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平天策 作者:無罪(連載中)

 
Babcorn 2018-4-4 17:32:1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2 735973
V123210 發表於 2018-6-28 22:32
平天策 第五百十章 入邪

    一道軍令讓所有剩餘的修行者都返回北岸軍中,一道軍令讓城中的北魏軍隊由南門出。

    南門外是廣闊的原野,這些北魏軍隊只要能夠衝出這座城,依舊可以迂迴等待戰機。

    更何況原先在那邊還有數千退走的北魏軍隊。

    任何時候,一名將領都應該正視自己低落的情緒,並及時作出最合理的調整,至於之前的死傷和失敗,那不是現在所需考慮的問題。

    席如愚經歷過很多困難的戰陣,他甚至也有過數千軍隊被數萬軍隊圍困的時候,但即便是拋棄一半軍隊殊死突圍逃命的時候,他都沒有過這樣的心情。

    不知為什麼,他明明覺得這是現在最正確的軍令,但心中卻偏偏覺得會有意外發生,覺得這種軍令都未必能夠帶來他想要的結果。

    這就像是北魏最北方的許多部落裡所說的入邪。

    今夜這座城裡的一切,都像是入了邪。

    ……

    柴火很旺,鐵鍋很薄。

    應該是之前為了節省燒煮的時間,所以北牆上的這些行軍鐵鍋的鍋底應該都是直接用刀劍刮過,一點煙火的黑炭都沒有。

    反覆的刀刮也使得這些行軍鐵鍋變得如紙一樣薄。

    裡面的水已經開了,從鍋底湧出一個個晶瑩的氣泡。

    白月露將一袋行軍口糧倒了進去,慢慢攪動成湯羹。

    隨著戰況的越來越激烈,她已經完全不再去想自己屬於北魏或者鐵策軍,在帶著容意和垂死的陳盡如來到北牆時,她已經將體內寶貴的真元幾乎完全消耗乾淨。

    所以她此時已經不需要去考慮這場戰事本身,在此時,她就是一名普通的少女,她只想好好的煮一鍋粥羹。

    ……

    淒厲的響箭聲和軍令的大聲疾喝不斷的響起。

    在此時劍溫侯和原道人等人看來,席如愚此時的軍令也是極為正確。

    兩萬魏軍並非是小數目,這兩萬北魏軍隊都是一些騎軍和普通的步軍,戰力都不算特別強大。但兩萬餘人若是配合著各種軍械,配合著其餘的箭軍、重鎧等諸多精銳軍隊,在戰鬥之中所發揮的力量便截然不同。

    這個時候這兩萬軍隊被和主軍切斷,應該算是最虛弱,最好一口吃掉的時候。

    沒有人不想一口吃掉這兩萬北魏軍隊。

    然而沒有人比剛剛趕到這裡的原道人和其餘劍閣中人更清楚後方鐵策軍的動向。

    魏觀星將鐵策軍中最好的戰馬都給了他們,整支鐵策軍真的也必須到接近天亮時分才會到來。

    除非那邊也有一個林意徹底堵住南牆的城門。

    只是林意這樣的怪物,只有一個。

    ……

    北魏的軍令不斷由北向南傳遞,被填進這座城裡的北魏軍隊自然已經不足兩萬,但除了被白蘭郡郭家的毒物殺死的大批軍士和在衝入北牆缺口時被林意殺死許多之外,在這座城裡佔據絕對優勢的北魏軍隊其實並未遭遇多少嚴重的損失。

    城中的南朝守軍此時已經被圍困在一些重要的庫房。

    若不是攻城時上階將領交待過鐘離城裡的一些庫藏將來要作為他們的軍需,這使得他們放棄了火攻,否則那些圍繞著這些重要庫房堅守的南朝軍士恐怕都已經被他們搬運乾柴等物過來活活放火燒死。

    只是即便是這些在城中深處,一邊戰鬥一邊往南邊移動的軍隊,也依舊可以聽見城中各處的動靜,尤其是北牆的響動。

    聽著絡繹不絕的飛劍聲音,到整個北牆燃起火光,再到浮橋上巨大的轟響,最後北岸無人歡呼,他們便都可以確定始終沒有能夠解決那名年輕的鐵策軍將領。

    此時聽到一路傳遞過來的軍令,聽著那急促的呼和聲,他們便連停留盞茶時分的慾望都沒有,哪怕前方的一些庫房裡就有可能有極為有用的軍械,他們都選擇了迅速放棄,像突圍一般,朝著這座城的南端亡命移動。

    一聲疾似一聲的軍令聲的傳遞很快,從這座城的最北端到最南端也並未消耗太多時間。

    東方的天空依舊黑沉無比,距離日出還有很長的時間。

    原本就已經在南牆這邊的兩千餘北魏軍士已經從鐘離的南門魚貫而出,他們轉頭回望這座難啃到了極點的南朝城池,心中的情緒無比複雜,還沒有來得及感慨,一些淒厲的鳴聲就已經響了起來。

    不是什麼新傳遞而來的軍令,而是示警聲。

    所有這些北魏軍士齊刷刷的朝著城外的某處荒野看去,有一層金色的反光在隱現出來。

    零零散散的,一些身穿輕鎧的騎軍從黑暗中走出,踏著荒草,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之中。

    這些騎軍顯得異常疲憊。

    不知他們連續奔襲了多久,不只是這些騎軍身下的馬匹,就連馬匹身上的騎者都顯得十分疲憊,那種似乎連抬頭說句話都很累的疲憊。

    只是這些騎軍很特殊。

    他們身上的輕鎧是皮製,但卻是淡淡的金色,他們身下的馬匹也是覆蓋著同樣的輕鎧。

    輕鎧騎軍一般都會配備箭矢,但是這支騎軍卻只見兩樣武器,長槍和盾。

    零零散散,有更多這種同樣的疲憊的騎軍出現在這些北魏軍士的視線之中,更為獨特的是,這些戰馬緩緩行進間,卻是連馬蹄聲都沒有。

    明明是一支疲憊到了極點的騎軍,也還未見多少數量,但是這支騎軍卻莫名的給這些北魏軍士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在下一刻,終於有北魏將領反應過來這支騎軍的身份。

    「陳家金烏騎!」

    「是陳家金烏騎!」

    一聲聲駭然的驚叫聲不斷響起。

    能讓這些北魏軍隊失態的,只有是那種「凶名」鼎盛的最精銳軍隊。

    城中的很多南朝軍士和北魏軍士都聽到了此時這南城外的驚呼,他們甚至都以為自己聽錯。

    南朝陳家的金烏騎是當年蕭衍的飛雲騎之後,南朝最強的騎軍。

    然而飛雲騎所在的當年,北方王朝還有數支騎軍可以和飛雲騎抗衡,但在現在,不管是輕騎,輕鎧騎還是重騎,所有的騎軍都算上,同等數量之下,公認沒有任何一支騎軍可以和陳家的金烏騎抗衡。

    只是這支騎軍應該在北方的某個邊城。
V123210 發表於 2018-6-28 22:32
第五百十一章 收割

    在北魏的邊境上,流傳著無數金烏騎的傳說。

    在過往的五六年裡,在邊境的一些小規模的摩擦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強大的北魏騎軍想要挑戰這個傳說,甚至有些強悍的北魏騎軍裝扮成馬賊,刻意和這支騎軍交手。

    北魏北方的很多部族本身就是馬背上的部族,北魏的大多數權貴門閥哪怕學了斯文的做派,享受著錦衣玉食,但骨子裡自然有那種不畏風霜,渴飲仇血的驕傲。

    騎軍輸給南朝的騎軍,這是他們無法忍受的事情。

    然而過往那麼多年的嘗試,沒有任何一支北魏騎軍對付得了金烏騎,反而更加成就了這支騎軍的傳說。

    當北魏葛氏門閥的五千落月鐵騎在北魏境內的風化嶺被三千金烏騎全殲之後,便再沒有騎軍想要去捍衛北魏騎軍的尊嚴。

    現在首先衝出鐘離城南門的大多都是北魏的輕騎軍,這些騎軍當然十分清楚金烏騎意味著什麼。

    他們之中的很多人甚至第一時間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

    然而隨著更多的恐怖呼聲響起,令他們的面色無比蒼白的是,不管這支騎軍有多疲憊,他們的確是陳家的那支戰無不勝的金烏騎。

    淡金色的身影在夜色之中還在不斷透出,越來越多。

    等到有三四百騎出現在這些北魏軍士的視線中時,這些金烏騎看上去還依舊零散錯落,沒有陣勢可言。

    但再過了片刻,等到又有百騎左右出現,這支疲憊不堪的騎軍,開始慢慢加速。

    這些騎軍似乎強打起精神,一切動作都很遲緩,就連他們身下的戰馬的加速,都像是慢動作。

    然而這些戰馬往前衝出十幾丈之後,所有的北魏軍士駭然的看到,這支騎軍的動作變得整齊劃一。

    不只是那些零散的騎軍中間的空位被後面趕上的騎軍填滿,落入他們實現的近五百金烏騎變成整齊的一橫線,而且每一騎中間間隔的距離,包括每一匹戰馬的步速,以及每一名騎軍的提槍持盾的姿勢,每一柄槍在身側擺放的位置,都幾乎絕對一致。

    出現在這夜色之中的金烏騎不只這五百騎。

    這排成一字陣的金烏騎之後,還陸續有看似很疲憊的淡金色身影不斷零散出現。

    這些零散的金烏騎和此時前面已經整齊列陣的金烏騎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但此時這種反差,卻讓所有的北魏軍士心中更加生出強烈的寒意和恐懼。

    一名金烏騎的將領出現在這五百騎之後。

    他身上的鎧甲和所有的金烏騎一樣,手中的武器也一樣,根本看不出有什麼不同。

    「殺!」

    他看著洞開的鐘離南城門,看著如潮水般不斷湧出的北魏軍隊,他此時尚且不知道確切的軍情,不知道這座城裡到底發生什麼,但看著這樣的地勢,他很自然的便覺得要將內裡的北魏軍隊全部堵在這城門口,所以他異常簡單的發出了一聲輕喝。

    「殺!」

    他的聲音響起,他甚至只是看了一眼那城門口,都並未做任何手勢,他身前的五百騎便同時發出了一聲輕喝。

    每個人的聲音都很低沉,但有力量,最關鍵的是整齊。

    「殺!」

    一聲之後又是一聲。

    「殺!」

    然後又是一聲。

    一聲比一聲急促。

    因為這五百騎開始加速。

    隨著戰馬的不斷加速,他們身上的鎧甲越來越接近南牆上的火光,便變得越來越耀眼。

    「殺!」「殺!」「殺!」……

    隨著他們衝刺的速度越來越快,他們的喊殺聲也越來越快,但依舊同樣的整齊。

    五百騎的喊殺聲,始終在同一剎那響起。

    這樣的聲音,如同一聲聲喪鐘敲響在所有北魏軍士的心頭,讓他們的呼吸都開始停頓。

    「殺!」

    陡然間,這五百金烏騎的喊殺聲陡然變得異常響亮,所有人都從低喝變成了一聲厲吼。

    在這聲令人整個身體都不由得一跳的喊殺聲中,又齊刷刷的響起一聲巨大的轟鳴。

    這五百金烏騎手中的長槍同時提起,在自己的盾上敲擊了一記。

    轟然的聲響和氣勁四溢之中,這五百金烏騎同時架盾,將槍架在盾的上沿,同時閃電刺出。

    噗噗噗….

    無數洞穿血肉的聲音同時響起。

    五百騎毫無遲滯的繼續前衝,他們的身後,只有鞍座上空空如也的北魏戰馬,但鞍座上一名活著的騎者都沒有。

    五百騎依舊是五百騎,沒有一名金烏騎軍倒下。

    「放箭!」

    直至此時,被這支騎軍排山倒海的氣勢和自己心中恐懼支配的一些北魏將領才徹底回過神來,發出軍令聲。

    無數淒厲的破空聲響起。

    「殺!」

    然而這五百金烏騎只是將盾牌齊齊的舉了起來,他們手中的長槍再次刺出。

    箭矢墜落在他們手中的盾牌上和身上的輕鎧上,發出咄咄的響聲,卻是無法刺入。

    他們遞出的長槍在閃電收回來時,卻是都帶出一片血浪。

    他們已經衝到北魏軍士的密集處,就像是金色的潮水拍向了前方黑色的海岸線。

    然而這一條金色的潮水還是無比的整齊,沒有一個人倒下。

    他們身下的戰馬卻是奇異般的緩慢了下來,「殺!」金色的長槍卻比之前更快的刺出,收回!

    這條金色的潮水直接就變成了一堵緩慢移動的金色長牆。

    隨著一聲疾似一聲的喊殺聲,金色的長槍如同整齊的閃電,刺出,收回,帶出血浪!

    一名北魏將領右手提著刀,左手按著胸口緩慢的往後墜倒。

    他茫然的看著上方的天空,直到此時,他才真正明白這支傳說中的騎軍有多可怕。

    根本沒有什麼花巧,依靠的就是身上強韌的鎧甲,以及手中長槍的速度與力量。

    這支金烏騎的長槍很長,然而他們所有人的動作,都只是異常簡單的一刺。

    但這樣的長槍一刺,卻比很多劍師的拔劍一刺都要快出很多。

    他難以想像,是要經過多少次的練習,多少次這樣的刺殺,才能練成這樣的長槍刺殺。

    他手中的長刀明明都已經斬在了槍身上,然而卻竟然沒有改變這一槍刺在他身上的結果。

    這些金烏騎手中的長槍,在他臨死之前給他的感受,就像是一座不可撼動的山。

    「殺!」「殺!」「殺!」……

    這些金烏騎在此之前明明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然而此時,卻像是變成了只知殺戮的軍械,他們的這持槍刺殺的動作,就像是他們的本能。

    數千北魏軍士,竟然根本阻擋不住他們的殺戮,轉瞬之間,這五百金烏騎壓至鐘離南牆城門口!

    往城門洞裡退去的北魏軍士和後方想要湧出的北魏軍士撞擊在一起,數十名金烏騎就堵在這城門口,手中長槍一頓亂刺。

    喊殺聲不再響起。

    然而此時卻是真正的收割開始,後方零散的金烏騎,不知何時開始已經分成五十人的一個縱隊,十餘支這樣的縱隊已經在潰散在城外的北魏軍隊之中來回衝刺。
V123210 發表於 2018-6-29 22:24
第五百十二章 活著


    這完全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這些金烏騎就像是在校場上刺殺木人樁一樣簡單。

    這些縱隊幾個衝刺下來,城外的荒野上只有孤魂野鬼般的零散北魏軍士。

    而堵著南牆城門不斷亂刺的金烏騎,卻是每隔片刻更換一批上去。

    這些金烏騎井然有序的做著替換,他們前方那城門洞裡,北魏軍士的屍體越疊越高,整個城門洞顯得越來越擁擠,根本衝不出來。

    這支金烏騎的將領騎著已經疲憊的戰馬,讓自己身下的這匹戰馬慢慢的吃著草葉慢慢踱步前行。

    他抬起頭看向城牆上方。

    他知道這些北魏軍士遲早會反應過來,當不可能從這個城門衝出城後,這些北魏軍隊應該會分一部分上城牆,從城牆上方利用一些軍械來對他們進行攻擊。

    而他來這座城的目的,也只是因為某個人的生死,而不是要在這裡殺死多少北魏軍士。

    所以他必定要朝著這座城裡面推進。

    但就在他準備下令之前,有數騎疾馳到了他的身邊。

    聽著最新的軍情回報,這名金烏騎的將領的面色沒有多大的變化,他只是若有所思的轉過身去,看著身後遠處的黑暗。

    他現在有些明白為什麼這些城中的北魏軍隊要如此著急從一座已經看似被佔領的城突圍而出。

    金烏騎能夠有今日的成就,那是因為金烏騎的每一名騎軍都是陳家花了二十餘年的時間精挑細選和刻意栽培出來。

    他們每一騎能夠成為金烏騎,都和此時鐘離城中的陳盡如有關。

    陳盡如從整個天下挑選金烏騎,是整個天下,而不是單在南方王朝,實際上三千餘金烏騎中,至少有三分之一來自北方。

    他們之中有些是奴隸販子手中的孩童,有些是大災過後倖存的孤兒,有些甚至是權貴手中以供褻玩的孌童。

    金烏騎中很多人並不屬於那種天生的戰士,然而陳家在組建金烏騎時,最為關注的便是苦難之中磨礪出來的意志,他們所尊敬的陳家軍師,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制定了無數循序漸進的訓練手段,消耗了無數金錢甚至靈藥,才將他們磨礪得如此強大。

    很少有人會有這樣的耐心去等待一個不確定的將來。

    或者哪怕明知道這樣會形成一支強大的軍隊,但也沒有多少人會去花這樣的心血去做,而會一遍遍的去考慮值不值得。

    但即便他們成了傳奇,若是他們也早在鐘離城裡,他們也不可能到此時還讓對岸的那支北魏大軍如此倉惶。

    他現在只是得知林意那支鐵策軍主力即將到來的消息,至於之前這鐘離城裡的戰鬥,包括林意等人在北牆的戰鬥狀況,他不得而知。

    但看著城中這些毫無士氣和鬥志的北魏軍隊的表現,他便可以想像這是什麼樣的神蹟。

    至少哪怕有著十萬之眾,這支北魏軍隊還是在害怕數千鐵策軍的到來。

    這是何等難以想像的事情。

    他深吸了一口氣。

    他輕聲的下達了數個軍令。

    圍堵著鐘離南城門的金烏騎井然有序的後退,近千騎在距離城門一箭之地,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包圍圈,正對著這個城門。

    這是放開了一個口子。

    只是這千騎後列隊的金烏騎也讓城中的北魏軍隊都十分清楚,只要他們敢出來,這支金烏騎就會將他們衝出來的人全部殺掉。

    城門口安靜下來,安靜之後是更為安靜的一片死寂。

    沒有一支北魏軍隊敢踏過同伴的屍體,衝出這個城門。

    金烏騎在等待著。

    城中這些北魏軍隊也在等待著。

    同樣的等待,一方是疲憊之中暫歇,真正的等待黎明的曙光到來,而城中的這一方,卻是越來越心寒,如同等待著莫名的災荒。

    無數在高處的北魏軍士身體微顫的看向遠方黑暗之中的道路,今夜他們已經見過了諸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現在他們無法想像等待著自己的是什麼命運,無法想像黑暗之中還會有什麼樣的南朝軍隊到來。

    ……

    「為什麼停了!」

    「為什麼還不出城!」

    「在等什麼!」

    黑暗之中的城中某處,響起驚怒的喝問聲。

    憤怒來自於心慌。

    北魏總兵司的飛騎將姜用之,這是此時鐘離城中官階最高的北魏將領。

    他聽著南方遠處的動靜,目光越過重重屋簷落向有火光燃著的南牆,憤怒的喝問著,但是臉色卻不自覺的變得雪白,額頭上不斷沁出冷汗。

    街巷中有次第的傳令聲響起。

    當南牆處的最新軍情傳遞到他的耳中,聽到金烏騎三字,這名四十餘歲的北魏老將歇斯底里般叫了起來,「怎麼可能!金烏騎怎麼可能會在這裡!連南朝兵馬司都調動不了的金烏騎,怎麼可能會來這裡!金烏騎是瘋了嗎?」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

    周圍街巷之中很多人都聽到了這樣的尖叫聲。

    沒有人覺得金烏騎瘋了,他們都只覺得這名北魏將領此時的語氣,就像是瘋了。

    ……

    城中的軍情傳到江心洲,傳到北岸。

    席如愚深吸了一口氣,他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裡有一個無底深淵,他的心不斷的往下墜去,卻不到底。

    哪怕是真的入了邪,也總是會有一定的理由存在。

    金烏騎是陳家花了無數年心血培養出來的私軍,哪怕任何一騎的損失都會讓陳家心痛,在此之前所有邊境的戰鬥裡,陳家都絕對不會讓他們踏入死地。

    所以金烏騎的到來不會沒有原因,此時這座鐘離城裡,一定有他們視若神明的人存在。

    陳家的那名寶貝女兒還不至於如此,只有可能是陳家那名軍師。

    「兩名亞聖…陳家軍師…還有一名這樣的怪物….金烏騎….」

    他很想心平氣和,然而看著北牆上那道披著重鎧的高大身影,他卻是真的無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情緒,他的心中響起憤怒的聲音,「到底還有什麼樣的存在會出現!」

    …….

    南邊的天空漸漸亮了起來。

    不是日出。

    日出時亮起的應該是東方。

    有一些掛在馬車上的氣死風燈和一些軍士手中持著的火把照亮了天空。

    魏觀星此時也不知道林意在鐘離城已經宛如神蹟,他看著遠處已經可以看見輪廓的那座城,和金烏騎希望陳盡如還能活著一樣,他此時心中也希望林意和那些年輕人還能活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8-7-2 13:50
第五百十三章 開道

    黑暗之中突然響起數聲厲叱聲。

    有數條繩索從那邊城牆的一角拋了下來,接著數人順著繩索迅速的滑落在地,在城牆上的北魏軍士發現之前,便朝著金烏騎狂奔而來。

    沒有一名金烏騎有動作。

    這數人都不是軍士打扮,但都是南朝人打扮,而且從這些人的下牆以及奔跑來看,都只能算是體格十分強壯的武者,根本不是修行者。

    不是修行者,便不足以對這些金烏騎造成任何的影響。

    “軍情,最新軍情。”

    這數人看著靜默而立,連身下的戰馬都是如鐵石沉寂的金烏騎,都莫名的感到了壓力,但更多的卻是驚喜,在距離圍列的金烏騎還有數十步時,這些人便已經紛紛叫喊了出來。

    金烏騎的強大,在於這些人從來不會自滿和有任何疏忽。

    一名金烏騎沉默的接近了這些人,然後認真逐句的聽清了這些人所說,接著讓這些人在金烏騎的防線之後一側安歇。

    那名相貌很普通的金烏騎統帥也認真的聽完了轉述,他沉默不語,並沒有發表任何的評論,也沒有發出任何新的軍令。

    “你覺得這樣的軍情是真的嗎?”

    他身旁一名金烏騎將領看著他,輕聲問道:“包括這些人是私鹽販子。”

    “既然鐵策軍劍閣中人已經進去一批,等到鐵策軍到來,就知道是否屬實。”金烏騎統帥抬頭看向兩側的城牆。

    無論是從北牆往南牆,還是南牆往北牆,都應該是直線距離的城中大道最短,但城中到處有戰鬥,若是兩側牆上沒有戰鬥,那便是異常平坦的大道,從北牆沿著兩側牆過來,應該很快。

    若是城中送出的軍情確實可靠,那那名鐵策軍將領林意今夜對這支北魏大軍的心態已經造成了致命的影響,這城中的北魏軍隊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去控制兩側城牆,這的確是難以想像的失誤。

    只是不知疲倦的戰鬥,面對著十萬北魏大軍而依舊鎮守著北牆,哪怕是因為有著劍溫侯這樣的強者相助,這種軍情也實在太過驚人,甚至令人覺得驚悚。

    ……

    一些騎者先行脫離了鐵策軍,驅馬先行和金烏騎會合。

    “是斐夷陵將軍?”

    魏觀星在這批人之中的最前列,他看著那名沉默等待著他的金烏騎統帥,有些感慨道:“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你。”

    金烏騎統帥的面色依舊沒有變化,他緩緩的點了點頭,道:“我也沒有想到你們鐵策軍的人還能守著這座城。”

    “是真的了不起。”魏觀星卻是忍不住搖了搖頭,道:“我也沒有想到。”

    “你們佔住城牆,我們從中間殺過去。”

    斐夷陵異常簡單的說道,“這些私鹽販子不通戰陣,但他們的想法卻是十分正確,我們人數始終處於劣勢,自己人之間的軍情傳遞必須十分通暢,才能在這城中做到始終局部佔優。”

    “我們鐵策軍的一些騎軍我會全數安排在兩側城牆,兩側城牆我會清通。”魏觀星很清楚這名名將的想法,他轉身看了一眼後方的鐵策軍,道:“我們軍中的馬車需要跟著你們一起走,那裡面幾乎都是修行者。”

    斐夷陵沒有再說任何的話語,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朝著前方做出了一個軍令。

    圍列著的前排金烏騎驟然分開,數個縱隊便開始緩慢加速,不斷加速,朝著南城門衝去。

    “我們先去佔了南牆。”

    魏觀星對著身側一名男子說道。

    這名男子是沈鯤。

    聽著魏觀星的話語,他忍不住感嘆道:“我覺得我簡直有病。”

    魏觀星笑笑,繼續驅馬向前,跟在那些金烏騎的後方,“何以見得。”

    “我無聊的時候想過我的無數種死法,但真的沒有想過,會和一支南朝的軍隊一起到這裡赴死。”沈鯤驅馬在他身側,道:“像我這樣的閒散人,竟然會做這樣的事情,我覺得真是有病。”

    “不只是你,我也覺得我有病,其實我見過的大多數人,都覺得自己有病。”魏觀星看了沈鯤一眼,說道。

    他一開始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還有些笑意,但這句話還未說完,他已經一臉肅然。

    他抬起了頭,反手朝著身後的行軍背囊落去。

    然後他手裡出現了一具白色長弓。

    一聲淒厲的箭鳴。

    城牆上方一聲慘呼,一名北魏將領胸口中箭,栽了下來。

    一箭射殺城牆上那名北魏將領,他卻是沒有再用劍。

    一道銀色的飛劍從他的身前飛起,飛入前方的城門洞裡。

    此時這鐘離南牆的城門洞裡,除了那些先前被金烏騎所殺的北魏軍士之外,內裡已經站滿了手持巨大鐵盾的北魏步軍。

    這些北魏步軍手持肩扛著鐵盾,將整個城門洞幾乎堵得密不透風。

    他們都十分清楚,如果讓金烏騎從這個城門洞中衝進城去,那就又是一面倒的屠殺。

    只是密不透風並非是真的密不透風。

    對於魏觀星這樣的修行者而言,這些盾牌之中的有些縫隙,在他的感知裡已經大得可以塞得進一頭牛。

    他的銀色飛劍輕而易舉的從其中的一道縫隙之中飛了進去。

    嗤嗤嗤….

    一連串的切割聲從這些北魏軍士的喉間響起。

    這些北魏軍士的喉嚨上被銀光掠過,出現一條淡淡的血痕,然後迅速裂開為恐怖的傷口。

    這些北魏軍士的眼睛恐懼的瞪大到極點,他們下意識的鬆開盾牌,去摀住自己的傷口。

    然而他們無法讓鮮血停止噴湧。

    連續不斷的重物墜地聲響起。

    豎立疊起的盾牌如積木般紛紛倒地,同時倒地的還有這些擠壓在城門洞裡的北魏軍士。

    城牆上方和城牆背後都是響起無數慌亂的響聲。

    魏觀星一箭和一劍為這些金烏騎開道。

    金烏騎不急不緩但無比穩定的穿過城門洞。

    城牆上方慌亂的聲音裡響起數聲急促的軍令,一些被這些北魏軍士控制的大型軍械對準了下方的金烏騎,然而就在此時,沈鯤跳了起來。

    他一跳,便跳上了城牆。

    有一道如黑瓦上初霜的飛劍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頭頂。

    當城中的北魏軍隊越來越多的趕到這裡時,先前潛入城中的北魏修行者,也大多趕到了這裡。

    沈鯤只是看了那道飛劍一眼。

    那道飛劍驟然感到致命的危險,就像是荒野中興致沖沖跳出來搶奪肉食的豺狼陡然之間看到了一頭雄獅。然而它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的改變。

    有數條細細的紅線在它的符文之中亮起。

    然後有數縷青煙從這柄飛劍上飄散出來。

    這柄飛劍失控,頹然飛墜出去。

    一片驚呼聲響起。

    無論是魏觀星的那柄銀色的飛劍,還是此時沈鯤的出手,對於那些北魏修行者而言都太過強大,無形中已經揭曉了他們的身份。

    這是兩名神念境的修行者。
Babcorn 發表於 2018-7-2 13:50
第五百十四章 日出

    江心洲和北岸上的北魏軍隊也已經開始了輪歇。

    只要足夠疲憊,就很容易入睡。

    只是今夜有些特殊,哪怕是那些閉著眼睛的人,都不自覺的想到那名年輕的南朝修行者的身影,想到那人將鯤鵬重鎧打入水中的畫面。

    此時那人身穿騰蛇重鎧,還在鐘離的北牆之上。

    鐘離的北牆已被軍械擊破,然而那人卻像是新生的城牆,無法撼動。

    很多將領便索性不睡,靜默的坐在營帳之外,看著那座只能用邪門來形容的鐘離城。

    按理而言這有違軍令,然而無人會追究,因為從上到下,絕大多數將領都是如此。

    他們都很焦躁和不安。

    鐘離城裡火光漸多,尤其是城牆上的火光漸多。

    隨著一些修行者的返回,隨著更多軍情的不斷傳遞迴來,江心洲和北岸上營區裡醒來的人越來越多。

    在所有這些北魏軍士之中,那些強大的修行者應是最不會覺得勞累的一批人。

    哪怕是數夜不睡,哪怕是命宮境和如意境的修行者,都不會感到站著就能睡著的那種勞累。

    然而看這些修行者的面色,他們卻似乎比那些一夜未睡的尋常軍士還要勞累。

    因為他們心累。

    他們所受的壓力太過沉重。

    他們每一次看到北牆上的那些身影,他們就感到深深的無奈和無力。

    天色漸漸亮了。

    這次並非是因為火光,而是真正的即將天明。

    所有的北魏將士看著那座漸漸從黑暗中脫離出來的南朝城池,心中都不敢相信這一夜發生的事情是真的。

    十萬大軍,竟然無法攻佔這座城。

    而此時這座城裡,兩萬他們的夥伴,正在遭受滅頂之災,數量正在急劇的減少。

    ……

    清淡的晨光裡,一些金烏騎的身影出現在北牆下。

    他們身上淡金色的鎧甲已經全部變成紅色,乾涸和未乾涸的血跡形成無數深淺不一的紅。

    斐夷陵抬頭看向北牆上方,他很輕易的看到了那最大的缺口旁,那具渾身閃耀著森寒而詭異光芒的騰蛇重鎧。

    他的目光再越過缺口,看著那被砸斷的浮橋上堆積如山的北魏軍士屍首,他的眼眸深處不由得充滿敬佩甚至敬畏的目光。

    這當真是不親眼所見,都不太會相信的可怕戰績。

    東方的天空真正的亮了起來。

    這是一個晴天。

    有明亮而不刺眼的光線透過雲層,斜斜的落在了林意的鎧甲上。

    他轉頭看了一眼身後出現的金烏騎,以及這支金烏騎後方的那些屬於他鐵策軍的馬車,以及更遠處兩側城牆上影影綽綽的鐵策軍的身影,他再慢慢的抬起頭來,看向亮起的天空。

    不只是真正的守住了這座城。

    關鍵在於,當新的日出來臨時,他知道自己也已經迎來了真正的蛻變,變成了修行者世界裡真正的怪物。

    他體內的傷勢此時竟是已經恢復如初,那些新生的血肉和血脈,甚至變得更為強大。

    他氣海之中的那顆隱患徹底消失,此時隨著他心臟的每一次跳動,他都甚至有種此時太陽的熱力被他吸引進體內,在他身體裡奔流的感覺。

    他的氣血無比的旺盛和強大。

    他此時的力量….關鍵是受傷之後的恢復能力,恐怕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

    命宮境的修行者絕對不會是他一招之敵。

    承天境的修行者若是和他正面對敵,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此時身穿這件騰蛇重鎧,恐怕連對方神念境的修行者也拿他無可奈何,和他對敵只是徒勞耗費真元。

    在之前喝著白月露煮的粥羹時,他甚至將自己放在對面的北魏將領的位置,想像了一下遇到自己這樣的對手,該如何處置。

    他自己都覺得很無奈。

    只是他此時的眼睛裡沒有驕傲,也沒有多少喜悅。

    因為最新的軍情不斷傳遞到這裡。

    城中的兩萬北魏軍隊此時已經所剩無幾,但城中原先的三千餘南朝軍士,此時剩餘不足八百。

    薛九所率的三百鐵策軍,一直在鎮守城中那個堆滿箭矢的庫房,在這一夜之中也傷亡過半。

    更何況這鐘離城裡的尋常民眾死傷更是無法預計。

    天光亮起。

    所有城中還活著的南朝軍士都貪婪的看向日出的方向。

    有些不可置信。

    隨之而來的是驕傲。

    當被如潮水般的北魏軍隊席捲,而到日出時,這座城還在自己的手裡,這種滿足感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哪怕他們之中大多數人的手放下之後便開始抽搐,連手都再無法抬起,但是他們看著那些金烏騎,看著鐵策軍的到來,他們卻是莫名的充滿了信心。

    或許是北牆上林意的永不知疲憊的戰鬥,到來的鐵策軍給予他們的信心,甚至比金烏騎還要強烈。

    ……

    接連數隊金烏騎到達北牆缺口,然後他們下馬,開始將一些城中的軍械拖到城牆的幾處斷口,建立防線。

    斐夷陵登上城牆,他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容意懷中的陳盡如。

    他的身體微微僵硬了一個呼吸的時間。

    然後他對著林意等人躬身行了一禮,這才走到容意的身前。

    此時所有的人都猜出了這支金烏騎因何而來,看著走到自己面前的這名傳奇騎軍的統領,容意莫名的緊張起來,有些手足無措。

    斐夷陵停了下來,他對著容意單獨認真的行了一禮,然後問道:“我在城中到北牆之前,已經聽說了,昨夜是你將他從城中營區帶到了這裡?”

    容意感到這氣氛太過沉重,他更加不安,只是點了點頭。

    “金烏騎欠你一個人情。”斐夷陵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這名年輕的陣師,然後伸出了手,示意容意將陳盡如交給他。

    容意聽到他的這句話,頓時一愣,他還未有什麼動作時,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們軍中馬車之中有醫師,如果你願意,先讓我們看看。”

    容意驚喜的循聲望去。

    他看到了王平央。

    斐夷陵的眉梢微挑,他不知道這名滿臉傷疤的年輕修行者是誰,但他直接搖了搖頭,道:“應該不需要了。”

    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並非尋常的醫師。”然而王平央卻是點了點頭,平靜道,“應該一試。”
V123210 發表於 2018-7-4 21:59
平天策 第五百十五章 遺言

    鐵策軍的馬車停在北牆下方,稀里嘩啦下來許多人。

    雖然明知是修行者,但是看著這麼多人,又都是身有殘疾的樣子,那些年富力壯的金烏騎都是一愣。

    「並非尋常的醫師?」

    斐夷陵的目光落在那些馬車和馬車裡走出的人身上,「若非尋常的醫師,當然可以一試。」他伸回了手,看似平淡的說了一句,卻是又頓了頓,道:「這些馬車距離這北牆會不會太近?」

    那支北魏大軍絕對不會退走,接下來攻取鐘離城只會考慮付出怎麼樣的代價的問題。

    正對著這支大軍的北牆,當然是對方第一時間衝擊的對象。

    只是看著這些馬車中人的姿態,他覺得這些人就會直接將馬車停靠在這裡,組成營區。

    「不會。」

    王平央直接搖了搖頭,點了點林意:「距離他越近的地方,反而越是安全。」

    斐夷陵微微一怔。

    越是接近前沿的地方,越是危險,這是任何人的慣性思維,然而此時這座鐘離城城中並無安全可言,唯有林意這樣難以對付得了的人身側,反而最為安全。

    他沒有表示異議,只是看著王平央的目光裡卻多了幾分異樣的神色。

    「你是?」

    他看著王平央,認真的問道。

    「鐵策軍,天蜈。」王平央恭謹的說道。

    斐夷陵的眉頭微微挑起,他確定天蜈不可能是這個年輕人真正的名字,這名鐵策軍的年輕修行者是隨著他們身後的馬車才剛剛到來,然而只是看著眼前的情境,這名年輕人卻表現得極為睿智和冷靜,讓他覺得絕非尋常之輩。氣度這種東西,往往是隨著絕對的實力而生。

    只是既然對方不想說出自己的名字,他肯定不會有所勉強。

    「讓一讓,讓一讓….」

    就在此時,一連串的疾呼聲在城牆下方的街巷之中響起。

    一些南朝軍士抬著一名將領,急切萬分的朝著城牆下的這些馬車停靠處趕來。

    「是王朝宗。」

    齊珠璣的瞳孔急劇的收縮起來,他一眼就認出了那名將領。

    在他們來之前,若是沒有王朝宗當機立斷的「叛亂」,這座鐘離城恐怕已經落在北魏的軍隊手中。

    此時他一眼就看到,王朝宗的肺部被一柄飛劍洞穿了,飛劍還刺在王朝宗的體內,鮮血隨著氣沫不斷的在傷口處湧出。

    數名南朝軍士不斷的將止血藥成袋成袋往上倒,但是根本按壓不住。

    這些南朝軍士身上也或多或少都帶著傷,但王朝宗此時生命危在旦夕,這些人卻完全忘記了身上的傷痛,他們在城中聽鐵策軍讓人將傷員往這裡送,他們便第一時間將王朝宗送了過來。

    「這還能救?」

    斐夷陵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他並非冷漠於王朝宗的生死,只是在他看來,這人的肺葉都已經被飛劍的劍氣撕裂多處,恐怕如同破絮一般,甚至連心脈都有可能遭受重創,這樣的傷勢,在他看來,除非北方邊軍之中的張淵醫師有可能能治,至於別的醫師,絕對束手無策。

    「不要再放止血藥。」

    也就在此時,一個溫和但鎮定的聲音在馬車之中響起。

    這是一名婦人的聲音。

    斐夷陵並沒有太多的意外,在他的所知之中,大半的醫師都是女子。

    女子心細,而且許多女子因為身體所限,便不會在純粹追求戰力的道路上走出很遠,而會走上其它的道路。

    讓他意外的是那輛馬車裡接下來的話語:「準備營帳,大案台。清水,城中所有能找到的藥物,全部幫我送到這裡。」

    「應該能救。」

    王平央是此時這支鐵策軍中最瞭解黃秋棠的人,他聽著這些話語,便對著斐夷陵點了點頭,輕聲說道。

    這句話當然指的是王朝宗,只是這名金烏騎的統帥卻是身體微微僵硬,他一直都顯得很平靜甚至沒有什麼變化的面孔,此時卻是有了變化。

    他的嘴唇變得有些發白,嘴角微微顫抖起來。

    對於他和這些金烏騎而言,陳盡如的生死,遠比他們的生死更為重要。

    ……

    一輪紅日,終於在東方的地平線上跳躍而出。

    當陽光灑落在鐘離城外的江上時,無論是城牆上的南朝人,還是江心洲和北岸上的北魏軍士,呼吸都瞬間變得不太順暢。

    日出江花紅勝火。

    紅的原本應該是江邊濕潤土地上盛開的花朵。

    然而一夜過去,當光明來到人間,所有的人卻看到,紅的是江水。

    這一段江水已經徹底被鮮血染紅。

    而鐘離城城牆下的暗溝之中,還在往外不斷流淌著鮮血。

    那些原本粘稠的鮮血從水面下不斷的散開,變得稀薄,變得如同一條條不斷在水下搖擺的紅色紗帶。

    「按你的所知,在外界看來,我和蕭衍到底是何等樣的關係?」

    就在林意看著這通紅的江水沉默不語時,劍溫侯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還有…你知不知道當年為什麼何修行那麼堅定的反對他登上皇位?」

    林意有些愕然的轉過頭去。

    他的目光卻瞬間變得凝重起來,甚至迅速的變得有些感傷。

    劍溫侯的臉上越來越光明和溫暖,但是那種強大的氣機,卻在他的感知裡不斷消散。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不要在對面的北魏人眼中顯得不夠堅強,他沒有先行回答劍溫侯的那些問題,而是微微頷首,忍住悲傷,輕聲道:「您快到最後的時候了麼?」

    劍溫侯淡淡的笑了笑,緩緩的點了點頭,道:「所以你可以認為這是我的臨終遺言,你一定要聽得認真些。」

    「是怎麼樣的關係?」

    林意也慢慢的點了點頭,道:「何修行為什麼那麼堅定的反對?」

    「其實都只有一個原因。」劍溫侯輕聲說道:「因為蕭衍太過善良,甚至太過婦人之仁,而且他信奉佛門的道理,認為人人都可以感化,哪怕是惡人,只要方法得當,都可以放下屠刀,成為好人。」

    林意認真的聽著,他對當年的事情並不瞭解,所以不發表任何評論。

    「在何修行看來,有些惡便是天生,你越對他好,越想感化,越是容忍,那惡人反而便得到機會,反而越加被縱容,反而容易做出更大惡事。而且對於何修行而言,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放下屠刀變成好人那一說,在他看來,難道那人做了無數惡,一朝表現懺悔,說要做個好人,便可以相信他會是好人,便不再追究這人之前的惡?」

    劍溫侯慢慢的說道:「在他看來,任何人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便是漫天神佛都不行,而且他覺得太過柔軟的性情,對敵人不夠冷酷,便會更多的給敵人機會,與其讓蕭衍登基之後,再來一次大變,再亂一次,他覺得還不如不要讓蕭衍登基,與其亂兩次,不如亂一次,哪怕一次的時間會久一些。」

    林意皺了皺眉頭,他和何修行原本是莫名的綁在了一起,但此時聽劍溫侯如此說,他卻是很認同何修行的道理。

    「只是沈約和我們最終堅持讓蕭衍來結束那場大亂,是因為我們也不像何修行那麼固執,在沈約看來,人無完人,既然蕭衍是當時最合適的對象,便不能寄託希望於縹緲不可知的未來。在他看來,以善治國至少也有很好的一面。」劍溫侯的嘴角莫名的流淌出了一絲苦笑,「我當時也是和沈約一樣的看法。」
V123210 發表於 2018-7-4 21:59
平天策 第五百十六章 軟弱之朝

    林意皺了皺眉頭,他看著劍溫侯,輕聲問道:「我注意到你說的是當時。」

    「就是當時,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的看法便有所改變。」

    若是在平時談及往年事,哪怕是想真正述說自己的看法,劍溫侯或許也會採取更委婉的方式,但現在他的時間不多,所以他回答得便異常直接,「糾結於舊情,判定一個人便不會太過激烈,就如同當年我的選擇便是不管對錯,事已至此,若是有失望,便索性眼不見為淨,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反對,不去維護。但現在我即將離開這個世間,情緒便也會和以前不同。情緒不同,看法便也會不同。」

    林意點了點頭,他能夠理解。

    「他得了天下之後,便開始興佛寺。初時我和有些人的看法一樣,讓人對神佛有敬畏,多行善事積德,講究因果報應,終究也是好的事情。」

    劍溫侯平靜下來,慢慢的接著說道:「只是後來他佛寺越建越多,三年建了三百餘寺還不算,還在各地大規模開山闢佛窟。在我們看來,即便是傳經授道,也並非越多越好,佛寺多而僧人不足,自然便是良莠不齊,並非是僧眾多,就一定能多出名賢大德。」

    「據說當時何修行聽到,譏諷的託了一句話給沈約,說還不如將修建那些寺廟和圈養那些僧人的錢財,全部分給那些可以真正打仗的人,或者全部放在軍資上。」

    劍溫侯忍不住搖了搖頭,看著林意道:「他當時說的就是圈養,意思就是養那些人簡直就和養豬沒有什麼區別。他的說話當然有些過分,只是不知為何,當時我聽到的時候,竟然是覺得極有道理。」

    「他登基三年…那時北魏已然強盛,擴充軍資,我覺得也很有道理。」林意很誠實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南北對峙,何修行一直秉持的想法是,不要只管南邊的事,要想,就要連南北的事一起想了。當時他的想法也太過危險,因為我們大多數人都認為,若不是北魏皇帝他也看不上眼,否則的話,說不定他都願意帶著劍閣和他的支持者,領著北魏的軍隊殺入建康,一舉定了天下。」

    劍溫侯嘆息了一聲,他自己當然是這世上站在最高處的人之一,只是到了此時,他再想到昔日何修行的那些主張,他便越來越覺得自己至少在野心和魄力等諸多方面,都的確遠遠不如何修行。

    「以武為尊,在北魏未平之前,支持要武治而不要文治,更不要用那種久遠和飄渺的神佛想法來治國的人不在少數。但在我們一些人看來,每年建造佛寺,不只是滾雪球一般,每年要投入更多的錢財丟到這些佛寺,養出大量不事勞作,不動刀兵的僧眾。那些錢財,他治理得好,承擔得起,便不算什麼,在我們一些人看來,最危險的是,越是接受這些佛寺的道理,人心越是向善,便越是軟弱,久而久之,真的逆來順受,你欺我辱我,我也不和你爭…若是天下只有一個王朝,這是真正的君子國,也就算了,但北魏是虎狼,遲早是要吞了你的。」

    劍溫侯聲音微冷道:「數年下來,上喜之,下效仿之。而且朝中的選才都偏向著他的喜好,選的人便大多軟善。我便覺得風氣潛移默化改變,還未真正和強敵一戰,建康已是慵懶之態,毫無銳氣,關鍵在於,蕭衍自己和以往也大有改變,他越發良善,更能忍耐和容忍,哪怕身邊人犯錯,只要痛哭流涕,表現得足夠悔改,他也真正相信那人會放下屠刀,痛改前非。」

    林意的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他以前位置太低,看到的事情不多,而且他也不會站在劍溫侯這種高度看事情,所以他沒有這樣強烈的感觸,只是他聽著就覺得很有道理。

    他可以肯定的是,在舊朝,南北也經常爆發戰事,但之前北魏雖然悍勇,卻並沒有過分嘲笑南朝軟弱,但近些年,說起南朝軟弱的聲音卻是越來越多。

    其實在邊境的老軍還是那些人,那些老邊軍自然不可能過了一些年就變怯弱了。

    南朝那些知名的軍隊依舊勇猛善戰,但恐怕真是在位置上的將領,卻是軟弱的越來越多。

    就如他們護送白蘭郡郭家的東西到這裡的路上,遇到的藍懷恭部,還有這座城裡,被王朝宗殺死的那些將領。

    這並非是少數的偶然。

    他深吸了一口氣,真正明白了劍溫侯的意思。

    一株大樹,凋謝些枝葉不算什麼,但根子卻開始爛了,緩緩的爛到樹心之中,這卻是最可怕的事情。

    「後來他有一名侄子,搶人女眷還當街殺人,但他竟然因為那人懺悔,而既往不咎,我便太過失望,哪怕我明知道,我做了惡,只要我表示悔改,他也會同樣原諒我。但我不會去做那種事情,這個王朝,雖然一心向善,但並非是對真正好人有善意的王朝了。」

    劍溫侯深深的嘆息了一聲,「就如現在,事關南朝存亡,戰事諸多不利,但他將兵權交到了誰的手中?有那麼多前朝的名將,包括你的父親,明明能征善戰,到了現在該啟用的時候,他卻又不用。」

    「善良的人便未必一定做的都是好事,哪怕他的出發點真的很好,他真的很想用最良善的手段來改變這個世界。哪怕他擁有無數的信徒。」

    劍溫侯看著林意的眼睛,緩慢而無比認真的說道:「所以我寧願你和何修行一樣,用激烈而銳利的目光去看這個世界和所有人,而不要用太過善意的目光去看這個世界和所有人。很多時候,你必須遵從心中的聲音,而不要像我一樣容易妥協,然後最終失望,不願意再看這個傾注了自己一生心血的世界。」

    「好人,好的意願,善良的想法,不一定做出的都是好事。」林意沉吟著,他認真的點了點頭,道:「這是我之前在書本上都沒有看過的話,我會認真記著,然後對事情和對人,我會選擇事情本身,我不會因為這個人的出發點好壞,而卻改變我對他所做事情的看法。」

    劍溫侯笑了起來。

    他溫和而滿足的看著林意,輕聲道:「年輕真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8-7-4 21:59
第五百十七章 不戰

    他這一句年輕真好,不是因為此時他已經沒有時間,而是因為年輕,便有很多可以放肆的餘地,哪怕失敗,依舊有時間可以彌補。

    年輕,便沒有那麼多世故,很多事情便可以由心出發,率性而為。

    心懷滿足的時刻,便應該是離開的最好時刻。

    他看著林意,眼瞳之中的神光迅速的黯淡了下去。

    林意知道了即將發生什麼,他本不是涼薄之人,此時面容雖然鎮定,但是嘴唇卻不自覺的顫抖起來,他俯下身去,靠近了些,問道:「除了這些,您還有什麼要交待的,或者有什麼未了之事嗎?」

    「沒有了。」

    劍溫侯搖了搖頭,微笑起來。

    「我從建康離開時已經老朽,在稻城閒居了這麼多年,該做完的事情都已做完,你不必擔心。」

    林意沉默下來。

    劍溫侯溫和的輕聲道:「小友,那便別了。」

    林意知道這一別便是永遠別過,他呼吸微頓,微躬身為禮。

    劍溫侯垂首,似是頷首為禮,然而他的頭顱將永不會再抬起。

    金色的晨光落在這兩人的身上,兩人就如同變成了石雕般不動。

    所有的人都明白髮生了什麼。

    齊珠璣的手落在了陳大先生的肩上。

    這個時候離開的並不只是劍溫侯。

    這名齊家的供奉,在此時也悄然的停止了呼吸。

    ……

    林意緩緩的站了起來。

    他看向自己身前的鎮河塔心。

    這根鎮河塔心外表鍍的一層金鐵已經徹底磨掉,現在通體已經黝黑。

    黑色看上去便顯得纖細一些,這根鎮河塔心便更像是一柄沉重的長槍。

    「只要我始終不讓浮橋順暢通行,他們便始終無法用人海淹沒鐘離城。」

    他看著下方被他毀壞嚴重的浮橋,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對著斐夷陵說道:「若是他們讓修行者渡河,四面攻入鐘離城,有我劍閣的人和魏觀星他們對付。你們金烏騎,只要和我一起堵住這座橋。有你們和我一起,除非有特殊意外,我覺得沒有什麼人能從這座浮橋衝得進來。若是有可能,你儘可能安排他們輪歇,我們可能會戰鬥很久時間。」

    按理而言,斐夷陵的將階比他要高出很多,然而此刻,斐夷陵卻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你能連續戰鬥多久時間?」他對林意並沒有過多的瞭解,所以此時認真的問了一句。

    「不知道,但再連續戰鬥一兩天都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林意想了想,補充道:「不管對方來的是尋常軍士,還是修行者,除非有很多神念境修行者,否則對於我而言都是一樣。」

    斐夷陵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明白。

    他轉過頭去看向城牆下方。

    他看著被送去下方馬車的陳盡如,道:「只要你還活著,我們金烏騎就不會有人退。」

    ……

    金色的陽光照亮了席如愚一側的面容,讓他另外一側的面容卻顯得分外的黑暗。

    他已經想了很長的時間。

    作為一軍的統帥,他現在似乎不能做什麼。

    再用軍械對那城牆攻擊已經沒有意義,只要浮橋是斷的,那那座城牆再多缺口也是無用。

    想要修補浮橋,便勢必要和林意再次交手。

    他可以再用普通的軍士去消耗林意的體力,只是已經付出了那麼多的傷亡,他卻不想再這麼做。

    他的修為也很強大,當劍溫侯離開這個世界時,他感受到了。

    任何的強者都會死。

    任何人都可以屈辱的活著,活著光榮的戰死。

    作為統帥無可奈何,便只有等著楊癲的大軍過來,然後讓楊癲接管這裡,統御所有軍隊,再攻這座城。

    那他今後都會活在屈辱裡。

    從日出之前,到日出之後,短短不到半個時辰裡,他想了很多事情,他的想法也有了很多改變,最終他決定要做以前自己絕對不會做的事情。

    他也站了起來。

    之前林意是最受人矚目的存在,但作為這支北魏軍隊的主帥,他此時從自己的戰車上站起,自然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若是我戰死,這支軍隊由你接管,你按兵不動,等著楊癲到。」

    他站起來,面無表情的看了身旁一名將領一眼,然後轉過頭去,平視前方。

    「什麼?」

    他身旁這名將領以為自己聽錯。

    「這是軍令。」

    席如愚沒有解釋什麼,只是冷漠的說了這四個字。

    然後他開始動步。

    他魁梧的身軀穿過晨光,穿過江心洲的泥灘,走向浮橋。

    所有的北魏軍士,除了他之前身邊的這些將領之外,其餘的人都不明白他要做什麼,一時整個江心洲和北岸再次安靜下來,陷入死寂。

    「林意!」

    在踏上江心洲這側的浮橋時,他猛然抬起頭來,道:「我乃北魏天威大將軍,此處統帥,你敢和我一戰?」

    當他的聲音響徹天地,城內城外都是轟的一聲,如雷炸響,如潮水轟鳴。

    兩軍統帥喝戰,這是常有之事,然而一方軍隊不過萬,另外一方卻擁兵十萬,即便損失兩萬,也有八萬大軍,這種級數的主帥喝戰,決一生死,這卻是聞所未聞。

    當席如愚的聲音傳入耳廓,林意的心境很奇異的沒有太大的波動,他不由得轉頭看了一眼劍溫侯的遺體。他記得自己和劍溫侯聯手殺死那名軍師時,劍溫侯和此人過了一招。

    這人很強大,比一般的神念境修行者明顯強大很多。

    只是他此時考慮的卻並非是能否戰勝此人,而是此時戰勝或者殺死此人之後,能夠取得什麼好處,又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他只是考慮了很短的時間。

    然後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席如愚,搖了搖頭,道:「我拒絕。」

    這絕對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席如愚微微一怔,旋即厲聲道:「是不敢?」

    「是沒有必要。」

    林意緩慢而有力的說道:「我勝了你,說不定身上這具鎧甲也會有所損傷,不利我接下來的戰鬥。而且我會越戰越強,我沒有必要在現在和你交手。當然,你若是現在一定要過來,那我不會選擇公平,我會直接和人聯手殺了你。」

    他的聲音很理直氣壯。

    沒有人覺得他色厲內荏。

    因為所有人都確定,他的確是在越戰越強。

    「除非…我們公平一戰,若是我勝了,你這支軍隊便退軍,不要再出現在鐘離城。」

    也就在此時,林意的聲音再次響起。

    席如愚深吸了一口氣,他微眯著眼睛看著林意,許久沒有回答。

    因為讓這整支大軍退走,這並非是他所能決定的事情。

    他只能指揮這支軍隊如何戰鬥,卻不能決定這支軍隊退出這場大戰,那是北魏皇帝才能決定的事情。
V123210 發表於 2018-7-7 00:13
平天策 第五百十八章 請求

    沒有人會覺得林意膽怯或是軟弱,因為在過去的那個長夜之中,林意已經讓這支北魏大軍深切的感受到了什麼叫做絕望。

    此時的拒絕,也同樣讓人感到絕望。

    林意的回答,讓所有這些北魏人反應過來,戰或是不戰,主動權都在林意的手裡。

    無論是從年紀還是修行的時間來看,席如愚對於林意而言都是真正的前輩。

    像他這樣的前輩來所謂公平的挑戰林意,被人拒絕,也是無話可說。

    席如愚沉默的轉過身去。

    在他看來,他是給了林意一個殺死自己的機會。

    殺死敵軍的主帥,這應該是一個巨大的誘惑,只是林意比他想像的要聰明和理智的多。

    看來林意很清楚一點。

    對於這場戰事,鐘離城其實並不著急。

    鐘離城只需要拖延時間。

    決定鐘離城生死的決戰,拖的時間越久,南朝的北方邊軍主力才越有可能趕到增援。

    著急的始終是他們北魏人。

    他們想要在南朝的北方邊軍趕來之前,先佔住這鐘離城多日,然後好生經營,佈置出很好的防線。

    能夠在如此慘烈的廝殺之中,還能始終清晰的認清形勢的,不只是一名悍勇的武夫,而是一名優秀的將領。

    他沉默的沿著浮橋走回去。

    「哈哈哈,真像是個傻子。」

    突然有笑聲在北牆上響起。

    北牆上的劍閣中人以及鐵策軍的人看著大笑出聲的那人,都很無語。

    此時嘲笑席如愚的是唐念大。

    唐念大他自己現在就是個傻子。

    只是唐念大想的很簡單,他只是想,閣主何等身份,怎麼可能是來一個人挑戰,閣主就會答應的?

    而且這個人氣勢洶洶的來,現在無可奈何灰溜溜的走,難道來的時候就想不明白就會是這樣的結果。

    所以他覺得席如愚是真像個傻子。

    席如愚聽到了這聲嘲笑聲。

    他冷漠的臉上多了些陰霾,但沒有再發出任何的聲音。

    最快是日出時分,最慢是正午時分。

    殺狂楊癲的三萬白骨軍就會到來。

    他不需要等待太久的時間。

    ……

    鐘離城裡的殺聲越來越少,最終完全消失。

    一名普通的農婦,看著倒在自己家門口的丈夫,握緊了帶血的鋤頭,她的眼睛裡含著淚光,卻始終不掉落下來。

    距離她不遠處的一條街巷之中,橫七豎八躺著許多屍身,其中有一半是她熟悉的街坊鄰居,有一些是北魏軍士,還有一些是城中的守軍。

    這一夜裡,有很多像她和她丈夫這樣尋常的鐘離城民眾,原本畏懼得根本不敢開門,只敢躲在家中角落瑟瑟發抖,然而當那些北魏軍士將疲憊到了極點的南朝守軍堵在街巷之中殺戮時,當有些院門在戰鬥之中碎裂,有人開門衝了出去,然後越來越多的人衝了出去。

    死亡是令尋常人最為畏懼的事情。

    但往往也是最能激起人勇氣的事情。

    這名農婦看到了一些活動的身影,她認出了那些人是誰。

    和往常一樣,她遠遠的朝著他們點了點頭,互相打了招呼。

    然後她和這些人一樣,將自己親人的遺體擦拭安靜,蓋上東西,然後沉默的撿起刀劍。

    他們知道外面有更多的北魏大軍在等待著。

    這場戰爭並沒有結束。

    讓他們真正不感到恐懼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的生活已經被打破了,他們最最珍惜的東西消失了。

    他們現在,只想報仇。

    ……

    一名南朝老軍正在舀粥。

    粥很稠,用鐘離城這邊的土話說,是很厚。

    配粥的是鹹蛋和一些醃菜。

    還有一些干麵餅。

    粥厚就耐餓。

    這名南朝老軍沒有想到,在這一個日出之後,還能有這樣悠閒的時光,可以來吃這樣一頓早飯。

    他的手端碗時很抖,他端不平這碗,最終還是將碗放在身前石上,用嘴湊上去喝著。

    一夜廝殺過後,很多人的手都很抖,不是因為恐懼,不是因為殺了太多人,是他們的體力其實已經支撐不住。

    只是現在每一次呼吸,每喝一口粥,似乎都是此生多出的時間,所以看著對岸沉默的北魏大軍,這名南朝老軍時而蕩漾起笑意,時刻都很滿足。

    因為有時間,因為胸肺之中的血腥氣,尤其是那些死去的同伴的血腥氣似乎依舊在自己的口鼻之中透不出來,所以他喝得很慢。

    當他喝完一碗粥,開始喝第二碗時,他感覺到身前的鍋子也微微的顫抖起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北岸後方的遠處。

    一些淡淡的煙塵出現在他視線的盡頭,然後越來越濃,越來越清晰。

    有新的北魏軍隊到來。

    和之前到來的北魏軍隊不同,這支軍隊帶著許多白色的反光。

    煙塵如同烏雲,而煙塵中的這支軍隊,卻如同染著鹽霜。

    「是中山王元英的白骨軍。」

    斐夷陵走到了林意的身邊,他面無表情的看著那支蔓延在他視線裡的軍隊,「是白骨軍大部,那所得的軍情應該沒有錯誤,來這裡的,接下來準備接管鐘離,準備和我北部邊軍大戰的主帥,是殺狂楊癲。」

    他的聲音很清晰。

    這一段北牆上大多數人都聽清楚了。

    白骨軍原本就是威名赫赫,是北魏最強大的精銳軍隊之一。

    而殺狂楊癲,則是北魏最出名的將領之一。

    現在很多尋常軍士都看不清楚那白色的反光來自何處,但聽到斐夷陵說出這支軍隊的名字,他們卻都明白了。

    白骨軍會將敵人的白骨作為裝飾,甚至會將敵人的白骨磨成粉末塗抹。

    白骨軍一共四萬不到,現在出現在這裡的,一眼望去,至少有三萬。

    那是真正的白骨軍主軍。

    只是不知道為何,或許是先前已經有十萬大軍壓在這裡,或許是林意還沉默如山的站在那裡,現在城牆上的南朝軍士,看著這支大軍的到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只是有些麻木。

    ……

    席如愚離開了江心洲。

    他乘著戰車,迎向了那支軍隊,然後對著始終在最前的一騎低下了驕傲的頭顱。

    「我的軍隊也全部歸你統御。」

    「我只有一個要求,在你開始下令攻城時,我要在第一批攻城的人裡面,我要去挑戰那名鐵策軍將領林意。」

    他行禮,然後說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8-7-7 00:13
第五百十九章 殺狂


    「席如愚,你的名字會被刻在西郊碑林裡,每個北魏人都會記住你的英勇無畏。」

    行走在最前的這一騎上的將領看著他,說道。

    席如愚看著馬上這名將領誠摯而粗豪的面容,心中充滿了感動。

    這是楊癲。

    北魏最出名的將領之一,中山王座下的猛將,殺狂楊癲。

    楊癲的名氣始終伴隨著無腦的勇猛,在絕大多數戰役之中,他都是身先士卒,所下的命令永遠只有一條,那便是全軍隨著他突擊。

    席如愚心中對這種沒有多少智慧的莽夫自然有些輕視,在過往的很多年裡,他也一直在證明自己可以比楊癲這些人出色。

    只是兩人在北魏各自統領大軍,之前在戰事之中從無相逢,此時真正相遇,席如愚看著楊癲,卻明白此人的成功和名聲,並不是只有悍勇而已。

    他想過楊癲和他分屬不同派系,哪怕楊癲會說些冷嘲熱諷的話語,他也會默不作聲的受著,然而楊癲未談成敗,也沒有說生死,只是說了這樣一句話。

    北魏的很多氏族,都有永遠記住族中勇士的傳統,那些勇者的名字能夠被傳頌千年。

    而西郊碑林,便是匯聚各族勇者之名的地方。

    他看著楊癲殺意盎然而簡單熱烈的眼神,便知道在楊癲的眼中沒有成見,唯有勇武,或者怯弱。

    只要是真正的勇者,便能得到楊癲的尊敬。

    「一盞茶過後,你先前佈置在江心洲的攻城軍械不要停歇,用到徹底損毀為止。你自選三千軍士,朝著城中突襲,後方我會再令人鋪設浮橋。」

    楊癲抬起頭來,看向鐘離北牆。

    在此之前,他和藍懷恭大部作戰,一路摧城拔寨,簡直勢如破竹,他對南人的戰鬥力頗為不屑,但隨著道人城那邊,和鐘離城此處的軍情不斷傳遞到他手中,他卻收起了這份輕視。

    席如愚的能力他十分清楚,能夠令席如愚無可奈何的人,更是值得他重視。

    無數呼喝聲在北岸響起。

    白骨軍的到來,給這裡心中蒙上無數層陰影的北魏大軍注入了新鮮的血液,北魏的白骨軍和南朝的金烏騎一樣,也是富有傳奇色彩的最為精銳的軍隊。

    這種軍隊,原本就能給人以無窮的信心。

    而先前席如愚到浮橋挑戰未果,現在又請命一定要出現在第一序列的進攻隊伍之中,這支北魏軍隊心中的惶恐無奈,反而漸漸被一種悲憤的氣息取代。

    很多人都會下意識的將失敗歸結於統軍的將領,但當這名統軍的將領自己承擔起這樣的罪責,下方的將領和尋常軍士都開始反應過來,這並不是他一個人的原因。

    「城中庫房裡所有能用的軍械,能用的,全部盡快在這裡用了。」

    斐夷陵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他看著也已經來到北牆的魏觀星,聲音微寒道:「楊癲率軍從來不講什麼特別的戰術,就是一波接著一波的突擊,絕對不會停止。浮橋能夠修繕到讓兩千人同時通過,他就會讓兩千人的隊列源源不斷的通過,如果修繕到能讓一萬人通過,他會直接讓十萬軍隊分成十撥衝進來。面對一千的敵軍,他全軍突擊,面對十萬的敵軍,他也是全軍突擊。」

    「大道至簡,雄獅獵兔,也盡全力。」魏觀星嘆息了一聲,「像他這樣極簡的戰法,勝也簡單,哪怕是敗,他哪怕數萬軍隊全軍覆沒,敵軍也被會拼掉數萬,算起來是永遠不會太虧。」

    當他的嘆息聲響起時,江心洲的淺灘上已經響起重音。

    所有的軍械開始陸續啟用,所有那些曾經惶恐無力的軍士在奔忙中開始重新振作。

    一聲恐怖的轟鳴聲,伴隨著巨大的破空聲在空中行走。

    一塊巨石隔著浮橋,帶著肉眼可見的氣流,朝著城牆飛了過來。

    一塊之後是很多塊。

    箭弩車的嘶鳴聲也不斷響起,無數粗大的弩箭隨著機括的刺耳震鳴,如雨破空,又如雨墜落。

    鐘離城的北牆上轟鳴和爆響不斷,整道城牆再次不斷震顫起來。

    和先前席如愚的軍械攻擊相比,這次北魏大軍的軍械攻擊更為猛烈,看似永遠都不會停止,而且因為是在白晝,這樣的畫面看上去更是震撼。

    在無數軍械的不斷轟擊之中,一批北魏軍隊列陣沿著破損嚴重的浮橋開始推進。

    林意將騰蛇重鎧的面甲戴好。

    他的目光落在了這支北魏軍隊正中的一人身上。

    那人身材十分魁梧,身上的鎧甲光輝燦爛,陽光反射之中,就像有無數煙花在綻放。

    林意抬起了手。

    他身上的騰蛇重鎧不如對方的鎧甲燦爛,但這是南朝匠師突破性的傑作,北魏沒有任何匠師能夠複製,先前他拒絕和席如愚戰鬥,便是因為不想讓自己身上的這具鎧甲有所損毀。

    在他看來,擁有這具重鎧,他便有著無限戰鬥的可能,甚至不畏懼一些神念境修行者的殺招。

    然而此時,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楊癲的戰法令他也有些無可奈何。

    楊癲此時也應該接到了最新的軍情,知道南朝北方邊軍應該是韋睿帶軍過來。

    但他似乎面對自己和面對韋睿都是一樣的戰法。

    他直接將全軍砸過來,然後若是韋睿到來,他就將剩餘的軍力也全部砸上去。

    這種戰法,比他還要剛猛無腦,而且很冷酷。

    此時隨著身穿將鎧而來的席如愚一起走上浮橋的,絕不止一名神念境修行者。

    「我對付那個白頭髮的。」

    魏觀星看著席如愚身後一名白衫白髮的男子,說道。

    「那我對付那個癆病鬼。」沈鯤皺著眉頭,看著一名身穿紅綠色袍子的老者。

    那名老者佝僂著背,不斷的咳嗽,但隨著他的每一聲咳嗽,他身上都有莫名的光亮在閃動,似乎體內的一個個竅位,都在奇異的擴大。

    「我殺席如愚。」林意點了點頭,用不庸置疑的語氣說道。

    說完這句,他直接朝著下方跳了下去。

    一塊投石車投來的巨石,正呼嘯落下。

    林意一聲暴喝,他手中的鎮河塔心直接朝著那塊巨石砸落。

    當的巨響,那塊巨石粉碎,他如天神般從破碎的巨石之中穿過,落在城牆下的淺灘中。

    他落腳處有些鬆散,雙腳微微下限,江水沒過他的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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