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與郭異等人談不來,更不會與這些烏合之眾攪在一起。虞家五世治易,豈能不知這些人有敗無勝?”

    孫策暗自發笑。虞翻那張臭嘴的確是出了名的,遭他鄙視的大概不止郭異等人,董襲很可能也吃過癟,言語間對虞翻有些畏懼。以他這性格,自然不是因為學術不如虞翻,更可能是和虞翻動手吃了虧。

    “既然如此,索性一並請來。”孫策隨即叫來蔣幹,關照了幾句,讓閻行帶一百騎兵護送蔣幹去上虞、餘姚請顧雍、虞翻。董襲聽了,連忙提醒孫策,虞翻脾氣不好,恐怕不會接受邀請,說不定還會說幾句難聽的。孫策胸有成竹,拿起筆,在紙上畫了幾筆,又寫了幾個字,用銅管封起來,讓蔣幹帶去。如果虞翻不肯來,把這個給他看,來不來,隨他便。

    董襲看在眼裏,將信將疑。

    蔣幹領命而去,孫策隨即安排渡江,迅速趕往固陵城。

    ——

    盛憲站在山頭,俯視大江。

    固陵城夾在兩水之間,西為大江,東為固陵湖,固陵就建在湖西的湖城山上,湖東有夏架山。湖水上接妖皋溪,妖皋溪的源頭一部分來自山上,一部分來自穀水。柤瀆是一個渡口,適合船舶停靠,由吳郡入會稽,通常會在這裏登陸。

    控製了固陵,就是控製了柤瀆,守軍隻要在岸邊架起強弓弩弩、長戟大盾,居高臨下,就算攻方再能打,傷亡也將非常慘重。

    “孫策能在此登岸?”盛憲冷笑道:“許貢愚蠢,死得其所。他不是敗給孫策,而是敗給了吳郡世族。若非他濫殺無辜,與吳郡世族離心離德,他又何必出城與孫策交手?據城而守,孫策人馬再多也沒用。”

    沈直不以為然。“阿翁,固陵是堅固,但固陵存糧有限,通常隻備兩三萬石糧,夠兩千人吃半年,現在一下子來了兩萬人,存糧隻夠半個月,每過半個月就要去附近的餘暨運糧,要想守住固陵就必須守住餘暨。我們還是趕緊去餘暨吧,萬一被孫策搶占了餘暨城,固陵再堅固也守不住。”

    “孫策不能在此登岸,怎麼取餘暨?”盛憲嗤以之鼻。“你以為他真是鳳鳥,能飛過去?”

    沈直不想和盛憲爭論,催著盛憲下山。他了解郭異的兵力部署,知道其中有重大破綻,但他不想提醒盛憲,也不想提醒郭異。在固陵幾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惡意。他以士人自居,但就因為沈家好武事,郭異居然瞧不起他,把他當純粹的武人,和那些山賊一般看待。他本來就不想幫郭異,受此侮辱,更不想在固陵停留,故意出了一計,讓盛憲自請去守餘暨。他受了冷落,盛憲也覺得沒麵子,同意了他的建議,可是對他的擔心依然不讚同,固執地認為孫策無法突破固陵。

    遠處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沈直抬頭一看,西南方麵的山坡上,有一群群的鳥飛起,在空中盤旋,久久不落。沈直苦笑一聲:“阿翁,鳳鳥來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5 13:32
第816章 盛憲

    馬超帶著騎兵呼嘯而至。馬蹄聲急如驚雷,人如虎,馬如龍,從盛憲的馬車旁掠過,拉車的馬受了驚,嘶鳴起來,車夫緊緊的勒住韁繩,生怕馬亂跑,引起這些騎士誤會,被寒光閃閃的長矛一矛刺殺。

    盛憲身後有近百部曲,都是步卒,見騎兵襲至,驚恐萬狀,有人準備攻擊,即被沈直及時製止。

    “鎮靜,鎮靜!”沈直勒住馬韁,來回大喊。

    部曲們沒法鎮靜,他們看過騎兵,但沒見過騎兵衝鋒。雖然隻是一百餘騎,但奔跑起來的威勢絲毫不亞於幾百步卒的陣勢。戰馬從麵前衝過,馬蹄踢起的泥土濺在臉上,馬蹄聲震耳欲聾,馬蹄起落,身影迅速變大,擋住了眼前一切,似乎下一刻就會撞上來。

    馬超認出了沈直,勒住韁繩,圈馬回來,笑嘻嘻地說道:“原來是你啊,別來無恙?”

    沈直很鬱悶。遇見誰不好,偏偏遇見這個西涼蠻子。

    盛憲也慌了。他也是第一次麵對騎兵突擊,有幾個騎兵從他車旁掠過的時候,手中長矛幾乎能刺到他臉上,嚇得他麵色煞白,隨即又氣得滿臉通紅。

    “大膽……”

    “閉嘴!”馬超沉下臉,沒好氣的喝道:“下車!你被俘了。”

    盛憲氣得語塞,剛遲疑了一下,龐德就衝了過來,探身伸手,揪住盛憲的衣領就要將他拽下車。沈直一見,連忙上前攔住,連連拱手。“不勞壯士,請看在舍弟沈子正的麵子上,寬待一二。”

    聽盛憲提到沈友,龐德遲疑了,看看馬超。馬超也知道沈友深得孫策重視,而且沈友已經說服了沈直,沈直很可能會成為同僚,不宜做得太過份,便點了點頭。龐德鬆開手,退了回去。沈直謝過,轉身扶盛憲下車。盛憲下了車,手臂一振,推開沈直,剛準備抖抖威風,卻發現腿有些軟,差點坐在地上,連忙伸手扶著馬車。

    馬超看得真切,忍不住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騎兵近距離逼近對方的戰術叫做薄,目的不是衝陣,而是恐嚇對方,引起對方陣勢的混亂,為突擊製造機會。麵對狂奔而至的戰馬,任何人都會有恐懼,這是一種本能,即使是西涼人也不例外,隻有訓練有素的戰士才能克服這種恐懼,保持陣勢的嚴整。

    薄陣時雙方離得越近,效果越好,當然對騎士的要求也越高。如果騎術不佳,控製得差了一點,真的撞上去,很可能被對方手中長矛、大戟傷著。這個距離要控製得正好,既能給對方最大的威懾,又不會造成真正的傷害,對人馬的配合要求非常高。馬超騎術高明,最喜歡用這種戰術嚇唬對方,如果對方出現散亂,他就會趁勢殺入。

    看到盛憲這副模樣,他非常開心,充滿了惡作劇得逞的快感。

    盛憲很狼狽。他很想讓自己鎮定下來,不要露怯,但他沒有這樣的經曆,無法迅速克製心頭的恐懼。被馬超嘲笑,他自己也覺得很羞恥,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聽沈直提起沈友,他知道沈直的來意了。沈直不是來助陣的,他就是來救他的。他很想斥責沈直,但剛剛受了驚嚇,此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馬超命令部下繳了盛憲部曲的械,連同盛憲一起押到孫策麵前。沈直一直扶著盛憲。盛憲低著頭,高一腳,低一腳。他越想越覺得悲哀。他剛剛還對沈直說固陵固若金湯,孫策無法登岸,話音未落,孫策就來了,郭異還蒙在鼓裏,孫策已經繞到了固陵背後,切斷了郭異的退路。

    難道孫策真是鳳鳥嗎?

    孫策站在妖皋溪上遊的山坡上,這裏居高臨下,扼守固陵通往餘暨的路口,盛憲剛才就是從這裏經過的。看到孫策的戰陣,盛憲就知道郭異完了。郭異根本沒料到孫策會在背後出麵,所以沒有在這裏安排人,已成甕中之鱉,無路可逃。

    “盛孝章?”孫策坐在一塊大石上,絲毫沒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盛憲繃著臉,梗著脖子,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孫策哼了一聲,瞟了一眼沈直。沈直很尷尬,更著急,生怕孫策一怒之下將盛憲殺了。他猶豫了半晌,還是向孫策躬身施禮,一揖到底。“請將軍開恩……”

    孫策哼了一聲:“一邊站著。”

    沈直尷尬不已,訕訕地退到一旁。盛憲瞅瞅沈直,冷笑道:“這就是你沈家俯首稱臣的下場,後悔了嗎?”

    “你別為沈家擔憂,還是先想想你盛家的下場吧。”孫策再次打斷了盛憲。“沈直與我是私人恩怨,大不了打一架的事。你犯的卻是謀逆之罪,要誅三族的。”

    “要殺便殺,何必汙人清名?”盛憲大怒,抗聲道:“我盛憲直道而行,問心無愧,豈是你這欲加之罪所能汙蔑的。”

    “欲加之罪?那我問你,你接過袁紹的詔書吧?”

    盛憲頓時語塞。他做吳郡太守的時候,袁紹給他下命令,封檢皂囊上都有“詔書一封、邟鄉侯印”,這些公文還保存在吳郡太守府,現在自然落在了孫策手中,抵賴不掉。

    “我再問你,我這個會稽太守是朝廷所拜吧?”孫策提著會稽太守印在盛憲麵前晃了晃。“你誌向高潔,不來迎接太守,我可以理解,你跟著郭異阻止我入境,為的又是什麼?袁紹都向長安稱臣了,你不會還想奉他為主吧?難道說你想學那許昭父子,割會稽自立,過過皇帝癮?”

    “你……”盛憲漲紅了臉,怒不可遏。

    孫策唰的一聲拔出長刀,架在盛憲的脖子上。冰涼的刀鋒貼著脖子,寒意沁入皮膚,汗毛根根豎起,盛憲嚇出一聲冷汗,後麵的話全嚇得咽了回去。孫策繞著他轉了半圈,長刀也繞著他的脖子轉了半圈,盛憲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孫策一失手割破了他的脖子,泠汗涔涔,瞬間就布滿了額頭,濡濕了鬢角。

    孫策站在盛憲背後,寒聲道:“謀反附逆,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話好講?看在你女兒女婿的份上,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要麼自首,將功折罪。要麼族誅,讓會稽盛家為你的愚蠢陪葬。”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5 13:33
第817章 深刻反省

    沈直站在一旁,心跳加速,頭發一陣陣發麻。他看得出來,孫策真有殺人的可能。比起那天闖入他家,孫策此刻殺氣騰騰,連眼神像狼一樣,透著血腥。他同樣清楚,此時此刻,在這種情況下,讓盛憲低頭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低頭,這也是一個難以磨滅的恥辱,他會因此痛苦一生。

    可是不低頭,不僅盛家完了,他們夫妻也完了,連帶著剛剛一歲的兒子,還有沒出生的孩子。孫策能在這種情況下給盛憲機會,不是看他夫妻的麵子——他們哪有什麼麵子——而是看沈友的麵子。沈友麵子再大,也不會為了盛憲而得罪孫策,搭上沈家的前程。

    盛憲是他的外親,不是沈友的外親。他和沈友隻是同曾祖,關係已經比較遠了。況且他是大宗,沈友是小宗,原本就有些矛盾。這次能出麵緩頰,已經盡了族人的義務,不能奢望太多。在家族利益麵前,個人的得失原本就不重要。

    盛憲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額頭全是冷汗,眼角更是控製不住的抽搐。

    他不怕死。雖然現在手腳發軟,站立不穩,冷汗直流,但那隻是麵對危險時的本能反應。如果避無可避,他一樣可以慷慨赴死,但他不能背著叛逆的罪名去死。

    他從來沒有背叛朝廷的打算,他隻是無力拒絕。袁紹以詔書的名義給他命令,他沒有接受,卻也沒法退回。袁紹不臣,孫策又何嚐是朝廷的忠臣,他本來以為郭異能夠擋住孫策,所以趕來盡一份力,奈何戰事還沒開始,他就被孫策俘虜了。

    盛憲轉頭,看到了沈直。沈直感覺到他的目光,抬起頭,眼神中充滿悲傷和無奈,還有一絲乞求。盛憲理解沈直的難處。沈直文武雙全,隻是因為沈家好武事為人所輕,一直未能出仕。現在是亂世,正是沈直這樣的人建功立業的時候,如果因為他而遭孫策棄用,他這輩子也許都沒機會了。

    看著沈直,想到女兒和外孫,盛憲更加絕望。他可以去死,但家人怎麼辦?為了一件根本不存在的罪名,賠上整個家族的命運?賠上女兒全家,賠上女婿的前程?

    盛憲費盡全身力氣,緩緩拱起沉重如鉛的雙手,啞聲道:“憲不知明府駕到,有失遠迎,死罪死罪。”

    沈直鬆了一口氣,腿一軟,險些坐在地上。

    孫策眉毛輕挑,還刀入鞘,臉上依然看不到一絲笑容。“你不來迎我,我不怪你。你為郭異所誤,我也可以理解,誰都有糊塗的時候。可是你接受袁紹的詔書,這是怎麼回事?個人恩怨可以拋在一旁,這件事我不敢為你掩飾,你必須解釋清楚,否則我隻能將你檻車征送長安,請朝廷處置。”

    盛憲愕然。他本以為自己低了頭就行,沒想到孫策還不肯放過他。孫策嘴上說得好聽,不計較個人恩怨,實際上隻是放過了小節,卻揪著大事不放,非要他解釋接受袁紹詔書的事。

    沈直也很無奈,嘴裏苦得像吞了一塊黃連。盛憲有學問,有名氣,但他沒實力。袁紹給他發詔書,他既沒有能力支持,又沒有能力拒絕。沒有能力支持,結果吳郡太守被免職,還被許貢追殺。沒有能力拒絕,現在又被孫策抓住借口,要逼他解釋。解釋不清楚就是附逆謀反,解釋清楚了就是和袁紹決裂,進退兩難。

    “我給你三天時間,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孫策皮笑肉不笑。“我知道你學問好,文章寫得也好,一定能比別人更深刻。我不懂文章,但楊司徒之子在此,他家學淵源,可以幫你把把關。”

    盛憲已經懵了。三天時間,三天之後是死是活還說不定,這太折磨人了,還不如剛才一口咬定不承認,死了算了。

    孫策轉頭看看沈直。“你這三天幫幫盛君,也幫我做個證,別讓人以為我故意為難他。三天之後,若他認識到自己錯誤,你去烏程上任。否則的話,你就隻能在他一起待罪,哪兒也不能去。”

    “烏程?”沈直非常驚訝,甚至沒心情留意孫策話語中的調侃。烏程是沈家舊宅,孫策怎麼可能讓他去烏程任職?

    “嚴白虎在石城山一帶作亂,我需要一個既熟悉地形又文武兼備的人處理這件事。”

    沈直恍然大悟,心中更是大喜。孫策讓他去烏程不是讓他做烏程相,而是要讓他負責那一帶的防務,這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的職務,再適合不過了。這件事辦好了,就算地位不如沈友也相去不遠。當然,這隻是孫策的許諾,如果盛憲的反省不能讓孫策滿意,這機會還會從他手邊溜走。

    無論如何,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

    正在此時,遠處傳來戰鼓聲,夏架山上發生了戰鬥,一隊將士衝入山林,向夏架山的守軍發起了攻擊。對麵的固陵方向也響起了戰鼓聲,一群人沿著湖邊的山路衝了過來。

    孫策淡淡地看了一眼,一點反應也沒有。

    一千步卒已經在坡下列好陣地,兩排刀盾、長戟在前,六排弓弩手在後,各就各位,陣勢嚴整,卻寂靜無聲,沒有一個人說話,隻有戰旗在春風中輕輕搖擺,與對麵鼓噪喧囂的陣型截然不同。

    沈直看在眼中,暗自心驚。他讀過兵書,知道作戰如鬥雞,那些上了場就踴躍鳴啼的鬥雞看似鬥誌激揚,實際上是不行的,反而是那種看起來像木頭的鬥雞才有戰鬥力。所謂呆若木雞絕不是無能的表現,而是高手的代名詞。就像眼前這些將士,別看對麵喊得凶,看起來士氣如虹,其實是將領無能的表現,真正訓練有素的戰士就像木雞一樣,不會有任何不必要的動作,不會發出任何不必要的聲音。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沈直雖然實戰經驗不多,離名將還有相當的距離,但他已經看出了雙方的差距,也明白了孫策為什麼敢在這裏列陣。他不僅要擊敗郭異,他還要全殲郭異。

    沈直偷偷地看了孫策一眼。孫策臉色平靜,眼神卻更加冷峭,讓人看一眼就寒到心裏。沈直想了想,想起昨天全柔來勸降的經過,一下子全明白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對麵的郡兵迅速接近,兩百步,一百步,八十步。

    一名射士舉起了手中的弓,射出一枝鳴鏑。鳴鏑發出尖厲的嘯聲,飛越百步,一箭射中正在舉刀大叫的都伯,都伯應聲倒地,消失在滾滾人潮中。

    戰鼓聲突然炸響,數百張弓弩開始射擊,一蓬箭雨躍出。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5 13:34
第818章 做文章

    衝天的箭雨看似一窩蜂,實則秩序井然。

    強弓射速快,數量多,最佳射程六十步到八十步,四百人集射,一息內可以射出四五百枝箭,二十步的山路上無死角全覆蓋,弓力也夠強,除非身著魚鱗細甲,普通的劄甲無法完全擋住,就算不死也會受傷。

    硬弩射速快,數量也少,最佳射程一百二十步到一百六十步,百步以內命中率七成以上,專射什長、都伯、軍侯等軍官。第一撥衝下來的一曲人中,兩名軍侯、四名都伯是重點關照目標,第一時間被射倒四人,剩下的兩人也被連續不斷的箭矢射得抬不起頭來,隻能射在重重盾牌後麵,不敢露頭。什長、隊長也在目標之內,不斷有人中箭。

    衝下山來的郡兵雖然人數不少,鬥誌也很昂揚,可是這昂揚的鬥誌並非因為實力,而是因為愚蠢。在密集的箭雨麵前,衝在最前麵的人因為陣勢不夠嚴整,相互之間無法掩護,不少人中箭倒地,後麵的人還搞不清狀況,一個勁的往前擠,七嘴八舌的喊叫著,亂作一團。

    原本多少還有點衝鋒的模樣,現在連那點模樣都沒有了,成了活靶子。

    他們也在射箭,但射程沒有對方遠,精準度沒有對方高,在奔跑中又無法精確瞄準,殺傷力相去甚遠。幾個強弩手得到了重點關照,很快被清除掉,弓箭手因為射程不夠,徹底成了擺設。

    有幾個刀盾手反應比較快,及時舉起了盾牌,衝過了箭陣,衝過了妖皋溪上的木橋。可是麵對刀盾手、長矛手組成的森嚴陣勢,他們沒有了衝擊的勇氣,本能的靠在一起,想逃回去。但退路斷絕,他們無路可逃,隻能龜縮在戰場一角。

    僅僅是幾句話的功夫,對麵的山坡上就倒下了幾十人,將山路堵得嚴嚴實實,剩下的人站在射程之外,擠在一起,卻沒人敢輕易上前。陣前的幾個人猶豫著,爭論著,有的人想逃回去,有的人想投降,就在他們猶豫不決的時候,兩什士卒出列,一左一右包抄過去,手起刀落,砍倒幾人,剩下的魂飛魄散,扔了武器,跪地投降。

    山穀間恢複了平靜,比戰鬥之前還要安靜。這邊的陣地一切如常,刀盾手用腰間帶的繩子捆綁俘虜,弓弩手補充箭矢或者更換弓弦,有條不紊,對麵的陣地卻是一片死寂,之前的喧囂已經被春風吹散。

    風不冷,心已寒。

    沈直吃驚不已。窺一斑而知全豹,孫策所部的戰鬥力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對沈友代替孫策指揮大軍擊敗許貢的真實性,他一直有所保留,可是看到這一幕,他知道那應該是真的。換成自己,指揮這樣的精銳擊敗兩倍於已的吳郡郡兵也不是什麼問題。

    沈直看看盛憲。盛憲張著嘴巴,眼神發直,已經完全傻了。即使他對軍事了解有限,畢竟做過太守,見過郡兵演練,與眼前這些精銳一比,那些人簡直是和小兒遊戲沒什麼分別。盛憲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偷偷地看了沈直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苦笑。

    夏架山上的戰鬥也很快結束。郭異根本沒想到孫策會出現在這裏,隻安排了一些警戒,麵對一心想立功的董襲,他們沒有任何抵抗力,很快就棄械投降了。董襲很不過癮,抱怨這些人太不經打,投降得太快,他熱身還沒結束呢。

    妖皋溪上的木橋被拆掉,將士們從兩側的山坡上砍來樹木,立起營壘,前後三道,一頭沿伸到穀水,一邊沿伸到固陵湖,切斷了固陵通往外界的唯一陸路。

    形勢陡然逆轉,堅不可破的固陵成了無處可逃的牢籠。

    孫策坐在大石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恍若未聞。

    ——

    夜幕降臨,妖皋溪兩岸火光點點,雙方都保持高度警戒。山下的防止對方突圍,山上的防止對方搶攻。雙方靠得太近了,誰也不敢大意。

    遠處的固陵城頭也是火光搖曳,戒備森嚴,即使隔著幾百步遠也能感覺到城中的恐慌。

    盛憲伏在案上,一手拿著筆,一手揪著頭發。他已經濡了幾次墨,卻一字沒寫。他做過很多文章,但今天這篇文章卻是第一次寫,不知道該如何落筆。

    沈直坐在帳中,目光透過帳門,看著遠處的固陵城。他也知道盛憲這篇文章難做,不敢去打擾他,更不敢幫忙。這是盛憲自己的坎,隻能由他自己去邁。他更關心戰事。

    如果三天之內盛憲的文章能讓孫策滿意,他就要去烏程赴任。烏程附近就是石門山、白虎山,他要的對手是嚴白虎等人。他本來很有信心,嚴白虎有幾分本事,他清楚得很。就算嚴白虎不給他麵子,他也能堂堂正正的打敗嚴白虎。可是看過今天這場戰事,他覺得自己想得太樂觀了。

    打敗嚴白虎不算成績,能不能打得好才是問題。要想在孫策麾下出人頭地,絕不是打敗嚴白虎就行,那最多隻能做個都尉,連校尉都混不上,更別說像沈友一樣獨當一麵了。

    本來就錯了一步,再不加倍努力,如何能趕上沈友。

    這場短暫交手就是一個學習的機會。白天的戰事雖然持續的時間很短,挨了一悶棍之後,郭異就沒有再發起攻擊,但透露出的信息卻非常多,裏麵有太多值得他深思的技巧。唯一的問題是時間太短,就像高手對決一樣,還沒等旁觀者看清楚,勝負已分。

    “這文章怎麼做?”盛憲將筆拍在案上,焦躁不已。“我不會做!”

    沈直驚醒過來,看著盛憲,心中充滿同情。他認識盛憲也有好幾年了,還是第一次看到盛憲這麼狼狽,比他被許貢關起來的時候還要狼狽。不過他心裏清楚,盛憲完全是迫於形勢,心裏其實並不服。如果是他一個人,他根本不會向孫策投降,會稽盛家和他們夫妻加在一起近百口人,這代價太重了,重得盛憲承受不起,隻能向孫策低頭。

    他一點也不懷疑孫策真會這麼做。郭異等人阻擊孫策入境的行為激怒了孫策,孫策要殺人立威。盛憲文章做好了還有機會活,郭異、王晟等人連做文章的機會都沒有,必死無疑,尤其是王晟。

    他不明白王晟為什麼會這麼做。

    “阿翁,你說王伯明(王晟)和孫家關係那麼好,他為什麼要反對孫將軍?”

    盛憲瞥了沈直一眼,對沈直的態度很不落意。他沉默了片刻。“鳥獸不同群。孫氏父子屠戳名士,欺淩世族,王睿、張谘無辜被殺,周氏三兄弟先後喪命,孫策所到一地,必奪人田產,王晟也是名士,也是世族,豈能與他們同流合汙,助紂為虐?”

    “我聽說,孫將軍奪人田產是為了解決土地兼並,減少流民,而且他……”

    “世家的土地也不全是巧取豪奪來的,憑什麼要給他?”盛憲沒好氣的說道:“你沈家願意將自己的土地白白地交出來?”

    沈直瞅著盛憲,等了一會兒才輕聲說道:“阿翁可能聽錯了,孫將軍沒有要我們白交,他隻是在交換。”

    盛憲愕然。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17 21:42
第819章 死結

    全柔捧著碗狼吞虎咽,風卷殘雲,毫無形象可言。將兩大碗飯,一大盆肉全部倒進肚子里,這才一抹嘴,舉起酒杯。“將軍,我敬你一杯。”

    孫策舉酒,示意了一下。全柔一仰脖子,一飲而盡。“痛快,痛快。”

    孫策忍不住笑起來。憋屈了一天,看到全柔這模樣,他心情好了很多。營里沒那麼多規矩,全柔就在盆里洗了手,擦了臉,講起勸降的事來。

    他昨天一早渡江,趕到固陵與郭異、王晟見面,轉達了孫策的要求。郭異、王晟根本不予理睬,認定孫策無法攻破固陵,非常輕狂,全柔也沒說幾句話就被趕出來了。全柔自己心里有數,勸降本來就是走個過場,所以他也不著急,找各種理由在固陵住了一夜,又借著訪友的名義查看了一番固陵的防務。回到錢唐,才知道孫策的主力已經趕往查瀆,所以他又馬不停蹄地趕來了。趕到這里時,孫策已經封住了固陵唯一的退路,形勢徹底逆轉。

    全柔很興奮,也很失落,這樣的奇襲居然沒有他的份,實在遺憾。

    “你的功勞不亞於斬首,何必急在一時。”孫策笑道︰“說說固陵是什麼情況吧。”

    “嘿嘿,這些書生。”全柔未語先笑,連連搖頭。“將軍,你猜我看到了誰?”

    “誰?”

    “沈家的沈直。”

    孫策笑而不語。

    全柔恍然不知,講起他在固陵遇到沈直的事。“沈直是盛憲的女婿,盛憲原本很得郭異器重,向郭異推薦沈直,說沈直通曉兵法,又有武藝,可以擔當重任。沒想到被郭異嘲笑了,搞得盛憲很沒面子,只好自請出鎮餘暨。你說這些人怎麼會蠢到這種地步,大戰之際還看不起武人,焉有不敗之理。”

    “沈直就在我營中。盛憲也在。”

    全柔吃了一驚。“他們是來投降的嗎?”

    “盛憲是被俘,沈直原本就不是來幫郭異的,他是來救盛憲的。”孫策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全柔撫掌而笑,連連搖頭。“怪不得我勸沈直依附將軍,沈直不置可否,原來還有這麼一段故事。”

    “除了郭異、王晟之外,還有哪些人?”

    “還有山陰鄭家的鄭平、賀家的賀純,謝家的謝煚,此外還有一些山賊,數量不等,實力最強的是黃龍羅和周勃,郡兵一萬多人,山賊一萬多人,總共有兩萬三千人左右。”全柔壞笑了一聲:“不過都是些烏合之眾,不堪一擊,將軍不必擔心。”

    孫策不擔心那些烏合之眾,但這麼多山陰世家反對他,他還是很不安。他不太熟悉鄭家,但賀家、謝家他還有點印象的,名將賀齊似乎就出自賀家,謝承也出自謝家,歷史上吳夫人曾為孫權聘謝家的女子為妃,這應該是吳夫人為穩定會稽做出的決定。

    現在這些人都在固陵。

    “你與他們熟悉嗎?”

    “略知一二。山陰諸家之中,鄭家算是發家比較早的,先祖是前朝西域都護鄭吉,鄭平的祖父叫鄭弘,是孝章帝朝的太尉,在山陰頗有名聲……”

    孫策一听就愣住了。這鄭家來頭不小啊,居然是鄭吉之後,那可是他景仰以久的英雄,五奪車師,第一任西域都護,是漢朝在西域奠定統治地位的功臣之一。這樣的人怎麼也成了自己的敵人?

    “他們為什麼要反對我,阻止我入境?是為袁紹嗎?”

    “是不是為袁紹,我不清楚。我估計真正的原因不外乎兩個︰一是他們自恃門戶,瞧不起武人;二是將軍要均田,他們不願意放棄產業。”

    “我不是白要他們的……”

    全柔笑了,笑得很神秘。“將軍,你肯給他們的,袁紹都肯給,你不肯給他們的,袁紹還肯給。說實話,我若不是武人,我也未必願意支持將軍。”

    孫策立刻閉上了嘴巴。他知道自己不該解釋,解釋是沒有意義的,那些人又不聾,不可能一點風聲也听不到,更何況沈直不久前就在固陵城里。他最多是等價交換,袁紹卻能給他們更多的好處,他們憑什麼支持他,不支持袁紹?至于天下崩壞,誰關心那麼多。嘴上說說還行,真要割自己的肉,沒幾個人願意,少拿一點都不行。但凡變法,最大的阻礙就是這些既得利益者。想靠贖買來取得他們的支持,最後只會讓變法中途而廢,或者成為他們撈取更多利益的工具。

    全柔說得很實在,他和凌操、董襲等人一樣,若不是受到排斥,仕途受阻,誰願意支持他?

    不流血,哪能變法成功。該狠的時候還得狠,要不然什麼事也做不成。

    ——

    固陵城頭,郭異與王晟並肩而立,極目遠眺,面容愁苦。遠處溪口的大營火光點點,有若繁星,倒映在湖水中。微風徐來,繁星微微晃動,有一種眩暈感。

    兩人都有些暈。

    早上剛剛盛氣凌人的拒絕了全柔的勸降,下午就被孫策切斷了退路。孫策就像一只噴著怒火的鳳鳥,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忽然之間,形勢逆轉。就算是再天真的人,也知道形勢對他們非常不利。固陵存糧有限,後路斷絕,就算盛憲趕到餘暨,收集到了糧食,也無法過到固陵來。實際上,他們根本不敢指望盛憲,餘暨沒什麼兵,盛憲也根本不是孫策的對手。

    郭異有些後悔,不該拒絕盛憲的推薦,應該讓沈直留下,至少可以听听他的意見。

    “王公,事已至此,奈何?”

    王晟年近七十,頭髮花白,滿臉皺紋。他撫著稀疏的鬍鬚,沉吟半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請明府派勇士潛行過江,與嚴白虎聯絡,請他派兵襲擾孫策後方,斷孫策後路,前後夾擊,也許能反敗為勝,大破孫策,畢其功于一役。”

    郭異瞅瞅遠處的賀純,低聲說道︰“听說郭純從子賀齊能戰,何不派人去太末,邀他前來解圍,反倒去尋嚴白虎?嚴白虎一山賊爾,安能勝孫策?”

    王晟苦笑。“賀齊兵少,太末偏遠,來回近千里,不若召嚴白虎迅捷,渡江即至。”

    郭異連聲嘆息。下午一戰,讓他對山賊的戰斗力沒什麼信心。孫策的部下太強悍了,嚴白虎在山里還能折騰折騰,出了山,與孫策對陣,他還有機會嗎?可是事已至此,除了嚴白虎,他也沒什麼人能指望得上,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接受王晟的建議,派人聯絡嚴白虎。
本帖最後由 noriko1026 於 2018-6-19 08:1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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