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修真] 平天策 作者:無罪(連載中)

 
Babcorn 2018-4-4 17:32:1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2 736705
V123210 發表於 2018-7-18 23:28
第五百三十章 象徵


    他確定對方是天都劍的主人。

    劍閣天都劍的強大,是可以用有限的真元,來喚動天地間很多元氣的共鳴。

    要想將諸多元氣汲取而來,搬運的元氣越多,自然需要更多數量和更強的真元,但天都劍的獨特之處,卻並不是大量的搬運,而是朝著天地間釋放一些真元,用這些真元的震動來換取許多天地元氣的共震。

    一盆水的共震只能濺起些水花,但一座雪山的共震卻是能夠形成雪崩。

    在楊晚看來,要想對付天都劍,就必須先切斷對方真元和天地間的這種共鳴。

    當無數道刀光在天空中行走,許多股從言無眉身上流淌出來的氣機被瞬間切斷,就連空氣中的水汽,天空之中的雲氣,都被這些刀光切得支離破碎,連從一個方向刮來的風,都變成了無數條碎絮,天空都驟然變得明亮起來。

    然而楊晚的眉頭卻是突然皺了起來。

    他的刀還沒有真正的斬出,他就已經感覺到言無眉的身體已經空了。

    在他的感知裡,他前方的言無眉已經空空如也,毫無威脅。

    他這一刀朝著言無眉斬和不斬已經沒有意義。

    他不知言無眉是用了何種手段將體內積蓄的海量真元在瞬間排空,但此時,從言無眉體內釋出的真元已經在高空中形成了無數片更為明亮的空間。

    這些真元就像是無數片漂浮的透明鏡子,本身毫無力量和威脅可言,然而明亮的光線穿過這些鏡子,卻是急速的聚攏為更加明亮的光焰。

    然後這些明亮的光焰再穿過下方的那些透明鏡子,不斷匯聚。

    有金色的光點在空中形成。

    就如同夜晚煙囪裡冒出的未燃盡的火燼。

    楊晚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有一點金色的光點落在了他的眉梢,然後他的眉梢焦了,燃起了一縷青煙。

    一點金光之後是無數點金光。

    無數聲驚呼聲響起。

    水面上發出無數聲嗤嗤的響聲,有白汽不斷湧起。

    浮木上出現許多焦黑的痕跡,不斷湧起煙氣,接著綻放為明亮的火焰。

    楊晚和言無眉的頭髮和衣衫上都出現了許多焦黑的孔洞,楊晚緊握著刀柄,他不斷的感知著這些元氣的變化,想著破法。

    在極短的時間裡,他想過了無數可能,然而感知著那些太陽真火凝聚的速度,感知著隨著對方的心意,這些真火籠罩的範圍,他的嘴角卻是緩緩的露出了一絲苦笑。

    一名修行者或許能夠快過世上大多數飛劍,但誰又能快得過光芒的照耀?

    「從一開始,你就想好了要和我同歸於盡?」

    他看著前方同樣沐浴在這樣的光星裡的言無眉,問道。

    言無眉看著他,沒有回答是,也沒有回答不是,只是道:「我早已無法動用天都劍,這是我當年殘廢之後,唯一修出來的一劍,無論是誰,無論對手用什麼樣的招式,我都只會用這一劍。」

    楊晚苦笑起來。

    他白玉般的臉頰上也出現了許多焦黑的痕跡,原本很清秀的面容,現在變得就像是一個麻子。

    「是怎麼做到的?」

    他情緒複雜的看著這名劍閣的老人,再次認真問道。

    「尋常的修行者無法做到。」言無眉笑了起來,「但若你本身已經是一名許多經脈斷裂的修行者,你又經過很多年的苦修,將幾條特殊的經絡不斷的貫通,變成巨大的通道,那要做到這樣,便根本不難。」

    楊晚豁然開朗。

    「這和在體內始終留下一道巨大的通透劍孔有什麼區別?」

    他有些敬佩,有些感慨的搖了搖頭,道:「只是這些手段,這樣凝聚太陽真火的劍意,別人卻是想也不想不到,誰會從準備一招開始,就準備好迎接死亡?」

    當他這樣的聲音響起,他和言無眉身上的頭髮和衣物徹底的燃燒起來。

    他和言無眉的肌膚就像是燒透了的紙張一樣片片剝落。

    這樣的畫面在所有人的眼中,也只出現了短短的一瞬。

    那些星星點點的金色光星連成了線,連成了片。

    無比耀眼的光線,將他們所在的十餘丈方圓徹底籠罩在內,這些金色的光線奪目得讓所有人根本無法看清內裡的畫面。

    只是燦爛,只是輝煌。

    靠近兩人的所有浮物,包括那些之前橫躺在地上的北魏軍士的遺體,全部在光線之中消失。

    就連那些堅韌的皮鎧,都最終變成了飛灰。

    當光線開始消失時,唯有一些潔白的灰燼在飛散。

    那些金鐵沒有被融化。

    那柄傳說中的北魏魔刀,圓月彎刀,斜斜的墜落在地。

    至始至終,這名強大的北魏修行者,沒有使出完整的一刀。

    因為無法破解,便沒有意義,不如在離開這世間之前,解決不解的困惑。

    浮橋靠近鐘離北牆這段被徹底燒穿了,只有很多殘缺的鐵索如蜘蛛網一樣牽牽連連。

    所有的北魏人看著這樣的畫面,震撼無語,很多人的嘴唇都在不斷的顫抖,卻發不出聲音。

    鐘離城牆上所有的南朝人看著那名劍閣老人消失的地方,面容卻是變得越來越肅穆。

    林意緩緩垂下頭來。

    他的身前不遠處有一條清晰的白線。

    那些白線,是細白的灰燼堆積而成的邊緣,也是言無眉劍意籠罩的邊緣。

    他有些不可避免的悲傷。

    但更多的是驕傲。

    此時應是劍閣輝煌的時刻。

    「我劍閣在此…劍閣只要有一人在,這座城就永遠不會落在你們手裡。」

    他再次抬起頭來,對著江心洲,對著對面的北岸,緩慢而清晰的說道。

    所有聽到這個聲音的北魏人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沒有人反駁他這句話。

    因為每個北魏人,包括後來的白骨軍的那些將領,心都在往下沉,都覺得林意這句話可能會是噩夢一樣的事實。

    林意深吸了一口氣。

    他讓自己體內的氣機流動得更快一些,讓體內傷勢的復原也儘可能的更快一些。

    他的目光落在那柄圓月彎刀上。

    從之前那些北魏人的反應,他知道這柄彎刀恐怕和那鯤鵬重鎧一樣,在這些北魏人的心中佔據著同等的地位。

    他自己的刀劍已經失落在戰陣之中。

    這種看上去太過寬大的彎刀,他也自覺用不慣。

    但這是一種象徵。

    所以他走上了前去,伸手撿起了這柄刀,然後插在了身體後方的斷牆上。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0 23:46
平天策 第五百三十一章 未失

    這柄銀白色的彎刀很亮,陽光落在這柄纖塵不染的彎刀上,這柄彎刀就像是一面真正的鏡子。

    楊癲遠遠的從北岸看著這柄刀,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他伸手抹了抹眼睛。

    浮橋已經殘破得幾乎無法讓尋常的軍士通行,但這依舊不會讓他的情緒和戰法有些改變。

    他揮了揮手,又連發了數道軍令。

    江心洲的泥灘上響起很多入水的聲音。

    大量的軍士就像密密麻麻的螞蟻一樣,用一切容器裝土,然後登上竹筏、木排、皮筏等一切浮物,然後朝著鐘離北牆而去。

    這支北魏大軍的數量實在太過龐大,哪怕這些浮物之中並無一條像樣的大船,然而這些載著數量不一的北魏軍士的浮物,很快充斥了整個江面。

    所有接近鐘離北牆的北魏軍士都將泥土和砂石朝著前方的水中投去。

    楊癲想要在接近鐘離北牆的地方堆積出一個淺灘。

    只要能夠有容納北魏軍士登岸的緩衝地帶,只要不是上萬人密集的聚集在一個擁擠的地方,在他看來,在自己擁有如此數量大軍的情形下,有沒有浮橋,都沒有區別。

    更何況要徹底恢復浮橋,也不需要太多的時間。

    箭矢如雨從城牆上不斷射落。

    那些冒著江心洲上軍械的攻擊而瘋狂施射的南朝箭軍每個人的手指都已經開始滴血,但是他們依舊在麻木的做著這樣的動作。

    在淒厲的破空聲中,不斷有皮筏被射穿多處沉默,也不斷有北魏軍士慘叫著落水。

    但似乎只要不是和林意單獨發生的戰鬥,這種正常的死傷,卻讓這支北魏軍隊的心中可以承受。

    一名北魏軍士摀住自己的咽喉,往水中倒去。

    一支羽箭即將結束他年輕的生命。

    在他臨死之前,他下意識的強行扭轉頭顱,朝著北方望去。

    那裡是他家鄉的方位。

    但他此時已經深入南朝境內。

    和北魏洛陽大片平坦而富庶的農田之間,還隔著南朝的大片疆土,隔著無數座山,還有一條到處都有戰火的邊境線。

    在某一片亂石叢生的山崖之間,有極少數的白楊樹,但在數片山坡上,卻是至少有數千頂大帳。

    山崖之間的山風很強勁,一直在吹著。

    但是這些大帳固定得極穩,就連帳門簾子都用重垂物固定,山風吹過都不發出什麼令人心惱的聲響。

    這片營區裡,不斷響起的只有一些馬蹄聲和腳步聲,還有一些將領急促的交談聲。

    數名低垂著頭的南朝將領從一頂大帳之中走出。

    即便低垂著頭,都可以看到他們深深皺著的眉頭,可以看到他們臉上的濃厚陰霾。

    在過往的二十餘日裡,南朝的邊境發生了重大的變故。

    重大的變故並不是來自於某場重大戰役的失利。

    事實上在二十餘日之前,在長達八百餘里的陣線絞殺之中,南朝邊軍並沒有吃虧,現在對他們真正造成威脅的,只是繞開這些區域,突然出現在南朝腹地的中山王元英的那些精銳軍隊。

    重大的變故來自於一紙皇命。

    臨川王蕭宏變成了統御所有邊軍的最高將領。

    隨著這個皇命成為不可改變的既定事實,無論是對於蕭宏個人,還是對於他的一些決策,南朝邊軍都迅速分裂成了兩個態度截然不同的陣營。

    一個陣營十分擁護蕭宏和他的戰略思想。

    他們和蕭宏所想的完全一樣,他們想要儘可能的避其鋒芒——他們認為,北魏軍隊的戰線拖得越長,戰鬥的時間越久,他們的補給就會出現問題。所以他們想要儘可能的拖時間,依靠很多要塞據守,或者通過不斷戰略性的撤退,在避免大規模的決戰,儘可能保存南朝軍隊的實力的同時,讓北魏軍隊進入南朝境內更加深入。

    而另外一派則認為蕭宏的性情太過軟弱,長時間的消極避戰,將會徹底喪失控制權,從而漸漸被北魏軍隊逐步實現他們所需的戰略意圖。

    任何人統軍,其實在遇到這種決定兩朝生死的大戰時,下面的將領都會有分歧,都會有截然不同的意見。

    但關鍵在於,絕大多數以英勇善戰的南朝名將,都在反對陣營之中。

    蕭宏和邊軍許多重要的高階將領此時都在這片營區,這裡自然成為許多重要軍情不斷匯聚的中心。

    不斷響起的急劇馬蹄聲,便大多數是軍情的傳遞者。

    比這些快騎還快的,還有一些軍隊專門用於傳遞最重要軍情的飛鷹。

    這數名低垂著頭的南朝將領面色難看的離開蕭宏所在的那頂營帳不過數十步,天空之中有羽翼撲騰的聲音響起,一隻全身黑色的鷹隼落了下來,落在其中一名將領伸出的臂上。

    「怎麼可能!」

    這名將領抽出黃銅管之中的急件,只是看了一眼,便眯起了眼睛。

    「鐘離城還未失守。」

    在其餘幾人出聲之前,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微寒的說道,「在這道軍令傳遞來之前,鐘離城還未失守。」

    「再等等。」

    他身旁一名將領沉吟了一個呼吸的時間,沒有去評斷這軍情的真偽,只是沉穩的說道。

    以他們的軍情傳遞速度,鐘離城那一帶髮生的戰況傳遞到這裡,也至少隔著一個晝夜的時間。

    他們此時得到的軍情,便是一個晝夜之前發生的軍情,並不代表此時。

    手架著鷹隼的那名將領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入夜時分,一隻體型更大一些的鷹隼飛入了這片營區。

    「鐵策軍林意部去援救,堅守鐘離城不失!」

    天明時分,有關鐘離城的最新軍情又有傳遞而至。

    但所有有關鐘離城的軍情,包括其餘各方傳遞而來的訊息,都是一致。

    鐘離城未失。

    鐘離城還在南朝的手中。

    「怎麼可能!」

    「鐘離守軍不過三千有餘,鐵策軍林意部也不過三千…北魏席如愚部十萬大軍,楊癲白骨軍三萬,這軍情竟說還未攻破鐘離城!這簡直是一派胡言!」

    某頂營帳裡,響起了這樣的厲喝聲。

    「報!」

    「席如愚被林意斬殺!」

    在那道厲喝聲消隱後許久,隨著一些新的軍情的到達,有許多營帳裡,同時響起驚呼聲。

    整個營區,一片震動。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0 23:46
第五百三十二章 奇兵

    在這片營區裡,許多將領都是一夜不眠。

    每日裡自然都會有無數重要軍情如流水一般送達,然而對於這些將領而言,鐘離的軍情在此時顯得尤為重要。

    一間大帳裡,中央安置著一個巨大的沙盤。

    沙盤周圍坐著至少十餘名邊軍之中的著名將領。

    這些將領的身前瓷盤裡放著一些肉食,但似乎都沒有什麼人動過,以至於半凝未凝的白色油花看上去有些膩人。

    他們之中有些人的目光時而會穿過帳門的空隙,落在遠處蕭宏所在的那頂大帳上。

    在他們看來,或者說在他們的希望之中,蕭宏應該在夜間召集議事。

    在他們所有人的沙盤推演之中,鐘離城的戰役有著極大概率成為南朝徹底致勝的關鍵點。

    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如果坐了此時蕭宏的位置,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將席如愚的那十萬大軍和楊癲的三萬白骨君殲滅在鐘離那一帶。

    然而直到天將明,東方的天空都已經微亮,那頂大帳裡還是依舊如故,他們才終於徹底失望。

    太過失望,便生憤怒。

    一名黑臉將軍因為憤怒而臉色變得比外面的天色更顯得黑沉,他站了起來,但就在他準備拂袖而去之前,一名始終在看著軍情簡報的老將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道:「你也是跟了蘭將軍很多年的老將,你應該知道發怒內爭在這種時候最解決不了問題。」

    這頂營帳中所有的將領的目光落在了這名老將的身上。

    這名黑臉將軍的身體微僵,若是別人這麼說,他或許會更加怒火中燒,然而說話的是這名老將,他在片刻的僵硬之後,卻是沉默的坐了下來。

    「我也知道,關鍵是想辦法。但解決鐘離的問題,又不是一兵一卒所能決定。」

    這名黑臉將軍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微寒道:「沒有帥印兵符和他的手諭,誰能調動得了沿途兵馬和糧草。」

    「按現在的軍情,即便我們什麼都不做,即便楊癲能夠很快拿下鐘離城,但在鐵策軍林意部的抵禦之下,這十三萬北魏大軍也是折損不小,最關鍵的便是修行者折損甚劇。」

    這名頭髮已經灰白的老將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沒有正面回應他這句話,只是緩慢的輕聲說道:「諸位試想韋將軍大軍襲到鐘離,他所缺的是什麼?」

    「在我看來,韋大將軍即便無法以勢如破竹之勢擊潰楊癲,但最差的結果都是和楊癲拚個兩敗俱傷。」一名面色說不出冷峻的紅鎧將領冷笑道:「他所缺的,是有人能夠牽制中山王元英的其餘大軍。」

    「那並非最差的結果。」

    這名老將有些讚許的看著那名身穿紅色皮鎧的將領,搖了搖頭,平靜的說道:「雖然沒有確切軍情表示黨項會有大軍侵入我們南朝,但有跡象顯示,中山王元英的一些補給,便來自黨項境內。黨項那些人並不膽怯,只是黨項的諸多權貴都太懶,他們只是懶得來割這塊肉。但若是他們覺得這塊肉不只是割好了,而且連烹製都烹製好了,送到他們嘴邊,他們不可能不吃。」

    「中山王元英在北魏有中山狼之稱,並不只是因為他的軍隊悍勇如狼。」

    這名老將頓了頓之後,接著道:「只要他的主力軍隊依舊能夠穩步的推進,他很容易給黨項人製造出可以吃肉了的感覺。」

    「所以,只是單純的牽制,讓他的其餘軍隊無法對韋睿的軍隊造成分割和包圍,遠遠不夠。」

    那名黑臉將領徹底的平靜下來,他深深的皺著眉頭,寒聲道:「所以按您的意思,可能韋睿將軍最終要面對的,反而是黨項生龍活虎的大軍。」

    「黨項那群人沒有打過像樣的大仗,但是他們也有很多我們不熟悉的東西,比如火器。」

    這名老將點頭道:「但最為關鍵的是,到那個時候,無論是元英的軍隊,還是韋睿的軍隊,都已經是強弩之末,黨項這些人哪怕不通戰法,只要軍隊數量足夠,哪怕是一通亂戰,韋睿恐怕也會承受不住。」

    那名身穿紅鎧的將領第一時間想通了什麼,沉聲道:「所以的確牽制絕對不夠,必須讓中山王元英的軍隊也疲於奔命,甚至被迫返師。」

    聽著他的這句話,這營帳中其餘那些還沉默不語的將領同時吃驚起來,「您的意思…」

    「元英能出奇兵,我們當然也可以。此時北魏的精銳軍隊都已經在我朝境內,不需要多,我們只需數萬精銳,也和他一樣,繞路奔襲北魏重城,只要做到看似直逼洛陽,按我的推演,北魏便一定會讓他揮師回救。」

    這名老將平靜但堅定道:「他的軍隊只要回師,黨項那些人絕對不會出兵,他們不出兵,我們便不會折損兵力在應付他們的大軍上。」

    「若真能如此,哪怕我領軍,死在北魏也是無憾。」

    那名黑臉將軍寒聲道:「但蕭宏絕對不會答應。這些人處事太過優柔,這種謀劃在他們看來太過激進。」

    「我終於明白陳盡如為什麼寧願做那樣的事情,也不想讓他領軍。」一名從未出聲的中年將領輕聲道:「你們之前還抱有希望,等著他召集議事,但我在入夜之前,便覺得他肯定不會這麼做。陳盡如在鐘離…而且此時在鐘離率軍死戰的是誰?是林望北的兒子。」

    營帳之中所有的將領都明白他這些話的意思。

    明威和定遠兩部邊軍之中,有許多都是當年林望北的舊部。

    子憑父貴,父也可以憑子東山再起。

    若是林意立下不世戰功,而且能夠活下來,那林意在軍中能夠得到什麼樣的支持?

    林意和林望北,恐怕會成為蕭家眼中巨大的隱患。

    「終究太過小氣,這是最大的問題。」一名將領恨恨的說道。

    很多反對蕭宏的將領意見都是出奇一致,蕭宏最大的問題,並非是戰略上的佈局,而是他的為人太過小家子氣。

    「我起先便告訴你們少些憤怒,少些抱怨,多想些辦法。」

    這名老將感慨的笑了起來,道:「這只是我們最終要達成的目的,既然我們看法一致,我們只需要想辦法完成這樣的事情,不管他同意還是反對。那具騰蛇重鎧…蕭家肯定不會同意落在林意手上,但還不是到了他手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8-7-22 09:14
第五百三十三章 兩名女子

    朝起洗漱,用膳,接著讀些詩書,焚香修行…即便是已在戰區之中的邊城,蕭淑霏的起居和每日裡所做的事情,似乎和建康城裡也沒有什麼不同。

    哪怕是所住的幽靜院落,佈置也是十分雅緻,連花草都是按照她的喜好。

    然而從很多天之前,陳寶菀或是齊珠璣的書信都不可能傳遞到她手中之後,她便清楚,在出了陳家軍師那件事情之後,她的處境和之前已經截然不同。

    她十分清楚,對於家中而言,自己的最大意義並非是作為一名修行者存在,而是在很多時候,她能夠成為建立某種強有力盟約的基礎。

    在過往無數的朝代裡,很多公主的聯姻就是最重要的籠絡力量的手段。

    哪怕她的父母再怎麼疼愛她,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

    而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父親蕭宏最大的問題,並非是因為小氣,而是因為他從來不會忤逆他的皇兄,也就是現今南朝皇帝蕭衍的任何意見或者態度。

    在所有的南朝人看來,南朝當然是所有人的南朝。

    但在她父親的眼中,南朝當然是他皇兄的南朝。

    他所做的一切,並非是為了南朝,而是為了維護他皇兄的統治。

    這是最根本的立場不同。

    林意從來都不在他的選擇名單上。

    對於他而言,林意的存在便意味著她有著忤逆他的可能。

    如果不是她保持著絕對的克制,當日他便不只是派人去警告林意這麼簡單。

    現在林意對於他父親而言,最不能容忍的除了這點之外,並不是林望北的關係,而是林意和陳家走得近。

    陳家的力量令人敬畏。

    陳家是此時南朝必須依靠,但又足以對蕭家造成威脅的強大力量。

    所以她很清楚,哪怕此時南朝和北魏之間正在進行著一場決定兩朝命運的大戰,但是在他父親的心目之中,恐怕陳家才是最大的威脅。

    若只是基於某件事情的對錯,或許可以有試著諫言和扭轉的可能,但性情和所處地位導致的根本性問題,卻是不可能有絲毫改變。

    所以在那年同窗會,她回到建康城準備和林意告別來這些邊城的時候,她手中其實即便握著和陳寶菀同樣的舉薦書時,她的情緒也是十分複雜。

    她即想林意能夠平安喜樂的過完一生,不被這種戰亂和權貴之間的陰謀所左右,但心中卻又懷著少女的那種憧憬和希望。

    她又想林意能夠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能夠改變她家中的想法。

    她很難抉擇。

    但最終陳寶菀先她一步將舉薦書交到了林意的手中。

    她知道陳寶菀不可能知道她的想法,也不可能知道她想做卻還在艱難抉擇的這件事,那麼卑微弱小的林意,也不值得成為陳家的棋子,所以這只能歸結於天意和命運,和陳家和蕭家的爭鬥無關。

    但接下來的所有一切發展,便都不受她的控制,和她事與願違。

    林意在眉山之中大放異彩,成為鐵策軍的將領,接著又成了劍閣之主…但卻似乎和蕭家走得越來越遠。

    當出了陳盡如那件事之後,她便幾乎斷絕了一切外界的消息來源。

    現在距離她數百里的那片營區裡,連低階將領都已經十分清楚的知道鐘離城此時發生的戰事,知道她心繫的林意此時正在鐘離城血戰,正在螳臂當車般阻擋十幾萬北魏大軍,然而她卻不知道。

    她現在甚至連林意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她甚至不能問。

    問了也不會有人告知她。

    她在以往從不會羨慕和嫉妒他人。

    但她在這裡養尊處優卻度日如年時,她卻忍不住會羨慕陳寶菀。

    至少她還有一個很令她家中放心和器重的兄長,她不需要承擔太多的事情。

    臨近正午,一名小侍女端著一個食盒走進了這間幽靜的院落。

    她對吃食並沒有多少特別的要求,所以直到小侍女離開很久之後,她才打開食盒,想和平時一樣隨意的吃些什麼,然而當看清食盒之中的一些點心時,她的眉頭卻深深的皺了起來。

    這些點心之中有紅豆糕。

    紅豆糕可能是她唯一不太喜歡的糕點,因為在她幼年時,曾有一名被買通的僕人嘗試在紅豆糕中下毒,想要毒殺她和她母親。

    她沒有親眼見到那名僕人被殺死的景象,但是隱約聽到了那名僕人被殺死時絕望的慘叫聲。

    那種被摀住口鼻之後還隱隱傳出很遠的臨死的聲音。

    給她準備吃食的都是建康城中帶來的信得過的廚子,而且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喜惡。

    這按理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個食盒裡的東西。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手指落在那一塊紅豆糕上時,她便感知到了內裡的異樣。

    她輕輕的掰開了這塊紅豆糕,將內裡的一卷密件抽了出來。

    當看清這份東西上記錄的內容,看到林意的名字時,她的心臟不可遏止的劇烈跳動起來。

    …….

    大船行水上。

    在甲板上,一名男子正襟危坐,他的年紀看上去最多也只比林意大上六七歲,但是他神情嚴肅方正,看上去卻是無比沉穩老成。

    他的對面,坐著一名青衣少女,正是蕭淑霏偶爾會有妒忌之感的陳寶菀。

    “不抽明威軍軍力我尚且能夠理解,但連杜將軍的部眾你都按住了…是什麼意思?”陳寶菀深深的皺著眉頭,看著她對面的這名男子問道。

    這名男子一直在定定的看她,越看越是感慨。

    此時聽到她這一句,他忍不住苦笑搖頭,“我的妹妹…你我數年都未見面了,你一見面卻就是這麼質問你的兄長?”

    “你我想見就能見,有些人不見,卻未必再能見。”陳寶菀看著她的兄長陳霸先,說道。

    “說實話,明威邊軍我想怎麼調就怎麼調,但此時太過敏感,我不能讓建康城裡龍椅上那位認為我們陳家真的無視他的旨意,所以此時能夠調動明威邊軍的,只有蕭宏。”

    陳霸先認真起來,道:“不過這並非最主要的原因,關鍵在於,若是金烏騎聽我指揮,我連金烏騎都不可能放過去。在父親和我看來,在韋睿的大軍到來之前,砸任何軍隊過去鐘離城,都是徒增損傷。”

    “那就是到此時,還必須時刻的考慮保持陳家的羽翼?”陳寶菀冷笑起來。

    “不全是,而是我和很多人一樣,都覺得必須用最小的代價配合韋睿來擊敗楊癲的軍隊。”陳霸先看著陳寶菀有些憤怒的眼眸,道:“妹妹,每個人的生命同等重要,你的同窗是,我的部下同樣是。”

    “你說的不錯。”

    陳寶菀平靜下來,道:“所以我會趕去鐘離。”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4 22:02
平天策 第五百三十四章 破甲令


    陳霸先沉默的看著她。

    他對自己的這個親妹妹的性情十分瞭解,所以看著她此時的眉眼,他十分清楚這並非是一時賭氣的話語,而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我不管你和林意之間到底是純粹的同窗情誼,還是你對他有多出的什麼情感,拋開我個人感情因素,我很贊同你這種做法。」

    他沉默了片刻,說道:「所謂患難見真情,而且林意已經表現得足夠強大,如果他能夠活下來,他一定會成為我南朝軍方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我陳家便有強有力的盟友,而且軍師大人也在那裡…但是我只有一個你這樣的妹妹,我不能用你去賭那將來的一絲可能。」

    陳寶菀沒有爭辯什麼,她其實一直都很欣賞她這個兄長的做事風格。

    絕對冷靜和理智,很講道理,而且她很清楚,和之前所有的時候一樣,他只是會陳述利弊,但不會強行干涉她的行事。

    「那若是我們調換位置,你想我能怎麼幫你?」

    陳霸先安靜的看著她,問道。

    「軍師大人之後,皇宮裡的那些貴人就會盯著你。強大的修行者或是軍隊,哪怕是私軍,都可能會被認為是別有企圖。尤其韋睿將軍和蕭宏的關係也不近,他們最忌諱的,便是你和韋睿將軍達成某種默契。」

    陳寶菀也安靜的看著他,道:「換了我是你,我不會派遣任何軍隊或者強大的修行者去鐘離幫我,但可以大量供給現在急需的,看不見的東西。」

    陳霸先感慨的深吸了一口氣,他真的很慶幸有這樣的妹妹。

    「你應該和我所想的是一樣的,修行者和軍隊,我不會派過去。但補充真元的靈藥和療傷的傷藥,我會傾囊供給。」

    「我希望林意能夠活下來。」

    想到那是何等樣的付出,陳霸先苦笑起來。

    「但我希望哪怕他付出生命,都要護住你的周全,不枉費你的苦心,而且我只有一個你這樣的妹妹。」在談話的最後,他帶著請求般的語氣說道。

    「你自己保重。」

    陳寶菀看著他的目光柔和起來,道:「我也只有一個你這樣的哥哥。」

    陳霸先沉默下來,有時候身處什麼位置,便必須做什麼樣的事情,有些事情不因個人的意志而改變。

    他現在只是想著,如果北邊的那些他所尊敬的將領再不做出些和蕭宏意願不同的事情,那無論是他,還是他這個妹妹的付出,還是圍繞著鐘離城的那麼多人的生死,都沒有任何的意義。

    這場戰爭,在他無數次的推演之中,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

    一聲巨大的繃斷聲和絞盤刺耳的撞擊聲同時響起。

    江心洲上,北魏這支大軍之中最後一架巨型投石車也因為使用得太過頻繁而損壞。

    在此之前,那些弩車的弩箭也早已消耗乾淨。

    這片破空聲不斷的天空,終於開始安靜下來。

    但狂風驟雨般的攻勢已經讓鐘離的北牆破損不堪,最為關鍵的是,沿著這殘破的北牆,在長達百餘丈的牆邊,已經漸漸堆積出一條數丈寬度的淺灘。

    「真的是無腦的戰法。」

    齊珠璣聽著江心洲上此起彼伏的喝令聲,看著大量軍隊列陣集結,他便忍不住搖了搖頭,鄙夷的說了一句。

    哪怕此時鐘離城裡只要有兩萬守軍,這些堆積起來的淺灘便根本沒有任何的作用,因為同樣會被城中守軍佔據,這些乘著各種簡陋筏子而來的北魏軍隊根本沒有緩衝地帶,只能在水上對陸地上的守軍發動衝擊。

    然而別說兩萬,他們連一萬的守軍都沒有。

    楊癲的這種戰法,真的是很無腦的,赤裸裸的人海堆積的戰法,但偏偏又是令他們很無奈的戰法。

    一聲聲馬嘶聲從鐘離城中響起。

    此時已近傍晚,距離日落唯有半個時辰,天色已經有些暗淡下來。

    然而隨著這些馬嘶聲的響起,這支離破碎的北牆內,卻是蔓延出一道金光。

    所有的金烏騎從城牆的破口中走出。

    即便是地方堆積出來的並不平整的泥灘,每一名金烏騎策馬而行的姿勢依舊平穩到了極點。

    斐夷陵履行了他的諾言。

    金烏騎一定會成為北牆的第一道防線,直到所有金烏騎倒下。

    一匹匹戰馬帶著馬鞍上的騎者到了水邊停住,如臨淵而立。

    這些金烏騎一線排開,如同將淺灘的邊緣鑲了一條金邊,只是在正對著浮橋的數丈方圓,給林意讓出了一個空位。

    身穿騰蛇重鎧的林意的身軀很高大,但馬上挺直了身體的騎者卻顯得比他還要高一些。

    所有這些金烏騎都沒有下馬,他們可以居高臨下的戰鬥。

    楊癲無腦的戰法讓鐘離城裡所有的南朝將領很難受,但此時看著這些金烏騎,江心洲上和北岸上的所有北魏將領也很難受。

    尋常的騎軍恐怕幾個輪次的衝擊就能擊潰,但每一名金烏騎都擁有可怕的殺人技巧和堅韌的意志,能夠盡快打開金烏騎缺口的,就只有修行者。

    但劍閣的到來,卻似乎讓這鐘離城並不缺修行者來遏制他們的修行者。

    更何況還有一名似乎可以永遠戰鬥下去,連神念境的修行者都無法單獨應付的林意。

    「破了他那件鎧甲!」

    楊癲的戰法始終簡單而暴力,在第一時間就會將所能砸去的最強力量砸去,但作為衝鋒陷陣的將領和修行者,他們便需要考慮具體的戰鬥時的處境。

    十餘名修行者和數十具重鎧聚集在一名將領的面前。

    這名將領看著水邊那具森冷的騰蛇重鎧,寒聲道:「要想殺死他,先必須破掉那件重鎧。你們不需要考慮那名亞聖和其餘神念境的修行者,他們會有別的人纏住,你們所需要做的,就是破了他那件鎧甲。」

    「諾!」

    所有這些修行者和重鎧軍士全部發出了一聲厲喝。

    他們自然很認同這個命令。

    再堅韌的鎧甲也會變形,也會有很多部件卡澀而無法動作。

    而只要失去了這樣一件重鎧的保護,即便對方有著天辟寶衣,也終究只是血肉之軀。落在他身上的兵刃和力量,也終究能夠對他造成不同程度的損傷。

    一些金屬的碰撞聲響起。

    一些軍中最具有破甲效果的軍械,搬運了過來,送到了這些人的面前。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4 22:02
平天策 第五百三十五章 承天


    所有軍械停止了攻擊,天空之中沒有那些如蝗蟲飛舞的弩箭,也沒有投石車投出的巨石,便顯得一片清明,連陽光都顯得更加毒辣起來。

    江心洲的邊緣,被各種竹筏、皮筏和小船擠滿。

    此起彼伏的喝令聲中,那些北魏軍士都像是各種不值錢的貨物一樣,凌亂的將這些竹筏、皮筏和小船擠滿,然後開始朝著鐘離北牆進發。

    很隨意,真的很隨意。

    林意看著江心洲上那些魏軍,那些精銳的白骨軍和普通的軍隊混雜在一起,毫無陣列可言的,能擠得下幾個人就幾個人,就這樣乘著那些舟筏,開始充斥江面而來。

    楊癲是絕對的名將。

    他在幼時讀書時,就聽過自己的父親林望北評價過楊癲。

    楊癲此人,對於什麼大局,對於什麼上方的意思,以及一些戰事可能帶來什麼深遠的意義,他是完全不懂,也很難去考慮的。

    這在中山王元英看來或許看來不夠完美。

    然而在林望北看來,楊癲是真正通達的那種天才。

    楊癲的統軍之道看起來就是這種一把砸,但在林望北看來,卻可以更為精闢的歸納為,優勢,打得過就猛打,劣勢,打不過,就根本不打。

    林意很喜歡看各種雜書,兵書他也看過不少。

    但任何戰法,面對這樣通達的道理,卻簡直是弱得不行。

    人數多,便足夠氣勢。

    各種舟筏黑壓壓的鋪面江面,都甚至可以掩蓋絕大多數北魏軍士不通水性的事實,即便他們之中很多人在這樣的舟筏上甚至站立不穩,有些甚至連坐著都會不小心跌入水中,但周圍到處都是舟筏,這些北魏軍士落水之後,都會馬上被同伴撈起。

    這些舟筏在河水之中行進也是十分笨拙,顯得很慢。

    哪怕有些北魏軍士之前已經控舟在水上往返多次,但這些舟筏在他們的手中依舊顯得桀驁不馴,一些不算太大的浪頭,都甚至會讓他們的舟筏顯得有些失去控制,在水上顛簸,甚至打轉。

    若是浪大一些,那該多好?

    風浪足夠大,大到這大多數舟筏都失去控制,大多數軍士都落水,那他們便無法輕易的自救,那在開始對金烏騎形成真正的衝擊之前,江面上的北魏軍隊就會遭受大量的損失。

    林意苦笑起來。

    前些時日暴雨不斷,但這些時日卻恰巧已經出了這梅雨季節,連日來都是風平浪靜。

    或許楊癲不考慮這些,但中山王元英和他的那些軍師,在規劃戰爭的進程時,便已經將這些考慮在內。

    林意自己此時尚且不知道,他在鐘離的表現其實已經震驚了南朝軍方和北魏軍方。

    他當然也是個很天才的將領,足夠聰明。

    但是有些人比他有更多的經驗。

    對於林意而言,就像是天地之間有神明聽到了他的心聲一樣,他感到起了風。

    江面上的風突然大了起來。

    但他馬上感知出來,這些風來自於他身後的城牆。

    他轉身朝著那處牆頭望去。

    那裡有一名劍閣的老人,坐在黃籐椅上,身上在這種陽光毒辣的炎熱天氣裡,都蓋著薄薄的毯子。

    他記得劍閣裡每一個人的名字,包括這名老人。

    這名老人叫做於忘年。

    早些年的一場戰鬥不只是破壞了他體內的一些機能,讓他即便是在這種夏日裡都會發寒,而且還讓他失去了雙腿。

    他甚至不能見風,需要在儘可能密不透風的馬車車廂裡或者屋子裡呆著。

    因為見風之後,他的肌膚上就會起很多奇癢無比的紅疙瘩,他身體裡很多處骨頭和內臟卻都會疼痛無比。

    然而現在,他卻坐在風口裡。

    他幹枯的雙手放在身前,他的雙手之中,端著一個鐵盤。

    隨著他體內的真元急速的流淌而出,朝著四周的天地傾瀉,他手中這個鐵盤之中卻是形成莫名的吸力,似乎將高空的水汽都吸了下來。

    一條白汽如同白龍漸漸從空中垂落。

    無數晶瑩的水滴在這個鐵盤的上方出現。

    「承天甘霖盤!」

    鐘離的北牆之上首先響起了一聲抑制不住的驚呼。

    這驚呼聲來自容意之口。

    容意是陣師,所以他第一時間認出了這件傳說中的陣器。

    「承天甘露盤!」

    江心洲上也瞬間響起了數聲驚呼聲。

    這些北魏人脫口而出的這件陣器的名字和容意所說的差了一個字,但實則都是同一樣東西,只是南北王朝的不同說法。

    早在無數年之前,和王朝的武力同樣重要的,還有風調雨順。

    有些宗門在成立之初,就承擔著一些和風調雨順有關的使命,比如祈雨。

    歷史上很多被封為國道的道門,都在很多大旱之年貢獻自己的力量,一些擁有非凡手段的修行者,都成為了一代國師。

    承天甘霖盤,便是殷王朝時期便存在的一件祈雨聖物。

    對於修行者而言,這是一件強大的陣器。

    只要有足夠力量和數量的真元灌輸,這件陣器上流淌出的水汽,便能變成無數改變一方天地小氣候的符線,召喚風雨。

    「退!」

    「下水!穩定舟身!」

    「退回來!」

    無數聲急促的喝令聲響起。

    原本就顯得有些混亂,只是因為數量太多而顯得氣勢異常強大的舟筏群,驟然變得極為混亂。

    所有軍士都聽著上司的喝令聲,想要儘可能快的調轉舟頭,退回江心洲上。

    無數落水聲響起。

    就在此時,於忘年的頭顱緩緩往下垂去,他臉頰上的血肉似乎在飛快的萎縮,然而他雙手托著的這個鐵盤之中,卻是晶瑩一片,已經蓄滿了水。

    這鐵盤在他的雙手之中極為穩定,絕對的平面。

    滿溢的水線沿著這鐵盤的邊緣飛灑而出,在下一剎那,這些飛灑出的水線,卻是帶著森然的氣息,變成了無數道嗤嗤有聲的白線,射向前方的天地之間,射向無比混亂的江面!

    風雨聲驟然大作!

    狂暴怒吼的風聲,伴隨著天空雲層之中的轟然雷鳴,壓住了江面上所有倉惶的聲音。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4 22:02
第五百三十六章 犧牲

    傾盆暴雨從天而落,在江面上濺起無數朵水花。

    若是當年的祈雨,天威便已不過如此,但現在並非祈雨,而是搏命,而是一名強大的修行者,將自己的真元和生命一起盡付在這場風雨裡。

    無數條銳利的氣息在水花之中行走,濺起朵朵水花的江面上,形成了道道的溝壑。

    這些溝壑之中的元氣在下一剎那爆發開來,互相衝擊,變成無數道滔天的巨浪。

    江面已經被暴雨和水汽瀰漫,哪怕是站在水邊的林意都無法看清江面上的具體情形,但是他聽到了無數舟筏翻覆、撞擊的聲音。

    江心洲上和北岸上無數北魏將領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他們的視線也無法穿過這樣的暴雨,但他們很清楚,即便是那些精通水性的人,落水之後都恐怕在這樣混亂的暴風雨世界裡生存。

    於忘年的頭顱徹底垂了下來。

    當他的下巴和自己的胸口接觸的剎那,他身上所有可怖的元氣波動瞬間消失。

    他枯瘦的雙手失去了生氣和力量,原本平平安置在他手中的鐵盤朝著前方傾覆下去,朝著前方滾落。

    他離開了這個世間。

    這是劍閣之中第二名強大的修行者就此離世。

    暴雨驟然停歇。

    然而這鐵盤之中還有一盆晶瑩的水。

    隨著這鐵盤的傾覆,這盆晶瑩的水全部朝著前方潑去。

    一潑水朝著空中潑去。

    晶瑩的水流在空中只是一眨眼便消失,卻變成一片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狂暴而失控的元氣,砸落在前方的江面上。

    那些在水邊列陣的金烏騎心中無比的震撼。

    失控是因為這名老人的死去。

    但令他們無法想像的是,原來這個鐵盤之中的水,才像是這名老人體內最寬闊的經絡。

    他在臨死之前,便已經將自己體內最強大的一部分元氣,承托在這個承天盤裡。

    轟隆一聲爆響。

    如無數驚雷在鐘離北牆這邊的水中響起。

    一道高達數丈的大浪就此湧起,拍散了江面上的水汽,就如一隻無比巨大的手掌,將江面上那些密集的舟筏全部扭捏在一起,然後狠狠的朝著對面的江心洲拍去。

    無數半沉半浮的舟筏和北魏軍士在浪中就像是無比脆弱的小魚小蝦,前赴後繼的被沖卷在江心洲的泥灘上。

    無數的慘叫聲,嘔吐聲和呼喝聲響起。

    江心洲和北岸上,幾乎所有的北魏將領都是面色極度蒼白,身體如在隆冬般不停的顫抖。

    即便是一些已經經歷過許多殘酷戰陣的經驗豐富的老將,都覺得江心洲這片灘塗變成了世上最可怕的地方。

    從暴雨落下,到這驚天大浪收場,也只不過短短十數個呼吸的時間。

    然而無數舟筏變成散碎的碎片,堆積在淺灘上,如同連綿起伏的小山丘。

    那些無比悍勇,在十幾個呼吸之前還生龍活虎的北魏軍士,此時卻像死去已經的魚蝦一樣,混在在這樣的碎片殘骸之中。

    他們很多人都並非溺死,而是在撞擊之中遭受致命的創傷,很多人的身體都被斷裂的竹木刺穿。

    渾濁的江水在江灘上迅速的褪去,從這些碎片殘骸堆積而成的小山丘之中,卻是流淌出無數的猩紅的血流,還有無數破碎的內臟和血肉。

    伴隨著響起的,還有許多抑制不住的慘嚎聲。

    上萬名同時渡江的北魏軍士,至少有一半直接死在這場暴風雨裡,剩餘的一半裡,至少還有三分之一傷重無法站起。

    誰也沒有想到,平時只能用柔軟和軟弱形成的水流,竟然會在某種時刻形成這樣恐怖的殺傷。

    而這一切,只是源於牆上那一名已經死去的老人。

    寬闊的戰車上,楊癲的睫毛微微顫抖,他的神情變得極為凝重,呼吸也略微沉重起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他此時腦海之中第一時間浮現的是這樣一句話。

    沈約和何修行都已經死去,而另外一名南天三聖之中的聖者,按照確切情報,似乎已經不知所蹤,恐怕也已經不在人間。

    北魏的所有修行者在過往的數十年間,也一直都按照南人的說法稱呼那三人為南天三聖。

    即便北魏也有一些強大的修行者,但是他們也從未硬生生的搬出一些人來,也冠以北方聖者的類似名稱來和那三人對立,這便是已經足夠給那三人尊敬,足夠承認那三人的強大無可匹敵。

    北魏在何修行囚禁在南天院的荒原之中後,哪怕南天三聖之中似乎只剩下了沈約一人,而且沈約已經很老,但在過往十餘年裡,他們都不敢大動刀兵。

    直至靈荒到來,直至沈約和何修行死去。

    北魏從上到下已經足夠謹慎,然而此時的楊癲怎麼都沒有想到,即便是何修行留下的殘破劍閣,都是如此的可怕,超出他想像的可怕。

    他之前也從未經歷過任何戰陣,自己的軍隊都沒有衝到對方面前,便已經死傷數千,而對方只是付出了一名修行者為代價。

    關鍵在於,此時浮橋中斷,而大量渡河的舟筏都變成了碎片殘骸,他手握的軍隊,即便是想砸,又如何能夠砸到隔這這條江的鐘離城中去?

    在此之前,中山王元英他們已經做好了一系列堪稱完美的部署,而且順利達成。

    他們的大軍走了一條南朝軍方都根本未曾察覺的線路,到達這裡,而在此之前,兩岸有加起來過萬的北魏軍隊聯合對鐘離城的三千守軍施壓,已經建造出了讓十萬大軍可以通過的浮橋。

    但誰會想到,席如愚死在這裡,誰會想到,他的大軍到來之後,都面臨這樣的困境。

    他沉吟了數個呼吸的時間。

    這對於他平時統領戰鬥的風格已經極為罕見。

    然後他伸出手來,並非是新的戰鬥的命令,而是讓他軍中的那些高階將領匯聚到他的身邊。

    十餘名將領和軍師模樣的人匯聚在這輛戰車的周圍。

    然而一片沉默,似乎誰都不願意先行開口。

    直至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身上之後,那人才深吸了一口氣,寒聲道:「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若是再用正常的手段建立浮橋….不算意外,至少也要兩天的時間。」

    所有人聽到意外二字,臉色變都難看了些。

    在這裡,意外兩字,便等於林意兩字。

    「唯有犧牲。」

    那人有些艱難的接著緩緩的說道:「對方用犧牲強大修行者生命的手段阻擋我們大軍前行,我們也唯有犧牲一些強大修行者的生命,將浮橋建立起來,或者利用他們的犧牲,源源不斷的將軍士砸入這座城裡。」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8 23:39
平天策 第五百三十七章 盞茶

    楊癲點了點頭。

    其餘的將領都保持了沉默。

    此時的沉默便表示同意,或者是沒有別的更好的方法。

    楊癲想了想,連續報出了一些名字,然後輕聲的說出了幾個命令。

    這些命令第一時間傳遞了下去。

    一名白骨軍的將領來到了距離這輛戰車並不遠的一輛馬車前,然後對著這輛馬車中人認真躬身行了一禮,道:「前輩,用尋常的手段重建浮橋時間已經不夠,所以需要朱家人和您聯手,讓大軍通過。」

    這名白骨軍的將領修為已至承天境巔峰,但他依舊用前輩這樣稱謂,很顯然這馬車中人便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馬車中人只是沉默了一個呼吸的時間,然後道:「好。」

    同樣的命令傳遞到了數輛華貴的車輦之前。

    車輦之中一名戴著白玉冠的貴人卻是臉色瞬間大變,憤怒道:「來了這麼多門閥,為何偏偏要我們朱家去打前陣?」

    「這是楊癲大將軍的軍令。」

    站在他面前的白骨軍將領面無表情的說道:「軍令不需要解釋,唯有遵從或是抗命,抗命者就地誅殺。」

    「誰說我等要抗命。」

    這名貴人聽到抗命二字,臉色變得更加慘白了些,「但總要容得人申辯,你們應該明白,我們朱家沒有一個修為足夠接近神念境的修行者,修為不足,便不可能配合宇文供奉…」

    「這他當然知道。」

    這名白骨軍將領想著之前江心洲岸灘上的那些死傷,他已經完全不想再和這名貴人廢話,他無情的打斷了這名貴人的說話,然後將手中一個丹瓶丟到這名貴人的胸口,「平時你們的修為不足,但有了這些丹藥便足夠。」

    「回光丹?」

    這名貴人只是一看這丹瓶是獨特的寶藍色,他便頓時面色大變,連嘴唇都不斷的顫抖起來。

    「只需要你們堅持一盞茶的時間。」

    這名白骨軍將領看都不看他,轉身朝著岸灘走去,「你們是要在這一盞茶的時間裡名傳青史,還是成為北魏家喻戶曉的膽小鬼,被嘲諷萬年的存在,就看你們自己的選擇。」

    ……

    斐夷陵正冷漠的看著江心洲上那些在收拾殘屍和傷員的北魏軍隊,王平央的身影卻是從斷牆的陰影裡走了出來。

    「可以救治。」

    在斐夷陵轉身的剎那,王平央看著他,輕聲說道。

    他的聲音雖然很輕,然而很多金烏騎的人卻都聽到了。

    這些即便是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會動搖的金烏騎,在這一剎那震動起來,很多馬嘶聲響起。

    「醒了?」

    斐夷陵深吸了一口氣,他異常冷靜的只是問了兩個字。

    「還未醒,但傷勢已經被壓住,應該最遲到明天白天就可以醒來。」王平央說道。

    斐夷陵皺了皺眉:「這麼有把握?」

    「並非全是醫師的用藥,先前劍溫侯用真元封住了他的氣機。」

    「那修為?」

    「修行境界或許有些損傷,但關鍵在於內臟損傷太大,應該會傷及壽元。」

    王平央頓了頓,看著這名金烏騎將領接著說道:「應該活不過六旬。」

    「六十歲?已經足夠。」

    斐夷陵的眉頭舒展開來。

    沒有人會覺得命長,尤其是關乎他們最尊敬的人的命數,但對於此時的斐夷陵而言,這座鐘離城裡,有多少人又能活得到六十歲以上?

    若是真能活到六十,那還有很多年的光陰可以做很多事情。

    「你們聽到了沒有。」

    在下一刻,他冷峻的聲音響了起來,「軍師最遲到明天白天就可以醒來,所以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守到明天白天,聽聽他醒來之後說什麼。」

    「殺!」

    所有的金烏騎並沒有回答聽到,而是齊齊的一聲喊殺。

    殺聲震天。

    ……

    「這些南朝人真的是瘋了嗎?」

    在這樣震天的殺聲裡,很多面色難看的北魏將領心中都響起這樣的聲音。

    在他們的過往裡,真的沒有遇到過這種數千人面對十幾萬大軍,反而越戰越勇,士氣越來越激越的事情。

    有馬蹄聲響起。

    數架華貴的車輦到了江心洲的灘塗上,到了浮橋的邊緣。

    這些車輦上載著的是北魏中平郡朱家門閥的數名貴人。

    這些貴人此時都儘可能的挺直身軀,擺出勇武的姿態,但是他們的面色卻是慘白無比,比死人的臉色還要難看。

    隨著他們體內真元的流動,他們發出了不可遏制的痛苦呻吟聲。

    他們的體內發出了許多撕裂的聲音。

    原本堅韌的經絡被陡然暴漲的真元力量迅速撕裂,然後條條繃斷。

    痛苦的呻吟聲瞬間變成痛苦的慘嚎聲,他們的口中不斷的往外噴血。

    然而與此同時,他們的身體開始釋放恐怖的元氣波動。

    剛剛才恢復些平靜的江面突然如同被燒開的沸水一樣翻滾起來。

    並非是風浪,而是江水深處的淤泥往上不斷的翻騰,大量的氣泡,將沉積在河底的泥沙不斷往上湧起。

    噗噗噗噗…..

    無數氣泡在殘破的浮橋的碎木之中炸開。

    一蓬蓬的淤泥不斷的從水中往上濺射出來。

    從這些即將死去的朱家貴人體內噴湧出的真元,化為了將河床深處的泥沙往上濺射的真元手段。

    也就在此時,一些重鎧騎軍和重鎧軍已經開始列陣。

    一輛馬車的車門簾子就在此時倏然掉落,就像是被某種銳利至極的利器瞬間割斷。

    沒有人能夠看清這輛馬車裡的人長得如何,甚至連衣著都看不清楚。

    因為這輛馬車的車門簾在掉落的剎那,便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風眼。

    恐怖的狂風從馬車之中吹出。

    無數的碎木、蘆葦叢中的蘆葦,甚至一些馬車上堆積的乾草,全部被紛紛揚揚的吹拂而起,如同一場暴雪,朝著浮橋落去。

    所有這些被吹起之物,就像是被無形的巨手約束,沒有飛向江面上其餘各處,而是無比精準的落向浮橋,落向泛起在水面的淤泥泥沙之中。

    那些朱家的貴人在不斷的慘嚎之中維持著他們的真元手段,這些在水面上翻騰的泥漿混雜著無數碎木和乾草,就像是平日裡用於砌牆的混泥。

    也就在此時,一名之前根本沒有多少人注意,在楊癲身後就如軍師模樣的中年男子對著楊癲躬身行了一禮,然後他朝著前方走去。

    當他動步的剎那,岸灘上湧起無數股氣流。

    這些氣流就像是許多無形的鋼索穿行在這些泥漿之中,然後產生可怕的力量,擠壓,不斷擠壓。

    這些原本泥漿瞬間壓緊,就像是磚石一般。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8 23:39
平天策 第五百三十八章 五柄劍

    「殺!」

    一名北魏將領一步踏上變得異常緊實的泥漿,感受著腳下的那種力量感,他發出了一聲震天的厲喝。

    轟!

    他身後的重鎧騎軍瞬間全部像野獸般咆哮起來,身上的鎧甲內裡如有風雷轟鳴。

    數百重鎧騎軍跟隨著他的腳步,形成了真正的鐵潮。

    沉重的馬蹄不斷錘擊著下方的泥地,江面不斷濺起如塵霧般的水花,這些重騎如同神蹟一般,在水面泥地上往前狂衝而去。

    天塹變通途,以兩名神念境修行者的畢生修為和這些朱家門閥修行者的生命為代價,這是真正如神蹟般的大手段。

    所有的金烏騎和林意的面色瞬間變得一片肅然。

    沒有絲毫的猶豫,林意握住了鎮河塔心,一步朝著前方跨去。

    他的身上發出無數聲金鐵的震鳴,甚至有帶著凜冽意味的氣勁從鎧甲的縫隙之中激射而出,就像是之前席如愚打入他身體裡的氣勁隨著他的發力而被逼了出來。

    對方神蹟在前,他現在只是一人向前,但只是他一人的動作,卻引起了整個鐘離城的回應。

    無數聲吶喊聲和厲吼聲,同時在鐘離城裡響起,整座鐘離城的氣運和意志,此時就像是全部貫注到了這具騰蛇重鎧之內,貫注到了林意的體內。

    林意身後這些金烏騎的臉面肅殺到了極點,但是他們的眼眸深處都有著異樣的感慨和敬佩。

    他們從未想過一座這樣的殘城裡的守軍在面對十幾倍數量於自己的大軍時,竟然還會擁有這樣的士氣和氣勢。

    所有的一切都來源於眼前這名鐵策軍的年輕將領。

    很多將領花了一生的時間,都未必能夠成為真正的戰神和軍神,但是在這裡,這名鐵策軍的將領卻只是花了短短數晝夜的時間,就輕而易舉的做到了。

    林意踏在身前的泥地上。

    他感覺到了那種堅韌的力量從足底反彈上來,他感到了北魏的這些強大的修行者的修為和生命在急劇的燃燒,這不可能持久,但關鍵在於,對方一定會在極短的時間裡,將所能動用的手段全部砸出來!

    嗤嗤嗤嗤….

    他前方的空氣裡響起了無數道撕裂聲。

    隨著那名北魏將領的厲喝,首先開始衝刺的是白骨軍的重騎,但是有十數道身影,卻是後發先至,以比這些重騎快出數倍的速度越過重騎,在空中帶出無數道殘影和森冷的光線,衝向如一座小山擋在這支重騎正前方的林意。

    這些都是修行者。

    都是那些第一時間自願站出來,要破掉林意身上這副鎧甲的修行者。

    他們手中所持的武器,都是一些特製的破甲之物。

    林意此時尚且不知道這些人手中的兵刃的特殊,但他沒有看出來,卻不意味著城牆上沒有人看出來。

    所有劍閣中人都已經在城牆上等著。

    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聚在一起,很有那種天氣暖和的時候,一條街巷裡的老人團聚在一起曬太陽的那種感覺。

    很多時候,不管這世上發生什麼樣的大事,似乎都和他們無關。

    「我的時候到了。」

    看著那些兵刃的反光,一名劍閣中人站了起來,他有些感慨的對著周圍所有人行了一禮,道:「諸位,來生再見。」

    「去吧。」

    除了痴痴傻傻,隨時都有可能睡著的唐念大之外,其餘所有劍閣中人只是認真回了一禮,異常簡單的說了這兩個字。

    這名劍閣中人不再說話,他朝著前方飄落了下去,落在林意的身前。

    他有手有腳,看上去似乎是整個劍閣之中最不殘缺,最完整的一個人,但是他的兩眼之上有一條可怖的傷痕。

    他的兩隻眼睛是瞎的,他是一個瞎子。

    但他的背上,卻有一個劍囊,劍囊裡,斜插著五柄劍。

    林意微微一怔。

    他知道這人叫做涼生。

    涼生是名,沒有姓。

    因為這人無父無母,他的母親是一名官宦人家的小姐,在生下他之後不久,在一次道途之中被馬賊劫了。她從了馬賊,受盡凌辱,只有一個要求,便是讓涼生活著。

    涼生在馬賊之中長大,他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母親的姓名。直到很多年之後,他母親已經死去,他親手殺死了那些馬賊之後,他才明白他母親的想法。

    她不想她的丈夫知道她的遭遇,她要斬卻所有過往。

    她想讓以往所有認識她的人,覺得她早已經死在了那場馬賊的襲擊之中。

    他尊重他母親的意願。

    所以他沒有姓,只有五柄劍。

    他的第一柄劍,就叫涼生。

    何其悲涼的一生。

    就像是一杯在冬夜裡,已經有些變了味道的濁酒,飲下之後卻並不能帶給人溫暖,只能帶給人無窮酸澀而冷的意味。

    「這些人想破掉您的甲,但我劍閣中人還未死光,又如何會讓他們如願以償?」

    他對著林意尊敬的說了這一句,然後握住了這柄叫做涼生的劍。

    劍意驟起。

    這一劍敬過往,敬他的母親。

    劍意無比的蒼涼,但卻說不出的纏綿。

    最前方的三名北魏修行者同時發出厲嘯,他們手中的兵刃驟然灑開成光屏,然而卻依舊無法擋住這無處不在般的劍光。

    他們的身上出現了許多條血線,在他們的厲嘯聲中,他們的身體一塊塊崩解,灑落成血塊。

    一劍殺死三名北魏修行者,他卻已經換了第二柄劍。

    因為他的前方多了數十道紅線。

    這些紅線,全部都是散發著古怪氣息的彈丸。

    他見過這些彈丸,所以他換了第二柄劍。

    這柄劍叫做紅塵。

    當他這第二柄劍揮出,他的前方全部都是濛濛的劍氣。

    無處不在。

    紅塵無處不在。

    那些裹著強勁的真元飛射而來的彈丸被他的劍氣逼停,懸浮在他身前三丈之處,然後猛烈的燃燒起來,變成一個個耀眼的火團。

    林意被這些炙熱的光線所灼,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這些是黨項的火器,他曾經在眉山之中見過。

    他身前的涼生已經放開了第二柄劍,抽出了第三柄劍。

    這第三柄劍叫做殺生。
V123210 發表於 2018-7-28 23:40
第五百三十九章 玉碎

    劍氣才起,數名北魏修行者已經覺得脖間微涼。

    他們一聲厲喝,手中的兵刃迸發出道道勁氣,朝著從火光之中透出的劍光絞去。

    然而就在此時,他們的後腦上卻是驟然一涼。

    一道灰色的劍影逃過了他們的感知,在他們的腦後切過。

    數條血瀑從他們的腦後噴湧而出,他們的身體往前匍匐栽倒下去。

    涼生放開了第三劍。

    第三劍殺生是子母劍,母劍用於欺詐對方的感知,而真正的子劍則像對方的影子一樣,根本不引人注意。

    他握住了第四劍。

    這第四劍叫做斷腸。

    噗的一聲。

    在他斬出第四劍時,他的身上湧出一團血光。

    一道極快的飛劍刺入了他的身體,在他的體內絞了一絞,然後飛離出去。

    然而他的面容依舊寧靜,就連眼眸深處都沒有絲毫的驚惶或者痛苦之意。

    因為在很多年之前,他身上最為可怕的傷勢就不是他的雙目,而是他的內腑深處。

    他很清楚,只要他放肆的流動真元,他不止會很快的經脈寸斷,而且會肝腸寸斷。

    他自己將這第四劍稱為斷腸,是因為他知道,他施展這劍的時候,他就會經脈寸斷,肝腸寸斷。

    和這種必死的傷勢相比,北魏的這柄飛劍只是在他身上開出一個血洞,又不會瞬間讓他死去,他便是根本就不在意。

    「啊!」

    那手持著破甲兵刃,第一時間衝上來的北魏修行者們,包括身後沖得最快的數十名重鎧騎軍,他們同時發出了震天的慘叫。

    他們的眼睛,瞬間全部瞎了。

    涼生的這第四劍沒有直接殺死任何人,但是狂暴的劍氣,卻是拍出了無數的火星。

    這些火星變成了筆直的符線,落在這些修行者和這些重鎧騎軍的眼睛裡,瞬間將他們的眼珠燒出無數的孔洞。

    無數破碎的聲音在涼生的身體裡響起。

    他知道自己即將死去。

    但是他還是握住了第五柄劍。

    他要為自己和這一戰,劃上一個完美的記號。

    他體內所能調用的真元,瘋狂的湧入他的手中,然後順著劍身瘋狂的傾瀉而出。

    他這第五柄劍,叫做玉碎。

    當真元在這柄劍的符紋裡迸發的剎那,他這柄劍便碎了。

    無數的劍片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帶著他所有最後的力量,變成空氣裡的無數道微微透明的白線,落入疾衝而來的重鎧騎軍陣中。

    衝在最前的一匹戰馬突然裂了開來。

    它身上的騎者也裂了開來。

    接著是後方的第二騎,第三騎。

    這些戰馬和鞍座上的騎者都披著厚實的皮鎧,這些皮鎧甚至連箭矢都無法穿透,而且很多關鍵部位都是覆蓋著玄鐵皮,然而在這些白線之間,卻就像是脆弱的紙片和被線割過的豆腐。

    噗噗噗噗……

    無數團碎肉和破碎的內臟同時落地,在地上翻滾,湧出熱氣。

    當這些碎肉和破碎的內臟墜落在地時,後方的那些重鎧騎軍才堪堪反應過來,他們近乎本能的用盡全力拉起韁繩,無數聲痛苦的馬嘶聲同時響起。

    這些戰馬硬生生的勒停,像人一樣站起。

    不少戰馬和身上的騎者重重的撞擊在一起,許多名騎軍不受控制的甩飛出去。

    這支重鎧騎軍是白骨軍中的精銳,他們是真正的亡命之徒,然而看著眼前的數十名同僚驟然變成一地的碎塊,他們的臉色還是變得無比慘白,他們的身體都是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胃中湧起大量的酸水。

    他們每一個人都很想吐。

    涼生看不見這樣的畫面,但他感知到了這一切。

    他對自己此生的最後一劍感到很滿意。

    於是他平靜的接受死亡,貪婪的吸了一口自己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口空氣。

    他往後仰面倒下,死去。

    然而他並沒有就此墜倒在地。

    因為林意的手落在了他的背上。

    林意扶住了他,沉默的轉身,將他交給身後的一名金烏騎。

    這名金烏騎肅然的托住涼生的遺體,然後朝著後方傳遞過去。

    林意目光微垂。

    他的目光落在涼生剩餘的那四柄劍上。

    他伸出手去,將這四柄劍全部插在了自己的身後。

    涼生已逝,但他的這四柄劍還在。

    這四柄在陽光下不斷反射光芒的劍,亦是劍閣的驕傲。

    「你們還在等什麼!衝過去!」

    江心洲的岸上發出了一聲震天的厲喝聲。

    一名北魏將領面色極為難看的看著那些劍的反光。

    他很清楚此時每一名重鎧騎軍的心情,但他更加清楚,越是猶豫,那種恐懼和想吐的感覺,就越是會將這支騎軍支配,就會將這支騎軍的所有士氣瓦解。

    鐵蹄聲轟鳴再起。

    沉重的鐵蹄踐踏在破碎的血肉和內臟之中,濺起朵朵血花。

    噹的一聲巨響,讓所有人心頭一震,這聲音壓過了鐵蹄的轟鳴聲。

    它們都是先前那些北魏修行者準備用來對付他的破甲武器。

    所以它們都是分外的銳利。

    林意刺出長槍。

    他輕易的將疾馳而來的一名重鎧騎軍的身體刺穿,挑起,甩出。

    他再刺出長矛,同樣如此。

    他左槍右矛,不斷的挑起一名名重鎧騎軍,再甩入他們後方陣中。

    他不像是再殺敵,倒像是在秋收的村莊裡,在不斷挑起脫了穀粒的稻草的農夫,以熟練而可怕的頻率,將這些稻草挑飛向柴垛。

    「咚!」

    有失去控制的戰馬衝撞在他的身上。

    戰馬的馬頭在他的身上爆開,血花四濺,然而他的身體只是微微的一晃,卻是一步不退。

    重鎧騎軍紛紛飛出,後方戰馬和騎者衝撞,砰砰連響。

    這支首先發起衝鋒的白骨軍重鎧騎軍,在他的面前,頃刻潰不成軍。

    江心洲上,無數席如愚先前統領的北魏軍士們的腦海裡都是大片空白,只是迴響著一個念頭,原來即便是殺狂楊癲的白骨軍,在這名年輕的南朝修行者的面前,也同樣如是。

    「衝!衝!衝!」

    一陣陣急劇的喝令聲不斷的響起。

    江心洲岸灘上的那些白骨軍將領甚至沒有看眼前的戰況,他們就像是某件精密軍械上的某個部件,一旦開始,就永遠不會停歇,他們只是儘可能快的讓更多的軍隊朝著前方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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