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897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1 13:12
第870章 風雨欲來

    孫策言出必踐。為了激發將士們的訓練熱情,他以身作則,白天訓練,晚上巡營,像關心家人一樣關心這些新兵,盡可能為他們排憂解難,幫他們度過適應期。他這麼做,其他將領也不敢怠慢,沈友、朱桓等年輕將領更是與士卒同寢共食,摸爬滾打,不敢以家世自傲。每天訓練結束,普通士卒可以回營休息,他們還要聚在孫策的大帳裏檢討分析一天的訓練成果,交流經驗。

    軍營生活非常枯燥,也非常辛苦,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正如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名將。僅僅過了半個月,孫權就忍不住了,旁敲側擊的提出想去打獵。

    秋高氣爽,正是行獵的好機會。孫家父子兄弟都有行獵的愛好,孫策也不例外,隻是他換了一個靈魂,又有郭嘉、張紘等人勸說,漸漸放棄了這個習慣。最近忙得暈頭轉向,更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以至於孫權剛剛提的時候,他一下子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等他明白了孫權的意思,他爽快地答應了。

    孫權很開心,拉著陸議去打獵,卻被陸議婉拒了。他擔心隻有龐統一個人在孫策身邊會忙不過來。孫權覺得有理,便一個人去了。馬超正好也悶得慌,孫策便讓馬超陪孫權去,注意安全,什麼時候玩開心了再回來。馬超正中下懷,連聲答應,生怕孫策反悔似的,話音還沒落就往外衝,險些撞翻郭嘉。他笑容滿麵拱手致歉,一溜煙的跑了。

    郭嘉莫名其妙。“發生什麼事,馬孟起這麼開心?”

    孫策不緊不慢地說道:“平原放馬,當然開心。”

    郭嘉眼神微閃,隨即笑了,對一旁的陸議說道:“小子,你怎麼不去?”

    陸議躬躬身,淡淡地說道:“我不喜歡田獵。”

    郭嘉笑而不語,卻衝著孫策揚了揚眉。孫策心領神會。別看陸議和孫權年齡相當,但他們性格相去甚遠。孫權好動,陸議好靜,但陸議秉承家風,從來不說人非。麵對郭嘉如此明顯的挑撥,他也不會指責孫權一句。至於背地裏會不會勸諫孫權,那就沒人知道了,孫權也許會說,他肯定不會說一個字。

    郭嘉走到孫策對麵坐下。“蔣子翼有消息來了。”

    孫策一聽,頓時精神起來。拿下會稽後,蔣幹就去了徐州,正常情況下每五天送一次消息,有緊急情況隨時通報。“說些什麼?”

    “徐州形勢不妙,陶恭祖可能會派使者與將軍商討。”

    孫策沒吭聲。蔣幹去徐州,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想和陶謙結盟,共同對抗袁紹。但陶謙警惕性非常高,即使是在孫策將魯國白送給他的情況下,他還是不肯讓孫策進入徐州。蔣幹去了這麼久,一直沒有獲得任何實質性的進展。眼下南方秋收已經結束,北方卻還沒有完成,戰事還沒有真正開始,陶謙突然轉變態度,實在不太尋常。

    “徐州內部出事了?”

    郭嘉笑著點點頭。“陳珪派人和袁紹聯絡,被子翼抓住了。”

    孫策卻沒笑。陳家父子一直不支持陶謙,陳登又死在他手中,眼看著陶謙有可能和他結果,陳珪和袁紹暗中聯係幾乎是必然的事,就算蔣幹不出手,陶謙也會留神他們。

    “徐州世家看好袁紹,那豫州世家呢?”

    郭嘉漫不經心地說道:“跳出來未必是壞事,隻要控製住局麵就好。”

    孫策點點頭。他和郭嘉有著常人難及的默契。郭嘉既然說了這句話,肯定已經做了相應的安排,他沒什麼好擔心的。

    “將軍,時間緊迫,我們應該抓住機會進入徐州,以免陶謙再變卦。”

    孫策沒說話。他知道徐州很重要,但他並不打算現在進入徐州。陶謙不是什麼善人,他要結盟隻是迫於內外交迫的形勢,未必是真心,也許隻是做給陳珪等人看的。他不想成為陶謙的棋子或者虎皮。

    “我想再等等。”孫策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兩步。“奉孝,對我們來說,豫章更重要。”

    郭嘉搖搖頭,神情難得的凝重。“將軍,最近我從叔沒什麼消息來,我懷疑要麼是他被排除在袁紹的核心之外,不知道袁紹的真正計劃,要麼是他在故意隱瞞,不想讓我知道。不管是哪種情況,這肯定是能決定雙方形勢的勝負手。”

    孫策心中一緊,沉吟片刻。“你擔心袁紹想一舉拿下豫州?”

    郭嘉點點頭。“將軍,不僅僅是豫州,有豫州世家做內應,袁紹甚至有可能搶占廬江、九江二郡,將戰線推至長沙,與豫章聯成一片。搶先布局徐州,護住側翼,可以牽製他南下的步伐。以青州為戰場,也對將軍最有利。”

    孫策走到地圖前,目光來回逡巡了良久,還是難以決定。他不想過早與袁紹對決,讓其他人漁利。可如果袁紹真的大舉南下,非要拿下豫州不可,甚至直抵長江,他也不能拱手相讓。孫堅和陶謙對付袁譚、袁熙沒什麼問題,麵對袁紹本人,他們可能會比較吃力。

    可是這樣一來,豫章就隻能先放一放了,這和他的計劃不符。他正在練兵,還打算用豫章當演武場,檢驗這些新兵的訓練成果呢。麵對劉繇、高幹和豫章郡兵,他有較大的勝算。可是一下子就麵對袁紹的主力,他沒什麼勝算可言,傷亡可能會非常大。

    孰輕孰重,孰先孰後,孫策一時難以決斷。他轉身龐統。“士元,你怎麼看?”

    龐統天天和孫策在一起,對孫策的計劃了如指掌。他也不讚成郭嘉的建議,覺得第一戰應該選在豫章,就算不能全取豫章,也應該打痛劉繇和高幹,讓他們無力生亂。至於青徐,袁紹雖然做出揮師南下的態勢,但他會不會在公孫瓚實力尚存的情況下全力以赴,眼下還無法定論。

    萬一他隻是虛張聲勢呢?

    郭嘉和龐統相執不下,各有各的道理。孫策見狀,決召擴大討論規模,召集諸將一起議事。

    沈友、賀齊、董襲、全柔等人應邀而來,但他們也沒能統一意見,甘寧、全柔建議先取豫章,肅清內患,沈友、董襲則支持先赴徐州,眾說紛紜,無法統一意見。

    孫策決定征詢虞翻的建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1 13:13
第871章 狂者無畏

    虞翻最近很忙,在會稽和吳郡之間來回跑。為了節省時間,他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完善了吳會兩郡的驛站,為每個驛站都配備了馬匹,這樣他就可以在極端的情況下每隔三十裏換一匹馬,以六百裏加急的速度來往於會稽和吳郡絕大部分的縣國。

    馬匹是他從各家征集來的,不僅不給一個錢,還要世家提供養馬服務,半個月輪換一次。對於缺馬的江東來說,他是怎麼做到的,又付出了什麼樣的條件,孫策一直沒有過問。

    得知孫策找他,正在曲阿處理屯田事務的虞翻連夜趕回。他到達大營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孫策正準備休息。看到虞翻出現在麵前,孫策很吃驚。

    “你不是去曲阿了麼?”

    “是啊,我在曲阿吃的午飯,聽說將軍找我有事,連夜趕回來的,晚飯還沒吃呢。”

    孫策苦笑。“至於麼?等兩天又不會有事的。這大半夜的,要是被人劫了怎麼辦?”

    “將軍沒有事,我還有事啊。”虞翻得意的笑笑。“我雖然不是將軍的對手,但三五個小賊還不是我的對手。況且我行蹤不定,來去如風,就算有人想伏擊我也沒機會。”

    “仲翔,你不能這麼累……”

    “萬事開頭難,也就是現在事情比較多,等規矩立下了,我就清閑了。將軍,你找我有什麼事?”

    見虞翻忙得像陀螺,孫策也不耽誤他時間,一邊讓人準備夜宵,一邊把情況說了一遍,還讓人把郭嘉、龐統都叫了過來,一起商議。虞翻聽完郭嘉、龐統的意見,看看孫策,有點不太高興。

    “將軍讓我來,不是想聽我的意見,是想讓我卜一卦吧?”

    孫策還沒說話,郭嘉先嘎嘎笑了起來,連連點頭說道:“仲翔說得太對了,無疑不卜,若非難以決斷,何必請你來。仲翔,沒客氣,露一手吧,你虞家五世傳易,不可能不會卜卦。”

    虞翻眼睛一翻。“我是會卜卦,但你也說了,無疑不卜。現在有疑問嗎?沒有啊。既然沒有疑問,為什麼要卜卦?”

    郭嘉眉飛色舞。“這麼說,仲翔有建議?你是支持我,還是支持士元?”

    “我一個也不支持。”虞翻一甩袖子。“將軍,君子見機而作,不俟終日,機出現之前則不必強求……”

    孫策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郭嘉和龐統互相看了一眼,也啞然失笑,連連搖頭。他們都是難得的智者,卻又犯了同樣的錯誤,因為一個尚未證實的事而爭執不下。

    虞翻也不理他們,對孫策拱拱手道:“將軍,天道尚闕,月有陰晴圓缺,日也有日食之時,更何況兵凶戰危,怎麼可能期望算無遺策、百戰百勝?所以兵法才說不可勝在我,可勝在敵。從來隻有不敗的名將,沒有必勝的名將。”

    孫策點頭稱是。他知道自己太緊張了。可能是之前對袁紹不了解,以為他是弱雞,現在卻發現袁紹的實力比孫曹劉加起來還要強,落差太大,所以對袁紹這個龐然大物格外關注,有點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感覺。不僅是他,郭嘉、龐統也是如此。龐統不用說,是跟著他成長起來的,郭嘉則對袁紹的實力知之甚深,一直將袁紹視作強敵,必欲戰而勝之,反不如虞翻來得從容。

    打破了思維固勢,也就不用問計了。繼續練兵,保持警惕就是了,反正在兵練成之前,他哪兒也去不了。等兵練成了,他想去哪兒都可以。他有段時間沒和虞翻碰麵了,既然虞翻連夜趕來了,索性就交流一下情況。

    孫策先把練兵的事說了一遍。虞翻已經了解了不少情況,此刻聽孫策親口解說,對孫策打破常規的勇氣表示讚同。相比於比誰兵力多的通常做法,以精兵取勝的思路既別出蹊徑,又有返樸歸真的意思。戰國以前,征伐就是貴族才有資格做的事。國之大事,唯祀與戎。春秋以降,戰爭規模才越來越大,在技術差不多的情況下,隻能拚兵力、比戶口。誰的戶口多,誰就擁有更多的戰士,誰就能取得勝。

    這就和打架一樣,拚的是蠻力,不是武藝。

    練精兵,精器械,講戰法,盡可能調動每個人的聰明才智,這才是真正的用兵之道。

    郭嘉、龐統驚訝於虞翻的看法,他們雖然也在為戰爭出謀畫策,貢獻智慧,但他們能起的作用其實還是非常有限,否則也不會對袁紹是否會進攻那麼敏感。虞翻的目光更開闊,他不僅把郭嘉、龐統等人算了進去,將黃月英等木學堂的匠師也包括在其中,無疑拓展了士人的用武之地,打破了文武之間的隔閡。

    這不僅是文武並重的最好體現,而且是主動融合。就這一點而言,郭嘉、龐統都自愧不如。別看他們都在軍營裏,他們可沒把自己當成武人,多少還有一些讀書人的清高,覺得自己是勞心者,不是勞力者。別的不說,他們天天看著孫策等人練兵習武,自己卻沒想過跟著學上一招兩式。

    “仲翔勇於進取,見賢思齊,令人歎服。”郭嘉讚道。

    龐統也連連搖頭,感激不已。“今日而知昨日非,棄之如敝履,非大智大勇者不能為。”

    虞翻也不謙虛,哈哈大笑,頗有幾分自得,狂態不減。

    孫策看在眼中,喜在心裏,而且是越看越歡喜。虞翻敢於揚棄,一旦發現自己錯了,就毫不猶豫的放棄既有的一切,這的確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那可是他二十多年的心血結晶。能做到這一點,他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

    虞翻也彙報了一下他最近的工作,尤其是曲阿附近的屯田。他最近去了幾次曲阿,和屯田都尉鮮於程見了幾麵,覺得此人是種地的好手,說起農學來頭頭是道,但對水利工程卻不得很精通,組織能力也不算傑出,他正在尋找合適的人才前去幫忙。有組織能力的人很多,通曉水利工程的人卻不多,他正琢磨著要不要自己去研究一下。

    孫策心中一動。“我有一個人選,應該能幫上忙。”

    虞翻大喜。“誰?在哪兒?”

    孫策轉頭看向郭嘉。“奉孝,你應該知道是誰吧?”

    郭嘉沉吟片刻。“沒錯,是該讓袁敏來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1 13:13
第872章 暗流湧動

    九月中,宛城講武堂。

    周瑜戴著幅巾,一身月白色的長衫,腰間紮著由素色革帶,長身玉立,配上他俊朗的麵容,清澈的嗓章,賞心悅目。他在堂上緩緩走動,口若懸河地講解前年冬天的那場戰事。他手裏握著一柄白玉如意,不時的敲打一下手心,以助語氣。

    學子們濟濟一堂,不僅堂上堂下坐得整整齊齊,廊下也站滿了人,連院牆上都趴了一圈,無數雙眼睛跟著周瑜移動,卻沒有人一個說話,一個個屏住呼吸,生怕少聽一個字。

    “這場戰事雖然已經過去,還是有值得我們細細品析的地方,有一點我想提醒諸君,指揮作戰不是對弈,意外時有發生,當時的選擇未必是最好的選擇,甚至可能是錯誤的選擇。我們研習戰例時一定要有質疑的精神,不能認為名將的決定就一定是對的,奉為圭臬,不敢有所改變。如果是那樣的話,就算研習再多的戰例也無濟於事。故兵法雲:兵無常形,當因地製宜,法其所法,方可百戰不殆。”

    話音未落,清脆的下課鈴聲響起,安靜的課堂一下子熱鬧起來,無數學子擁了上來,圍住周瑜,有的向他講教,有的想請他簽名,有的純粹就是想在他身邊多站一會兒,近距離地看看這位少年成名的美周郎。

    尹端坐在後堂,看著前麵熱鬧,撫著胡須笑道:“公瑾一來,我這講武堂就是最熱鬧的地方。可惜他馬上就要出征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講武堂又冷清了。”

    荀攸笑道:“尹公說笑了,講武堂的學子越來越多,周將軍是看尹公忙不過來,擔心尹公太累了,這才前來幫幫忙,為尹公分憂。人情好新鮮,他偶爾來一趟,自然新鮮,若論培育的人才,尹公當執牛耳。有了講武堂的弟子為中堅,我們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對手都有戰而勝之的信心。”

    尹端臉上洋溢著欣慰的笑容。當初孫策請他出山,讓他擔任講武堂祭酒的時候,他還有些不樂意,現在想想,這簡直是最適合他的職務,既不勞累又名利雙收。能在垂暮之年擁有這樣的成就,他死而無憾。

    “唉,若非南征事大,我是想留你們幾天的。”尹端撫著雪白的胡須,一雙老眼炯炯有神,透著說不出的喜悅,卻又閃動著一絲言外之意。

    荀攸含笑道:“尹公靜極思動,是想去汝南看看外重孫吧?”

    尹端哈哈大笑。“公達聰明,一語中的。”

    “尹公還是等一等吧。百日之內,新生兒不宜見外人。尹夫人就尹公一個親人,孫將軍疼受尹夫人,百日時一定會派人來請,到時候周將軍應該也已經回來了,又多一些戰例可講,為尹公代幾個月課不成問題,到時候尹公在平輿多住些日子。”

    尹端連連點頭。“公達所言有理,那我就耐心等一等吧。”

    周瑜進來,和尹端說了幾句閑話,商量了一些事務,便起身告辭。荀攸與他一起出門,將尹端想去平輿看孫女、重外孫的事說了一下。周瑜忽然心中一動。他由尹端想到了蔡邕,蔡邕也有好幾個月沒看到蔡琰了,也許這次應該把蔡琰帶到襄陽,讓他們父女相聚一段時間。

    心裏有了事,周瑜的腳下便不自覺的快了起來。他身高身長,足下生風,荀攸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兩人出了講武堂的門,馬車已經在門口等著,周瑜快步走了過去,正準備上車,旁邊突然衝出來一個少年,張開雙臂,攔住周瑜的去路。

    親衛們立刻做出反應,沒等那少年站穩,就將他摁倒在地,其他人則迅速進入警戒狀態,講武堂門前頓時殺氣騰騰,不少滯留於此的學子們也停住腳步,以免引起誤會。

    “周將軍,周將軍,我不是壞人……”少年高聲叫道。

    周瑜看看四周,擺擺手,示意親衛放開少年,又伸手將少年拉了起來,撞撞他身上的灰塵,溫和的說道:“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裏等我?”

    “將軍,我叫郭攸之,順陽人。先大父曾任廬江太守……”

    荀攸眉頭一皺,伸手製止了郭攸之。“你是前會稽太守郭異的兒子?”

    “是……是的。”郭攸之嚅嚅地說道。

    周瑜打量著郭攸之。郭攸之衣衫半舊,卻還算幹淨。他身體單薄瘦弱,麵色蒼白,眼睛顯得非常大,透著無助和哀傷。陪著父親走了近兩個月,不用任何偽飾,他就是惹人憐惜的落魄少年,看得周瑜心中一陣不忍。

    “你父親在哪兒?”

    “在都亭。”

    周瑜剛要再說,荀攸搶過了話頭。“你什麼時候到的?”

    郭攸之眼神有些怯怯,遲疑了好一會兒。“前……前天。”

    周瑜也明白了,劍眉輕揚。郭異率軍阻撓孫策入境,被孫策擊敗,判以謀逆之罪,檻車征送長安,居然在宛城都亭停留了兩天不走,郭攸之又找到這兒來,分明是背後有人運作,又給郭攸之出主意,讓郭攸之來求他。郭異是孫策的敵人,他怎麼能救郭異?可是不理又不行,聽郭攸之說法,他的大父很可能與周家有什麼關係,周家某個人也許是他的故吏,置之不理有悖君臣之義,會被人恥笑。

    不用說,旁邊的人群中肯定有人看著,如果他處理不當,用不了兩天時間,滿城就會散布對他不利的流言。如果是平時,這也就罷了,偏偏是他即將出征之際,這時間未免太巧。

    周瑜轉頭看看荀攸,荀攸微微點頭。周瑜招招手,讓人帶上郭攸之,一起去都亭。他和荀攸上了馬車,拉上車門,目光淡淡地掃了一眼周圍的人群,放下車簾。

    “公達以為會是誰在背後?”

    荀攸說道:“可能是河北,也可能是關中,但嫌疑最大的卻可能是益州。”

    “劉君郎還是曹孟德?”

    “曹孟德入益州,劉君郎與朝廷反目為仇,此刻與我交惡的可能性不大。依我看應該是曹孟德,讓將軍自顧不暇,他才有時間從容攻取益州。”

    周瑜輕聲笑道:“上兵伐謀,曹孟德一邊派人致意,一邊暗中生事,真是兵不厭詐啊。”

    荀攸哼了一聲,不屑一顧。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1 13:15
第873章 世家子弟的手段

    在兩匹駿馬的牽引下,四輪馬車輕快的向前急馳。宛城的路很平坦,馬車隻有輕微的顛箥,周瑜靠在窗前,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握著玉如意,眼睛微微的眯著,眼神有些迷離,臉上有淡淡的笑容,卻很難看出他在想什麼。

    荀攸拱著手臂靠在車廂上,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周瑜,充滿了好奇。他到現在也沒搞明白為什麼孫策如此信任周瑜,將整個荊州都交給他?不過這並不重要,不管他們之間有什麼樣的信任,周瑜必須做出選擇。

    孫策春末渡江,連戰連捷,初秋就占據了吳會,揚州六郡隻有豫章未下。割據之勢已成,吳會將成為孫氏父子的後方,周瑜如要還想坐鎮一方就必須將家屬送到吳會以示效忠。朝廷有質任製度,孫策也不會例外,之前不取質是因為他沒有這樣的實力,現在他坐擁荊揚豫三州,已是一方諸侯,必須明確君臣名分,身為外姓大將之首的周瑜更應該以身作則,他和孫策之間兄弟般的關係即將被君臣關係取代。

    雖然這是可預期的結果,但來得未免太快了些,連荀攸都覺得不可思議。半年時間拿下大半個揚州,是孫策太善戰,還是對手太孱弱,荀攸也說不清。孫策的戰報輕描淡寫,仿佛根本沒有經過什麼象樣的戰事就連取丹陽、吳郡、會稽三郡,周昕、許貢戰死,郭異被俘,裝進了檻車,朝廷剛剛任命的揚州刺史劉繇竄逃豫章。

    難怪袁紹急了,置公孫瓚於身後不顧,準備南征,奪取青徐和豫州。換了任何一個人,麵對這樣的對手都會感到不安,滅之而後快。

    孫策會是最後的勝利者嗎?荀攸不知道,但他不否認有這樣的可能。當然困難也不小,不管是豫州還是荊州,又或者孫策剛剛拿下的揚州,世家的實力都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失,他們隻是暫時與孫策合作。當袁紹發起進攻,這些人會支持誰,誰也無法預料。如果他們選擇孫策,孫策也許有一戰之力。如果他們選擇袁紹,豫州、荊州很可能隨時易手。

    如果是後一種情況,這時候送質吳會,與孫策確定君臣名分,那就是孤注一擲式的賭博。

    就在荀攸好奇周瑜會做何種選擇的時候,周瑜突然說道:“公達,明天我們去見一見張子綱和黃漢升,商量一下諸將家眷遷往吳縣的事。”

    “好。”荀攸應了一聲,隨即意識到這句話大有文章。聽周瑜這意思,不僅他要將家眷送到吳會去,還要讓張紘、黃忠等人將家眷送去?如此一來,我豈不是也要將家眷送去?這是周瑜在變相的提醒我嗎?

    “將軍,你的意思是……”

    周瑜轉頭看看荀攸,嘴角微挑。“公達,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想去益州,現在還有這個想法嗎?”

    荀攸轉了轉眼珠,露出無奈的苦笑。聞弦音而知雅意,周瑜把話說到這份上,他再聽不懂就是不尊重周瑜了。他和曹操沒什麼交情,但曹操手下的戲誌才卻是潁川人,和他算是同郡。不久前,曹操還讓戲誌才寫信給他,表達仰慕之意,暗地裏卻派人來宛城離間他和周瑜。周瑜此刻提出讓他送家眷去吳會,他怎麼拒絕?去益州,投曹操?這根本是不可能成為他的選擇。

    “將軍,除了諸將之外,你是不是還想讓南陽、南郡、江夏世家送質?”

    “公達以為可行否?”

    荀攸搖搖頭。“人心易動難安。如此大動幹戈,恐怕會引起人心騷動。袁紹南下,豫州即將成為戰場,豫州世家很可能會聞風而動,孫將軍不會希望南陽出現動蕩。如果他戰勝袁紹,民心所向,取質之事水到渠成。在此之前,哪個世家願意冒這個險?”

    “愚夫愚婦,不足與論,去不去並不重要。”周瑜揚揚手中的玉如意,仿佛趕走幾隻蒼蠅。“公達以為孫將軍與袁紹誰將是最後的勝利者?”

    荀攸明白了。周瑜不是要世家送質,而是要幾個關鍵的文臣武將送質,他本人也在其中。這既是對他的器重,也是對他的考驗。接受就是腹心,不接受就是路人。他眉心緊蹙,沉吟良久,最後點點頭。

    “我準備一下,讓家人隨大軍一起南下。”

    周瑜展眉而笑。“公達決斷,非常人可比。”

    ——

    來到都亭,周瑜與荀攸下了馬車,與郭攸之一起步入亭舍後院。幾輛檻車在院中,但人不在裏麵,郭異、賀純等人坐在堂上。郭異顏色枯槁,神情頹喪,身邊也隻有兩個侍者侍候。賀純、鄭平、謝煚等人則滿麵紅光,神態自若,看不出一點舟車勞頓的辛苦。

    看到周瑜和荀攸跟著郭攸之進來,郭異眼神一動,看了一眼郭攸之。郭攸之不動聲色地點點頭,上前說道:“父親,這位便是建威將軍,廬江周瑜周公瑾,這位是他的軍謀,潁川荀攸荀公達。”

    郭異連忙起身施禮。“罪人郭異,見過將軍、軍謀。”

    周瑜含笑伸手虛扶。“敢問郭君所犯何罪?”

    郭異啞口無言。孫策說他是謀反,他當然不承認。可是讓他當著周瑜的麵說孫策栽贓陷害,他還真沒這膽量,別看周瑜笑得和藹可親,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翻臉?

    周瑜扶起尷尬的郭異,又轉頭看向賀純,拱拱手。“足下可是會稽賀公?”

    賀純擠出一絲尷尬地笑容,向周瑜還禮。剛才周瑜一句話堵得郭異語塞,他就知道眼前這位少年看起來和孫策不是同一樣人,但本質上都不是等閑之輩。他是負罪之人,現在能堂而皇之的坐在堂上,享受著貴賓的待遇,那是虞翻為他們爭取來的機會,用山陰賀家支持孫策換取孫策的默許,卻不能說破,否則孫策翻臉,隨時會讓他們嚐嚐真正的囚犯是什麼滋味。

    “純一介布衣,不敢當將軍大禮。”

    “賀公放心,我到這裏來可不是以建威將軍的身份。”周瑜笑得很自然,看不出一點局促不安。“建威將軍隻統兵,不理政,更不理獄,我到這裏來隻是拜見家中長輩故君的後人。”他轉身看向郭異。“敢問令尊名諱,什麼時候任廬江太守,又如何與我周家相識?”

    荀攸拱著手,站在一旁,聽得清晰,不由得露出會心的微笑,心裏的擔心煙消雲散。周瑜不是孫策,他是真正的世家子弟,對這些事輕車熟路,滴水不漏,讓人找不到任何把柄,幾句話就將兩難境地化解於無形。別說是戲誌才派來的細作,就算是戲誌才本人親自來,也未必能在這方麵勝過周瑜。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2 00:50
第874章 人前人後兩周郎

    漢代秉承古風,君並非專指皇帝,君臣之義也並非僅限於天子與臣子之間,上下級之間同樣有君臣之義。說是義,其實就是利益交換。你帶我出道,我對你效忠。原因很簡單,官員——尤其是二千石以上的高官——不僅有辟除掾吏的權利,還有舉孝廉、茂才等資源。就拿舉孝廉來說,二十萬人才有一個名額,給不給你,全在舉主的一句話,被舉者如果不知道感恩簡直是天理難容,會遭世人唾棄,以後再也沒人願意接納你。

    對舊君,故吏承擔的義務很多,不僅要回報舊君本人,還要關注照顧舊君的家人、後代。合不合理且放一邊,世風如此,輿論如此,眾口鑠金,不得不從。

    袁紹為什麼一呼百應?四世三公,前後近百餘年,受過袁家恩惠的人太多了。

    郭攸之說他大父做過廬江太守,可能是周家某人的舊君,周瑜不得不來,至少要問個清楚,否則就是忘恩負義。如果是他的直係親屬的舊君,他就必須有所表示,不能置之不理。可是在此之前,他先堵住了郭異的嘴,然後又剝離了自己的身份。報恩可以,那是私義,不能以私害公。

    公私分明,任何人都無法指責他。

    郭異混跡官場多年,豈能聽不懂周瑜的話。他滿臉慚愧地說道:“小兒狂悖,救父心切,妄言雌黃。先父仕宦,從未臨廬江,倒是郭某少年時曾與令尊一起在宮中為郎,人稱二異,勉強算是故交。”

    周瑜看看郭攸之。郭攸之垂著頭,下巴頂在胸口,不敢看周瑜一眼。周瑜笑笑。“令郎孝心可嘉,出乎天然,將來多加雕琢,必是良臣。”

    郭異滿臉通紅,臊得無地自容。周瑜這句話既是寬恕了郭攸之年少無知,又間接的指責郭異疏於管教。但郭異卻不敢反駁。周瑜不追究背後的細節,他已經很感激了。

    周瑜一如既往的平靜,隨即以故交之禮招待郭異,絕口不提郭異是不是有罪,又有什麼罪。郭攸之在一旁侍候,見周瑜談笑風生,濕潤如玉,心中的緊張和不安漸漸散去,目不轉睛地看著周瑜。郭異見狀,心生一計,拉過郭攸之,讓他拜倒在周瑜麵前。

    周瑜放下酒杯,靜靜地看著郭異,麵帶微笑。“郭君這是何意?”

    郭異摸著兒子的頭,萬般不舍,但他心裏有數。他舉兵對抗孫策,此去長安,凶多吉少,區別隻在於以什麼樣的罪名死去。他支持袁紹,袁紹會不會救他的命,他卻沒有一點把握。就算能救他一命,他沒能攔住孫策,袁紹以後也不會重用他。他可以將生死置之不顧,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跟著他一起死。

    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郭攸之托付給周瑜。

    “周郎,郭某愚昧,自不量力,淪為檻中之囚,咎由自取,死不足惜。隻是小兒年幼,雖然資質鈍樸,性如頑石,無可采之處,唯不失本性,略知忠孝。賢者有言,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周郎乃人中龍鳳,出類拔萃,小兒若能追隨周郎左右,時時受教,將來也許能有所成就,使我家門不墜。若周郎能看在郭某與令尊相識的情份上,收留小兒,郭某感激不盡。”

    郭攸之愣住了,驚愕地看著郭異。郭異喝道:“豎子,還不向周將軍行禮,求他開恩施惠。”說完,避席而拜。郭攸之見狀,也隻得含淚拜倒在地。

    周瑜看看一旁的荀攸,荀攸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他了解袁紹,所以也能理解郭異此刻的舐犢之情。周瑜既然承認了郭異與他父親周異是故交,在郭異落難的時候照顧他的兒子也算合情合理。別說郭異隻是被孫策判定謀逆,就算他真是謀逆,周瑜也應該這麼做。

    周瑜輕歎一聲,離席而起,扶起郭異父子。“郭君放心去長安,令郎就交給我吧。”

    郭異感激不盡,再拜。

    酒宴結束,周瑜與郭異告別。他還關照隨行押解的掾吏,讓他們沿途照顧郭異,不要讓他受罪,解了郭攸之後顧之憂。

    郭攸之與郭異含淚道別,跟著周瑜,一步一回頭的走了。

    ——

    周瑜在宛城沒有家,他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官廨裏或者軍營裏。與蔡琰相識後,蔡家成了他去得最多的一個地方。可是為了照顧蔡琰的名聲,他隻是常去拜訪,從來不在那裏過夜,而且隻要可能,他都會選在白天去。

    他和蔡琰隻是訂了婚,還沒有真正成親。所以當周瑜突然造訪,提出讓蔡琰遷去吳郡時,蔡琰睨了他一眼,嗔道:“我現在還不是你的家眷呢。”

    周瑜一聲輕歎。“在我心裏,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此生良伴了。若不是軍旅事繁,脫不得身,大人又在襄陽著述,我豈能等到現在。”

    蔡琰妙目流轉,點點頭。“我知道,你受孫將軍信任最重,當為諸將表率。這樣吧,你給我一點時間,我安排好接替的人手就起程。秦羅手中掌握著木學堂,她也需要時間交接,我們到時候一起出發。”

    周瑜連連點頭。

    蔡琰打量著周瑜,沉吟片刻,又道:“名不正則言不順,我現在以家眷的身份去吳會難免惹人非議,你這次經過襄陽時,是不是……”

    周瑜大喜,用力的點頭,連聲說道:“好啊,好啊,我也正有此意。隻是……”他忽然有些遺憾,又道:“還是等一等吧,你先去吳郡,等我攻克荊州全境,去吳郡述職時再行大禮。”

    蔡琰深知周瑜心意,白了他一眼。“他不來,你還不娶我了?”

    周瑜麵色微紅,連連擺手道:“夫人言重了。我並無此意。隻是我們能有今天,伯符居功至偉……”

    蔡琰忍不住紅了臉,啐道:“你這是什麼胡話,我們的事,與他有什麼關係?”

    周瑜很嚴肅地說道:“夫人此言差矣。若非伯符運籌,很可能就無法攻克襄陽。若不能攻克襄陽,袁將軍也不可能全據南陽。袁將軍不能全據南陽,令尊就不會來南陽做說客。令尊不來南陽,你又怎麼會來南陽?你不來南陽……”

    蔡琰抬起手,掩著嘴唇笑了起來。“就算我來了南陽,若無孫伯符從中慫恿,你怕是也不敢開口求婚,對吧?所以說起來,我是他幫你搶來的。”

    周瑜臉紅耳赤,看著蔡琰宜嗔宜喜的玉面,露出窘迫的淺笑。蔡琰被他看得心亂,揚起手,將手帕蓋在周瑜臉上。“行啦,別笑了,都是統領上萬大軍的大將了,還與慕艾的少年一般,也不怕人笑話。”

    周瑜拿下手帕,湊在鼻端聞了聞。“區區少艾,如果能與你相提並論。”

    蔡琰打趣道:“那誰當與我相提並論?”

    周瑜很認真的想了想。“一個也沒有,無論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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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5章 時不再來

    閻象低著頭,背著手,慢吞吞地走進了宗宅。迎上來的宗家健仆還沒來得及開口,兩個士卒迎了上去,一個揮起環刀築在他臉上,另一個掄起刀鞘猛擊他的膝蓋。兩人配合默契,手法淩厲,那健仆當即被打倒在地,鼻梁被打斷,鮮血從指縫裏流了出來,他發出一聲慘叫,隨即又挨了一刀環,落了半口牙,慘叫也嘎然而止,隻剩下壓抑含糊的嗚咽。

    其他健仆見了,紛紛後退,沒人敢上前一步。

    剛剛走出中門的宗會大吃一驚,臉色巨變。“明府,這是何意?”

    閻象看了他一眼,繼續向前走。宗會緊緊跟上,再次追問。“明府,我宗家究竟犯什麼事了,以至於明府親自上門問罪,痛下殺手?”

    閻象不理他,繼續向前,幾個士卒擁了上去,將宗會摁住。看著揚起的刀環,宗會識相地閉上了嘴巴,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兩條腿也不由自主地的顫抖起來,倚著牆,慢慢往下滑。

    閻象走進中庭。宗承站在階下,拱手相迎。閻象也不理他,環顧四周,徑直上了堂,脫了鞋,在主席上坐下。摘下腰間的革囊,輕輕放在案上。十名士卒衝了進來,在兩側站定,殺氣騰騰。

    宗承的眼角抽了兩下,臉色有些難看,他伸手示意側院衝進來的健仆們不要輕舉妄動,自己緩緩上了堂,來到閻象麵前,躬身施禮。

    “明府,莫非我宗家哪個不肖子弟犯了事,勞動明府親自前來捉人?”

    閻象抬起眼皮,瞥了宗承一眼。“宗世林,秋收剛過,郡中正準備上計,周將軍又即將出征,我事情很多,時間也很緊張。”

    宗承強笑道:“明府日理萬機……”

    “所以,你最好不要耽誤我的時間。”

    宗承張了張嘴,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既然如此,那就請明府直言當麵。”

    閻象靜靜地看著宗承。兩人四目相對,宗承雖然強作鎮定地與閻象對視,額頭鬢角的發絲卻被汗水浸濕。閻象忽然笑了。他撇了撇嘴,點點頭。“行,宗世林,到了這一步,你還跟我裝糊塗,看來真沒把我當朋友。既然如此,那我不必有什麼顧慮了。”他起身走到堂前,穿好鞋,在廊下站定,喝了一聲。

    “將宗家圍住,不得走脫一人,毋論男女老幼,全部帶到郡獄關押待審。”

    “喏!”一個士卒快步走出中庭,大聲下令。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沿著兩側的走廊向後湧去。腳步聲連綿不絕,竟似有百十人一般。

    宗承大吃一驚,快步趕到閻象身邊,揪著閻象的袖子,連聲道:“明府,這是為何?”

    “為何?”閻象抬起手,將裝有印綬的革囊塞進腰帶中。他抬起手,按在宗承的肩膀上,輕笑一聲:“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真以為你做的那點事天衣無縫?宗世林,你安心做做名士也就罷了,間諜這種事不適合你的。”

    宗承腿一軟,向後退了兩步,靠在柱子上,兩隻眼睛瞪得溜圓,不敢置信的看著閻象。後院響起了尖叫聲、哭喊聲,幾個衣著華麗的女眷被趕了出來,她們被士卒推得跌跌撞撞,有一個被過長的裙擺絆倒,一跤摔在地上,委屈的痛哭起來。

    宗承打了個激零,如夢初醒,再次撲了過來,苦苦哀求。“明府,能否借一步說話?”

    閻象抬起手,緩緩扒開宗承的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

    南昌,太守府。

    劉繇居中而坐,雙手按著案緣,身體微微前傾,如欲撲的猛虎,氣勢逼人。坐在他右手邊的南昌令高幹被他的威猛懾得不敢說話。坐在高幹對麵的許劭卻麵色輕鬆,怡然自得。

    劉繇側著頭,看看許劭,濃眉微蹙。“子將,消息可靠嗎?”

    許劭輕笑道:“這樣的事能開玩笑嗎?”他頓了頓,又收起笑容,一聲輕歎。“這的確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如果可能,當然是先拿下幽州、並州,盡取大河以北,再挾幽並鐵騎南下。可形勢如此,不得不然。孫策以荊豫為藩籬,以吳會為腹心,屠戮英豪,有坐大之勢。如果不趁其羽翼未成而扼殺之,將來再取,隻怕為禍更烈。”

    劉繇臉皮發熱。雖然許劭說得很婉轉,他還是很自責。

    許劭用眼光餘光看到劉繇神情不豫,知道劉繇聽者有心,生怕他以為自己故意諷刺他,接著又說道:“孫策狡詐,不僅善戰,兼能蠱惑人心,一麵貶抑世族著姓,一麵又挾民自重。江東邊鄙之地,不似中原民風淳厚,唯利是圖,不辨朱紫,丹陽吳會一鼓而下也有這方麵的原因。盟主此時南下,也是想拯救被孫策壓製的世族,不想讓孫策壞了本州風氣。”

    劉繇臉色稍霽,附和道:“如此說來,倒也說得通。公孫瓚雖然驍勇,但他不能用人,又與劉虞交惡,幽州士子寒心,難成大事。反倒是這孫策頗有城府,吳會世家竟被他蠱惑分化,為其所用。假以數年,讓他穩住東南,盟主北伐難免為他掣肘。不如趁著公孫瓚新敗,無力出擊之際,稍加懲戒。”

    一直沒說話的高幹突然說道:“雖然盟主麾下智士如雲,猛將如雨,可是沒有水師,他還是無法進入江東。眼下丹陽易手,牛渚磯控製在陳到手中,連使君都不得不避其鋒,無法上任。這江東的戰事恐怕還要請使君多多費心,最好能先擊敗陳到,奪取牛渚磯,切斷江東、江西的聯絡。”

    劉繇瞅瞅高幹,心中惱怒。自從他來到豫章,高幹的態度就不一直不好,時不時的說幾句風涼話。他大概已經將豫章當作他的禁臠,不想讓任何人插手,絲毫不顧及大局。若不是顧及袁紹臉麵,他早就將高幹拿下了。令出多門,如何能成大事?

    劉繇想了想。“元才,孫策若攻豫章,有幾條路可選?”

    高幹慢悠悠的說道:“大致不出南北兩線,南線越武夷,由穀水而下,可直抵餘汗、南昌。北線則由大江,入彭蠡,取彭澤、柴桑。怎麼,使君想分兵拒敵麼?”

    “沒錯,我正有此意,不知元才意下如何?”

    劉繇盯著高幹,眼神中帶著幾分挑釁之意。高幹白晳的臉突然漲紅,隨即又笑了,啞聲道:“恭敬不如從命。聽說使君舊將太史慈擅長山地作戰,他很可能會從南路來,我很想和他較量一番,不如就由我守南昌,彭澤、柴桑就拜托使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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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6章 天災示警

    劉繇一口答應。高幹起身,甩甩袖子,揚長而去。

    許劭臉色很難看,坐著半天沒動。他不明白劉繇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與高幹爭執。等高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他忍不住說道:“正禮,大敵當前,怎麼還能分兵?”

    劉繇起身走到廊下,抬起頭,看著湛藍的天空,心情莫名的輕鬆了一些。豫章卑濕,隔三岔五的刮風下雨,天難得放晴,他這心裏也像是長了毛似的煩躁。忍了這麼久,今天和高幹把話挑明了,反倒輕鬆了。

    許劭跟了過來,抬頭看看天,不禁噫了一聲:“終於放晴了,這雨季總算是過去了。主少國疑,政荒令亂,天降災異以示警,今年的雨水特別多啊,聽說華山那邊雨下得太大,連山都崩了。”

    劉繇轉頭看著許劭。“這又應了什麼?”

    “華山在弘農境內,又是五嶽中的西嶽。華山崩,恐怕於楊司徒不利。”許劭歎息道:“山為天之柱,楊司徒力挽狂瀾,乃是朝中不可多得的重臣。他如果去職,朝政不知道會亂成什麼樣。”

    劉繇若有所思。他不知道這些事,還是第一次聽許劭說起。他當然相信許劭的分析。不過楊彪如果真的出什麼意外,對袁紹來說卻是個好消息。弘農楊家和袁術是姻親,楊彪之子楊修現在就在孫策身邊,楊彪一直不肯配合袁紹。他如果去職甚至死了,袁紹的人又可以在朝中掌權了。

    袁紹這時候南下,會不會與此有關?

    劉繇沉思了片刻,解釋起了自己的用意。“子將,兵宜合不宜分,這個道理我懂。可是高幹能和我配合好嗎?他一心想將我趕出南昌,好讓他這個南昌令順理成章的接任豫章太守。”

    許劭歎息道:“高元才出身仕宦之家,卻沒有仕宦經曆,盟主派他來南昌原本是想讓他曆練一下再接任豫章太守。現在周術驟然病逝,他曆練不足,卻被權勢迷惑,出言不遜,你可不能與他一般見識,誤了大事。太史慈驍勇,萬一壞了他性命,你如何向盟主交待?”

    劉繇搖搖頭。“你放心吧,太史慈不會來攻豫章。”

    許劭很無語。已經確認太史慈投降了孫策,劉繇還是不肯放棄對太史慈的信任,這時候還說這種話。“人心叵測,你有絕對的把握嗎?”

    “對別人沒有,對太史慈,我有。”劉繇擺擺手,不打算再討論這個話題。他知道許劭看不起太史慈,兩人說不到一起去。“南路翻山越嶺,糧秣不便,最多隻是偏師,高元才小心一點,應該能應付得來。孫策由長江來的可能性更大,我自當之。希望能擊敗他,將功折罪,為盟主盡綿薄之力。子將,我聽說陽羨許家和平輿許家原本是同宗,許淳被孫策殺了,他還有個族弟在廬江,你能不能幫我聯絡他?”

    許劭想了想。“你想取廬江嗎?”

    “九江是揚州刺史的治所,我總不能一直寄人籬下。盟主南下,孫堅父子肯定會將重兵安排在睢水一線,我應該有機會襲取廬江、九江。”

    “好。我立刻派人去聯絡。”

    ——

    夕陽落山,晚霞映紅了湖麵。孫策結束了一天的訓練,回到中軍,剛準備進帳,郭嘉的帳篷掀開一條縫,露出半張臉。見是孫策,郭嘉掀帳而出,笑嘻嘻地走到孫策麵前。

    “將軍,兵練得怎麼樣,能上陣了嗎?”

    孫策心中一動。“有情況?哪一邊?”

    “哪一邊都有,形勢逼人啊。”

    孫策忍不住笑出聲來,走進大帳,脫下大氅,扔給劉斌,又解下頭盔,扔給陸議。孫權不在帳中,孫策也沒問。他剛才一路走來,沒看到馬超,估計他們又去打獵了。

    “就你這一臉開心的樣子,我真沒看出來有什麼逼人的形勢。”

    孫策一邊說一邊解下魚鱗甲,掛在一旁的蘭錡上,然後在寬大的書案後坐下,順手翻了一下整理好的公文。公文有好幾份,擺在最上麵的是老爹孫堅寫來的。他巡視了睢水防線,現在在蕭縣,魯國的戰事很緊張,陶謙已經正式向他求援,請他支援魯縣。

    孫策將公文放在一旁,又拿起一份。這份是周瑜發來的。周瑜已經集結了大軍,趕往江陵,在與婁圭、文聘會合後,準備渡江攻取長沙。他提到一個情況,南陽有世家和袁紹、曹操勾結,可能會策應他們,閻象將宗承收監後,南陽世家震動不小,但隻是表麵上安定,背地裏的暗流未必能停止。

    孫策放下公文,心裏很不爽。這麼多世家中,得到好處最多的就是南陽世家,宗承曾經是敵人,當年曹操能夠進入宛城,與宗承有很大的關係,袁術的死也和他脫不清幹係。為了避免引起衝突,他沒有趕盡殺絕,隻是收了宗家的部分產業,相信這兩年閻象又以各種方式補償了他。宗承為什麼還要鋌而走險?

    孫策耐著性子,又看了幾份,這才明白郭嘉為什麼說形勢逼人。不僅南陽的世家不安份,汝南的世家更不安份。得知袁紹南下,他們都蠢蠢欲動,大有響應之意。為此頭疼的人不僅是他,張邈也一樣,陳留郡的世家比汝南、南陽的世家還囂張,大有趕張邈走人的意思。

    “這形勢的確不太好啊。”孫策搓著手指,眉毛輕挑。他抬起眼皮,看看郭嘉。“有什麼讓人開心一點的消息?”

    “有啊。”郭嘉將手裏的紙卷遞了過來。“你看到這個消息,你心情應該會好一點。”

    孫策將信將疑,將紙卷拿過來看了一下,眉毛頓時一揚。

    十月辛醜,長安地震,有星孛於天市,司徒楊彪被罷免。司空士孫瑞順位遷為司徒,太常趙溫為司空,錄尚書事,朝中人事變動,人心惶惶。

    “荀彧呢?”

    “有人彈劾他是閹豎之後,他的尚書令被免了。不過他還在宮裏,天子很信任他,要他伴讀講學。”

    孫策歪了歪嘴。“彈劾他的人是你安排的吧?”

    郭嘉哈哈大笑。“哪裏需要我安排,對他不滿的人多了,就等機會呢。”他頓了頓,又道:“其實我不僅沒有安排人彈劾他,還幫他說了幾句公道話。”

    “什麼樣的公道話?”

    “我說荀彧是忠臣,拒絕了袁本初,棄暗投明,又婉拒了將軍的邀請,孤身入長安,就是想效忠天子,為中興名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2 14:54
第877章 公私要分清

    孫策品味了一番,啞然失笑。

    郭嘉這幾句公道話可比彈劾狠多了。棄暗投明?荀彧承認,得罪袁紹,不承認,得罪天子。孤身入長安?怎麼看也不像與袁紹劃清界限,倒像是別有用心。中興名臣?也許是想做權臣呢。

    最狠的栽贓,就是讓你沒法解釋,越解釋越黑的讚揚。大奸似忠,大惡似善,在郭嘉這幾句話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隻可惜計策再好,對方不中計,你也沒招。荀彧的尚書令是被免了,但他還在宮裏,寵信依舊。是荀彧能言善辯,還是天子信任他,眼下還不好說,但這個結果顯然不足以讓郭嘉如此開心。郭嘉如果這麼容易滿足,他就不是郭嘉了。

    “現在的尚書令是誰?”

    “京兆名士趙叔茂(趙戩)。”

    孫策對此人一點印象也沒有。不過提到京兆名士,又姓趙,他很自然地想起了趙岐。這兩人不會有什麼關係吧。郭嘉隨即證明了他的猜想。趙戩是趙岐的族子,很好學,言必稱詩書,提供仁者愛人,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好人,但……沒什麼用。

    這樣一個人擔任尚書令,恐怕是天子為了安撫大臣特意選的,也是向關中世家表明態度。但物極必反,天子如此倚重關西人,遲早會引起關東人的反彈,朝廷的形勢隻會越來越複雜。至於後麵會怎麼演化,誰也沒法把握。

    孫策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和這些聰明人打交道實在不是什麼輕鬆的任務。

    “奉孝問新兵能不能戰,是有什麼計劃嗎?”

    “我建議將軍移駐牛渚。此乃兵家必爭之地,不可須臾有失。”

    孫策點點頭,吳郡、丹田正在屯田,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但這一帶卻沒什麼地勢可守,隻有牛渚磯是必爭之地。由牛渚磯渡江可馳援江北,由牛渚磯溯江而上可取豫章,這是樞紐。

    “可行。”

    孫策隨即請來諸將商議。得知江北戰事將起,諸將也有躍躍欲試,豈有不同意的道理。孫策做出了安排,他讓部曲將林風率領一千精銳親衛營留守吳縣,配合虞翻、蔡瑁穩定吳縣,必要時可征調附近諸屯的屯兵。又派賀齊趕回太末,準備由南線進兵豫章。祖郎駐黟縣,為丹陽南部都尉,配合陳到穩定丹陽。其餘諸將隨他北上,觀形勢而動。

    諸將散去,各自準備拔營。

    孫策留下沈友。吳郡已經基本安定,沈友將隨他出征。考慮到袁紹隨時都有可能南下,孫策分身乏術,他打算讓沈友做副將,一留一守。沈友欣然從命,又提請孫策,賀齊與祖郎不同,他的功業心比較重,而且賀家實力絕非祖郎這樣的山賊可比,他可能會要求更多的編製,孫策應該把握大局,相機而定。

    說完了事情,沈友剛剛出帳,賀齊便來求見。孫策和郭嘉、龐統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笑了兩聲,然後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賀齊進帳,向孫策拱手行禮。見郭嘉、龐統在側,笑得詭異,賀齊不免有些惶恐。

    孫策咳嗽了一聲:“公苗來見,有什麼事?”

    賀齊收回心神,假咳了一聲,拱手道:“承蒙將軍器重,授齊方麵之任,統兵取豫章,齊感激不盡,內心惶恐,故來向將軍請計,請將軍詳言方略。”

    孫策笑眯眯地看著賀齊,暗自鄙視。這世家子弟就是虛偽啊,明明想要兵,嘴上卻隻字不提,還假模假式的請教方略。

    “公苗是說我識人不明,用人不當嗎?”

    賀齊連忙躬身。“齊豈敢,不知將軍此話從何說起。”

    “沙場征戰,戰機轉瞬即逝,豈是誰能預先決定的?我將南線的戰事托付給你,就是相信你有這樣的能力。你現在來問我方略,豈不是說我有眼無珠,看錯了你,又或者是故意給了你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陷你於險地?”

    賀齊尷尬不已,連連搖手。“將軍言重了,我絕無此意。我隻是有些擔心,想請將軍支持。”

    “擔心什麼?兵力不足?”

    賀齊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怎麼說。孫策單刀直入的說話方式讓他很難適應。他來求見孫策就是想多要一些編製。投入孫策麾下後,孫策隻給了他三百部曲的編製,這次出征,孫策又撥了兩千人到他麾下聽令。這兩千人的確是精銳,但畢竟數量不多,他想多要一些編製。賀家有錢,養得起人,隻要孫策允許,他隨時可以再招募兩千人。四千人在手,他就有把握拿下豫章。

    可是孫策一開始就把他堵死了。孫策對此非常敏感,他這時候提這個要求是不是合適?可是不提,他又沒把握取勝。無奈之下,他隻得硬著頭皮說道:“將軍,豫章是大郡,人口比吳郡、會稽加起來還要多。豫章與丹陽毗鄰,其中山賊互相溝通,兵力太少,恐怕不敷使用。齊並非貪多,隻是擔心誤了將軍大事。”

    孫策緩緩點頭,但臉上的笑容卻不見了。他嚴肅地看著賀齊,語重心長的說道:“公苗,你用兵謹慎,未雨綢繆,這當然是好事。如果可能,誰不想擁有更多的人馬?但眼下情況複雜,吳會粗安,根基未固,不宜大舉興兵,否則消耗太大,難免有殺雞取卵之嫌。”

    賀齊連忙解釋道:“將軍,你愛惜百姓,不願橫征暴斂,我非常讚同。我並非是想多請兵,隻是希望將軍能允許我自行募兵,不用將軍撥付任何軍餉、物資。”

    “我知道你賀家財力雄厚,養得起兵,可是別人怎麼辦?看著你賀公苗一人立功,他們能沒有想法嗎?還是說無須諸將配合,你賀公苗一人就能攻取豫章?你想募多少兵?一萬,兩萬?”

    賀齊的額頭沁出一層冷汗。他啞聲道:“將軍說笑了,賀家哪有這樣的實力,能募兩千人便心滿意足。”

    孫策盯著賀齊看了一會,忽然笑了起來。“兩千人就夠了?”

    “兩千人就夠了。”

    “如果兩千人就夠的話,我讓祖郎配合你。他麾下兩千人可都是精銳,比新募的來強多了。公苗,征伐乃是國事,怎麼能讓你賀家出資呢。你的心意我領了,但公私還是要分清的,你說呢?”

    賀齊汗如漿出,躬身領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2 14:55
第878章 防微杜漸

    國之大事,唯祀與戎。

    祀是祭祀權,在講究天命的時候,祭祀權其實就是政權的合法性。戎則是指兵權,一切政權都是建立在武力基礎上的,政字就是一隻拿著木棍的手指著象征國家的城邑,代表著征伐。

    軍隊是暴力,是政權賴以生存的基礎。兵權向來隻能掌握在最高領導者的手中,任何人企圖染指兵權都是無法接受的。即使是在文化昌明的二十一世紀,哪怕是再民主的國度,也不會容忍私人擁有兵權。兵權一旦落入私人手中,分裂、內戰幾乎是必然的。

    周亞夫為什麼必須死?因為軍隊聽他的,不聽皇帝的。

    孫策就是握有兵權的割據者,他豈能讓這樣的事在自己治下發生。他寧可發展得慢一點,寧可舍棄一些像賀齊這樣的名將,也不會給他們世襲兵權的機會。給他們兵權容易,再想收回來就難了。除了個人的私心之外,他更清楚門閥世家的危害,讓這些已經壟斷了知識的門閥掌握武力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不管是對他還是對這些門閥。

    一個門閥的勝出,往往意味著無數門閥的消亡。

    孫策不僅拒絕了賀齊的要求,而且很嚴厲的警告了他。如果賀齊還抱著這樣的思想不放,他就隻能放棄這位名將了。

    賀齊嚅嚅而退。

    看著賀齊出了帳,孫策歎了一口氣。他想了想,派人叫來林風,又給他增加了兩千人。吳縣是他的根基,絕對不容易有任何意外。林風和這三千精銳就是他的定海神針,即使在最惡劣的情況下也要緊守住,等到他的馳援。

    大敵當前,他擔心的卻不是袁紹,而是吳會世家。豫州、荊州的世家蠢蠢欲動,誰又能保證吳會的世家不會趁機興風作浪?有備無患,有重兵鎮守,他們應該會清醒一些,不至於輕舉妄動。

    兩日後,孫策拔營,率部趕往曲阿。

    ——

    蒼山。

    太史慈站在一塊巨石上,俯視山穀。

    南方的冬天不像北方,氣候依舊溫暖濕潤,山野間蒼綠蔥蘢,除了顏色更深一些外,基本看不出一點蕭索,即使是目光最銳利的鷹隼也會被這滿山的綠色所迷惑,很難看清隱藏其中的敵人。

    但太史慈卻一點也不擔心,他查看了一番,從背上的箭囊裏抽出四枝箭,一枝搭在弦上,三枝夾在掌心,拉開三石硬弓,拉弓放箭。四枝鳴鏑箭發出厲嘯,呼嘯而去,分別射在四棵大樹上,箭矢深入樹幹,箭羽震顫,箭杆上係著的銅鐺發出脆響,在寂靜的山穀間傳出很遠。

    腳步聲響起,四隊人馬從不同的位置出現,奔向箭矢所射的位置。他們並沒有進攻,卻立下了阻擊陣地,將出口堵得嚴嚴實實,就像紮起了一道密實的籬笆。每隊人都不多,多的不過百人,少的隻有二三十人,但陣勢嚴整,分工清晰,衣甲整齊的刀盾手在低地立陣,披輕甲的弓弩手像猿猴一樣爬上山坡,搶占製高點,居高臨下,蓄勢待發。

    太史慈在巨石上坐了下來,兩個衛士提來兩壺箭,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擊鼓,最後一次勸降。”

    “喏。”衛士轉身,搖動手中的彩旗,下達了命令。傳令兵敲響了戰鼓,牛皮大鼓雷鳴,雄渾的戰鼓聲在山穀中回蕩,鬥誌激昂。

    “戰!戰!戰!”近千名士卒齊聲大呼,地動山搖。三聲過後,又鴉雀無聲,讓人不免懷疑剛才那突然出現的吼聲隻是幻覺。因為目力所及,能看到的人馬加起來最多三百人。

    衛士們長刀出鞘,弓弩上弦,警惕地注視著四周,臉上卻看不出一些緊張,隻有必勝的信心。

    跟著太史慈作戰四個多月,大小百餘戰,他們已經對太史慈佩服得五體投地,憑著三百部曲、兩百郡卒入山,不管是麵對幾百人的小股山賊還是麵對上萬人的宗賊,太史慈逢戰必勝,從無敗績。對方人少的時候,他以多欺少。對方人多的時候,他以少勝多。怎麼打怎麼贏,而且人越打越多。

    想成為太史慈的部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東部都尉的編製是兩千人,現在已經有了一千八百多,幾乎每一個人都是太史慈親自挑選出來的,不僅要武藝好、身體強壯,而且要有家室,品格端正,有責任心。即使入編也不代表就一定能留下,如果訓練不刻苦,達不到要求,或者作戰時貪生怕死,隨時都有可能被辭退。

    之所以從軍這麼受歡迎,是因為一旦入編,將士的家屬就能分到三十畝土地,服役期間不用交田租,不用服徭役,受災時官府優先撫釁,有餘糧時官府優先采購,適齡子女還可以優先入學,這麼好的條件不僅吸引了大批普通百姓,也對誘降山賊起到了良好的作用,太史慈也可以高標準、嚴要求的挑挑撿撿,組建起一支真正的精銳。

    有了這支精銳,太史慈戰無不勝,所向披靡,僅僅五個月的時間就將附近的山賊清剿得七七八八。現在被他圍住的是最後一股宗賊,擊敗他們,他就可以提前實現對孫策的承諾。

    一通戰鼓未罷,太史慈背後的山嶺上突然響起一陣喊殺聲,草木搖動,百餘名山賊從山坡上衝了下來,直撲太史慈。與此同時,山穀間也湧出了大量裹著青黑色頭巾的山賊,他們七嘴八舌的喊叫著,衝向太史慈所在的位置。

    “殺死太史慈,賞錢百萬,封……”百步外山坡上,一個中年將領舉起手中的長刀,厲聲大喝,一杆大旗在他身後。

    “才百萬?豈有此理。”太史慈哼了一聲,抬手就是一箭。

    箭矢飛馳而去,那中年將領看了太史慈一眼,不屑一顧,推開想要掩護他的親衛,奪過一麵盾牌,護在麵門。射箭百步,已經是極限,他相信自己手中的這麵牌能夠擋住太史慈的箭。他甚至想好了待會兒怎麼取笑太史慈,一抹冷笑從嘴角綻放,露出一口黃牙。

    “噗!”羽箭沿穿了竹盾,又射中了他張開的嘴巴,從後脖頸透出。笑容凝固在中年將領的臉上,他向後退了一步,轟然倒地,從山坡上一路滾了下去。

    正在衝鋒的山賊頓時大亂,紛紛收住腳步。

    抓住這個機會,太史慈下令攻擊,拉開弓,一口氣連射十餘箭。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3 17:45
第879章 太史與賀齊

    山間道路崎嶇,行走不遍,即使是最擅長走山路的山賊也要留心腳下,一不小心就會失足摔倒。太史慈的部下占據了有利地形,用弓弩進行射擊,幾乎不用挪窩,專心射擊,又快又準。山賊們雖然也有弓弩,但他們自製的竹弓木弩無法和製式軍械相比,又沒有合適的隊形,無法形成有效的殺傷,堅持了很短的時間就被射殺數十人,剩下的人見取勝無望,落荒而逃。

    鼓聲再起,太史慈身邊的士卒開始追擊,他們三五成群,刀盾手在前,弓弩手在後,刀盾手除了負責掩護,還負責清理落單的山賊。這些山賊大多已經嚇破了膽,無心再戰,隻想逃跑。就算個別有勇氣的也不是這些配合默契的士卒對手,不是被砍倒在地就是被弓弩射中。

    一通鼓罷,包圍圈縮小了一圈。太史慈下令停止前進,抓緊時間調整陣型。這些並不需要他親自負責,每個伍長、什長都知道應該怎麼做。在這種地形作戰,三五個人就能控製一個節點,視線之內也不過三五十人,屯長就是最高指揮官,旌旗戰鼓的作用大打折扣,喊叫和手勢才是最有效的溝通方式。

    一刻鍾後,準備就緒的戰鼓聲紛紛響起,太史慈再一次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包圍圈又一次縮小,雖然緩慢,卻非常堅決。山賊們慌了,拚命突圍,但四個出口都被堵住,雖然他們全力衝殺,卻無法突破堵截,反倒暴露在弓弩手的麵前。大部分人根本接觸不到刀盾手就倒在了箭下,屍體重重疊疊,很快就在穀口堆起了一人高的屍牆,鮮血彙聚在一起,沿著山坡蜿蜒流淌。受傷未死的山賊發出絕望的哀嚎,哭喊著向同伴求援,希望有人能救他們一命。

    鼓聲一通又一通,包圍圈越來越小,倒下的山賊越來越多。當所有的山賊都被堵在一個百餘步的山穀中時,山賊們絕望了,紛紛放下武器,跪地投降。幾個宗帥失魂落魄在站在人群中,麵如死灰。

    太史慈隨即宣布了納降的條件,殺死宗帥者可得田百畝,殺死小帥者可得田各數十畝不等。

    話音未落,幾個宗帥就被人砍倒在地,連一個全屍都沒有。不僅宗帥、小帥,但凡有點官職的山賊都被砍倒,連跪地投降的都沒放過。至此為止,這股山賊算是徹底覆滅,剩下的全是一些烏合之眾,隻能任太史慈擺布。

    按照孫策的既定政策,戰敗而降的山賊一律不得留在原址,除了率部投降的將領可以保留數百人之外,其他的全部遷去屯田。太史慈將俘虜們帶出山,加以甄別,分別安置。

    這時,虞翻趕到鄞縣,傳達了孫策的命令,讓太史慈完成征剿山賊的任務後盡快北上。太史慈大喜,將手頭的事交給虞翻,自己帶著親衛立刻出發。

    ——

    五日後,太史慈到達錢唐,在驛舍借宿時,遇到了賀齊。

    賀齊很意外。他對太史慈一直很關心。孫策見他第一麵的時候,就將他與太史慈相提並論。無形中,他們已經成了競爭對手。他知道太史慈的任務,原本以為太史慈還在山裏戰鬥,很可能無法在約定的半年時間內完成任務。他是會稽人,又做過幾任縣長,太清楚這些山賊的底細了。不是無法擊敗,而是無法清除。太史慈一個外地人,又隻有三百部曲可用,想在半年內完成任務是根本不可能的。

    賀齊主動請太史慈喝酒。太史慈也知道孫策對賀齊評價甚高,欣然赴約。這是兩人第一次私下見麵,開始難免有些拘謹,酒過三巡,心防稍減,又誌趣相投,兩人便說得熱絡起來,賀齊問起了太史慈的任務。太史慈也不隱瞞,將自己這半年時間的作戰成果大致說了一遍。

    賀齊停杯,仔細打量著太史慈。他倒不是懷疑太史慈,而是覺得太不可思議了。前後隻用了五個月時間,太史慈轉戰於方圓百裏的山中,所擊輒破,而且每一戰都是斬其酋帥。如果隻是偶爾,賀齊自信也能做到,但每戰如此,這就有點嚇人了。

    “敢請子義詳言。”賀齊正正衣冠,很莊重的拱手施禮。

    太史慈連忙放下酒杯還禮。了解了賀齊的疑惑後,他無聲地笑了。他知道賀齊也是山地戰的行家,而且精通練兵之道,麾下將士都是精銳,與普通人相比,他已經算是上高手。可是賀齊一直沒有遇到真正有實力的對手,所以沒能逼出他所有的潛力,離真正的巔峰還有一段距離。

    這就是高手和絕頂高手之間的距離。

    打個比方,賀齊就是幾個月前的他差不多,罕逢敵手,但也沒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對手都太弱,隨便打打都能贏。直到遇到祖郎,尤其是被祖郎堵在山寨裏兩天,眼睜睜地看著祖郎擊殺了陳敗、萬秉等人,又重創了石堅,他才發現取勝變得無比艱難,必須要使出渾身解數,絞盡腦汁,還要付出無數的心血和耐心才有一線可能,即使如此,他要想贏得一次勝利也非常不容易。每天在生死的邊緣上行走,對他來說不僅是體力上的考驗,更是心理上的考驗。

    那短短的兩個月時間裏,他的進步比以前的十幾年還要大。

    “公苗兄,欲成高手,天賦、努力、時運不可偏廢,有天賦,不努力,隻能小有成就,難登大雅之堂。沒天賦,僅憑努力,也難窺殿堂之妙。既有天賦,又能努力,可出類拔萃矣矣,對手又難尋。沒有旗鼓相當的對手就很難全力以赴,縱有驚天絕技,也沒有施展的機會。”

    賀齊笑道:“還請子義指點迷津。”

    太史慈沉吟片刻。“我渡江不足一年,大小百餘戰,特別是與祖郎交手的那兩個月,受益良多。但是讓我印象最深的一戰,卻是我伏擊孫將軍不成的那一戰。公苗兄如果有興趣,我不妨給你講一講。”

    賀齊大笑,拍案叫道:“不瞞子義,我也聽人說過一些,若能聽子義親口解說,一定更有趣。”

    太史慈笑笑,眼神有些迷離。“那一戰,可以說是我有生以來,遇到高手最多的一次。武衛都尉許仲康的那一眼,讓我意識到絕頂高手和高手之間那毫厘之差何以能決定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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