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平天策 作者:無罪(連載中)

 
Babcorn 2018-4-4 17:32:1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2 739136
Babcorn 發表於 2018-6-1 11:58
第四百七十章 急躁

    無數淒厲的慘叫聲在浮橋上響起。

    那一道道細影都是黃豆大小的黑蟲,很像是牛馬身上的那種牛虻,然而即便是蜂巢被損毀的野黃蜂都沒有這些黑蟲瘋狂。

    這世上有很多飛蟲都是不顧一切的追逐火焰,即便明明感覺到火焰的灼熱,明明知道自己投入火中就會死去,但一種不知何時形成的本能,還是驅使著它們這樣做。

    現在這些黑蟲比那些黑夜之中追逐火焰的飛蟲還要瘋狂,而那些被藥粉沾染的北魏軍士,包括這名修行者,便成了它們眼中比那些火焰還要更為吸引百倍的東西。

    這些黑蟲落在這些北魏軍士的身上,然後奮不顧身的朝著新鮮的血肉之中鑽進去,一直鑽進去,直到自己的身體在這些新鮮的血肉之中都承受不住,被擠壓得碎裂開來。

    淒厲的慘叫聲裡,有無數隻有強大的修行者才能聽得清楚的它們的爆漿聲存在。

    這些黑蟲體內的青黃色的體液在和那些新鮮的血肉接觸的剎那,便將那些新鮮的血肉腐蝕,化為膿液。

    浮橋上那些所有沾染到藥粉的北魏軍士,臉上和身上都冒出了晶瑩的膿包,他們慘叫著抓去,只抓到一團破碎的絮肉。

    他們的臉爛了,裸露在外的肌膚爛了。

    即便如此,這些人卻沒有馬上死去,在痛苦中抽搐,在浮橋上跌倒,扭動,落水。

    即便是這名第一時間想到了某種可能,決然的將自己化為重石砸入水中的黃袍修行者都沒有能夠倖免。

    數十道細影強橫的穿過他落水時濺出的浪花,然後嗤嗤的入水。

    這些黑色的細影在渾濁的水中帶出道道白線,它們的身體細小,比這名黃袍修行者在水中的身影更快。

    當這名黃袍修行者體內的真元往外炸開之前,它們之中的絕大部分已經深深的鑽入了這名修行者的血肉之中。

    一聲沉悶的巨響在水下響起。

    數十根浮木往上飛起,巨大的浪花攪動著數十丈之內的一切浮物,連河底的淤泥和那些碎屍都攪動在一起,讓人覺得無比的噁心。

    那名黃袍修行者在慘嚎聲中破水而出,那些黑蟲在他體內震成粉碎,但他強大的力量同樣將這些黑蟲的毒液變成了無數細絲,穿刺到他體內任何一個角落。

    污水在他的身上如瀑般流淌下來,他在水中往半空中飛去,但是他的身體肌膚血肉卻片片脫落,只是數個呼吸之間,他的慘嚎便已經斷絕。

    他身上已經沒有完整的血肉,如同一架朽骨掉落下來,啪嗒一聲,慘在下方的一塊浮木上。

    海浪一般的驚駭尖叫聲在江心洲和岸上的北魏大軍之中響起。

    那些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如同潮水一般往後退去。

    隨著大軍之中很多戰車上的拍擊聲和後方的戰鼓聲響起,前方這些北魏軍士後退的腳步才被硬生生的勒停。

    很多人都在渾身發抖。

    連城牆上的那些北魏軍士也是。

    蕭素心轉過身去。

    她之前在來時就已經知道白蘭郡郭家的這些東西砸下去之後便是這樣的結果,但她此時還是不忍去看這種人間煉獄般的畫面。

    林意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他的心境有些波動,除了這些死得太過淒慘的北魏軍士之外,更多的還是因為這名黃袍修行者。

    這名黃袍修行者的修為極高,真元炸開時產生的巨浪拍打著城牆都讓城牆有些震顫不安,但這名黃袍修行者卻又未到神念境。

    他應該是一名承天境巔峰的修行者。

    這名黃袍修行者從岸上掠來,到這裡來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因為他先前的話語要來挑戰他。

    只是太過湊巧。

    這名黃袍修行者才剛剛過來,郭家的這些毒蟲就已經砸了下去。

    “抱歉。”

    林意對著這名黃袍修行者的屍骸微微躬身行了一禮,在心中說道:“理應和你公平一戰,但是來的真的不巧。”

    沒有多少人在意他此時的想法。

    “白蘭郡郭家的東西。”

    那輛寬大戰車上端坐著的姓席的統帥臉色陰沉至極,“死掉的是什麼人?”

    “是邱東狂,冬雲劍院的修行者。”

    他身旁那名軍師很清楚他在意的是什麼,輕聲稟報導。

    “雖說不聽軍令,死掉只是咎由自取,但你們的性命在戰場上都不屬於你們。冬雲劍院既然派了修行者來參戰,修行者不聽指揮,冬雲劍院自然也難免責罰。”

    這名姓席的統帥冷厲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鼓動著真元,他的聲音幾乎傳遍了這支軍隊的每個角落。

    除了孤兒,所有的普通軍士都有家人。

    他之前已經提醒過這些普通軍士的家人,現在他提醒的,是這些修行者的宗門。

    無論是南朝還是北魏,一切宗門和修行地必須為王朝服務,很多修行宗門已經存在了千年,但對於兩個王朝的戰爭而言,任何修行宗門都是可以犧牲的對象。

    “什麼面子,什麼榮光,都沒有打贏這場仗重要。”

    這名姓席的統帥寒聲接著道:“是軍隊讓你們絕大多數人吃上了肉食,而不是某個修行者,所以永遠都不要覺得個人的意志比軍令更加重要。不同的位置思考的東西不同,所以不要站在你們的位置上思考東西。”

    他的這些話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很多修行者安靜下來。

    然而其實更多的並非是無法反駁,而是很多人的注意力被他這些話從恐懼之中帶了出來。

    很多人因為他這些話,潛意識裡產生了一種直覺,直覺聽他的軍令,便會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郭家的東西對於神念之下的修行者而言,只有用命去填。”

    這名統帥身後的軍師輕聲說道:“尋常辟毒藥物也無法對這些東西造成威脅,所以必須用火攻,必須等主軍到來。”

    這名席姓統帥沉默不語。

    他身後這名軍師接著輕聲道:“楊癲的軍隊至少要到明日正午…最快也是到明日日出之後才會到。即便我們主軍要在入夜時才會到,但一夜的時間,我想不到將軍您會因為什麼理由而攻不破這座城。”

    從這名軍師的話語裡,這名席姓統帥明白了自己太過急躁。

    “明日清晨,我要在這座城的城牆上看日出,拿那林意的頭顱當酒杯。”他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答應了這名軍師的請求。
Babcorn 發表於 2018-6-1 11:58
第四百七十一章 變強

    有些人的急躁並非對自己沒有信心,而是太過好勝。

    這名身材異常魁梧的北魏統帥是席如愚,他在北魏和楊癲、刑戀、奚康生等人齊名,然而無論是在北魏邊境平亂,還是在之前削藩和一些氏族私軍的戰鬥裡,他所率軍隊的戰績和其餘幾人卻無法相比。

    對於他而言,在其餘將領面前他並不著急表現自己,也不需要和人去比較,但是楊癲不同。

    不只是他不能輸給楊癲,最為關鍵在於,楊癲是中山王元英的部下,但他卻是慕容家的家將。

    在北魏朝中,中山王元英和尚書左臣為首的一些官員都是北魏的頂樑柱,然而兩派之間在政事上互為節制。對於任何權貴而言,爭到最後爭的都是皇族和一些巨富門閥的支持,以及兵權的掌控。

    兩方派系在戰鬥之中,自然想要牢牢的將兵權握住,然後憑藉更好的戰功,再往上攀登,壓制對方派系的將領。

    “只是彈丸小城,即便您不再發任何軍令,我都可以讓您在明日日出之前如願以償。”

    他身後的軍師平靜的看著他的背影,輕聲說道。

    席如愚自嘲的笑笑,道:“說的是。”

    然後他擺了擺手。

    這便是示意他的這名軍師可以隨意。

    他很清楚自己這名軍師的能力。

    既然他都反應過來自己太過急躁,自己的一些做法可能會在將來給自己帶來很大的隱患,那便不如放權讓自己這名軍師來做。

    一聲聲傳令聲此起彼伏的響起。

    ……

    “他們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攻城。”

    齊珠璣凝立在牆頭,他也始終只是將自己看成為鐵策軍的軍師之一,而絕對沒有將自己當成鐵策軍的悍將之一。他知道自己在林意和魏觀星這些人面前,根本無法比較悍勇。

    他深深的皺著眉頭,仔細的看著此起彼伏的軍令聲中,那支北魏大軍的變化,道:“他們接下來會加寬和加固浮橋,林意你要不要去休息一會。”

    “我和你們不一樣,我不需要冥想修行去煉化一些東西補充真元。我待會只需睡一會,但現在精神還太過振奮,應該不可能入睡。”

    林意說的是事實。

    他此時渾身已經有些痠痛,體內的許多血肉經脈其實已經超過所能承受的極限,然而氣血急速奔流之下,他此時耳目清明,卻是頭腦反而清醒到了極點,這是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亢奮之感。

    尋常的武者和修行者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感受,因為他們體內的氣血不可能像他這樣瘋狂的奔行那麼久的時間,否則恐怕血脈和心臟都會炸裂。

    除了當年的大俱羅,別的修行者不會有這樣的經驗,而他現在也不知道,若是自己真的強迫自己入睡,接下來會不會反而出現那種極度亢奮之後的極度虛弱。

    與其這樣,他不如繼續堅持下去。

    只要劍閣的人能夠到來,有原道人這樣的強者存在,鐘離城便又能支持很久。

    他出身將門,他很清楚行軍打仗就是有一名高高在上的主帥在調動全盤的旗子,只要有一處出現變局,便或許能夠牽動全局。

    鐘離城只要能夠拖住對方大軍的腳步,那南朝和北魏的這場戰爭,就會出現不一樣的變化。

    對於和林意修行有關之事,齊珠璣根本不會發表任何的看法或是建議。

    他點了點頭,道:“那我去庫房翻翻,看看是否有什麼合適的藥物可以補充真元。”

    ……

    林意開始吃東西。

    一名鐵策軍軍士極為尊敬的在他身側,用潔淨的溫水將行軍口糧調成糊狀,而另外兩名鐵策軍軍士則用葫蘆瓢舀水沖洗,用絲瓜筋擦拭著他身上的污穢。

    這三名鐵策軍軍士平時都是火頭軍,在行軍過程之中他們負責這三百鐵策軍的飲食,此時這絲瓜筋就是那種老絲瓜的內囊,平時用來刷洗鍋子所用,但先前這兩名鐵策軍軍士試著用軟布擦拭時,卻發現那些血污根本擦洗不淨。

    雖然沒有利器能夠真正的刺入林意的體內,但是那些箭簇,敵人的刀劍,還有修行者的真元,這些力量衝擊著沾染在林意身上的鮮血,卻是將這些色澤都似乎印到了林意的肌膚內裡。

    林意脫去了天辟寶衣,他赤著上身,在這種時候邊有兩名鐵策軍軍士幫他擦拭身體,他邊大口喝著行軍口糧,但無論是他還是其餘的軍士,卻沒有一人覺得這種畫面有些不協調。

    相反看著他身上密佈著的各種印記,那些就像是深深打入他身體裡的乾涸血跡,所有的人眼中都湧出更多的尊敬。

    他們可以理解天辟寶衣幫助這名年輕的修行者抵擋住了諸多的利器,但他們都十分清楚,這種極薄的衣衫不可能阻擋得了力量加身的痛苦。

    當時的確很痛。

    但痛著痛著卻往往就形成了習慣。

    在戰鬥之中,林意覺得自己已經漸漸習慣那種痛苦。

    而現在,他渾身開始發癢。

    不是被這兩名鐵策軍軍士擦得發癢,而是從血肉深處,那些力量深入之處開始泛出。

    那些被銳器重擊的血肉深處,開始像是有無數隻螞蟻在爬行。

    他的身體依舊很燙。

    即便是涼水沖上去,都很容易形成一層白霧。

    林意深吸了一口氣,他沒有停止吃東西。

    他可以輕易的感覺得出來,那是受損的血肉在生長,無數絲無比細小的血肉被打散,然後現在正重新絞合在一起。

    他沒有覺得那些血肉僵硬。

    傷疤往往會比正常的血肉要僵硬。

    然而那些血肉卻似乎更強韌,更有彈性,更有力量。

    這個時候他突然想到了葉清薇。

    他在南天院時的師姐。

    他當然對葉清薇沒有特別的兒女私情,但這種如煉獄般的血腥戰場的閒暇時分,卻似乎分外容易想起那種靜謐安詳的時分。

    他想到自己當時修煉時,葉清薇幫他擊打時的樣子。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樣的往事讓人愉悅,而此時力量的提升,也讓他感到愉悅。

    此時那支北魏大軍裡,應該還沒有人想到,他在如此激戰過後,並沒有傷痕纍纍而虛弱,他反而在變強。
Babcorn 發表於 2018-6-1 11:58
第四百七十二章 冠者

    城牆的一端響起了一些爭執的聲音,但很快平息。

    爭執的原因是城中的一名書吏帶著一名學生硬要在城牆上行走。

    這名書吏叫做崔淮,是生在淮水畔的本地人,他的官銜低微得可以忽略不計,以至於俸祿都不夠養家,平日其實大多的收入來源是靠在家中教書。

    他的一手字寫得極好,在鐘離城中頗有名聲,很多不識字的人要通家信都往往找他幫忙,而且他閒暇時便在城中書局指導刻版印製一些故事書籍,城中大人小孩都愛看。

    他代人寫家信幾乎不收錢財,最多收些紙墨費用,而城中許多軍士都找過他幫忙,現在攔著他不讓行走的,倒是平時那些都認識他的軍士,覺得像他這樣的文士到這種地方來,說不定一支流矢就能要了他的命。

    然而這崔淮卻是堅持,那些軍士阻攔了幾句見是無用,便有幾人持盾護著他,這些軍士是恍惚聽了個大概,知道這名書吏要如實記載這一戰的經過。

    這些軍士想著這倒是對王朝宗等人有利,畢竟王朝宗等人是兵變奪了兵權,有這樣一名書吏著書記載,至少朝中那些權貴也能弄清事情原委。

    這些軍士想著的,是萬一王朝宗等人能夠活下來的今後的事情。

    但這名書吏心中卻是未存任何僥倖之理。

    他對城中情形也十分清楚,此時看著河對岸那密集如林的北魏大軍,覺得這城中死守的將領和軍士都會最終戰死在這裡。

    越是如此想法,他看著林意等人的目光裡,便越是充斥深深的敬意。

    緊跟在他身後的一名書生是他的學生謝鈺,他也不過和林意等人差不多年紀,膚白,瘦弱,看上去拘謹,但眼睛裡卻沒有多少畏懼之色。

    “仔細看著,仔細聽著。”

    崔淮看著不遠處清理出來的那些南朝軍士的遺體,輕聲對著身後的學生道:“你應該記得我讓你跟我讀書而不要入軍時的那段話。”

    “學生謹記。”謝鈺看著那些血肉模糊的遺體,雙拳不斷握緊,輕聲道:“先生您對我說,我天生瘦弱,便是有一腔熱血,上了戰場,也可能砍殺不了一名敵人便被殺死,但有時候筆墨也有著不同的力量,紙是白的,墨是黑的,只要我們讀書人落筆下去,只要是真實的記載,便是成了史實。”

    “人卑言微,身份越低,說話往往不被人重視,但是讀書人著書立傳不同。那些權貴的話,反而沒有多少人聽,沒有多少人信。”崔淮嘿嘿一笑,臉色卻是漸寒,“若是這裡所有人都死了,總需有人告訴天下人,誰高義,誰懦弱。至於對錯,那讓天下人評說。”

    平時自己的老師講述的道理已經足夠多,謝鈺自然認同,他只是再次用力點頭。

    “像王將軍,林將軍這種英豪,他們的故事不可埋沒。”崔淮微微眯起眼睛,道:“你我各自書寫所見所聞,到時我的一份書稿,我會壓在城中土地廟神像後的那石爐下,至於你,我和你七叔說好了,等到夜裡,他從南邊暗渠處把你送出去。”

    “什麼!”

    謝鈺一直安靜的聽著,聽到此處,卻是大吃了一驚,豁然抬首。

    “若是入不了夜,這城就破了,你走不了,那便也就算了,你七叔是老船工,那處暗渠修時他又在,若是到了河裡,連他都帶你走脫不了,那也算是天命。”崔淮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多說什麼。

    謝鈺的眼眶頓時紅了,他看著自己老師分外堅毅的面目,最終說不出話來,只是在深深躬身行禮時,眼淚唰的流了下來。

    ……

    就在這名書生落淚之時,一些意志如鐵的軍人眼眶也是微紅。

    只是他們比這名書生更有經驗,他們沒有低首,而是抬頭。

    這樣他們即將溢出眼眶的眼淚便不會輕易的流淌。

    城中有一些營帳,原本便是鐘離城中守軍搭建起來,準備給不時到來的援軍所用,但此時大多數卻變成安置傷員所用。

    這幾名意志如鐵的軍人都是從道人城中殺出的將領,他們此時身前的塌上安置著的便是道人城的主將晉冬。

    晉冬的身上有很多傷口,但此時最難纏的卻是一道看上去很細小的飛劍傷口。

    這道傷口在他的左肋,因為傷口只是細細的一條紅線,連鮮血都沒有流淌出多少,所以之前甚至都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只是和一些不起眼的傷口一樣,做了簡單的包紮。

    然而此時他們已經用了手頭上最好的藥物,甚至用真元來幫助擠壓內裡的傷口,卻依舊無法阻止這道傷口不斷往外流淌鮮血。

    這道飛劍上帶著的一些古怪力量在過往的數個時辰追溯著晉冬的血脈往上,將附近的數條重要經絡都撕裂,甚至數條銳利的劍氣如同釘子一樣釘入了晉冬的內臟。

    此時這幾根釘子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不拔的話,晉冬就將這樣慢慢的死去,拔的話,可能傷勢瞬間惡化,死得更快。

    他們束手無策,難受,無奈。

    但最讓他們此刻哽咽的是,他們都見了晉冬是如何英勇戰鬥,但此時晉冬在死去,道人城卻是早已失了,說不定將來,連這裡都失守之後,遠在建康城裡的那些人,或許還會認為晉冬也和那些畏戰的將領一樣昏庸無能。

    這是他們心中最難以忍受的。

    一株開著粉紅花的合歡樹的樹蔭籠罩著就近的一處街巷出口。

    一名老人靜靜的從那處街巷之中走了出來。

    他身穿著很尋常的麻布衣袍,看上去十分蒼老,而且身上的血肉都似乎被歲月侵蝕乾淨,瘦削到了極點,然而他的頭上卻戴著一頂奇特的玉冠。

    這玉冠是極為獨特的凝脂白玉,但是卻又有一些天然的血線,如雲霧般形成紋理。

    沒有人注意到他何時到來,但這樣的老人在出現的剎那,便自然會吸引很多人的實現。

    “前輩,你是?”

    當他朝著晉冬的這座營帳走來時,幾名將領十分警惕的面對他行了一禮,同時問道。

    這名老人並沒有解釋什麼,他只是朝著這幾名將領擺了擺手。

    只是簡單的擺了擺手,便有一種非凡的氣勢,讓這幾名將領感到由心的顫慄,但與此同時,他們都很自然的感覺到,這是真正的長輩在面對小輩打招呼。

    他們都感覺得出來,這名老人自然不是來自北魏的敵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8-6-6 10:40
第四百七十三章 我們的天下

    這名老人很自然的掀開營帳站到了昏迷不醒的晉冬面前。

    他感知著晉冬體內的傷勢,眉頭不自覺的微微皺了起來,接著他伸手朝著晉冬那處還在淌血的傷口拂了過去。

    他的手指並未真正接觸晉冬的身體,然而有一道精純的真元卻是從他的指尖析出,緩緩的透入晉冬的體內。

    那些如釘子一樣頑固的劍氣從傷口之中緩緩被逼出,與此同時,他的真元帶著一種令在場這些將領無法理解的味道,將那些傷口一一撫平。

    晉冬這道劍創不再流血,但這名老人並未就此收手,他的真元平緩但無比強大的耐心穿行在晉冬的經絡之中,將晉冬體內幾處淤塞的經絡都溫和的打通,這才停止了施為。

    這些守候在晉冬身側的將領感知著這樣的變化,心中大定的同時對這名老人生出無限感激,但既然這名老人先前並未回答他們的問題,他們便不好再多問。

    這名老人知道晉冬會醒來,但他並未等待,他靜默的出了這頂營帳,然後走向陳盡如所在的營帳。

    先前是容意一直在陳盡如的身邊,現在容意等人都已經去了北牆,此處便安排了一些城中的醫官照料。

    即便是這些醫官,看著這名老人時,都感覺到了這名老人迥異於其他修行者的氣息。

    這名老人並沒有馬上進入陳盡如所在的營帳,他在營帳門口深鎖著眉頭認真的思索了數息的時間。

    陳盡如的傷勢對他而言已經太過棘手,他也不可能對陳盡如起到真正的醫治作用,消耗自己寶貴的真元在一名可能注定很快死去的人身上,這似乎不太值得。

    但他最終還是走進了營帳。

    嗤嗤嗤嗤數道低微而急劇的破空聲在他指尖響起,一些凝聚的真元極為精準的刺入陳盡如的竅位,將陳盡如的氣機全部封死。

    “去救治其他人吧。”

    這名老人對著這些守著陳盡如的醫官輕聲卻不容置疑的說了一句,然後朝著不遠處的北牆而去。

    封死氣機便如同冰凍,但這種手段也不能持久,只是能夠為陳盡如爭取數日時光,只是數日過後,沒有那種擁有逆天手段的醫師到來,陳盡如便根本不會醒來,會直接死去。

    ……

    像這名老者這樣的存在,只要他不再刻意隱藏,便自然不可能不引起所有修行者的注意。

    停留在牆下的數輛馬車中,柴油鹽這名皇宮裡的供奉首先感應到了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神聖氣息,他震驚的睜開眼睛,然後走出馬車。

    “您是劍….”當第一眼看清這名老者的身影,看到這名老者頭上戴著的那頂玉冠,柴油鹽的腦海之中便直接想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名字。

    “是我。”

    這名老者看著他微微頷首,很直接的點頭。

    “怎麼連您都…”

    柴油鹽震驚到有些失聲。

    在整個南朝,除了南天三聖之外,即便找得出比這名老者修為更高的存在,但也很難找得出比他資歷更老,並得以封侯的修行者。

    他是劍溫侯,蕭衍起兵最終能夠坐上皇位,除了南天三聖之間的戰鬥之外,他也佔著很大一部分原因。

    在很多場艱苦卓絕的戰鬥裡,他都始終在蕭衍的身側。

    “我因為林意而來。”

    劍溫侯看著他,說道:“原本是要殺他。”

    “原本是要殺他?”

    柴油鹽愣了愣,他原本也是要來殺陳盡如,但是他現在希望陳盡如能夠好好的活著。

    “我…”

    他想要開口說什麼,然而他只是來得及說出這一個字,劍溫侯已經打斷了他:“不用麻煩,從他到這座城裡,我就一直在看著他。”

    ……

    城牆上很快引起了一陣騷動。

    “見過前輩。”

    林意來到登臨北牆的這名老者的面前,躬身行了一禮。

    “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修行者,但是很好。”

    劍溫侯溫和的看著林意,輕聲道:“有你這樣的修行者存在,鐘離城便有可能守得住。”

    林意原本便已經感知出對方沒有殺意,此時聽著他的這句話,不由得心中一動,“前輩您是要幫我守城?”

    “欠人恩情當然是很麻煩的事情,但和皇帝陛下的恩情相比,畢家對我的恩惠不算什麼。”劍溫侯看著林意搖了搖頭,“幫你守城這句話說得自然不對,這原本就是我們打下的江山,說是守城,那也是你在幫我們守。”

    “說法不重要。”

    林意笑了起來,“和生死相比都是小事。”

    他的笑容此時顯得很輕鬆。

    在當年劍溫侯歸隱稻城之前,便已經是入聖境的亞聖。

    這樣的人,原本看他一眼,他就死定了,但現在卻成了江對面那支北魏大軍的敵人。

    他之前並沒有信心能夠堅持等到魏觀星和劍閣的人到來,但是現在,他有了信心。

    “在靈荒到來之前,若是我在這裡,或許對方發現之後,會徹底放棄攻下這座城。”劍溫侯淡淡的看著對面的北魏大軍,說道:“神念境之上的修行者之所以被稱為半聖,而入聖境的修行者之所以被稱為亞聖,除了神念之上力量和承天境有著太過明顯的區別之外,還在於神念之上即便真元大量消耗,卷吸天地靈氣的速度也比尋常的修行者快出很多。即便我們的真元在戰鬥之中消耗一空,但只需要一些時間,我們依舊能夠形成一些真元。哪怕是很短的時間,哪怕是很少的真元,以我們的手段施展,神念之下的修行者依舊不可能殺得了我們。所以在靈荒之前,所有入聖境的意見都值得天下重視,而南天三聖,更是能夠直接左右天下。但現在不同,現在這裡的天地靈氣太過稀薄,真元消耗掉了便是消耗掉了,真元不可能得到補充。若是我的真元消耗乾淨,不需要對方任何修行者來殺我,我可能都會死,因為我已經太老。”

    林意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他之前和原道人有關修行做過一些探討,但並未涉及這方面的問題。

    劍溫侯在戰鬥之中必須重視的問題,同樣也是原道人的問題。

    “神念之上的修行者,我會酌情出手。不到神念的修行者,我便不會浪費絲毫真元,都需要你解決。”劍溫侯沒有什麼停留,他看著林意接著說道:“戰陣和修行者之間的戰鬥沒有什麼區別,便是永遠都不要落入對方的算計和節奏,現在既然他們不想再找你廝殺,那你便直接找他們。”

    “原本沒有前輩你這樣的人在,我自然不敢在這支大軍面前隨意放肆,但現在就不一樣,您不說,我也是這樣想。”林意笑了起來。

    他也沒有再多廢話,轉身走向城牆的最邊緣。
Babcorn 發表於 2018-6-6 10:40
第四百七十四章 戰冬雲

    明明佔據著絕對的優勢,只是選擇何時以及用何種代價攻下鐘離城,但鐘離城裡那名年輕的南朝將領林意之前不知疲憊的戰鬥,或者說不知疲憊的純粹殺戮,卻是讓這支北魏大軍都被一種詭異的氣氛所籠罩。

    至少一開始瀰漫在這支大軍之中的那種優越感已經完全消失。

    很多人的目光不時有些焦躁和疑慮的停留在鐘離北牆之上,當看到林意的身影再次出現時,即便此時熾烈的夏日陽光火辣辣的曬在身上,這些人卻都不由得呼吸微頓,心生涼意和不祥之感。

    那名軍師原本喚集數名將領,正在安排入夜前的各種軍械調度,此時感覺周圍氣氛奇怪,往牆頭看去時,林意已經從牆上跳了起來。

    一片抑制不住的驚呼聲如潮水一般響起。

    原本安心的坐在席上的這名軍師豁然站了起來。

    “簡直不可理喻。”

    看著如石頭轟然砸地的林意,此時這名軍師的心中響起如是聲音。

    這支北魏大軍中,沒有人知道林意要做什麼。

    只是林意也並沒有給他們猜測的時間,他在搖晃不已的浮木上穩穩站定,身影給人極度強悍的觀感,然後他緩慢而堅定的朝著前方繼續行去,同時出聲:“鐵策軍林意在此,神念之下,誰敢前來一戰!神念之上,若不要臉,也可前來一戰!”

    一片嘩然。

    無數憤怒的聲音響起。

    林意的這兩句話很隨意,很霸道,充滿著**裸的蔑視和挑釁意味。

    這名喜怒不形於色的軍師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他原本自己都已經說服席如愚在入夜之後等著主軍的大量軍械到來之後才一舉破城,然而此時,連他都覺得計畫應有所調整。

    “所謂軍心,只是大多數軍士一時的振奮與否,只要不導致潰敗,便不重要,戰勝之後,他們對將領自然敬佩擁戴,但修行者的效忠與否對於將軍卻更重要。”

    這名軍師走到席如愚的身側,用唯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輕聲道:“哪怕是最終勝了,但讓這些修行者覺得在將軍手下太過窩囊,他們也會變心。”

    席如愚的身材極為魁梧,他的影子如傘蓋將這名軍師的身影遮住。他的面相看上去也十分粗豪,然而實際上他擁有一切優秀將領必備的潛質,比如心思縝密,比如足夠冷酷,比如擅長傾聽自己的聲音和不輕易發表任何關鍵性的意見。

    聽著這名軍師的聲音,他只是微微挑眉,示意軍師可以繼續說下去。

    “我會給予這些修行者想要的東西,除非他們自己接下來改變主意。”這名軍師看著他,輕聲道:“冬雲劍院的邱東狂死了,再加上先前您說的那些話,冬雲劍院的人對您必定十分不滿,對您十分不滿的人…如果給他們報仇的機會,他們都依舊殺不死林意的話,那就讓他們去死。”

    席如愚點了點頭,他很滿意,這也是他心中所想。

    ……

    數聲軍令低沉的響了起來。

    當聽見這樣的軍令,有數名修行者第一時間站了起來,然而當看見一輛馬車前的那數人動作之後,這些第一時間反應的修行者也都停了下來。

    那些是冬雲劍院的人,的確比他們任何人都有資格去第一時間挑戰那名南朝的年輕修行者。

    冬雲劍院的人很憤怒。

    因為他們敬愛的師兄邱東狂死得太過冤屈。

    他們所有人都想為邱東狂報仇。

    所以這數名冬雲劍院的人齊齊朝著江心洲掠了過去。

    一名身穿白衫,身影如同翩翩白鶴的修行者第一時間發出了如雷般的厲喝聲:“冬雲劍院杜雲闊,來戰!”

    林意聽出了這聲音裡的憤怒。

    他第一時間聯想到了死在郭家毒蟲之下的那名北魏修行者,想到對方必定和那人有關。

    所以他微微躬身,致歉。

    然而這名冬雲劍院的修行者根本不想接受他的歉意,或者說,根本不想和他消磨任何時間。隨著這樣如雷的厲喝聲,一道狂暴的飛劍出現在明媚的陽光裡。

    這道飛劍顯得極為暴躁,纖細的劍身在空中呼嘯著,急劇的震顫著,帶出了無數道飛羽般的氣流。

    沒有任何的花巧,沒有任何的劍式,這道憤怒的飛劍只是從半空之中筆直的墜落,朝著林意的身前刺來。

    冬雲劍院的這名修行者此時只求快。

    快,有的時候便是最難防的劍式。

    對於他而言,哪怕林意勉強能夠鎖定他飛劍的每一個身位,即便是兩人的力量全力對沖,他也無所謂。

    他不在意自己的真元,也不在意自己是否會遭受重創。

    他只要報仇,為自己師兄報仇。

    林意的身體還未完全抬起,這道飛劍便已經距離他的頭頂不過數丈。

    他的眼中依舊有歉意,但感知著這道滿是玉石俱焚之意的飛劍,他的左拳帶著冷酷之意直接砸了出去。

    轟的一聲爆響!

    他體內的大量丹汞隨著他的發力轟了出去,形成一道實質的丹汞劍,狠狠砸在這道飛劍上。

    只是這道丹汞劍的力量,並不足以和這柄飛劍抗衡。

    飛劍上發出刺耳的震鳴聲,將他的丹汞劍撞擊成粉,嘶鳴不已,震顫不已但繼續向前。

    只是這道飛劍已經慢了。

    林意連右手都沒有動。

    他的左手張開,抓住了這柄小劍。

    小劍的劍尖刺中他的掌心,然後小劍上的力量層層崩塌。

    噗的一聲。

    杜雲闊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他眼中的憤怒被震驚和不解所充斥。

    他其實已經聽過林意和劍閣的事情,也在之前的戰鬥之中見過了丹汞劍,然而令他震驚和不解的,卻並非丹汞劍的力量,而是他的真元如同脆弱的薄冰一樣,被林意的五指輕易捏碎,他的真元一觸即潰!

    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的身上有天辟寶衣,他的手套也應該有問題。”

    另外一名冬雲劍院的修行者搶到了杜雲闊身前,他寒聲對著杜雲闊和身後的另外一名師弟說了一句,然後挺胸抬首,看著林意,厲聲道:“冬雲劍院韓秋嫉!來戰!”

    “這難道不是車輪戰嗎?”

    牆上的許多南朝軍士叫罵了起來。

    只是林意並不在意。

    這名冬雲劍院的修行者也不在意,因為他們和其餘那些北魏修行者不同,仇恨已經讓他們忘記了這些細節。

    林意的前方再次響起雷鳴。

    巨大的轟鳴聲不再來自天上,而是來自這名冬雲劍院修行者的腳下。

    這名名為韓秋嫉的冬院劍院修行者的腳下不斷炸開白蓮般的氣浪,他用的不是飛劍,而是一根黝黑的鐵棍。

    一根根巨大的浮木在他的身後往上翹起,他整個人如同被投石車不斷拋起的鐵塊,蠻橫無比的砸向林意的身前。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林意的腳下也發出了一聲可怕的轟鳴。

    林意也跳了起來,他跳得比這名純粹走力量之勢的東雲劍院修行者還要更高一些。

    他厲喝一聲,手中的長劍極為狂暴的便迎頭斬了下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8-6-6 10:40
第四百七十五章 斷腿

    長劍和鐵棍相交,發出一聲恐怖的震鳴,

    林意的身影在空中驟停,然後被鐵棍上蘊含著的可怕力量往後震飛出去。

    伴隨著身後江岸上北魏大軍之中的一片歡呼,韓秋嫉一聲怒吼,然而卻並未能夠再次馬上躍起。

    他腳下的並非是平整的地面,而是浮木。

    他的身體往下陷去,落足的浮木在另外一端高高的翹了起來,他的雙足陷入了水中。

    林意落地,然後再次朝著韓秋嫉狂奔!

    韓秋嫉並未有任何恐懼之感,剛剛那一擊,他確定對方在力量上和自己存在著一定的差距,哪怕對方是他見過的最為古怪的修行者,然而他十分確定,對方是神念之下的修行者。

    他的腳下響起一聲轟鳴。

    和之前他提著鐵棍狂奔而來時,雙足踐踏在浮木上的聲音類似。

    兩股強大的真元從他的足底迸發出去,他腳下的浮木就像是脆弱的薄冰一樣炸了開來。

    他的身體直接從水中強橫的拔出,彈射起來,飛向半空。

    他手中的鐵棍發出令人心悸的呼嘯聲,強烈波動的元氣如同黑色的火焰在鐵棍上纏繞著。

    所有人都很自然的覺得,鐵棍和林意手中的劍會再次相逢,因為之前林意的戰鬥方式和此時狂奔的模樣,也給人一種他一定會用蠻力比拚的直覺。

    最為關鍵的是,面對著從空中砸落的鐵棍,林意也是暴喝一聲,揮劍撩天。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鐵棍落下的剎那,林意的身影已經從鐵棍下方消失。

    他原本如狂奔的馬車一樣顯得極為沉重的身體,卻像是被狂風帶起的樹葉一樣飄了出去。

    他手中的劍也不像是劍,而像是天空之中垂落的一根繩索,將他扯了出去。

    他的身影和韓秋嫉的身影交錯而過,出現在了韓秋嫉的身後。

    他的腳下有深紅色的氣霧炸開,然後他的身體不可思議的往上拔高,手中的劍化為一道狂熱的光焰,朝著韓秋嫉的背上斬去!

    韓秋嫉一聲痛苦的悶哼。

    他體內朝著雙手不斷噴湧而去的真元被他強行逆轉過來,他的身體往前再疾進數尺,藉著雙手鐵棍的甩動,他整個人也橫轉過來。

    噹的一聲爆響!

    劍和鐵棍再次相逢。

    韓秋嫉咳出了一口血。

    並非是力量不足被震傷內腑,而是因為自身的真元流淌太過劇烈,已經超過了他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然而他的眼睛卻亮了起來。

    因為有破空聲響起。

    林意手中的劍脫手飛了出去。

    他手中的鐵棍繼續往前行去,砸向林意的胸口。

    林意臉上的神色依舊沒有太大的變化。

    因為這都是他預料之中的事情。

    他手中長劍的脫手並非只是因為純粹的力量無法抗衡,而是他不想再讓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後震飛出去。

    面對餘勢未消的鐵棍,他的左手先直接落了上去,然後是他原本持劍的右手。

    在他的雙手落在鐵棍上的剎那,韓秋嫉這名冬雲劍院的修行者再次一聲厲喝,他手中的鐵棍劇烈的顫動起來,就想直接將林意的雙手十指直接震碎!

    然而一切和他心中所想的不同。

    鐵棍和林意的掌指之間有聲音如同驚濤拍案連綿不絕,有深紅色的粉霧從林意的指縫之中不斷湧出,然而林意的手指卻始終如同鐵鉗一般死死的鉗在他的棍上。

    幾乎是直覺,這名平時的戰鬥方式也是以暴烈著稱的冬雲劍院修行者怒吼一聲,在雙手和雙手相持的剎那,一腳便朝著林意踢了過去。

    風聲呼嘯。

    他這一腳給人的感覺,也像是一根橫掃的鐵棍。

    林意的反應也十分直接。

    他也直接一腳橫掃了過去。

    一腳對一腳。

    然後是喀嚓一聲裂響。

    所有人都呼吸一頓。

    那是骨折的聲音。

    一聲淒厲的叫聲響起。

    除了痛苦之外,更多的是震驚和難以理解。

    韓秋嫉的腿斷了。

    但是他的身體沒有倒下,因為就連他那隻完好的腳都離開了地面。

    林意的雙手無比穩定的握著他的鐵棍,往上掄起,將他的整個人都提了起來。

    只是這一剎那的劇烈痛苦,他來不及調用更多的真元,他貫湧在鐵棍上的真元就已無法和林意的力量抗衡。

    更準確而言,那些衝向林意雙手的真元迅速的崩解了。

    他的掌指和鐵棍粗糲的表面發出了輕微的摩擦聲,然後他失去了對這根鐵棍的掌控。

    他的身體驟然離地,被林意往後甩飛出去,飛出數丈的距離之後,重重墜地!

    林意抓著鐵棍,緩緩轉身,看向這名砸在浮橋上的冬雲劍院的修行者,看向對面的江岸。

    對面江岸上所有的北魏軍士呼吸都很困難,包括那名軍師。

    飛劍被奪已經極為罕見,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名修行者的沉重鐵棍,竟然也會被林意直接奪在手中。

    很多人的目光落在林意剛剛踢出的那隻腳上。

    他們的腦海之中下意識出現了方才的畫面,一種極為難受的感覺不斷迴蕩在他們的身體裡。

    他的這條腿,才真正的如同鐵鑄。

    “怎麼會這樣!”

    冬雲劍院剩餘的那一名修行者扶住了一時難以爬起的韓秋嫉,他蹲在地上,抬頭看著林意,臉色慘白到了極點。他十分瞭解他的師兄韓秋嫉,韓秋嫉在冬雲劍院修行的功法原本就和他們不同,走的純粹是剛猛的路子,他的身體也用多種秘藥淬煉,不只是爆發力更為驚人,更為關鍵的是,他的身體骨骼真的比一般的修行者堅硬許多。但兩者對撞之下,怎麼反而是他師兄的腿硬生生的折斷了。

    有掌聲響起。

    是齊珠璣在鼓掌。

    齊珠璣看著此時這名失魂落魄的冬雲劍院的修行者,看著對面那支北魏大軍,鼓掌大笑起來。

    他身後的不遠處,靜靜站立著的白月露眼中滿是感慨。

    林意不只是那種天生的將領,他同樣是天賦極為驚人的修行者。

    她雖然教了林意步法,但也沒有想到林意竟然能夠將劍法、丹汞劍和這樣的步法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他真的很強。

    強得連站在他一邊的她都覺得可怕。
Babcorn 發表於 2018-6-6 10:40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一拳

    林意撿起了自己的劍。

    他將手中的鐵棍丟向了那名斷腿的冬雲劍院修行者。

    這根鐵棍對於尋常的修行者而言可能已經算是十分沉重,但對於他而言卻還是太輕,和那根鎮河塔心完全無法相比,而且太短,沒有多少用處。

    看著砸在自己身前不遠處的這根鐵棍,這三名冬雲劍院的修行者沉默不語。

    他們眼睛裡和心中的憤怒漸漸消散。

    並非是因為膽怯和恐懼,而是因為他們心中明白,即便他們的師兄和林意有著公平交手的機會,恐怕也是和他們一樣輕易的敗在林意手中。

    陣前敗亡是很正常的事情,在那種戰陣之中,若是近身而敗,他們的師兄可能也會戰死當場。

    扶著韓秋嫉的那名冬雲劍院修行者還能出手,但是已經不必出手,因為他也不可能是林意的對手。

    “我們敗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對著林意微微躬身行禮,道:“但我們敗,不代表這冬雲劍院敗,我們冬雲劍院的人,一定會再找你。”

    “有這個必要嗎?”

    林意自嘲的笑了笑,他有些無禮的沒有去看這三名冬雲劍院的修行者,目光越過他們的頭頂,落向他們身後遠處的北魏大軍,“這從頭至尾都不是我們修行者之間的公平對決,除非你們能讓你們的大軍退去,說這樣的話才有意思…我能不能活過明天還不一定,還談什麼以後。”

    這名冬雲劍院的修行者面色微僵。

    他無法反駁。

    這三名冬雲劍院的修行者面色漸漸有些羞慚,他們當然不可能令整支大軍退去,哪怕加上他們的師兄,他們對於這支北魏大軍而言也是微不足道。

    以數萬人來攻城,而且還會有數萬主軍到來,而對方不過數千人守城,那不管用何種手段來守城,理由都是足夠,那他們一開始的憤怒,似乎原本就沒有多少理由。

    三人沉默無言,包括斷腿的郭秋嫉都是認真躬身行了一禮,然後退去。

    在離開時,郭秋嫉終究也是沒有去撿地上的那根鐵棍。

    ……

    “冬雲劍院就是冬雲劍院,勝就是勝,敗就是敗,輸陣不輸人,也不輸禮。”北魏大軍之中,一架十分華貴,不像是來戰鬥,卻像是來遊歷南朝風光的華服男子大聲的讚歎。

    他生得白淨,看上去也不魁梧,給人養尊處優的觀感,然而他的神采飛揚,意態卻是豪放不羈,讚歎聲中,他拍了拍手,“這南朝林意也是好兒郎,你們誰去將他給我殺了?”

    林意那些戰鬥的畫面雖然令人毛骨悚然,但即便是敗走的三名冬雲劍院修行者都不認為這能改變鐘離城的命運,不說很快還會到來的主軍,便是現在這數萬大軍裡,便有諸多強過他們太多的修行者,拋開其中的神念境修行者不說,有很多人也並非覺得林意不可戰勝。

    “我去。”

    這名華服男子話音剛落,一名身穿黑衫的修行者便安靜往前走去。

    整個大軍驟然一靜。

    絕大多數北魏軍士都不認得這名黑衫修行者,然而他們認得出這名修行者身上黑衫上繡著的繁花。

    當年魔宗大人一統北漠的諸多苦行宗門和部落,帶著他的門徒來到洛陽時,他身上便穿著一件這樣的黑衫。

    北漠上極少有鮮花,更不可能有重重疊疊的繁花。

    荒漠上盛開的繁花只存在於荒漠中人的想像之中,或者更貼切的說,存在於他們美好的希望之中。

    魔宗結束了無數年的紛爭,寄託著他們更美好的希望。

    他們將繁花獻給他們無比尊敬的魔宗大人,然後這種繁花便成為了魔宗大人的象徵。

    繡著繁花的衣衫和甲衣,一直是作為最尊貴的禮物,由魔宗大人賜給那些值得他讚賞的修行者和將士。

    這名修行者對於這支北魏軍隊裡面絕大多數軍士而言雖然陌生,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能夠身穿這樣的衣衫,能夠得到魔宗大人讚賞的存在,必定勇猛且強大。

    無數道充滿羨慕和敬畏的目光加持在這名修行者身上。

    這名修行者看上去也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紀,他的五官很清秀,很像文官,他的雙手也未見任何的武器,行走的速度也不算快。

    然而有著這些目光的加持,即便是北牆之上那些尋常的南朝軍士,也瞬間感覺到了這名出陣而來的北魏修行者的不同。

    “萬卷窟,樓凌雲。”

    這名修行者身形原本也沒有人覺得特別,然而到了林意身前不遠處,所有人才赫然發覺他比林意高了半個頭,也不知道他先前為何卻並沒有給人身高驚人的感覺,他平靜的對著林意躬身行了一禮,道:“前來領教。”

    林意甚至連魔宗的門徒都已經交過手,他當然很清楚這些繁花所代表的意義,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神情漸漸凝重起來,然後躬身道:“請。”

    一聲裂帛般的破空聲在他和樓凌雲之間炸響。

    樓凌雲的身體如離弦之箭衝起,因為太快,他身上的黑色衣衫被勁風像旗幟一樣往後扯去,那些飄蕩在他身體最後方的衣角揚起,給人一種如金鐵薄片般的錯覺。

    很難用言語形容他的速度,他只是一個箭步,裂帛般的破空聲響起之前,他已經到了林意面前。

    他只是一個箭步,一個衝拳轟向林意,然而在此之前,一股獨特的真元力量已經隨風而至,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有十數股真元悄然的衝入林意的身體,就像是一條條的細索,穿行在林意的經絡之中,將他的身體從內裡捆縛起來。

    林意霍然抬首!

    他的一腳也狠狠的蹬踏在地上,他體內的鮮血如決堤的江水在經絡之中蠻橫的橫掃而過,瞬間將這些細索全部衝斷。

    一股磅礴的力量從他的體內生成,匯聚在他的拳上。

    他絲毫不受影響,他一拳轟了出去。

    砰的一聲巨響。

    拳和拳相遇。

    兩人身上的衣衫發出難聽的炸響,一圈肉眼可見的氣浪在兩人的拳上炸開。

    兩個人都被強大的力量往後推出,震退出去。

    只是不同的是,林意的拳頭很硬,而樓凌雲的拳頭和他相比很脆弱。

    一陣骨骼的爆裂聲連綿不斷的在樓凌雲的拳頭上響起。

    樓凌雲的呼吸停頓,他的面色變得蒼白,眉頭因為劇烈的痛楚而深深皺起,但他的眼睛裡卻沒有太多意外的神情。

    當他那樣的真元手段都完全失效,對對方根本沒有任何的影響時,他就已經預知到了這樣的結果。
Babcorn 發表於 2018-6-6 10:40
第四百七十七章 卑鄙

    在同等修行境界之下,修行者的強弱往往是由所修的秘術決定。

    而秘術,大多便是各種詭異而隱秘的真元手段。

    許多強大的宗門在過往的數百年間始終強大,便是因為有些獨門手段別人不知,無法修行,而且一動手便制敵先機。

    說真元秘術是區分同境界修行者戰力高低的標準也絕不為過。

    萬卷窟在北魏便是一個已經強大了許多年的修行地,擁有一些強大的秘術。

    越是強大的真元秘術,修行和領悟往往越是困難。

    他是其中的佼佼者,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會遇到根本無視他真元手段的修行者。

    之前他是一個很驕傲的修行者,因為在同境和差不多年紀的修行者中,他幾乎找不到對手。

    然而此時,他一拳便敗了。

    他如何還能驕傲得起來。

    他的頭顱垂了下去。

    對著也剛剛站穩的林意躬身行了一禮,然後轉身。

    他沒有說任何的話語,甚至連一句認輸的話都沒有說,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已經認輸。

    ……

    鐘離北牆對面岸上的北魏大軍再次陷入沉寂之中。

    那些剛剛才歡呼過的北魏軍士看著這名修行者落寞的身影,他們的面容漸漸僵住,心中比這名修行者還要難受。

    有些修行者和那些華貴車輦上的大人物原本比較沉靜,無動於衷,然而此刻卻也漸漸忍耐不住,那些普通軍士的死傷是雙方的,在他們看來十分正常,然而這樣一個人面對一支軍隊的挑戰,羞辱的卻是所有的北魏修行者。

    “飛劍不怕!較量力量也不怕,連真元手段都不怕,甚至這樣連番戰鬥都不怕!那他到底怕什麼!”

    一名坐在車輦上的貴人憤怒起來,他的聲音打破了靜寂,在軍中迴蕩:“如果想不明白,如果沒有新的致勝手段,那就不要再去和此人對決!”

    聽著這樣的聲音,很多人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起來,這名貴人來自洛陽的某個門閥,此次隨軍來建戰功,他的身邊也有數名強大的修行者跟隨,甚至這名貴人本身也是承天境且無限接近神念境的修行者。

    但此時這名貴人的憤怒也很清楚的讓人知曉,即便是這名貴人和他身邊所有的那些修行者,都沒有能力解決林意這樣的難題。

    “不只是飛劍,較力,真元手段,耐力,連近身武技都不可能,此人有丹汞劍,方才的步法你也看見了,他修的是冷刀狂劍,而且我聽聞連有小武聖之名的厲末笑都敗在了他的手中。”

    距離這名憤怒的洛陽貴人約一箭之地,有十餘名修行者聚集在一起,這十餘名北魏修行者身上服飾都是各異,其中有兩名身穿將鎧的將領身上的鎧甲制式都明顯不同,顯然都來自不同的軍隊或者修行地。

    此時說話的是一名身穿月白長衫,文士打扮的年輕男子。

    他很英俊,雖在長途跋涉行軍之中,頭上的發絲也是絲毫不亂,連雙手的指甲都修剪得十分整齊。

    他深皺著眉頭看著站在浮橋上的林意,“哪怕是從感知的快慢上來決也是不可能,從此人先前手握飛劍的判斷和反應來看,他的感知不會在我們之下。”

    “要想兩敗俱傷也很難。”

    一名身穿深紅色袍子,禮官模樣的中年北魏修行者寒聲道:“他身穿天辟寶衣,先前連修行者的箭矢他都輕易的承受,他的雙足、雙手都有護具,唯一的弱點只在他的頭顱,只是既然他感知甚至有可能超出我等,要想襲中他頭顱便幾乎不可能。嚴格而言,他如此防護,原本就是不公平的。”

    “這不公平便提都不能提。”

    身穿月白色長衫的英俊男子感慨的苦笑起來,“按照軍情,他從道人城長途跋涉而至,又戰鬥了一夜,現在更是連續不斷而戰,要說不公平,他更有資格說不公平。”

    “難道只有神念境的修行者才能對付得了他?若是神念境的修行者出手對付他這樣的小輩,和我們用大軍碾過去把他碾碎又有什麼區別。”

    一名身穿青銅色重鎧的將領焦躁起來,憤怒的出聲。

    “這人絕非合乎道理的修行者,而我們都是在這天地靈氣的法則下修行的正常修行者。”身穿月白色長衫的英俊男子的面容變得異常凝重和肅殺起來,“我們這種正常的修行者不可能對付得了他這種不正常的修行者,除非是魔宗大人的部下。”

    “魔宗大人的部下不會受我們調遣,而且何時出手我們更不可能知道。”那名變得焦躁不堪的將領聽到魔宗大人四字,也迅速冷靜下來,寒聲說道。

    “最為關鍵的在於,我們都是正常的修行者,但現在的天地靈氣都不正常。”一個異常冷漠的聲音響了起來,“我也想讓你們追尋榮耀,不留遺憾,甚至在很多年之後回想此時,都不會覺得心中有愧,心中不會留下陰影,然而若是這名年輕的南朝修行者能夠活下去,在這靈荒之中,他真的會成為一個怪物。所以你們心中若是有什麼難以克服的心結,便可將罪過歸結在我的頭上,這是我的命令。”

    這些修行者霍然回首,看到說話的便是那名此時統領著這支大軍的軍師。

    “拓跋赤,你去。”

    這名軍師平靜的目光落在了這些人裡面的兩名神念境修行者身上,他最終選定了其中一人,道:“你不出名,而且你的功法善於隱匿真正的力量,你去殺了他,也未必有人能夠覺得你一定是神念境修行者。”

    “若是心中不舒服,便想著這是我的命令。”

    這名軍師緩緩的說道:“若是覺得卑鄙,也不是你們卑鄙,而是我卑鄙。”

    所有這些人都有些不舒服。

    然而沒有人能夠違抗這名軍師的命令,就算是此刻在場的這兩名神念境修行者也不能。

    被他點名的神念境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舉步走去。

    這是一名身穿墨綠色軟甲的修行者,看上去也不過三十餘歲的年紀。

    他來自北魏梁州,在此之前,他從未跟隨軍隊戰鬥過。
Babcorn 發表於 2018-6-6 10:40
第四百七十八章 最危險的事

    從梁州出發,隨軍到達這裡的路途之中,他也並未出過手。

    這支北魏大軍擔負著切斷南朝南方和北方幾支重要邊軍聯繫通道的重任,而且隨時準備著和南朝名將韋睿的大軍戰鬥,這支北魏大軍在到達鐘離城前的路途裡保持得足夠低調,甚至驚人的沒有引起南朝軍方的注意,但是其中卻有很多像他這樣被寄予厚望的北魏修行者。

    這些北魏修行者一路上都好好的修養生息,好讓自己在鐘離這一帶的戰鬥之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在沒有面對林意之前,他們每個人都氣力飽滿,精神愉悅,體內的力量甚至有種透體而出的衝動。

    然而此刻,他們每個人都覺得很累,很心累。

    尤其當看著拓跋赤受命動步,看著拓跋赤沉默向前的背影,他們每個人心中都覺得這名軍師所說所做似乎也十分正確,然而每個人卻都覺得深深的羞恥。

    他們都希望這件事很快就能結束。

    希望拓跋赤能儘可能快的殺死林意,結束這一切。

    ……

    一片烏雲恰在此時飛來,遮住了烈日。

    少卻了熾烈的光線,浮橋上頓時顯得有些陰涼。

    看著迎面走來的拓跋赤,林意並沒有說話,只是握住了自己的劍,平靜而視。

    他已經不需要再向這支北魏大軍去重複自己是鐵策軍林意。

    拓跋赤遠遠的深吸了一口氣。

    按照常理,公平的對決,應是他自報師門和名號之時。

    只是當泛著血腥味的陰涼水汽味道衝入他的身體,他卻是保持了沉默。

    這並非是一場公平的對決。

    他的名號便微不足道且羞恥。

    所以他沒有說任何的話語,只是朝著林意認真的躬身行了一禮。

    他極為尊敬林意,但是他真的要用儘可能快的手段將林意殺死。

    他拔出了自己腰側劍鞘裡的劍。

    這是一柄看上去很尋常無奇的鐵劍,劍身寬闊,劍鋒都似乎不太鋒利,甚至許久沒有擦拭和用來砍殺的關係,劍身上都有著鏽跡,看上去有些可笑。

    然而沒有人來得及覺得可笑。

    身隨劍動。

    在他拔劍的剎那,他似乎將自己的身子也像劍一樣拔了出來,揮灑在風中。

    他的身影如一隻大雁掠起,在空中帶出一長條的殘影。

    他的劍看上去可笑笨拙,但他的劍勢卻是瀟灑飄逸到了極點。

    劍光化為驚鴻,當頭朝著林意落下。

    與此同時,他的左手握拳,朝著林意的胸口砸了過去。

    吸引所有人注意的劍光只是虛招,真正會殺死林意的,是他的拳頭。

    他劍上的力量最多和林意的力量持平,最多震得林意不可能來得及做出更多的反應,最多也用拳腳來阻擋他這一拳。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顏面問題,所以他必須嚴格按照那名軍師的命令,隱瞞他神念境修行者的身份。

    他體內的真元無比凝聚的如同有些特殊的弩箭上膛一般,一節節的壓制他的掌指之間,然而他的身體卻沒有任何超出承天境的元氣波動,他的劍很快,但也只是給人快的感受,沒有神念境那種沛然莫御,猶如神聖的感覺。

    林意沒有感覺到異常。

    就連城牆上的柴油鹽都沒有感知到異常。

    然而有一個人有異樣感受。

    劍溫侯原本微閉著眼睛,似是睡著,在此時卻是睜開了眼睛,他看著因為烏雲而變得幽暗的光線,敏銳的感知到了這名北魏修行者身體裡異乎尋常的味道。

    然後他伸出了手,沒有任何人注意的凌空一指。

    噹的一聲巨大震響便在此時響起。

    林意帶著狂意的劍光和拓跋赤的劍相遇,和拓跋赤的預計一樣,兩人的身體巨震,都要同時往後退去。

    一聲厲喝同時響起,拓跋赤蓄勢已久的拳頭如軍士全力投出的標槍一般朝著林意的胸口衝去。

    林意想都未想,也是一拳擊了出去。

    這種力量的對撞,林意直覺自己不會吃虧。

    拓跋赤看著林意發亮的眼睛,看到一切如自己所願,這名強大的南朝年輕修行者將會死去,甚至感覺不到多少痛苦。

    他有些愧疚。

    然而一道可怕的漣漪,隨著他的愧疚,卻在此時在他的胸口泛開!

    這股力量就像是一道無比陰險的飛劍,悄然出現然後刺入他的身體,在他體內的真元下意識的湧起時,一股令他都無法抗衡的悸動,如同抖鬆了毒蛇的關節,讓毒蛇根本無法發力一般,讓他的真元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

    他豁然抬起頭來,看向城牆上方。

    與此同時,喀嚓一聲,他的手腕折斷了。

    林意的拳頭繼續向前,落在他的胸口。

    嘭的一聲悶響。

    他的身體往後飛出。

    鮮血從他的口中湧了出來。

    先是鮮血,然後是破碎的內臟。

    林意怔住。

    他下意識的轉身朝著城牆上方看了一眼。

    這一拳轟在拓跋赤的拳上時,他就感覺到了古怪,而接下來他的這一拳,按理而言也絕對不可能直接震碎這人的內臟。

    在他的拳頭落在對方的身上時,對方體內的真元力量已經無法凝聚,甚至破碎的真元已經開始直接撕碎這人的內臟。

    只有劍溫侯才能做成這樣的事情。

    一片驚呼聲在拓跋赤的身體重重墜地時響起。

    充滿著失望和震驚的驚呼聲裡,還充斥著一些人憤怒的叫喊聲。

    很多人並不知道這是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有些人因為先前那名洛陽貴人的憤怒喝聲,此時還在責怪既然沒有必勝的手段,為何還要前來送死。

    這些人並沒有注意到,一些真正大人物的臉色反而變得慘白。

    ……

    白月露安靜的坐在城牆上一架殘破的弩機上,因為她是隨著林意一起到來的修行者,此時自然贏得了城內這些南朝軍士的極大尊敬。

    這些身心真正疲憊的南朝軍士,甚至給她拿來了一些軟墊,將這張殘破的弩機都鋪得如同舒適的軟塌,在她的身周,也始終有一些持盾的軍士警戒。

    她和身周所有這些人不同,她是北魏人。

    她生在北魏,在北魏成長,她十分清楚這些北魏的修行者此時心中的沉重。

    沒有人天生喜歡戰鬥。

    要證明自己強大和與眾不同,也並非要通過戰鬥。

    在各個修行地,在各處名城,那些真正卓爾不凡的年輕人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也並非是通過戰鬥。

    每個人去戰鬥,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一定會有著自己的理由,沒有理由,也要找個足夠說服自己的理由。

    絕大多數北魏人都有理由挑起這場戰鬥。

    無論現在是叫南梁、北魏,還是叫別的南什麼,北什麼,無論南方和北方誰做皇帝,誰來統治,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北方王朝和南方王朝在過往都是宿敵,積怨已久,誰有機會自然都要滅掉對方。

    至於北魏的武者,修行者,大多數在面對南朝人時,心中都有著自然的驕傲。

    因為北魏的軍士和修行者似乎一直都比南方王朝的軍士和修行者悍勇。

    她也不認識拓跋赤,也不知道對方的真正修為,但是從方才拓跋赤的最後一眼凝視,到此時林意的轉身回望,她便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

    她知道對面的那支北魏大軍裡面一些人也會明白髮生什麼。

    然而沒有人能夠跳出來說這件事的對錯。

    林意此時連番的戰鬥,最為可怕和危險的是,他開始消磨北魏人的驕傲和自信,開始打破北魏人心中一些固守的東西。
Babcorn 發表於 2018-6-11 13:39
第四百八十章 大患

    面對這樣的大軍,亞聖不行,即便是南天三聖中人,單獨一個到來,也是不行。

    在過往的歲月裡,沒有出現過一名聖者獨自擊潰數萬聯軍的戰例,便是足以證明,即便是那種聖者,他們也在心中權衡過,得出的答案還是不行。

    劍溫侯不想說話,是他知道自己若是多解釋幾句,這城中的所有人反而會更加低落。

    至於林意,他知道林意也是實在想不到辦法,所以才會那樣一問。

    要讓大量的軍械通到江心洲上,然後再架設在可以攻擊到這城牆的射程範圍之內,一定會再需要一些時間。

    對方有著足夠多可以御使的,不用珍惜他們體力的軍士,所以在上半夜,他們就應該能夠做成這樣的事情,並將浮橋加固到可以讓數千軍隊同時通過都如履平地的地步。

    按照他的經驗,若是這支大軍都不急著攻城,哪怕用背負土石的方法填江,都能在浮橋下方堆積出一些足以讓江水斷流的實地。

    此情此境,即便是他如此修為,心中都和這城中所有的南朝將領一樣無奈。

    城破只是時間問題,只在於對方想用何種方式和何種代價攻城。

    只不過在搖頭之時,林意的這個問題也讓劍溫侯他下意識的想了一下刺殺對方主將的可能。

    他很快得到了答案。

    這種聯軍不同於一般的邊軍。

    很明顯,除了大量的精銳邊軍之外,那些超乎尋常的戰車和華貴車輦都代表著一些權貴門閥的親征。鐘離城的重要性,讓北魏很多權貴氏族把這裡當成了一場瓜分戰功的盛宴,所以這支聯軍之中,修行者的數量比正常的單一邊軍要多得多。

    要能夠對付數名神念境的修行者的同時,還要面對數十柄飛劍,上千支同時襲來的箭矢,其中甚至還有不少屬於修行者的特殊箭矢,只有一種可能才能在這樣的大軍之中隨意的取人首級,那就是這人必須至少像他這般強大的修為,還必須有足夠強大的真元重鎧,讓對方的任何兵器加身都無法對修行者的身體造成真正的損傷,最為關鍵的是,這人必須還有耗之不竭的真元。

    ……

    鐘離城中一片死寂。

    北牆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很自然的落在林意和劍溫侯的身上。

    林意即便在看著那支潮水般吞沒地平線的北魏主軍,他都依舊感受到了這種凝視。

    他在心中輕聲嘆息了一聲。

    “這種時候說這種話是很喪氣的。”

    他慢慢轉身,看了一眼牆上和牆下的那些將領和軍士,說道:“但我不會左右你們的想法,因為我也很想活。我只看你們…三千對十萬,誰都不可能守得住,如果你們要走,我也走。如果你們要留下來守城,我也不會先逃。”

    齊珠璣突然笑了起來。

    他這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罵髒話。

    他也根本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想要笑著的時候忍不住想要罵些粗話,這真的是一種很古怪的,連他自己都難以理解的情緒。

    所有的人都想聽林意說些什麼,他也猜測林意會開口說些什麼話,然而他也沒有想到,林意會說些這樣的喪氣話和大實話,而對於生死,他也沒有想到林意會如此泰然。

    這簡直就像是年幼時學院裡打架,我想逃,但陪著我打架的這些同窗還沒有逃,我也不好意思逃。

    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但這樣的話,卻讓他無言的服氣。

    “從此時起,我也不是這座城裡的任何官階的將領。”王朝宗苦笑起來,然後他的神色恢復平靜,緩緩的說道:“我不會對你們的去留有任何的管束,我反正在之前已經想好,我不準備活著出這座城,除非這場戰鬥最終在這裡打贏,而且那時我還活著。”

    他的聲音不響亮,但此時安靜,牆上牆下的人都聽清楚了。

    有一些嘟囔聲隨之響起,“我們不是軍士,我們來本來就沒有想要活著,只是不想這些北魏蠻子看輕我們南人。”

    這些人都是私鹽販子。

    “我不走。”

    “已經累的不行,走也走不動了。”

    “累了,停在這裡也乾脆。”

    “不走!”

    “不走!”

    一聲聲“不走!”的聲音響起,先是零散連綿的響起在各個角落,很快連成一片,每個人的氣力並不足,聲音並不響亮,然而很多人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卻如同一個巨人在吶喊。

    蕭素心的眼眶漸漸模糊。

    她其實很想林意走。

    林意不是尋常的修行者。

    但她知道林意一定不會走。

    “我們這裡好歹沿江,江水還很急。”

    林意的聲音響了起來。

    所有人的聲音頓時消失,這城牆上下只剩下了林意的聲音。

    “若是真正戰不動,真正覺得自己到了要死的時候,也不要留著讓這些北魏的人砍掉腦袋,如果是我,我會直接往水中一跳,說不定不死,江水還能將我衝到別的地方。”

    “好主意。”齊珠璣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他以往都只習慣和林意鬥嘴,幾乎很少這樣公然贊同過林意的主意,但這次,他真心覺得林意的提議不錯。

    若是到了戰不動垂死之際,那將自己的命交於天命,交於南朝的疆土,也的確是很好的歸途。

    林意看了他一眼,然後笑了起來。

    他走到齊珠璣的身前,拍了拍齊珠璣的肩膀,輕聲道:“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做到這一步。”

    “不要小看人。”

    齊珠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接著輕聲道:“倒是真希望有足夠閒暇時間,可以安靜的多看看書。”

    ……

    “此子一定要先除去。”

    寬闊沉重的戰車上,席如愚聽著身後遠處震動天地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心中的焦躁迅速的消去,只是看著此時城牆上的動靜,他面上的神情卻更是冷肅。

    他極為嚴肅的對著身側的軍師說道:“此時還不亂,此子這次若不死,將來必成大患。”

    軍師面色十分平和,他知道這算是最主要的軍令之一,所以也認真躬身領命,然後異常簡單道:“他必死,他不死,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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