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鐵骨 作者︰無語的命運 (連載中)

 
as000538 2018-5-3 11:17: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45 373895
as000538 發表於 2019-4-5 22:52
第238章 名聲  

    興乾七年!

    這一年,從三月起,整個國家都在戰爭的躁動中一天天度過。

    在過去的兩個月中,每天都有從前線發來的戰報,戰爭的整體是順利的,儘管在離開關中平原後,在西安以西的山區明軍遭到了清軍頑強的阻擋,但是那種阻擋卻無法阻止大局。

    這一年對大明而言,實在是刻骨銘心的一年,西征的最終目的是打垮滿清,並讓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儘管戰爭仍然在進行著,雖然滿清仍然在頑抗,但是在報紙上,有關的如何處置滿清的討論已經進行了兩個月了,在過去的兩個月中,就像是清河書院的辯論比賽似的,正反雙方在那裡進行著辯論,他們有的人主張以牙還牙,有的主張以德報怨,儘管戰爭還沒有結束,但報紙還是像往日一樣混亂,有關如何處置滿清的討論卻在報紙上爭論著,在人們的心頭翻騰著。

    每一個人都有他們的觀點,而每一個人都無法說服彼此,總之……爭議太多。

    當外界爭論不休的時候,在皇宮的御花園內,在臨湖的涼亭內,穿著一身道袍的朱明忠正在那下著棋,他的手中持黑,盯著棋盤,眉頭不時緊皺著。在17世紀娛樂活動是有限的,儘管在過去的幾年間,通過與與西方的交流,起源於「葉子戲」的撲克牌引入了大明,而且朱明忠還「創造」了鬼牌,並引入了後世的玩法,可最終,他還是迷上的圍棋。只要有空閒時間,都會與妃子或者大臣對弈。

    不過在絕大多數時候,對弈的時候,往往還是會與大臣談論著政務。

    「……閻焸這次於徐州等地前後接觸了十餘個有「田秀才」之稱的種田能手,可是他們大都不願意把其種田技巧外傳,顧愛卿可知道,這是為何?」

    儘管下著棋,可總歸還是無法擺脫政務,工部給事中閻焸的一紙奏折,讓朱明忠原本看似美好的計劃,碰到了一些問題。

    「陛下,向普天下的百姓徵集農技,鼓勵其革新農技,最關鍵是如何徵集,如何鼓勵,僅僅只是按慣例由地方官府給上幾兩銀子肯定是不夠的,畢竟但凡是農技有過人之處的百姓,其家業既便不是富足之家,也是小康之家,他們自然不在乎那幾兩銀子。在臣看來,他們之所以不願意獻技,恐怕還是因為獎勵少,還有就是幾兩,甚至十幾兩或者幾十兩銀子,與他們來說,倒也算不得什麼,所以臣以為,若是想要徵集農技,不妨以兩點入手。」

    在顧炎武落子後,朱明忠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一個是提高徵集農技的獎金,可以在5兩、10兩、15兩這三個基礎上,翻上一倍,當然,獎勵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名譽,相比於錢,那些人家最在意的反倒是名聲,以臣看來,不妨給他們一個名聲,比如「田博士」之類的頭銜,反正那種頭銜不值錢,不過只是一張紙而已。」

    提及那種名聲不值錢時,顧炎武想到陛下在修建皇家圖書館向天下徵集書籍時,就曾針對書籍不足的局面,獎勵百姓獻書,對其獻書除了於翻印的書冊上印下獻書者的姓名之外,還會給予獎勵,當然獎勵不過只是名聲上的。可即便是如此,也使得民間藏書者無不是紛紛獻書。

    「但凡是人,總愛名聲,一個家庭有個好名聲,可以受益幾代人,嗯……」

    沉吟片刻,朱明忠點頭贊同道。

    「不過這個「田博士」有些過了,書院裡一般是教授,只有少數教授稱為博士,內閣看看擬個辦法,制定獎勵辦法,只要他們願意獻出農技來,朕是不會吝惜一張紙的,而且,若是採納的話,可以在書中提到獻技百姓的名字。」

    不吝惜紙……以榮譽作為獎勵,這是最廉價的,但卻也是最受人們歡迎的獎勵,尤其是在這時代,相比於銀錢,許多人反而更在意榮譽,尤其是對於不差錢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隨後朱明忠又就如何鼓勵百姓獻農技的事情,與顧炎武深談了一番,見陛下的心情似乎不錯,顧炎武便藉機提到了另一件事。

    「陛下,現在朝野之中,在如何處置奴寇殘餘的聲音中,一個主張斬草除根,一個主張以德報怨,而且不僅民間對此有爭論,就連官員也捲入其中,東北總督方以智,昨天發電報至內閣,重申了除惡務盡、斬草除根的態度,不過他表示,丁壯非殺不可,但是女眷大可放過,畢竟那些女眷大抵都是奴寇於陝西掠走的色目人,對於她們可沒入官發賣於地方為奴為婢……」

    看著舉棋不定的陛下,顧炎武輕聲說道。

    「看樣子,方以智在東北那邊,是習慣了掠奴為奴了。」

    將棋子落在棋盤上,朱明忠說道。

    「話不能這麼說,東北那邊什麼時候掠過奴?不過只是從蒙古人手裡買了些奴婢罷了,至於朝鮮人,他們甘願自賣於我,這是兩廂情願的事情,若是不用他們為奴,難不成還要以我漢人為奴不成?」

    這聲反問中帶著些許不快,先為東北辯解一番,隨後朱明忠又說道。

    「我漢人文明太久,忘記了野蠻,忘記了應該用什麼手段去對待他人,倒是對自己人,對同胞極盡苛責,朕還是那句話,大明禁止蓄奴,禁止的是蓄本族之奴,有敢以本族同胞為奴的,家主與奴流徒,牙人殺,流三族!」

    感受到陛下的不快,顧炎武這才意識到他又一次觸犯了陛下的逆鱗,於朝野之中,都知道陛下對待蓄奴的態度,甚至早在興乾元年,就下令士紳釋放家奴。而這也從根本上平息了早在天啟年間於江南此起彼伏的「奴變」。

    大明自開國起富紳豪門就盛行蓄奴,一些仕宦富戶,奴僕達數千人。這些奴僕都立有賣身契約﹐且累世為僕,但早在萬曆年間,江南奴僕要求解除僕籍的抗爭愈演愈烈。而到了崇禎末年,天下實際上處在了失范的邊緣,這也構成了江南奴變發生的原因。在松江,首事者向主人索要賣身契,頓時一呼百應,主人稍有遲疑,即受到責打、處死。在蘇州,奴僕俞伯祥首倡民變,與蘇州的仕宦達成協議,廢除世代為奴,並樹石刻碑記述其事。江蘇嘉定等地的奴僕操戈索契(賣身契文)﹐踞坐索契者數萬餘人﹐聲勢浩大。

    想到當年陛下隨師傅於江湖遊歷時,想必肯定也曾經歷過奴變,恐怕這也是陛下禁止百姓自賣為奴的原因,甚至即便是准許百姓買「胡奴」、「蠻婢」,也只准其買女子,禁止售賣男子,那怕是黃口小兒,也嚴禁典賣,違者非但殺無赦,還會沒有買賣雙方以及牙人家產,注放其家人。

    非但如此,即便是買來的奴婢,其生育的子女,無論是不是主人後代,都可以獲得自由。而這也是從根本上避免了世代為奴的可能,當然也從根本上消除了奴變的可能。

    當然,對於豪門大戶而言,卻增加了不少開支——他們需要不斷的購買的奴婢或者僱傭僕人,而對於朝廷而言這是好事,前者增加了朝廷的稅收,後者讓可以創造就業崗位。當然這是陛下說法,可以讓失地、少地的百姓得到一份餬口的工作。

    聽著陛下為方以智的辯解,顧炎武的心裡長歎口氣,有沒有「掠奴」,他的心裡有數,但是陛下視而不見,作臣子的他自然也就不能再提了。

    「陛下,那臣應該如何回復東北?」

    顧炎武試探著問道。

    「嗯……」

    朱明忠思索片刻然後說道。

    「留中吧!」

    現在還不是處置這些問題的時候,既然不需要處置,那自然也就不需要回答。

    話音落下的時候,他又落了一子,然後說道。

    「現在,奴寇還沒有投降,而且在短期內他們也未必會降,他們會撤到西域,然後於西域以逸待勞,若是我軍勞師遠征,勢必會吃虧的。所以,西征現在看似順利,但過了關中平原之後,再往西,只會越來越難,畢竟,道路條件在那裡……」

    或許現在西征不過只是剛剛開始,但是朱明忠卻知道在另一個時空中,左宗棠西征的代價——數萬大軍,花費了五千萬兩白銀!其中購械購械不過只花費了5%,其它95%是糧餉開支。

    而現在,大明所要面對的並不是新疆的阿古柏,而是數十萬滿清精銳,戰爭會持續多久?需要投入多少軍隊,這些都需要考慮,相比十幾二十萬大軍所需要的軍需物資能不能準時到達,巨額的軍費開支倒是其次。

    「後勤,西征最重要是什麼?是後勤!」

    盯著棋盤上,朱明忠慢聲細語的說道。

    「後勤非常關鍵,目前從前線傳來的消息來看,在軍隊離開西安向西追擊之後,限制軍隊進攻速度的並不是清軍在山區借助堡壘阻敵,而是後勤保障的速度,在潼關,我們可以投入15寸的臼炮,可是在離開西安之後,軍隊卻只能使用迫擊炮以及18斤臼炮,他們的威力都不足以摧毀堡壘。」

    18斤臼炮是明軍使用最為廣泛的臼炮。這種臼炮口徑為4.5寸,身管則僅只有只有13寸長,其結構極為簡單,就是一個短粗的炮身固定在厚木板做成的底座上。炮管由青銅鑄造而成,不含底座的話重量只有120多斤。

    原本迫擊炮正是受這種輕便的火炮啟發研製的,可是現在在西北的山區,這兩種輕型火炮,卻成了明軍攻堅的主力,頂多還加上一個36斤臼炮。

    「15寸臼炮太重了。」

    顧炎武曾目睹過15寸臼炮的試射,太大、太重了。

    「其實,可是就連10寸臼炮也用運不上去啊!」

    朱明忠搖頭輕歎著。

    10寸臼炮是借鑒南北戰爭時的M1861型海岸迫擊炮的巨型臼炮。這種臼炮口徑達到了創紀錄的330毫米(13英吋),炮身重量高達7.83噸,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臼炮。因為其炮身過於沉重,因此運輸和部署都十分困難,大部分這種臼炮都被部署於要塞炮台之中。

    在19世紀都是如此,更何況是在17世紀,至於15寸臼炮,重量更是兩倍於它,也就是在潼關,在借助鐵路的幫助下,才把它運到前線,但是過了西安之後,別說是它了,就是10寸臼炮也無法通過馬匹運輸,甚至就連24磅野戰炮之類的重型野戰炮,在山路上也很難運輸。

    也正因為從前線傳來的情報,讓朱明忠知道了,為什麼在另一個時空中,滿清進攻準噶爾的時候,他們選擇從蒙古進入新疆,而不從陝西,離開了關中平原,往西翻山越嶺的確實不容易。

    幾萬軍隊的後勤保障倒還算好,要是有個十幾二十萬大軍,對於任何主帥而言,後勤保障都是一場惡夢,畢竟,山高路險,車行不易啊!

    「除非把鐵路修過去,否則,不但重炮沒有辦法運輸,就是後勤保障也有問題,天水一帶的山路太過狹窄,四輪馬車通過都有問題,甚至就連炮車通過也有限制,現在那邊與其說是在打仗,還不如說是在修路,官道要修、鐵路要修,只有路修通了,物資才能運上去,軍隊的戰鬥力才能得到保障……」

    說出這句話後,朱明忠看著顧炎武反問道。

    「在這種情況下,現在考慮如何處置奴寇的問題,是不是太早了點,至於其它……」

    「噠」把棋子下在棋盤上,朱明忠冷笑道。

    「朕說過,此次西征不留俘!」

    說出這句話之後,朱明忠神情變得極為嚴肅,他只是靜靜的看著棋盤,似乎無意再繼續這個問題,而陛下的回答,讓顧炎武的心頭一緊,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隨後,顧炎武就沒有繼續再談論這個話題,只是坐在那裡,陪著陛下下著棋,只不過,他的心思卻總是有意無意的飄到西北……
as000538 發表於 2019-4-7 13:23
第239章 歸化民

    從潼關到西安,從西安到蘭州,從數十萬明軍西征以來,憑藉著銃炮犀利之威,在戰場上攻城掠地,所向披靡。陷潼關、克西安要地,將佔領著陝西的滿清往西趕去,十數萬大軍在關中平原上一路攻城掠地,朝著陝西西部壓去。

    這片漢人的故土,在這一刻,終於一塊塊地重新歸屬於它真正的主人,重新回到漢人的手中。一連串軍事上的勝利,使得整個大明國內的氣氛火熱到極點。隨著那面帶有「日與月」以及十二金芒的大明旗在插上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整個大明都陷往一片瘋狂之中,舉國上下都在慶祝著,慶祝著國土的恢復,慶祝著韃子被趕出中原的一刻,一塊塊春秋時開拓的土地,正在回歸其真正的主人伯手中。

    而與之相對應著的是,在另一方,那些以「旗人」自據的清兵,卻處於一片風雨飄搖之中,他們心在顫抖,在恐懼,在害怕,在他們看來,在大明的面前,大清已經沒了明天,大清國已經完全為陰雲籠罩。

    此時,正是盛夏,儘管夏天疾病眾多,但是明軍的進攻並沒有停止,而對明軍猛烈的進攻,守衛著天水的清軍都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他們必須要面對正在不斷向西進攻的明軍,儘管山路艱難,但卻無法阻擋明軍的進攻。

    出寶雞往天水,這一路可謂是山高路難,山路傍渭水、越秦嶺,其道路艱險甚至不比入川的蜀道容易,而在通往天水的必經的山道一側,一座並不算高大的堡壘聳立於山上,這座依山而建立堡壘,宛如一座無法逾越的天險一般,切斷了往西的道路。

    這是一座歐洲式的稜堡,在過去的幾年間,心知在野戰中無法擊敗明軍的清軍並沒有把寶押在關中平原以及潼關,而是在俄羅斯人的幫助下,利用寶雞至蘭州之間的複雜地形,修建了數十座大小不一的稜堡,以堡壘堅守隘口。以牽制明軍的進攻腳步,而在明軍開始進攻之後,面對山間隘口的堡壘,進攻確實一再受挫,寶雞至天水之間不過300多里的山路,足足用了兩個月都沒能打到天水城下,究其原因,正是沿途的堡壘阻擋了明軍的進攻腳步。

    「天亮了,天亮了……」

    天色剛一放亮,堡壘狹窄的通道內,就有穿著號衣的清軍來回奔走著,一邊跑一邊喊著,把睡夢中的清軍喊醒,這種小型稜堡內部昏暗,身處其中根本就分不清楚晝夜,每到天亮的時候,總需要人去喊床。

    「他麼的,吵吵個熊!」

    嘴裡罵著,李步亭吊著膀子提著火銃朝銃台上走去,他瞇著眼睛往外頭看去,隱約的可以看到山腳下不遠處明軍的營地,堡壘前方的土地上儘是彈坑,在過去的半個月裡,明軍發起了多次進攻,但他們的進攻無一例外的都被擊退了。如果不是因為每一次明軍都會把屍體收斂起來,也許現在這裡已經是臭氣薰天了。

    「那些個明狗,可真不怕死!」

    盯著前方隱約可見的紅色身影,李步亭又嘟嚷了一句。

    明軍不怕死!

    對於清軍來說,他們印象最為深刻的恐怕就是這個了,明軍不但不怕死,甚至還渴望著戰死。

    「明狗不是真不怕死,是真的想死!」

    旁邊的弟兄一句看似不經心的話,讓所有人無不是陷入沉默中,他們親眼目睹過明軍是如何前撲後繼的向堡壘發起衝鋒,如何奮不顧身的衝鋒,最後又是如何死在堡壘的前方。

    「哎呀,這些個明狗,可真是,真是……真是瘋了!」

    「可不就是瘋了,一個個殺上來的時候,就像瘋了似的,壓根就沒把自己的性命當成事兒……」

    大傢伙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論著那些明軍,談論著他們是如何的「傻」,如何的「愚蠢」,可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們的目光中往往帶著一絲恐懼。那雙眼睛更是不安的盯著遠處,盯著那隱約可見的紅色身影。

    又是一個清晨,在吃完早餐集合的時候,李一郎有些緊張的握了握手中的火銃,他的雙眼死死的盯著前方,儘管內心緊張,但是那雙眼睛卻顯得有些興奮。

    「一郎,你不會害怕了吧!」

    突然,班長的話傳到他的耳中。

    「瞧你,握著銃的手關節都攥白了。」

    「沒,沒有……」

    相比於其它人李一郎的漢話生硬,誰都能聽出來,他不是漢人。

    「一郎,沒什麼可怕的,上了戰場,只管聽命令就行……」

    班長林興國繼續安慰著他。

    「是,是的班的,我的明白!」

    鞠躬表示明白的同時,唯恐大傢伙真的以為自己在害怕的李一郎又解釋道。

    「我的,真不是在害怕,我緊張,可,可也高興,真的很高興,能夠為皇帝陛下效忠,要,要是能為皇帝陛下戰死的話,那,那就是我的榮耀!」

    李一郎在說話的時候,再一次向著東方鞠躬,那是中都的方向。

    他是歸化人,不過並不是平南等地的歸化人,而是在大明非常少見的來自日本的歸化人,十九年前,德川家光去世後,發生浪人暴亂未遂事件(慶安事件),社會隨之動盪不安,儘管保科正之和大老酒井忠勝,老中松平信綱,阿部忠秋的輔佐下,幕府最終化解了這一事件。但是對於幕府而言,浪人仍然是隱患。

    在戰國時代末到幕府初期,劇烈的政治洗牌使得大量武士失去主家、淪為浪人。而五十五年前「元和偃武」,日本進入和平時代。各藩階層已相對固定,對於武士的需求遠不如戰國時代。但浪人的數量並沒有因為天下承平而減少,甚至還在不斷的增加,這是因為幕府為打擊大名,一反日本固有的養子繼承傳統,對養子繼承嚴格限制,尤其禁止在大名病篤期之際匆忙認領養子,也就是「急養子」或「末期養子」。這樣的規定,固然是出於擔心大名病重之際不能對選擇養子有足夠的判斷力,也有防止大名家臣玩弄權術、暗殺主人並推選有利於自己的新主人的用意,但最主要的目的還在於削弱大名的力量。

    無嗣改易,就可以將大名的領地沒收,最早以此理由被改易的是在關原之戰中有功的岡山藩主小早川秀秋。小早川秀秋病死,因無嗣,其55萬石領地被沒收,小早川家就此滅亡。

    在過去的幾十年間,先後有數十家大名因無嗣絕家而改易。很多大名因無嗣而被改易,確實削弱了大名的勢力。同時,由於大名被改易後,其家臣多成為無所依

    靠的浪人,生活貧困,充斥街巷,增加了社會不安定因素。

    在過去的十年間,在與日本貿易過程,從最初秘密招攬「風說役」再到商人因為其廉價,私下招攬浪人,先後有數萬浪人以及其家人先乘小船,於長崎外海登上大明的商船來到大明。

    這些來到大明的浪人們在日本時生活淒苦壓抑,來到大明後,儘管僱傭他們商人往往只給一兩一石的佣金,但其生活水平仍然遠高於舊時的生活,尤其是對於低等武士而言,這個佣金甚至超過了作為武士的收入。這些浪人對那些相對危險的工作也再所不辭,也是最好的僱傭兵,在南洋的拓殖中就有僱傭浪人的身影。甚至在南洋諸夏的拓殖民中,僱傭浪人是最好的先頭部隊。在大明,這種浪人僱傭兵甚至成為了一門生意,有多家商號就專門提供浪人僱傭兵,幫助南洋諸夏鎮蠻撫夷。

    不過,也有一些幸運兒,他們成為了歸化人。儘管數量不過只有區區數千人,但是相比那些成為僱傭兵的同胞,他們無疑是幸運的。就像李一郎一樣,或許現在因為他說著生硬的漢語,還會有人覺得他是歸化人,但將來他的兄弟姐妹,以及他的後代都會成為與國人無異的大明人。

    父親是浪人的李一郎,是主動從軍的,在他看來,能夠為皇帝陛下效忠是李家的榮耀,儘管他實際上姓「木村」,可是並不妨礙他懷揣著一顆「大明心」,甘願為陛下而死。

    「在,在從軍的時候,家母曾經叮囑過在下,命我一定要奮勇殺敵,要以死報效陛下,我,我的明白,今天九死一生,所以才會這麼激動,讓班長見笑了!」

    再一次鞠躬,李一郎對著班長和戰友說道。

    「給大家添麻煩了!」

    看著深鞠躬的李一郎,林興國一時間居然說不出話來,班裡的弟兄也看著這個平素任勞任怨讓大家像疲驢似的使喚著的李一郎。

    「好樣的!」

    張明用力的拍了下李一郎的肩膀,然後對他說道。

    「令慈當真是深明大義,過去俺還因為你是歸化人瞧不起你,可今個,你小子這番話,讓弟兄們開了眼,從今往後,你就是自家弟兄,就是咱大明人,誰他麼的再敢說你就是個東洋子,哥哥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在這個時代,漢人是包容的,他們可敞開懷抱接納任何一個願意融入這個群體裡的人,儘管這種仁慈在歷史上曾一次次上演「農夫與蛇」的故事,可是他們就像永遠不記得教訓似的,總是會一再的敞開懷抱。

    不過在這裡,在許多人看來,李一郎得到的歡迎是他應得的。面對弟兄們的歡迎,李一郎再一次深鞠躬表示感謝,那雙眼睛中更因為激動有點發紅。他知道,自己在這一刻真正的被接納了,被大明接納了。

    就在他激動的想要表示什麼的時候,那邊的哨聲響了起來,與哨聲響起的,還有鼓聲,又一次,部隊要集合了。

    在部隊開始集合的時候,整個營地內都是亂哄哄的,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將又是一次無攻而返,對此所有人都很清楚,也正因如此,絕大多數官兵的神情中多少總帶著些無奈。

    甚至當他們離開營地的時候,那些留在營地裡的弟兄也只是默默的看著他們,然後輕聲的叮囑他們「保重」。

    在戰場上,又怎麼會有保重呢?

    一條條紅線在從營地中走出,朝著半個月前攻佔的山腳走去,在山腳下,一條半人深的戰壕,是他們的第一道出擊點,離開了這道戰壕,往上300尋的距離,只山腰處還有一道弟兄們在火線下修建的胸牆可以提供保護。

    山地、仰攻、堡壘。

    進攻中最困難的幾點都出現在他們的眼前。可無論再困難,對於他們來說,只有一個選擇,進攻!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其它的選擇。

    貓著腰進入山下戰壕,隔著山間的林木,李一郎的雙眼盯著山頂上的堡壘,那座星型的堡壘不過只有幾門大炮和幾百守軍,可卻把十幾萬大軍堵在這邊,要想從這裡過去,就必須要打下這座堡壘。

    「看到了嗎?」

    林興國的手指著山上的石砌的堡壘,然後慢悠悠的說道。

    「咱們的任務,就是奪下那座堡壘,那是稜堡,沒有死角,等攻到城下的時候,腹背受敵,到時候,咱們需要的就是作好分配,一隊人馬進攻,一隊人馬掩護,掩護的要瞄準銃孔打……」

    林興國重複著隊長的命令,在隊長作這些講解的時候,他曾對隊長說過「嘴上說著簡單,做起來不容易」,其實何止是不容易,靠這種打法打下這座稜堡,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班長,咱們今天恐怕都不一定有機會下山啊!」

    張明朝山上看了一眼,然後嘟喃道。

    「昨天四十六營三個大隊攻上去,好好下來的,只有一個大隊,今天咱們……想好模好樣的下來,恐怕難了……」

    「難個毛,死了,死了就死了,就當,當是盡孝了!」

    身邊的弟兄隨口接了一句,讓張明苦笑著,然後用力的點點頭。

    「天殺的狗韃子,今個咱爺們就死在這了,為國盡了忠,也為家盡了孝!」

    然後他用力拍著李一郎的肩膀說道。

    「一郎,你小子,今個可是如願以償了!」

    「是。是……」

    緊張的嚥了口唾沫,李一郎點頭說道。

    「能,能與大家一同戰死在這,實,實在是我的榮幸!」
as000538 發表於 2019-4-7 13:24
第240章 爆破

    清晨,當陽光越過山脊照進山溝的時候,大地又一次沸騰起來。【本章節首發、愛、有、聲、小說網,請記住網址】

    炮聲!

    隆隆的炮聲在山間迴響著,野戰炮尖銳的嘯聲和著臼炮沉悶的呼聲,在天地間迴響著。

    大炮的轟鳴使得山谷中再一次沸騰起來,而在那一團團白色的火藥煙霧中,紅色的點線開始朝著山頂的堡壘進發。

    當部隊開始進攻的時候,作為前翼軍指揮使的於樹傑心底卻翻騰著惱怒。他的神情更是顯得有些焦灼。

    四個小時前,在天色還沒有放明的時候,於樹傑就在行軍床上醒來了,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個感覺就是惱怒,而不是無奈。現在,當他透過晨曦,審視著山頂上那個小小的稜堡要塞的時候,惱怒的情緒變得更加劇烈了,他的呼吸也變得更為急促了。

    「嗯……」

    與明軍的官兵一樣,於樹傑穿著一身筆挺的軍服,當然,因為夏天的關係,所以他穿的並不是呢絨軍裝,而是一身耐磨的帆布軍裝,胸前掛著野戰望遠鏡——這種不能伸縮的單筒望遠鏡,因為其堅固耐碰撞,而受到軍隊的歡迎,他的左手放在軍刀的握柄上。

    這柄軍刀,是興乾三年,於樹傑晉陞為將官時,皇帝陛下賜予的佩刀,儘管這柄佩刀並談不上華麗,可卻也是由名匠精心的打制而成。他就這麼扶著軍刀,站在山谷間的一塊突起的坡地上,他的雙眼死死的盯著前言。

    太陽慢慢的越過山脊,一縷陽光斜照在他粗壯的身軀上,在陽光的沐浴下,他整個只感到有些悶熱,握著軍刀的左手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些汗水。

    「已經半個月了……」

    嘴裡面念叨著這句話,於樹傑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眼神也變得越來越凝重。

    田力遠中校就站在他左邊半丈遠的地方,他的雙眼也在審視著那座堡壘,丁國明是他的勤務兵,就在他的身後,牽著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如果現在有什麼記者在這裡的,可以從不遠處觀察著他,然後用鉛筆繪製出他的側面相,登在《明報》、《大明新聞》、《天朝週刊》或者其他什麼重要報刊、雜誌上,然後再配上通欄標題《於將軍劍指的六盤山》,當然,這樣的一個新聞中,或許會對他用盡讚美之詞,可是實際上於樹傑的心裡對自己卻是極度的不滿!

    作為前翼軍指揮使的於樹傑知道,他所指揮的前翼軍,儘管只有2萬餘人,不過只有6個營的步兵、2營騎兵和2營炮兵,這只是此次西征的大軍中的一支前鋒部隊。現在戰場上的局勢已經非常明顯,大明已經把絞索套在了滿清的脖子上,就等著最後的扼殺了。

    可是這沿途的堡壘,卻讓這最後的扼殺變得有困難重重。

    半個月!

    在一個堡壘面前耽誤半個月,那麼接下來還有多少座堡壘,難道戰爭就這麼無限期的延長下去嗎?要像現在這樣螞蟻啃骨頭似的,一個接一個的啃下去嗎?

    「今天應該能結束了……」

    想到之前接到了報告,讓於樹傑感覺好多了,呼吸也順暢了一些。

    「將軍。」

    田力遠轉過臉對於樹傑說道。

    「工兵大隊一旦完成對要塞堡壘的爆破,三十五營就開始進攻。」

    於樹傑點點頭。

    他選擇了前翼軍最精銳的三十五營來擔任這個決定性的攻擊。三十五營的營長孫逸程的個頭不高,但卻極為精幹,他是在江陰便從龍的老兵,對於這個同鄉,他是瞭解的,他相信孫逸程能夠完成這個任務,而且三十五營的許多士兵都經受過從潼關以來一路大小戰役的洗禮,他們是靠得住的。

    只要工兵的爆破作業完成,三十五營肯定能把要塞打下來。

    「如果不是山的話……」

    想到在過去的半個月中,工兵們在堅硬的大山中挖掘出爆炸隧道,於樹傑又感覺到惱怒一陣陣襲來。

    正是山地特殊的地形耽誤了進攻的速度。

    「再過一個小時,可以實施爆破吧!」

    在於樹傑督促著工兵加快速度的時候,在距離山頂不到100尋的一個簡陋的土木工事內,油燈照亮了這個工事,在工事內部,一個半人高寬不過兩尺山洞內不時的傳出金屬的撞擊聲,在過去的半個月中,數百名工兵日夜不斷的用鐵錘與鋼釬在山腹中挖出了一條長達百尋的隧道。

    在他們在山體中挖掘隧道的時候,進攻部隊實際上就是佯攻部隊,儘管看似進攻激烈,但實際上卻是不停地用中隊、大隊等中小股力量實施進攻,以防止清軍有可能發現和懷疑明軍的施工企圖,即便是在晚上,動不動也會對其轟炸一番,時不時又對其炮擊一陣,清軍軍被弄得筋疲力盡,暈頭轉向、苦不堪言。在炮擊、轟炸、佯攻的掩護下,清軍的注意力被分散瞭解,但工程的進度也談不上快,畢竟他們需要在大山中開鑿出一條隧道。

    相比於過去,經過十年的技術完善,現在明軍的工兵部隊已經掌握了極為先進的隧道開鑿技術,準確的測量使得他們挖出的隧道不會發生偏差,而且爆破的裝藥也極為科學,既不會太多浪費火藥,也不會太少導致威力不足,無法摧毀城牆或者堡壘。

    儘管進入坑道作業,施工難度大增,一是工作面狹窄,二是不能直立操作,進度大幅降低。可是經過半個月的日夜不停的施工,隧道終於挖到了清軍堡壘的下方,在測量了位置確定清軍堡壘在隧道上方之後,隨著一聲令下,戰士們立即開始將成箱的火藥抬入隧道,很快多達5噸火藥便被裝進了坑道藥室。

    藥室位於主堡的正下方,坑道九十度轉向挖掘,開鑿作業很粗糙,其實只要能裝下炸藥就行,炸藥裝填到位後,對雷管和引火線採取一些特殊固定和保護措施後,工兵們才開始退出坑道,然後又返身回填大量泥土,用多層麻袋壘砌夯實,將其連同坑道轉向部分和坑道大部分嚴密封閉即可。

    「角度定偏差,水平定高低……在坑道外面是個極其簡單的事情,進入坑道後,就不是這回事了。施工人員並不好掌握……」

    在工兵們為爆破作著最後的準備時在第二出擊點等待出擊的孫逸程聽著工兵大隊大隊長解釋著坑道爆破作業碰到一些問題。

    為了說明這些事情,工兵大隊大隊長李一南蹲在地上,一邊用樹枝於地上劃出幾條線,一邊將手掌上向孫逸程比劃過兩個圖形。

    一個是直角三角形,在畫出這個圖形之後,他又解釋道。

    「不管主峰的海拔高度如何,只要以兩條坑道口的地面中心為「零高度」、「零角度」、「零距離」利用各種儀器測量或經過計算,就能很快算出主峰的相對高度,藥室高度與坑道口的直線距離和方位……」

    對於這些專業名詞,孫逸程並不太瞭解,可並不妨礙他從圖形上去理解其中的關鍵,現在他就像是一個學生似的,在那裡認真的學習著這種爆破作業。

    「這是個什麼?」

    他手指著另一個圖形問道。

    「這是爆破藥室。」

    拿著樹枝指著地上藥室示意圖,李一南解釋道。

    「……一條直線到頭,然後九十度轉向,如「t」字形。這麼做的用意是,藥室若設在坑道中間的位置,必須九十度轉向,否則爆炸的威力會沿坑道損耗不小。無論怎樣密封都是紙糊似的,根本沒什麼用處。如果轉向九十度後,就等於把百分之五十的縱向爆破力平均分給了橫向,把轉向和坑道大部分完全封閉,爆炸的瞬間,產生巨大的能量,像出膛的銃彈不會轉彎一樣。可將爆炸的威力發揮到極致,將上面的主堡徹底摧毀……」

    李一南在解釋著的時候,神情顯得有些得意,他甚至特意說道。

    「這種爆破作業方法,是我在陸軍學校學習工兵時,與幾名教員一同研究的。」

    他這麼一說,讓孫逸程驚訝的看著他。

    「是你發明的?怎麼樣,這次能一下解決掉這個稜堡嗎?」

    面對營長的詢問,李一南自信的說道。

    「請孫營長放心,每條坑道的負責人,都由我親自挑選的人擔任,所有的工兵也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每個帶班的班長,要做到前進五尋無偏差,階梯掘進,並以此距離為準,到時修一水平台階,如樓梯間的平台,每上一級台階又前進五米,以此類推。每個排長要保證前進十尋無失誤。用已挖好的坑道為參照,經我檢查確定後,繼續往前向上推進。現在藥室就位於堡壘的正下方,5噸火藥,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根據土質、深度、爆炸範圍大小、炸藥當量等公式,我反覆進行了計算,炸毀清軍的堡壘共需火藥2.5噸至3噸。」

    看著孫逸程,李一南又補充道。

    「比規定的標準整整增加了一倍,足以把整個堡壘夷為平地。」

    「要是這樣的話,那豈不是說,一下子就能把堡壘炸沒了,到時候弟兄們,根本就不需要強攻了?」

    「嗯……」

    李一南順嘴回答道。

    「差不多,但難免還會有些漏網之魚。」

    在兩人說話的時候,銃聲不時的在戰場上迴響著,佯攻的部隊仍然在掩護著工兵的作業。畢竟,在工兵完成最後準備之前,佯攻是不會停止的。

    直到工兵完全坑道爆炸作業,開始撤離坑道的時候,佯攻部隊才停止進攻,紛紛從爆破範圍向後撤離,在近中午的時候,現已全部退到安全位置,

    「呼……」

    躲到戰壕內,李一郎的眼睛盯著清軍的堡壘,他和戰友們一樣,都眼巴巴的望著清軍的堡壘,他們已經從長官那裡得知,他們之前的任務就是掩護工兵作業,現在工兵已經完成了爆破作業準備,只要一拉導火索,要不了多長時間,這座看似不可逾越的堡壘就會被夷為平地。

    「他們退下去了!」

    躲在射孔身後的李步亭瞧著退下去的明軍,看著那些紅色的身影退下去的模樣,不知為什麼,他的心裡湧起一陣不祥的徵兆。

    「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

    儘管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李步亭的心裡還是湧起一陣不安。

    「今天明狗退的可夠利索的。」

    「可不是!」

    「他們什麼時候這麼乾脆的退過?」

    「別不是沒安什麼好心吧!」

    當堡壘內的清軍疑惑的盯著那些退去的明軍時,在那裡滿腹疑惑的猜測著明軍不同尋常的舉動時。

    於樹傑的眼睛盯著那座石質的五星稜堡,他的唇角微微一揚,冷冰冰的命令道:「起爆!」

    他的命令剛一下達,那邊就有傳令兵對著空中用信號筒打出一發信號彈,看到信號彈在空中拖出的火龍,孫逸程向前方下達了命令,坑道附近的工兵立即拉著導火索「滋」的一聲,導火索燃燒了起來,在竹筒內朝著坑道的盡頭燃燒著。

    因為導火索長達十數米,所以等待是焦急的,在點火的工兵逃入戰壕的時候,孫逸程焦急的盯著堡壘,等待著堡壘被夷為平地的一刻。

    一分鐘。

    兩分鐘。

    三分鐘……

    足足等待了二十幾分鐘後,隨著一聲震人心魄的巨響,那看似堅固的山頭就像發紙糊似的一個崩裂了,地動山搖中那座山頭和山頭上的堡壘,整個被掀了個底朝天。

    那座山頭以甚至整個的掀翻、夷平。那座稜堡完全消息了,稜堡中內清軍僥倖活命者不過只有十幾個人,不死也要被炸懵,震的發了瘋。在爆炸的煙霧中,一根炮管和著被炸飛的巨石一同飛到了半里地外,落在山下甚至砸死了一匹馬——這是對六盤山堡壘最後一戰唯一的傷亡。

    當地動山搖之後,在硝煙慢慢散去的時候,戰壕裡的戰士們無不是神情驚愕的站起身來,他們的眼睛盯著那被夷平的山頭,在唇邊喃喃道。

    「這,這……這還他麼的打個屁啊……往後直接炸了他們就是了……」
as000538 發表於 2019-4-7 13:25
第241章 西征路

    向西!

    向西!

    向西進軍!

    把韃子趕出大明!

    每當正在行軍的士兵們都會為此感到興奮。這一目標與過去是截然不同的,與攻克西安不同,與攻克任何一座城池,打下了任何地點不同,只要把韃子趕出大明就意味著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到時候,他們就可以凱旋而歸了。

    只不過,此時沒有人知道,這一目標的實現到底需要多長時間,反正他們正在一點點的實現這一目標。

    當前翼軍在秦嶺的進攻受挫時,通過潼關後一路北上的右翼軍,卻如入無人之境似的,直取延安、慶陽以及平涼,從北路直指臨洮,直指蘭州,大有一副意欲切斷清軍西逃之路的態勢。

    不過原本一路如秋風捲落葉收復延安、慶陽的右翼軍在進入平涼之後,卻碰到了麻煩——平涼與寧夏以及鎮虜衛一樣,當地的百姓幾乎被清軍屠盡,除了少數漢人得已倖免之外,當地的色目人幾乎被其屠盡。

    放眼望去方園百里皆人煙、土地荒蕪長滿荒草,即便是偶爾看到幾間破房,房中卻也無人居住,頂多只能找到些許骷髏。通過這樣的無人區,或許不會遭到抵抗,但一路上,無水無糧無補給的現狀,卻拖累了軍隊行軍的速度。

    在荒廢多年的官道上,大隊人馬緩緩的朝著前方行進,在道路兩邊的草地中,還有騎兵在那裡放養著軍馬,而在行軍隊列中,軍馬的數量正在漸漸減少了,而在陝西本地征發的劣馬和黃牛的數量卻在不斷的增加,畢竟軍馬的損耗是無法避免的,在無法急時補充的時候,往往都只能就地征發牛馬。

    因此,隨軍的當地民夫的人數也在逐漸增加,從而形成一種特殊的場面,大量的民夫摻雜在軍隊中,幫助官軍進攻。他們牽著黃牛的鼻環,穿著破舊的短打,打

    著赤腳,就那麼在土地上走著,而穿著夏季單軍裝的士兵們則和這些百姓並肩而行,有時候,一些士兵會用扛槍的胳臂肘碰碰民夫的肩膀,然後好奇的問道。

    「老哥,聽說那韃子把色目女人都搶走了,那些色目女人漂亮不?」

    無論是在任何地方,男人之間只要一提到女人,大家就有了共同話題,原本的這些民夫被徵召的時候,儘管心不甘情不願,而且臉上也帶著一層淡淡的陰影,在最初的幾天中,看似溫順的他們臉上總會浮現出慘淡的微笑,可是現在,在長時間的接觸之後,他們無不感受到這些軍爺並不像他們想像的那麼凶神惡煞的,尤其是第一次領到工錢之後,他們更是不敢相信這一切,不過只是十天的功夫,就掙到了一兩銀元!

    這時候,懷揣著銀元的民夫們,早就已經和這些士兵們熟悉起來,也沒有了最初的害怕,一提到女人,他們立即回答道:

    「可不是,那些色目女人長的模樣瞧著與咱們不一樣,可那也是一個水靈,尤其是那眼睛,大大的,像個狐狸似的,隔二里地都能勾走男人的心……」

    這邊他的話音一落,那邊聽著過癮的戰士立即點著頭笑起來,情不自禁地喊道:「那到時候可得好好玩玩……」

    他這話一出口,立刻覺察到這不是他應該說的話,可又說了出來,於是感到有些難堪,畢竟,對於他們而言,無論何時都必須要維持軍紀,經維護軍旗的榮耀,至少在他們參軍的第一天起,他們就被灌輸一個理念——他們是皇帝陛下的士兵,保持軍紀,維護軍旗榮耀,是他們的天職。

    重複了無數遍之後,即便是在他們的心境最煩惱的時候,他們也能夠保持基本的軍紀,當然,在某些情況下,他們的內心深處仍然保持著一些本能,只不過這些本能往往只停留在嘴上。

    一旁的百姓顯然看出了他的為難,於是便在一旁笑呵呵的說道。

    「軍爺,等打敗了韃子兵,到時候韃子搶來的那些女人一個個孤兒寡母的,她們去伺候軍爺,軍爺過去拾掇她們,那也沒扶貧濟困不是……」

    這一句話從民夫的口中道出之後,立即引得周圍一陣哄笑,可不就是這個道理,他這話說的是聽者高興,說者也樂呵。接下來的一路倒也自在,這些來自內地的官兵們便與本地的民夫一樣,一邊行軍,一邊言道著男人們都感興趣的話題。

    如此一來,原本枯燥的行軍倒也變得不像先前那般乏味。

    正當大隊人馬在這裡行軍的時候,在距離行軍隊伍數十里外的一片曠野上,十幾個騎兵騎著馬停在路邊的草地上,他們身上穿著灰色的號衣,身背燧發騎兵短銃,領頭的先是朝周圍觀察了一下,然後才跳下馬。

    「快點,動作快點!」

    在領頭的騎兵的招呼下,那其中的幾名騎兵提著個木盒,他們便蹲在路上忙活了起來。

    「王頭,你說咱們要是能布他千八百個地雷,沒準都不需要咱們打,這些個明狗就讓咱們給轟沒了!」

    瞧著那些弟兄們在那挖著埋地雷的坑,趙良三頗有些可惜的說道。

    「可不是,這一個地雷六斤多,一炸起來,那可是地動山搖的,那是一個厲害,可惜就是太少了……」

    聽著弟兄們的抱怨,王得利長歎道。

    「哎,誰不知道太少了,你們不知道,這地雷可不是尋常的玩意,這鐵殼、火藥雖說都是咱們大清國自己造的,可那個引火頭,那卻都是過去從明國買來的,那些個販子偷運過來的本身就不多,要不然,你以為咱們為啥不用擊發銃,還不是因為沒火帽嘛。」

    「火帽?火帽是什麼東西?」

    「就是裝在火銃上的,有了那玩意兒就不用火石了,就是下再大的雨,火銃也能打得響,這地雷為啥一踩就炸,還不是因為踩著火帽了,人一踩立馬就炸了……」

    王得利一邊說,一邊可惜道。

    「可惜啊,當年咱們從大明偷買火銃的時候,辦事的不知道那擊發銃是什麼玩意,販子呢?也是一**商,結果買了火銃,卻沒買火帽,結果花大價錢買來的火銃,都他麼的變成了燒火棍了……」

    因為老主子是朝中重臣的關係,所以王得利多少總能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朝中秘聞,而那擊發銃在朝中更是傳的沸沸揚揚的,花了幾十萬兩銀子買回一堆燒火棍,又怎麼可能瞞得住世人。

    「哎喲,王頭您說的是內務府曹家辦的差吧,聽說皇上一惱可是把曹家給抄了……」

    旁邊的人顯然也聽說過這事,立即接腔說道。

    「聽說在曹家可是抄出了好幾十萬兩銀子。」

    「可不是,你瞧瞧,都是當主子奴才,你瞧人家混得……」

    「混得什麼,到最後不還不如咱爺們嘛!」

    「可不是……」

    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話時,王得利長歎道。

    「其實吧,說起來,曹家也冤枉啊,你想想,那擊發銃,過去誰都沒見過,誰又知道這個什麼擊發銃,居然是要靠火帽,沒有了火帽,就像是燧發銃沒了火石似的。姓曹的不知道,那明國的奸商也沒提,結果,買了一堆燒火棍回來,丟捨不得丟,扔捨不得扔,不抄曹家的話,朝廷怎麼給天下百官一個交待,你說曹家冤不冤。」

    提到曹家的時候,王得利也忍不住為他們叫起冤來,畢竟,這事,歸根結底並不全怪曹家,可最後曹家卻被抄了家,甚至就連同妻女也被沒了官。

    「冤,這天底下冤枉的人海了去了,也不差他們一個曹家。」

    埋了五個地雷之後,一隊騎兵便迅速離開了,這些地雷能給明軍造成多大的傷亡,沒有人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些地雷可以讓明軍行軍的速度變慢,幾十個地雷甚至能讓其慢上一兩天,畢竟,在地雷沒有排除的情況下,沒有人會命令部隊繼續在雷區內前進,儘管那所謂的雷區不過只有區區十幾個甚至幾個地雷。

    「轟」的一聲,隨著一聲劇烈的爆炸聲,正在排雷的工兵在爆炸的煙雲中,斷臂殘肢被炸飛上了天了,斷腿更是被炸飛到數丈外,甚至於說連同路邊的樹上還掛著一截腸子。

    如此慘烈的一幕,讓正在掃雷的工兵無不是愣住了,他們愣愣的看著道路中央被炸出的土坑,看著那滿地的屍體碎塊。

    「他麼的、他麼的狗韃子……」

    嘴裡頭這麼罵著,宋傑瞧著身邊被炸的臉色煞白的弟兄,然後說道。

    「都小心一些,千萬不要吊以輕心,知道嗎?」

    嘴裡這麼嚷著,他又一次拿著探雷針在地上刺探著,儘管他知道也許接下來的幾十里地可能只有這麼一個地雷,可他卻不敢大意,畢竟,大意的代價是性命,他的或是弟兄們的性命。

    當工兵們用探雷針刺探著土地查找著清軍埋下的地雷,並用小旗標記出安全的道路時,跟在工兵後方的步兵們,則進入了修整之中,雖說對於士兵來說,這是難得的休整時間,但是對於軍官而言,卻是心不甘情不願。畢竟,相比於士兵,這些軍官更渴望盡快打到蘭州,然後切斷敵人西逃的道路。

    「他麼的!」

    心裡生著悶氣,張振武猛的用馬鞭抽打著路邊的大樹,那雙眼睛中帶著怒火。

    「要是讓老子查出來,是那個龜孫子把地雷賣給了建奴,老子非殺他全家!」

    地雷,尤其是那種使用壓發引信的地雷,只有一個來源,就是來自大明,離開了雷汞火帽,根本就造不出這種壓發地雷,而雷汞火帽天底下只有大明才有,甚至於連民間現在都很難弄到。想要得到火帽,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從官營的兵工廠中高價購買。所以張振武才會罵罵咧咧的把這一切與內地的奸商聯繫在一起。

    「長官,應該是開戰前流入陝西的,報紙上不是說了嗎?當時不少奸商賣武器給建奴,肯定是那時候流入的,一箱火帽足有幾萬個,隨便往那一藏都能藏得住。」

    趙玉樸聽到長官的抱怨,立即於一旁說道,作為老軍士的他儘管並不是軍官,但是在部隊中依然頗受人尊敬。

    「我知道,狗日的奸商,為了銀子連性命都不要了!聽說一盒火帽能賣10兩銀子,差不多一兩銀子十個,別說的是奸商了,就是弟兄們要是能找著門路,指不定也願意賣上一些……」

    張振武無奈的長歎道。

    「畢竟,銀子動人心啊!」

    軍隊採購火帽一盒多少錢不知道,但是清軍卻願意用十兩銀子買上一盒,而一盒火帽只有120個,這樣的暴利,別說是商人,恐怕就是在戰場上打仗的戰士,恐怕都難免會動心。

    「長官,你說這建奴是不是傻了,花這樣的大價錢買火帽。」

    「傻了?」

    張振武冷笑道。

    「他們可比誰都精明,別的不說,就是這地雷往地裡一埋,就把咱們給拖住了,這地雷離不開火帽,幾十兩銀子,幾千斤火藥,就能拖上個十個半個月的,你說他們傻沒傻?」

    作為指揮官的張振武自然不會像趙玉樸那樣,只看到火帽的天價,火帽或許貴可是若是用對了對方,那可真不是銀子能買來的。

    「即便是他們放個幾營兵在這,也不見得能擋咱們這麼久,現在,你瞧,不過就是幾個地雷,就把咱們逼得只能暫時宿營休整,這兵貴神速……」

    無奈的苦笑著,張振武朝著蘭州的方向看去,然後又說道。

    「現在,他們這麼用地雷一拖,咱們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從容不迫的離開這,所以說建奴是可恨,可那些個漢奸更可恨,若是沒有漢奸,當年建奴就入不了關,沒有漢奸,他們就佔不了中原,現在肯定也造不出地雷……」

    話聲略微一頓,張振武冷聲說道。

    「依我看,咱們對付那些漢奸太心慈手軟了,要不然又豈會有那麼多人當漢奸,即便是現在還是有漢奸與建奴勾結,害得咱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建奴一路西逃……」
as000538 發表於 2019-4-7 13:25
第242章 西出陽關

    時間!

    大清國需要時間,對於大清國上下而言,他們甚至希望能夠再等上一陣子,至少再過幾天,這夏糧就收了,沒準還能再收一次糧,再收一次稅捐,可這不過只是癡人說夢罷了。

    對於身處蘭州上下的滿清官吏來說,他們所有人都很清楚楚動,他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當右翼軍越過將靖虜衛(靖遠縣)一分為二的祖厲河向著蘭州城逼近的時候,蘭州城內這會同樣亂哄哄的,一個半月前抵達蘭州,在這些修整的朝廷,再一次踏上了征程。

    其實原本的按照計劃,朝廷在這裡休整一段時間後,就要一路向古浪所、向涼州衛,一路朝著嘉裕關西撤,可是誰曾想,因為有遙言稱明軍出現在大松山一帶,威脅到了鎮浪衛,而鎮浪衛又朝廷西撤必經之地,在沒有弄清楚情況之前,倉促離開萬一被明軍半路劫了道,那大清國可就全完了,所以朝廷才一直拖延到現在才從蘭州離開。

    「終於要走了!」

    騎在馬上的湯斌在家僕收拾行李的時候,忍不住感歎道。更是在心底暗自祈禱道。

    「老天保佑大清,保佑皇上……」

    在這麼為朝廷祈禱著的時候,湯斌的臉上儘是感動。當初在明軍出現在大松山的消息傳來的時候,面對因於蘭州的現況,朝廷中的大多數官員都主張皇上領兵先繞道從西寧衛撤離開,儘管那一路的需要翻越大雪山才能抵達涼州衛,可相比於坐困蘭州,確實是再好不過的選擇。可這麼一來,意味著大多數漢官都要滯留在蘭州,因為皇上是領兵離開,而隨朝廷西撤的漢官大都是文官,暫時自然只能呆在蘭州。

    就在漢官們惶恐不安的以為自己要被拋棄的時候,皇上卻沒有同意,而是派出偵騎查探大小松山,在反覆確認安全之後,仍然選擇按計劃離開蘭州,這也讓如湯斌等漢官能夠與其一同離開蘭州,不需要再擔心自己被朝廷拋棄。

    其實,一個月前,湯斌就讓僕人買來了幾匹馬,他甚至已經想好了,在皇上離開後,他就騎著馬化妝成普通百姓往鎮浪衛一路西去,大隊人馬會被明軍攔截,可明軍又怎麼可能注意到他們主僕幾人呢?

    「孔伯兄……」

    騎著馬夾雜在西撤的大隊人馬中,李伯亭看著身邊的湯斌,輕聲說道。

    「西出陽關無故人,此次西行之後,那西域只恐再無故人了!」

    好友的感歎讓湯斌笑道。

    「怎麼沒有故人?你仁禮老弟,還有明達,奎然不都是故友嘛!」

    儘管嘴中這麼說,湯斌還是忍不住朝著東方看去,雖然早就知道已經不可能再回到河南老家,可是他的心裡仍然對老家有些牽掛,即便是在家鄉他湯斌已經名列奸臣碑,為鄉人所不恥的情況下,他仍然會在夢中念及家鄉。

    「孔伯兄……」

    見湯斌望著東方沉默不語,李伯亭便輕聲問道。

    「若是能再來一次的話,你還會這麼做嗎?……」

    李伯亭的話聲不大,充其量也就是他們兩人能夠聽到,即便是湯斌自己聽著也有些費力。再加上這車馬喧囂的,除了湯斌之外,倒也沒有人能聽到兩人的對話。

    「?」

    湯斌先是一愣,隨後反問道。

    「仁禮老弟是想問,為兄是否後悔?」

    後悔?

    這個詞還真是第一次在湯斌的心裡浮現,他先是沉吟片刻,然後搖頭說道。

    「仁禮老弟,朝廷對為兄有知遇之恩,若是沒有先帝,沒有朝廷,為兄又焉能有今天,這後悔是萬萬不會的,為兄心中只有一念,報效朝廷,報答先帝,縱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辭!」

    這麼一番信誓旦旦的話語從湯斌的口中說出的時候,沒有懷疑他說的是真話,看著義正詞嚴的湯斌,內心早就悔恨不已的李伯亭只是在心裡長歎著,他現在是悔之晚矣,反倒是湯斌卻從不曾後悔過。

    相比於悔之晚矣的李伯亭,湯斌凝視著東方,凝視著家鄉的方向,良久之後才長歎道。

    「如此大好河山,居然盡數喪於賊寇之手,天下黎民何辜,居然為賊寇所使!實是我等無能啊!對不起皇上,對不起天下的百姓啊……」

    這樣的一番感歎之後,湯斌扭過頭來,雙腿一夾馬腹,便隨著大軍一路往西,那神情堅毅,再沒有絲毫的留戀……

    或許湯斌這個喜歡穿破舊官服上演清官秀的『大清官』對於中原沒有絲毫的留戀,只是一門心思的臣事異族,甘為走狗、奴隸,可是對於曾經以「中原天子」自居的玄燁來說,他卻捨不得中原,那怕是在離開的時候,也是三步一回頭,五步一垂首,這一路走的很是艱難,至少對於玄燁而言,當他看著道路兩側的山嶺越來越荒涼,望著那荒涼的不見樹木的荒山禿嶺,呼吸著那撲面而來的塵土,玄燁的神情顯得有些低落。

    因為注意到皇上的心情低落,所以沒有任何人上去觸眉頭,只是讓皇上自己在那裡騎著馬向前走著。

    因為沒有人打擾,所以玄燁才能細細的打量著周圍,儘管在離開西安後,他就發現這越往西這山就越荒涼,離開了蘭州之後,所看到的就是只長著些荒草的荒地禿嶺時,他的心情變得更加沉悶了。

    儘管對於西域的貧瘠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卻沒有想到,會這麼的貧瘠。這連草木都無法生長的荒山禿嶺地方,又會是什麼模樣?

    難道將來的大清國就要在這樣荒涼的地方立國嗎?

    正因如此,離開了蘭州的這一路上,玄燁的心情變得越發的沉悶起來,鬱鬱寡歡的他幾次都有一種不願意再往西去的想法,可是這個念頭不過只是一閃而逝。

    不往西域去,還能去那呢?

    難道就在這裡等死嗎?

    不要說是皇帝,就是旗下普通的兵卒也不願意在這地方等死,現在唯一支撐著他們的就是,至少他們的家人已經平安到達了盛京——那是位於天山腳下的新城,是大清國的新京,那地方的土地肥沃,他們只要到了那,就能過上安生日子……

    在諸如此類的念頭的支撐下,數萬人的隊伍浩浩蕩蕩的一路向西走去。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中,這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先是通過鎮浪衛,然後又過涼州衛,接著又是山丹衛、甘州五衛,在陝西行都司所在修整了幾天後,又往甘台所趕去,最終到達最西北的肅州衛。

    「此地春秋時為西戎地。秦為月支國地。漢武帝元狩二年,驃騎將軍霍去病破渾邪王,其眾歸附。太初元年,置酒泉郡……南北朝後魏亦為酒泉郡。隋開皇廢郡。仁壽中,置肅州。……唐武德二年,析甘州之福祿、瓜州之玉門,復置肅州酒泉郡,領縣三,日酒泉、福祿、金門,尋陷於吐蕃。宣宗時,張義潮以州歸,置歸義軍,以義潮為歸義節度使,尋又沒於吐蕃。宋初,為回鶻所據。真宗初,契丹破肅州,俘其民而去。仁宗時,李元吳侵回鶻,取之。理宗時,蒙古鐵木真伐夏,並有其地。元至元七年,置肅州路,隸甘(州)[肅]行中書省。明洪武五年,宋國公馮勝平定是地。二十八年,開設肅州衛指揮使司,領左、右、中、前、後、中右、中中七千戶,隸陝西行都司……」

    置身於肅州衛城之中,玄燁看著那嘉裕關,這關外就是西域,而關內就是漢地,儘管這塊漢地曾離開漢家王朝數百年,直到洪武年間才再次為漢人復置,可總歸是漢人之地,漢人之土。

    離開了這裡之後,再往西去就再不是漢地了!

    終於還是要走了!

    玄燁長歎口氣,然後閉上眼睛,若是這個時候有人往他的臉上看去的話,甚至可以看到他的眼中流露的淚水,能看到那滿面的不捨。

    「西出陽關無故人……走吧,走吧……」

    擺擺手,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玄燁的身體甚至都有些搖晃,從此之後,他就再不是什麼中原天子了,他這個大清國的皇帝,只是酋首胡皇而已……

    所有的一切不過只是一場夢啊……

    儘管內心痛苦非常,但玄燁還是下達了出關的旨意。

    大明興乾七年(大清天承七年)六月初九,隨著一道旨意的下達,數萬滿清官民從嘉裕關出關,一路往西域趕去。

    這同樣也標誌著,滿清被徹底的趕出了大明!

    在發出既刻出發的旨意,在數萬軍民開始移營的時候,坐在在大車之中的玄燁整個人卻都陷入了沉思,有些失魂落魄的他,這一次並不願意騎馬,也許是因為不願意見到關西荒涼,不願意目睹離開時的憂傷。

    可即便是如此,他卻不得不去思索一些事情。在下旨離開肅州衛之前,他曾連下幾道密旨,要各地的清軍依次離開駐地,全力撤往嘉裕關,然後再撤往西域,同時又不准擅自撤離,以免損害朝廷的大計。

    只是,這幾萬人馬能夠安全離開這裡嗎?

    玄燁隨後又想到了對他們的安置,在沿途為他們準備了一千輛糧車,這些糧食足夠墊後的三萬大軍的吃用,可是萬一要是明軍切斷了他們的退路,這些糧食豈不就等於資敵了?

    糧食!

    在西域糧食最重要,這裡沒有多餘的糧食供給軍需,如果明軍想要進軍西域,就必須要解決這個問題,他們只用車馬從關中、從中原往西域運糧,萬里運糧,運一石糧食在路上都要消耗十幾石糧食,甚至幾十石糧食,即便是富如大明恐怕也支撐不起十幾萬大軍的軍需。

    可萬一他們要是得到這些糧食,趁機一路打過嘉裕關,再打下那個嘉靖年間就丟掉的關西七衛呢?

    「關西七衛」是明朝在嘉峪關以西設立的7個羈縻衛所,因七衛首領皆為蒙古貴族又稱「西北七衛」和「蒙古七衛」,或許這「蒙古七衛」在嘉靖以後完全被土魯番汗國吞併。

    可大明即便把奴兒干都司的都納為本部行省,為什麼就不能收復「蒙古七衛」?

    想到這裡,他不禁打了個寒戰。忽然,帳外傳來了一陣嗚嗚咽咽的風聲。那風聲讓玄燁的心中一緊。

    「難不成還要把這地方也讓他們不成……」

    玄燁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一邊信步走向帳外。貼身的太監和幾個隨從,連忙給他披上一個斗篷,跟了出來。他就這麼在營地中漫步著,他一邊走,一邊皺眉思索著,已離開了漢地的他,即便是直到現在,仍然無法適應這西域的荒涼。

    就在這時,隱約的他聽到一陣蕭聲,在慘淡的星月下,荒漠的草灘上,他看到一個人站在那裡正在吹蕭。玄燁便走到面前。

    「哦,是明珠啊,曲子不錯,只是太過淒涼了一些,但卻應了景。」

    原本正在吹蕭的明珠被身後的話聲一聲,連忙回身,見到來的人居然是皇上,連忙跪下叩頭請罪道。

    「奴才驚動聖聽,實在是罪該萬死……」

    見他跪在地上請罪,玄燁搖頭說道。

    「哎,這又有什麼呢?現在我等宿於荒野,無聊之時,吹吹蕭,也是人之常情嘛,況且這蕭聲也應了現在的景,起來吧!」

    「奴才遵旨。」

    明珠隨後又叩了個頭,然後才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在他起身後玄燁打量了一下明珠,只見他瘦得皮包骨頭,非但鬍鬚亂作一團,就連本應該剃光的頭上這長著寸長的短髮,大抵上現在現在大抵上都是這副模樣吧!

    想到這,玄燁的心情不禁變得有些難過。唉,當年入主中原的大清國,居然落到如此下場,難不成這就是氣數?

    當年元順帝逃入草原的時候,恐怕也是這般的倉皇吧!

    想到這,玄燁便說道。

    「明珠,這些天一路鞍馬操勞,想來你受了不少罪吧。」

    被主子這麼一關心,明珠的心頭頓時一熱,眼淚流了下來,連忙又跪下答道。

    「主子,奴才在主子身邊拱衛主子安危,受點苦不算什麼。只是奴才瞧著主子成日裡鬱鬱寡歡的模樣,著實是心痛非常,奴才以為此次我大清西遷至西域,能夠保全如此已經是老天保佑了。奴才斗膽說一句,只要皇上振作起來,我大清國必定能再次崛起於西域。」

    這句話,正碰到玄燁心中憂慮之事,他看著明珠說道。

    「這件事,怕是沒有那麼容易啊!咱們現在是離開了漢地,可當年元順帝不也逃到了草原上嗎?但是朱洪武又豈曾放過他,不還是不斷的派兵攻伐草原。」

    聽著皇帝憂心忡忡的話語,明珠連忙答道。

    「主子,奴才以為,這西域不同於草原,明朝大軍可以進草原,卻不能進西域,就像我等出關十日以來,沿途若不是設有驛站,早早備有糧草,不說其它,怕就是連喝水都不一定能喝得上,這西域,絕不是誰想來便來的,出嘉裕關往盛京,足有數千里,其中儘是戈壁、沙漠,即便是明軍想要打,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主子,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嗯,你說下去。」

    玄燁點了點頭。

    「是。請主子想想,明朝或許是兵強馬壯,可是往西域來,卻不是幾千、幾萬人便能成的,咱們大清披甲不下十五萬,若是明軍想要攻伐西域,至少也得15萬大軍,這十五萬大軍一天需要多少糧?這幾千里荒野運那麼多糧,又得耗費多少糧草?;所以,以奴才看來,現在於咱們大清來說,最要緊的不是其它,而是人,現在咱們有十五萬披甲,明朝就得用十五萬人,若是再等十五年,等到這小字輩的長大了,可就有三四十萬披甲,甚至有五六十萬披甲,到時候,明軍即便是能調集天下兵馬,又能如何?數十萬大軍,萬里之征,糧草皆需從萬里之外運輸,即便是他們來了,也不過是另一次薩爾滸之戰罷了,不過只是給咱們大清國送人頭而已……所以奴才請主子保重身體!」

    明珠哽哽咽咽地說完,一個頭叩下去,趴在地上,再也不抬頭了。

    此刻,玄燁的心潮起伏不定。明珠的話是不無道理的,確實,西域太遠了,也太荒涼了,這地方荒涼到就是馬匹吃的草都要從千里之外運來,荒涼到哪些水井一堵,就能把大軍給渴死。

    這地方,確實不適合大軍征伐。

    只要有幾十萬兵丁,就足以讓大明不敢輕易來犯!

    這不正是當初王化行對他說的話語嗎?甚至他的心中也已經有了打算,只是明珠現在又一次在他的面前提及此事了,想到這陣子只是一味的憂傷,他便輕輕地歎了口氣說。

    「唉,明珠啊,你說的對啊,朕這陣子是著相了……只要朕銳意進取,又豈需懼怕大明?」

    說完,玄燁逕自轉身去了。等明珠回過神來,抬頭看時,皇上已離開了,滿天的星斗之下,茫茫草原上只有他孤零零地跪在那裡……
as000538 發表於 2019-4-7 13:26
第243章 御筆

    蘭州克復!

    肅州克復……

    建奴不戰而逃,出嘉裕關遠遁數千里!

    隨著一個又一個消息傳來,隨著明軍在遙遠的西北戰場上不斷的奏響凱歌,尤其是當「肅州克復」這個消息傳來之後,整個大明上下都立即地沸騰起來。

    肅州克復!

    肅州!

    那是大明最西北的城市,肅州的克復也意味著滿清韃子被徹底的趕出了大明!

    從此以後,大明的土地上再也看不到滿清韃子了!

    從皇宮到內閣、到五軍都督府乃至地方官府,直到普通百姓,整個大明從南到北,從最北方的黑水都督府,再到南天門,到平南。處處都沉浸在一片歡呼聲,人們在那裡歡慶著,歡慶著肅州的克復,慶祝著這個勝利。

    而大明的報紙,無論是官辦的亦或是民辦的,在接下來的每天之中,都在不斷的重複著一個聲音——皇帝萬歲!明軍萬歲!

    皇帝是聖明的!所以才能中興大明,把韃子趕出中國。

    至於明軍,那時驍勇善戰的,正是因為他們捨身忘我的戰鬥,才把韃子趕了出去。

    在這種勝利之中,人們的熱血沸騰了起來,一種對軍人的推崇之情,也隨之浮了上來,浮在大明的上空,在整個大明上下瀰漫著。

    這個夏天,大明沸騰的,一種失去了數百年的尚武之魂,隨著戰爭的快速勝利刺激得天底下的大明人無不是熱血沸騰起來,他們看著軍人的時候,不再把他們視為丘八,而把他們視為驕傲。

    這種風潮反應在報紙上,在報紙上一篇篇推崇軍人、將領的文章之中,身為皇帝的朱明忠,同樣注意到這種異樣的思潮。對於這種思潮的出現,他自然非常高興,對於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他來說,自然很清楚,這種推崇軍人的氛圍對於重建漢人人的尚武之風是何等的重要。

    「朕應該寫篇文章!」

    放下報紙之後,朱明忠同樣顯得有些激動,他在思索片刻後,拿起了桌上的毛筆,揮筆寫了起來。

    不過只用了十幾分鐘,一篇文章一氣呵成,寫完文章之後,朱明忠便對一旁的寧雲婷說道。

    「寧司記,把這篇文章寄給報社……」

    思索片刻,朱明忠揮筆在文章的屬名寫下了三個字。隨後他又對寧雲婷吩咐道。

    「嗯……再抄寫一份,給《公議報》也寄一份。從皇宮郵局寄出去。」

    話到嘴邊,朱明忠還是又改口說道。

    「朕自己抄吧!既然要寄,就寄親筆!」

    在抄完這篇文章之後,朱明忠的心裡禁不住冒出一個念頭,這篇文章一但與《明報》和《公議報》上刊載,到時候會引起什麼樣的轟動呢?

    無論是《明報》亦或是《公議報》,他們都是大明最具影響力的報紙,即便是這篇文章還沒有刊載,他相信僅僅只憑著這篇文章的作者,就足以引起轟動,更何況,這篇文章本身就會引起轟動,而且還有可能會引起爭議。

    想到可能的爭議,朱明忠的唇角微揚,自言自語道。

    「就讓風暴來的更猛烈些吧!」

    爭議!

    對於爭議,朱明忠並不害怕,甚至在他看來,只有有爭議,才會讓這場風暴刮的更加的猛烈,讓人們心頭的那份尚武之心變得更加灼熱,也只有如此,才能可能從根本上扭轉國人重文輕武的心思!

    「應該寄特快專遞的……」

    想到文章刊載後的轟動,朱明忠不禁有些期待,同時又後悔了,因為他忘記叮囑寧雲婷,讓她寄特快專遞了,而只是寄了一份五文錢的平郵。即便是本地郵件,郵局寄出去,恐怕也要兩天的時間。

    郵局,這是興乾元年設立的機構,千百年來,中原王朝一直設立有驛站,驛站負責提供交通工具和人員食宿,傳遞公文另有人負責。在江北時期,便將其合二為一,驛站從間接為傳遞公文服務,變成直接辦理通信事務的機構。並且開始涉足承擔民間傳遞信件。開始於江南等地民信局競爭,並以盈利為目的,其業務除了傳遞往來信件外,還涉及寄送包裹、匯兌、現金押運,甚至運輸報紙。在興乾元年後,江北的官信局接管了全國的驛站,在官道整修、驛站改革的過程中,朱明忠借鑒後世的經驗設立了的郵政局,並發行郵票,郵政局作為盈利機構,自然非常注重商業信譽,服務周到、手續簡單、運作靈活,現在郵政局在大明已經取代民信號成為民間通信寄物的主要機構。

    和任何一家報社一樣,在報社的門口就設有信盒,甚至設有專人負責負責信件——在《明報》的報社當學徒工的王松除了給記者們打下車之外,他的一個職責就是負責信件的整理,甚至他都不會等門房拉響銅鈴提醒著,他會從的窗戶前看本區郵遞員來沒來。若老遠看見郵遞員的綠制服——因為在街上穿綠色衣服的人並不多,所以,綠色很遠就能看見——他就會急急忙忙衝下樓,飛一般跑到門口,在郵遞員送信的時候,第一時間接過信,然後再拿到樓上把信分好,再送給報社裡的記者、編輯,每天都是如此。

    一直以來,報社都是郵局的大客戶,因為每天這裡都會接到數百封,甚至更多的讀者來信,所以它的信都是第一時間派送。和過去一樣,在看到郵遞員後,王松立即衝下去,從郵遞員的手中接過郵包。

    然後,王松重新回到二樓,在二樓拐角處那張簡易的桌前整齊著信件,他的任務很簡單,就是把信分開。

    「李傳明、張度之……」

    將一個個有名有姓的信件分好的同時,又將寄給報社的信一一分開,如果是投稿的往往會寫「《明報》呈編輯」的字樣,如果是讀者會寫「敬呈《明報》」,反正大抵上都是如此,大家都會用一些敬語,這是禮數,也是禮節。

    「咦?這是……」

    就在將信分類的時候,看到其中的一封信王松卻不由一愣,那信是普通的信封,上面貼著一張五文的郵票,沒有什麼新鮮的地方,只不過那信封上寫的是「《明報》收」。

    「沒有用敬語?這人可真無禮,連最起碼的禮數都沒有……」

    嘴裡這麼嘀咕著,王松直接把信撕開了,他需要看一下內容,然後才能決定這封信遞給誰,這正是他的職責。

    撕開信封後,王松立即為信中的內容所吸引,內容是推崇軍人的文字,文章不長。

    「連最起碼的禮數都不知道,居然還想投稿……」

    這麼嘀咕一句,最後王松看到信末的屬名時,他愣了愣。

    「朱慈炯……這個名字怎麼聽著有些耳熟……」

    「小松,你在念叨著什麼,什麼朱慈炯……」

    離他不遠的另一張桌前坐著的陳玉仁聽到他的話後,初時也只是覺得有些耳熟,於是才出言問道。

    不過,這名字確實很耳熟。

    「朱慈炯,陳先生,你聽過這個名字嗎?這個人寄來一篇文章……」

    「好像有些耳熟,好像是……啊……」

    突然,陳玉仁就像什麼扎到似的,猛的站起身來,睜大眼睛盯著王松說道。

    「你,你說什麼……朱,朱……」

    接下來陳玉仁甚至都不敢再說那個名字,他又急聲問道。

    「信在那裡?」

    接過信後,看到信末的署名,陳玉仁便相信這篇文章很有可能是陛下的御筆,畢竟,天底下沒有任何人敢於陛下同名,或者冒用「朱慈炯」一名,這可是大不敬。

    「信封在那?」

    再拿起信封,看清楚上面的郵戳後,陳玉仁便不再有任何懷疑了。他看著文章唇角輕顫道。

    「這,這是陛下的御筆,快,快,總編呢?總編呢?……」

    不過只是一會的功夫,陛下的御筆親書的文章寄到報社的消息,就在《明報》報社內在那裡為此驚詫不已的時候,在《公議報》的報社內,人們同樣也驚詫於這郵差送來的信。

    這一天,收到從皇宮郵局寄出信件的《明報》、〈公議報〉都是大明境內影響力最為廣泛的報紙,儘管他們的立場不同,而與〈明報〉相同的是,在接到這份從宮內寄出的信時,他們同樣也為文章中的文字驚詫不已。

    「對丘八推崇如此,如何讓天下人信服!」

    吳偉業看著那皇帝的御筆,聲音顯得有些激動,儘管他永遠都不能再去追究父親的死因,但是並不妨礙他對皇帝本人的敵意。這種敵意儘管現在已經淡去許多,可是下意識的牴觸,讓他對皇帝的許多行為都看不順眼。

    「可不是,不過只是一群蠻夫而已,可值得這般推崇,居然比之長江,比之泰岳……」

    錢蓀愛也忍不住言道著對文章的不滿。

    「我等士林中人尚不敢自稱中流砥柱,不敢比之江河,比之泰岳,現在今上居然將那些尋常丘八以此相比,實在是,實在是……荒謬至極!」

    相比於吳偉業的表現出來的牴觸,錢蓀愛所表現出來的更多的是不滿,是對陛下重武輕文的不滿。當然,現在所有的不滿,都是因為這篇文章中對軍人推崇到了極致。

    這總讓以文人自據的錢蓀愛無法接受,當然無法接受的並不僅僅只有他一個人,甚至於相比於無法接受,他們更是為陛下的「厚此薄彼」惱火不已,畢竟,這些年曾經的士林在陛下的打壓下已經變得肢離破碎。不知多少士林英傑被迫遠走南洋,不知多少士林英賢隱於鄉間,所謂的士林已經成了過去,現在那些書院士子已經隱隱取代了舊時士林,無不是以「學士」自據,自以為得意。

    「重實抑文」的現實,本身就讓他們頗為不滿,而現在就連他們最瞧不起的丘八們也騎到他們的頭上,他們自然變得的些憤憤不平。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古往今來只有以馬上奪天下的,又豈曾有過以馬上制天下的,陛下將丘八士卒比之江河泰岳、孤松寒月,如此,又豈能讓天下人信服!」

    王樹仁的語氣同樣是憤憤不平的。

    什麼樣的人能稱得上是江河泰岳、孤松寒月……古往今來有多少賢達能佩得上這幾個字,沒有幾人,可現在於陛下的口中,那些蠻夫卻佩得上,這如何不讓他人惱火。

    「我等士人數十年寒窗卻比不上那蠻夫,陛下如此推崇武夫,難道就不怕天下人心寒嗎?」

    「怕?陛下怕過什麼?」

    王樹仁冷冷一笑,然後說道。

    「從陛下登基至今,所行之事,又有幾件怕過他人?又有幾件顧忌過他人?」

    王樹仁的這句話,讓眾人無不是一愣,他們立即想到了那句在大明廣為流傳的話語「大明天下,唯我獨尊!」。

    這句話是陛下給天下臣民的言語,也是在告訴他們,這大明天下,事事皆由其主宰,至於其它人……就像當年廢除科舉一樣,這天下底反對之聲是何等的沸騰,他又豈曾顧忌一絲一毫的民意?

    民意!

    對於陛下來說,根本就不在其考慮的範圍內,甚至於,論操弄民意,陛下更遠勝過他人,當年他創辦報紙不就是為了操持民意為已用嗎?

    甚至就連這些年辦社學等等,恐怕也是為了操持民意——百姓識字就可以讀報,讀報就可以知道官府政令的本意,如此一來,民意就不可能為地方士紳所把持,即便是現在地方士紳也辦起了報紙,就像他們這些清流士人也辦了《公議報》監督官府,可是論報紙的聲望,又有幾家能比得上《明報》。

    「過去不曾顧忌,現在正好!」

    突然,王樹仁看著那封陛下手書的文章,冷笑道。

    「越是沒有顧忌,行事才會如此的狂妄,現在陛下對那些個丘八蠻夫如此推崇,可是再好不過,過去,咱們人微言輕,現在,天下讀書人豈止千百萬,陛下這般不顧忌讀書人的感受,豈不是正好!」

    手指在桌面上輕點著,王樹仁的雙眼一瞇,冷笑道。

    「這次,咱們要把這篇文章發至全國,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陛下是何等的「崇文抑武」,讓天下人看看,如何以馬背治天下……」
as000538 發表於 2019-4-7 13:26
第244章 反應

    興乾七年六月初七,這一天天色尚未放明,中都的《明報》以及《公議報》等報社門前,送報的馬車便排成一列,報紙被送上車後,車伕便趕著馬車朝著各個坊區趕去,成疊的報紙被送到報攤,而在百姓生活的坊區有早早的就有八九歲的兒童等在那裡,他們會把報紙拆開,然後送到定報人的信箱裡,送報紙對於他們來說,是掙錢的機會。清晨送報並不會妨礙他們的學習,無論是中都亦或是大明的其它地方,大抵上清晨的時候,會有成千上萬的兒童在走街竄巷的把報紙以及牛奶送到千家萬戶的家門前,今天同樣也不例外。

    清晨七時許,和往日一樣丁莫村起床後就直接來到門前,在打開報紙之前,他先把門旁掛著的門牌擦了一下,儘管上面沒有灰,可這也是一種習慣。那木製的門牌上除了有門牌號之外,還寫有「丁府」的字樣。

    這門牌是丁家的門臉。

    把報紙胳膊下面一夾,丁莫村又一旁的牛奶盒中取出一瓶牛奶,這是給兒女們喝的,給小孩喝牛奶,這是從皇宮裡傳出來的習慣,儘管丁莫村自己不習慣牛奶的味道,可並不妨礙他盡可能給兒女們定上一瓶牛奶。

    「喝牛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讓人變壯實……」

    儘管嘴裡帶著懷疑,可丁莫村卻從不曾心痛過這一年要一兩五錢銀子的牛奶錢,在他看來,連皇太子那樣的龍子龍孫都喝的東西,自然是好東西。

    「至少,這是貢品……」

    心裡這麼安慰著自己的時候,丁莫村特意看了一眼牛奶商標上的「皇家認證」徽章,只不過,他並不知道「益生乳業」最大的股東正是皇家,皇家推廣飲用牛奶,或許也有那麼幾分利益相關。

    兒女們喝牛奶,作為成年人的丁莫村自然是喝粥吃饅頭,在他坐在桌前準備用餐的時候,另一隻手已經展開了報紙,那報紙不過剛一展開,他整個人差點沒被剛到嘴裡的小米粥噎到。

    「這……,這是陛下的御筆!」

    驚愕之中,他的雙眼死死的盯著報紙上的這篇文章,僅只是那報道的名稱,就足以讓他為之心驚——《軍人之尊貴》

    「長江大河一瀉千里者,軍人之胸臆也;泰岳嚴嚴雄奇峭拔者,軍人之思想也;孤松寒月清傲皎潔者,軍人之節操也。是故軍人者,知有國不知有家;知有國不知有身;知有死不知有生;知有進取不知有退守;知有精神不知有意氣;知有服從不知有抵抗;知有命令知有軍紀,不知有妻孥,不知有敵國。其膽大,其心細,其氣魄沉雄,其品行高尚,其眼光銳敏,其手段辛辣,其動作壯快,其言語真摯。練其身於冰天雪窖之中,納其心於微塵蕎子之內;萄萄美酒,戰友之腥血也;御廚珍羞,強敵之彈丸也。生為國家萬里之長城,死作國民億兆之護法。雷霆靂耳而不驚;鼎鑊鍛骨而不懼。忍人所不能忍;斷人所不能斷,其笑也,婦孺可親;其怒也,獅龍可飯二一舉足而河山異色;一發令而全球屏息。其能力之偉大如是,其性質之堅忍若是,其身份之高潔若是,其頭腦之純摔若是……」

    一口氣看完這篇文章之後,顧炎武只覺得呼吸有些急促,他的手指捏著這張報紙,一隻手卻不斷地於桌面上敲擊著,兩隻眼睛更是一直停留在那薄薄的報紙上,彷彿在凝神欣賞狀元公龍飛鳳舞的書法。

    其實,這不過只是最普通的細明體字,那有什麼書法,不過只是刻版印刷體而已,可是這並不妨礙他看下去。但瞭解他的人肯定能看出來,他現在的狀態可不是在欣賞。

    就在他思索的時候,幕僚徐枋輕輕地走到他的案前,彎下腰,恭恭敬敬地對著他的說:

    「首輔,今天報紙您看了嗎?」

    儘管徐枋的語氣看似平靜,可顧炎武仍然聽到了其語氣中的緊張。徐枋是蘇州名士,尊其父「不得入仕清朝」的遺囑隱居至死。先後的數任滿清官使為了故作風雅,數至其門而均為其拒見。

    原本蘇州與常州相鄰,以徐枋的才學,當年陛下起兵後,若是能投奔陛下,指不定現在亦是朝中重臣,只可惜他卻錯過這個機會,直到陛下北伐前,才在顧炎武的邀請下來入其府中為幕。

    在過去的幾年間,顧炎武屢次向陛下推薦徐枋,但是卻一直沒有合適的位置,畢竟,外放一個知府對他來說有些屈才,但外放巡撫、布政使等職卻又難以服眾,也正因如此,才會一直耽擱至今,因為此事,顧炎武可以說是頗為頭痛,一直在猶豫著應該推薦他到什麼位置。

    「嗯,這篇文章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的。」

    「確實。」

    答應了一聲,徐枋看著首輔說道。

    「陛下如此推崇軍人,只恐怕不一定是我大明之福!」

    顧炎武並沒有立即說話,他又一次拿起報紙來,然後大聲讀道。

    「長江大河一瀉千里者,軍人之胸臆也;泰岳嚴嚴雄奇峭拔者,軍人之思想也;孤松寒月清傲皎潔者,軍人之節操也。」

    他將打頭一段讀過之後,然後才說道。

    「將軍人之比江河、泰岳、孤松、寒月,如此這般,確實是史無前例!」

    「何止是史無前例,甚至可以說是聞所未聞,即便是春秋戰國,將軍可為柱石的時,也未曾見有人如此推崇軍人,古往今來所推崇者,無非就是將軍,至於兵卒即便是秦漢時,亦不過只是粗鄙蠻夫而已……」

    能夠成為首輔的幕僚必定是飽學之士,而在隱居家中的時候,徐枋更是盡閱史書,說出這句話自然有其出處。

    「《漢書·儒林傳》「孝惠、高後時,公卿皆武力功臣」這就說明,在高祖、孝惠、呂後、文帝之時,上至公卿。下至地方的普通官員,大部分都曾經擁有軍功。國家各級政權掌握在大小軍功地主手中。據幾年前推算,漢初約有60萬將士因踢爵而獲得田宅,軍爵的受益面可達300萬人,約占當時人口的20%。總體來說,秦漢雖然推行軍功爵制度,但其制度在逐漸輕濫,其一是軍爵與民爵的問題不斷衝突,比如文景二帝曾先後無條件地普遍「賜民爵一級」及「賜民為父後者爵一級」凡十次,再有就是實行了輸粟買爵制和徙邊賜爵制。如此種種,軍爵漸輕不為百姓所重,自武帝時,軍爵已經不為人所重……」

    提及漢時舊事時,徐枋的話如奏稿一般立論有根有據。

    「於秦漢時,雖有軍爵者,可往往是重將輕卒,爵位氾濫,世人皆爵,自然不為人所重。」

    就事論事,徐枋說的是實話,甚至於到後來,即便是反對封賞軍士的人之所以不反對,無非也就是因為歷史的經驗。

    「今上自興乾元年起,大封兵士,雖沒有推行軍功賞爵,但是興乾元年後卻給大批裁撤的「軍吏卒」封勳臣、賜勳士,並且通過的封賞土地,扶植一大批地方士紳。如興乾元年陛下就曾規定:凡曾參與鄭王北伐的兵士皆封「勳士」,賞田百畝,對於自江陰起追隨且沒有過錯而又未獲得勳章的「兵卒」,皆賜賞「一等勳士」,賜田兩百畝,「賜爵各一級」,對於參與北伐的兵卒,賜賞「二等勳士」,賜田一百五十畝,至於張煌言等部以及義軍在永歷十七年前從軍者,皆凡獲得「三等勳士」,賞田百畝。即便是興乾前從軍者雖沒有封士,但卻也得到50畝功田。這就使全國不下百萬兵卒人人皆取得了「食邑」或給予田宅等經濟利益,成為有免役特權的新士紳……」

    對於這種大規模的封賞,最初的朝廷自然很不滿意,但是因為天下初定,地闊人稀,這種封賞實際上並不耗費什麼成本,只是一塊荒地而已,相比於安置退役軍人的費用,賞賜田地反而是最廉價的一種安置。

    而在另一方面,最終大家不反對的正是因為知道在歷史上,秦漢軍功賞爵輕濫之後,不為人所重的歷史,所以他們才樂意看到勳士氾濫。只有勳士氾濫成災了,才會變得越發不值錢,才會不人所重視。

    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都已經打好了如意算盤,在這次西征之後,還會上奏折請求陛下大封有勳兵士,讓勳士進一步氾濫,不過,現在除了當年從龍舊卒之外,想成為勳士卻需要嚴格的軍功。至於普通的士兵退役後只會得到一塊田地,而且那田也是要納稅的。

    大封勳士的時期已經結束了。

    就在人們因為數十萬勳士成為地方新士紳,這些武功士在地方上與耕讀士紳共同參與地方事務,每每讓後者為「與武夫共處一堂」而心有不甘,在那裡自以為尊貴的時候。誰曾想到,現在陛下卻突然親筆寫下這篇文章。

    一篇《軍人之尊貴》,讓世人再也不敢有人再稱軍人為「蠻夫」,陛下金口玉言,誰人再敢用「蠻夫」之類的粗言形容軍人,那就是欺君。

    陛下這次捷足先登,用那些往往只用於形容文士尊貴的詞彙形容軍人,打了天下所有文人一個措手不及,即便是如顧炎武、如徐枋等人,也覺得陛下這一次有些「言過其實」了。

    「我大明能有今天,確實多賴士卒用命,可是陛下今日之言……」

    又一次,顧炎武看著手中的報紙。

    「是故軍人者,知有國不知有家;知有國不知有身;知有死不知有生;知有進取不知有退守;知有精神不知有意氣;知有服從不知有抵抗;知有命令知有軍紀,不知有妻孥,不知有敵國。其膽大,其心細,其氣魄沉雄,其品行高尚,其眼光銳敏,其手段辛辣,其動作壯快,其言語真摯……這,古往今來,又有多少軍人配上這樣的言語?」

    文章做得再好,也無法掩飾一個事實——過兵如過匪的現實,在歷史上兵等於匪,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生為國家萬里之長城,死作國民億兆之護法……如吳三桂者,如孔有德者,如尚可喜,如那降虜的一個個將軍,如那些意殺盡蠻子的兵卒武夫,又豈配得上這樣的言語?」

    或許,顧炎武不反對推崇軍人,但是他卻並不喜歡這種無限拔高的言語。但聽徐枋這麼說,他便搖頭說道。

    「陛下口中所指的是我大明的軍人……是其麾下之兵卒,而非舊時之兵。」

    顧炎武向來不喜歡跟在別人後面亦步亦趨,更不喜歡附和他人的觀點,身為首輔的他自然也不會因為他人混淆觀點,而跟著附和。

    「但會有人這麼說!」

    徐枋看著首輔說道。

    「非是在下混淆是非,而是天下人看到這篇文章後,必定會有人混淆是非,必定會有人將兩者混為一談,如此,陛下意欲為軍人張顯尊貴的打算,恐怕就要功虧一簣了!」

    徐枋一語道出了其中的關鍵——世人會混淆是非。

    「陛下之所以意欲為軍人張顯尊貴,無非是想趁此天下皆言軍人功勞的時候,進一步提高軍人地位,畢竟,自宋以降,文強武弱的局面可謂是積重數百年,若非是如此,又怎麼可能會有建虜入關的教訓,所以陛下才想提升軍人地位,而這樣的拔高,卻有拔苗助長之嫌!」

    徐枋的話,讓顧炎武深以為然的點點頭,他同樣也這麼認為。

    「陛下曾經言道,無論文武,都應該保持平衡,武強文弱國必亂,文強武弱國必亡,世事失之以平衡,肯定是要出亂子的……這次,陛下為武人張目,實在是……」

    搖頭輕歎一聲,顧炎武皺眉說道。

    「有失考慮啊!」

    口中這麼說著,顧炎武又一看著報紙,思索片刻後,他拿起筆來,然後又放了下來,然後繼續拿起陛下的文章研究起來。

    此時,他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此事,如何收場!
as000538 發表於 2019-4-8 19:50
第245章 合流

    一篇《軍人之尊貴》就像是夏日的驚雷似的攪得普天之下一時無法安靜,莫說是尋常讀書人,就是些退役的勳士也被這篇文章驚呆了,他們甚至為此而興奮了幾天後,畢竟,或許他們憑藉著「武功士紳」的身份參與地方事務,但是在面對「耕讀士紳」時,難免有些底氣不足,畢竟,相比之下,武夫遠比不上讀書人尊貴,讀書人那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

    可是現在陛下的一篇文章,卻也將他們比之江河星辰,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在讀書人面前,他們這些「武功士紳」也不會矮那些人一頭!

    當普天下的「武功士紳」為之興奮不已的時候,對於天下底的讀書人,尤其是那些舊士林中人的心頭,卻因為這篇文章使得他們的心頭冒出一股冷意來他們從未來曾想到,有朝一日興乾朝會對軍人推崇到這種地步。

    作為泰州書院音律教授的袁於令,在過去的一段時間中,一直在研究著鋼琴——這是一種借鑒西洋的克拉維卡琴以及慶巴羅古琴,以其為原型,製作出一架被稱為具有「強弱音變化的鋼琴」,在鋼琴上採用了以弦槌擊弦發音的機械裝置,代替了過去克拉維卡琴和慶巴羅古琴用動物羽管波動琴弦發音的機械裝置。從而使琴聲更富有表現力,音響層次更豐富,並能通過手指觸鍵來直接控制聲音的變化。

    對於精通音律而且已經絕決士途的袁於令來說,儘管他會興致勃勃的研究西洋樂器以及國內樂師們借鑒西洋樂器研製出的新型樂器,但並不意味著他會忽視時事,和許多人一樣,在看到報紙上的那篇文章時,他同樣被驚詫瞠目結舌,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身為崇禎諸生的他,自許滿腹的四書五經,自從如果不是因為戀一妓女,為革去學籍。也許現在早就已經出仕為官,其實,他也曾出仕,當年清虜南下,他受蘇州士紳之托作降表,得任荊州知府,後來被彈劾落職,先是僑居會稽,直到數年前,才受友之邀於書院教授音律,當然對於精通音律的他來說,更吸引他的恐怕還是興乾後湧入大明的各種西洋樂器以及西洋曲樂,這些來自異域的曲樂、樂器,總能給人一些驚喜。

    原本的袁於令已經絕決了功名之心,雖說在過去的幾年間,西洋曲樂知識他增加了不少,在這方面非但可以作曲作樂,就是高論宏議也可以揮筆而就,但關於實學,關於西洋的諸多實學知識,他卻是一竅不通。

    而且對於那些,他也沒有什麼興致。更何況相比於功名利祿,又怎能比得上讓人心情舒暢的曲樂。可是這一篇《軍人之尊貴》卻讓他好不容易平靜下的心情變得激動,幾年來的沉靜蕩然無存了,代之而起的是滿腹優郁。

    而且也無心曲樂了,整整一天,袁於令都在那裡翻看著那篇文章,到了傍晚時分,方文來訪。還沒等袁於令訴苦,方文便把相同的苦惱和盤托了出來。在兩人憂心如焚的討論著文章的時候,隔壁悠揚的琴聲卻不停地傳進來,這愈加使得他們更為煩惱了。

    「不知顧寧人他們想過這件事沒有?」

    方止皺著眉頭問道。

    「難道,他就不知道,這篇文章之後,勢必會引起天下震動嗎?」

    同樣為崇禎諸生的方文與袁於令不同,他在清虜竊據時,不曾出仕,隱居南京期間更以氣節著名,其詩名遠播,名流無不與其交往,於袁於令相交更多的時候,也是談論詩樂。

    「他哪裡騰得出心思想這些,現在大軍西征,清虜逃竄萬里之遙!」

    袁於令指了指西北的方向說道。

    「這愈往西道路就愈是艱難,我在書院裡聽說,過了西安之後,就是幾千里的山路,大軍西征勢必困難重重,現在是繼續西征,直討西域,還是暫停,朝廷尚還沒有定議,這個時候,他身為首輔,又那裡還問得了這麼多,況且,咱們那位陛下,誰又能勸得動呢?」

    今年六十多歲的袁於令,在話音落下的時候,忍不住長歎口氣。

    「即便是他勸了,又有什麼用呢?」

    「其實也用不著他去做什麼,只要在陛下一意孤行的時候,出面攔上一攔也就了了……」

    方文苦笑了一下,望著袁於令說道。

    「勸不動,也得勸啊!今上是明君,可明君,也有犯錯的時候啊,從興乾元年至今陛下七年如一日打壓士林,今日又推崇軍人如此,久而久之又豈是國家之福?」

    和幾乎所有士林中人一樣,方文同樣也認為陛下對士林一直心存敵意,從廢除科舉到書院學士,再到現在為軍人張目,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對士林的不滿。

    袁於令並沒有說話,他只是背著手在屋子裡踱步。

    陛下對士林心懷敵意!

    「諸臣誤朕也,國君死社稷,二百七十七年之天下,一旦棄之,皆為奸臣所誤,以至於此。」

    扭頭看著方文,袁於令道出這樣一句話來,這是孝烈皇帝的遺言。

    「從孝烈皇帝於煤山殉國之後,陛下的心中,對我等士林中人,便是敵意難消了……」

    停下步子,袁於令苦笑著說道。

    「奸臣……於陛下心底,士林中有太多的奸臣,所以,他才會打壓士林,甚至不惜釜底抽薪,通過廢除科舉,徹底摧毀了士林的根本,爾止,你說今日我等尚以士林自稱,再過二十年、三十年以至四十年後,待到我等皆身埋黃土的時候,這天下底可還有士林?」

    「不還有書院嗎……」

    「書院?我等有授業恩師一人,又有座師,有同窗、有同年,有門生,如此才有了士林,而今日書院教授,一人授數班,學生讀書數年有師數人甚至十數人,如此,又可能會像舊時的關係那麼緊密?頂多也就是同窗之間互相扶持罷了,至於座師?」

    搖頭苦笑著的,袁於令看著方文反問道。

    「舊時座師可以提攜弟子於官場,今日我等於書院之中,對學生又有多少幫助?廢除科舉是釜底抽薪?」

    搖著頭,袁於令最後又長歎道。

    「真正的釜底抽薪是天下英賢皆出於書院,如此千年來自牛李黨爭起,我等讀書人以科舉為門,以師徒、同窗、門生形成士林關係,就此肢離破碎,自此之後,便再無士林了……」

    只有身處於書院之中,才知道興乾年後,士林是怎麼走向「末路」,作為見證者的袁於令,提及士林的末路時,語氣難免顯得有些失落。

    或許,他在過去的數年間,依然如過去一樣,與友人相聚,談論詩書文章曲樂,但另一方面,他卻早已經看到了士林的末日,而這個末日與其說是陛下造成的,其實歸根到底還是士林自作孽罷了,陛下不過只是推波助瀾而已。

    「這……」

    眉頭緊鎖,面對這麼一個不願意面對的事實,方文突然說不出話來了。確實正像袁可令說的那樣,士林已經走向了末路,而在這末路之中,他們即便是爭,又能得來什麼?

    「讀書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難道,我等就坐視……」

    不待方文說完,袁可令長歎道。

    「即便是咱們爭,又爭得來什麼?十年、二十年,幾十年後,這士林便不復存在了,如此,爾止,待到你我這一代人故去之後,你說這世間可還有士林?為往聖繼絕學?別忘了,從陛下重釋我儒家經典時,這你我口中的士林便不復存在了,我等不過只是一群行將就木之老朽而已,還談什麼為往聖繼絕學?」

    只是一群行將就木之老朽而已,還談什麼為往聖繼絕學?

    這樣的一聲長歎,只震得方文一陣目眩,這正是他與許多人不願意去面對的現實,在過去的多年間,他們之所以醉心於山水,癡迷於的書畫文章,不正是想要去迴避這個現實嗎?

    絕大多數時候,人們並不願意面對一些現實,即便是對於像方文這樣的人來說,他同樣也不願意面對自己已經「老朽」已經行將就木的現實,可是現在袁可令卻直接的告訴他這個事實。

    「爭?」

    搖著頭,袁可令反問道。

    「我們用什麼去爭?即便是如顧寧人等人,他們又豈不知道,他們雖是士林中人,可卻也知道,今日士林不過只是垂暮而已,即便是爭,爭來爭去也只是爭個空罷了,況且,這說出去的話,又豈能收得回來?陛下這篇文章,如今天下人誰人不知?收是收不回來了,再去爭,還能爭個什麼?爭惱了陛下,陛下又豈會讓步?」

    儘管在剛看到文章的時候,袁可令同樣也是驚詫非常,可是在想了一天之後,他反倒是平靜的接受了現實,畢竟,醉心於曲樂的他很清楚,士林已經不復存在了,在這種情況下。什麼「武功士紳」與「耕讀士紳」也自然失去了爭持了意義。

    「可是,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的看著陛下在「崇武抑文」這條斜路上一直走下去嗎?如此,又豈是大明之福,「崇武抑文」到最後遭殃的是老百姓,是我大明的天下!」

    方文有些激動的低吼道。

    「如今天下未靖,清虜雖然敗退至西域,可若是我大明一味的「崇武抑文」,他日失之衡,武人崛起,國家勢必陷入動亂,到那時,萬一清虜再次入寇,天下百姓苦矣!大明危矣!」

    經歷過甲申天變的方文之所以會如此激動,正因為他知道異族入寇的代價。

    「可陛下推崇軍人,未嘗不是因為蠻夷威脅,自宋以降,我漢人先敗於蒙元,後又敗於滿清,如此慘痛之教訓,陛下又怎麼無視,宋代之所以「崇文抑武」是因唐末直至五代十國軍閥混亂,天下生靈塗炭,可別忘了,即便是生靈塗炭,這天下,總歸是我漢人之天下,文明總歸是我華夏之文明,況且,即便是生靈塗炭,又豈比得上蒙元屠殺、滿清屠戮?而且他們非但意殺盡我漢人,更毀我文明,令我文明倒退,變我衣冠、變我語音,甚至變夏為夷,「崇文抑武」之途……」

    袁可令的眼簾微垂,他走到鋼琴邊,手指在琴鍵上敲擊一聲。

    「無論如何,陛下都不會再取了……」

    袁可令的這番話並沒有讓方文感到奇怪,其實從清虜入關但凡稍有良知者都在反思,而到興乾之後,對宋亡於蒙古以及大明險亡於清虜更是進行了極為深刻的反思,儘管有這樣那樣的原因,但無論如何「崇文抑武」卻怎麼也脫不開關係。也正因如此,大家才能在某種程度上接受陛下之前對軍人的推崇,但卻在感情上無法接受「崇武抑文」的現實。

    「可一味的「崇武抑文」總歸會出亂子,陛下是明君尚可制約軍中諸將,可將來呢?萬一要是有狼子野心之輩……」

    方文的語氣顯得有些不失落,這種失落或許正是因為他看到了士林的末路,同樣也看到了「崇武抑文」的必然,在這個時候,他甚至能夠理解了為什麼在宋時,那些顯赫一時的將軍,會甘願做個足谷翁,因為他們看清了現實。

    在皇帝已經確定了「崇武抑文」這一決心的時候,任何人都不可能再去改變陛下的心思,陛下不是為他自己「崇武抑文」,甚至他這麼選擇是把朱家的江山放在了第二位,他是想籍此保住華夏文明。

    就像五代十國那會一樣,無論亂臣賊子如何篡奪權,可最終江山還是漢人的,華夏文明不曾喪於異族之手,這或許也是一種無奈吧!

    「總得想個法子吧,畢竟,這不是最好的選擇。」

    方文的話讓袁可令無奈的一笑,然後說道。

    「實在沒有法子想,只有一個餿主意,你別笑話。」

    「說吧,餿主意總比沒主意強。」

    方文立即出言催促道。

    「說出來,咱們一起商量商量,指不定,真能商量出一個主意來……」
as000538 發表於 2019-4-8 19:51
第246章 合流(下)

    玻璃油燈內的石棉火頭燃著橘色火亮,燈罩口的些許薰黑隱隱約約的散發出些魚腥味,這股魚腥味很淡,幾乎是微不可聞。這油燈是用的是鯨油,因為煙少且相比其它燈油它更亮,而受到富足人家的歡迎。

    在方文探身求教的時候,他的身體前傾,甚至都不顧面前的油燈燈口處升騰的黑煙。

    「嗯……」

    袁可令沉吟片刻,然後說道。

    「其實「崇武抑文」亦或是「崇文抑武」,歸根結底都有其功利,崇武者不意研讀文章,研讀文章廢腦,廢時,那像習武,往往只需蠻力既可,而崇文者為求功名,往往一味埋頭苦讀,窗外事尚是不聞,自然也沒有習武的心思了。而往先秦時來看,我漢人講究的是「出將入相」,其實,也就是文武雙修,這亦是今上現在的主張。」

    這番話說得方文直點頭,因為既是實話,也是事實。

    「文武雙修談何容易,「窮文富武」,家貧者研讀詩書已是不易,習武?又豈有習武的家財?」

    「所以,自隋唐科舉興,凡寒門子弟科舉進身者,無不主張以文取士,棄武修文,專心經書,到了宋朝時,選官皆出自科舉,這正是天下寒門子弟所求,即便是如此,尚是不覺公平,因為寒門子弟家學傳承有限,自然無法於豪門大家相比,所以到了我朝,才有了八股取士,只從四書五經中取題,如此即便是再貧寒的寒門子弟,只要買來四書五經就有了求取功名的可能,如此可謂是再公平不過……」

    提及這個公平時,袁可令忍不住搖頭輕歎,正是這種「公平」毀掉了科舉,當初陛下廢除科舉也是以此為借口。

    「看似公平了,可卻盡毀天下之人,正如顧寧人所言:八股之害等於焚書,而敗壞人才有甚於咸陽之郊。所取之才往往皆是碌碌無能之輩!實是無助於國家。」

    方文的語氣很是肯定,之所以肯定,倒不是因為過去幾年的反思,而是因為早在幾十年前,大明士林上下就已經開始反思八股取士的不足,並醞釀著廢除八股取士。

    「所以,陛下才會廢「空疏無用,實於政事無涉」的八股文,專門取才於實學。我士林歸根結底還是興於科舉,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科舉一廢,士林自然也是無根之萍,至於所謂的「新士林」卻又不似舊士林那般聯繫緊密,所以從科舉被廢的那天起,於士林而言,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改良,順應潮流,二是自暴自棄,任由其走向末路,」

    「哦,我懂了。」

    方文也是個聰明人,一點就明白了。

    「你是說現在士林到了改良的時候了?這主意很好,我也這樣想過,只是這個改良如何改良?邀請書院裡的學士參與我等聚會?這各地都是如此,可就眼下來看,似乎成效不大,畢竟,他們中的許多人,往往醉心於課業研究。」

    因為書院裡的學業繁重,不像過去只需要讀四書五經,所以書院裡的學生自然不可能像過去士林的學子一樣,有充足的時間交流,與友人談論詩書文章。

    「改良士林,絕不僅僅只是將學士引入士林,這舊瓶裝新酒,顯然是不太現實,況且也不為陛下所喜。」

    重新坐下來的袁可令,端起了茶碗。

    「當年士林坐大,最終能夠與皇家共天下,究其根源還是因為有皇家的支持,沒有皇家的支持,即便是改良,也不過是癡人說夢!」

    「老兄,皇家怎麼可能再支持士林,別忘了,當年從孝烈皇帝落得那個地步,我士林亦有幾分責任,支持士林,陛下恐怕萬萬不會這麼做的。」

    於世人看來,要是沒有當年士林的黨爭,沒有他們的空談誤國,恐怕大明也不至於淪陷到那步田地,在這種情況下,方文自然不相信皇上會支持士林。

    「舊士林是永遠不可能得到皇帝支持的!」

    袁可令冷冷地說道:

    「陛下對士林的不滿,可謂是根深蒂固,自然不可能再支持士林,而今天陛下崇武抑文,亦是因為這個原因,固然可能會導致國家動亂,但是卻不能否認,國家若是武力不彰,必定會導致國家衰敗,百姓淪為異族之奴。」

    方文摸著茶碗蓋,想了一會兒說道。

    「崇文抑武,國家兵弱必遭國難,崇武抑文,閥亂而民劫,如此……皆是失之以衡的表現。」

    「正是失之以衡。」

    袁可令看著他說道。

    「所以,最關鍵的就是平衡,只有文武平衡了,才會民富國強……」

    「嗯……文武平衡,如何平衡呢?」

    略停片刻,袁可令答道。

    「古人不早就說過了嗎——文武雙全。」

    「文武雙全……」

    方文的眉頭微皺,然後說道。

    「這恐怕有些不太現實,畢竟,寒門子弟很難在研文時有餘力習武。」

    「你看,這又回到了公平與否上的了……」

    袁可令看著方文說道。

    「若是每每總這麼想的話,最終,問題還是無法解決的。」

    「可天下寒門總是大多數。」

    「自宋代起,天下文風大興,科舉取士豈止十萬,這十萬人中,真正一貧如洗的寒門子弟又有多少?所謂寒門大抵上也是小康之家,若當真是一貧如洗,莫說是十年寒窗了,恐怕就連識字也是不得,所謂寒門,往往不過只是托辭罷了……」

    這句話說的再赤裸裸不過,一下子就是數百年來支持科舉取士寒門的那張遮羞布給撕了下來。

    「即便是只以八股取士,進士者大抵上也都是耕讀之家,力夫耕作農家所進的屈指可數,縱觀我朝名士,又有幾人確係是寒門,大抵上最差的,也是小康之家,所謂之寒門,不過為了勉勵後學末進而已。」

    儘管他的這番話有失偏頗,但方文還是無奈的苦笑一聲。這麼多年結識的士林中人豈止百人,他們中真正的一貧如洗者又有幾人,大抵上所謂的「寒門」往往也是小康之家,真正的貧苦百姓連飯都吃不上,更何況是供人讀書習字?

    「這一點,陛下很清楚,所以他在推行新學時,有人籍此為寒門張目時,陛下的反擊很簡單,他們說寒門子弟買不起書,所以便大興圖書館,其實,遊走民間多年的陛下又豈不知道,真正的寒門子弟大抵上是不會讀書的,他們頂多只是學識字罷了,先謀求溫飽,待晉身小康之後,才會寄希望予下一代。所謂「廢八股取士,閉寒門晉身之道」,不過只是誇張之詞。」

    文人最擅長的是什麼?就是極盡誇張,就是春秋筆法的「危言聳聽」。對此方止又豈不知道,甚至在當年有人以寒門為由反對廢除科舉的時候,陛下還特意讓反對者統計出歷年中舉者家庭出身,然後用事實去反駁對方。而不是一兩個例子。

    寒門貴子、魚躍龍門……往往不過只是美好的願望罷了。

    「就寒門來說,現在陛下廣興實學,反倒有利於寒門,即便是一貧如洗之家,其子女聰明,亦可入社學學習實用之學,將來可以做夥計、學徒,一步步改變自己的生活,而不像舊時科舉那樣,其只有科舉一條路可走……其實,說這些並沒有什麼用處,」

    話峰一轉,袁可令看著方文說道。

    「現在,於你我所憂心的,無非就是「崇文抑武」、「崇武抑文」,可兩者都失了平衡,無論選擇那一個,於大明而言都是大不利,眼下看似沒有什麼問題,可是百年、兩百年之後呢?當年,專以八股取士時,也沒想到會有後來的禍害吧?其實,歸根結底,都是因為想省事,才導致了這種局面的發生。」

    「想省事?」

    方文一愣,有些詫異的看著對方。

    「就是投機取巧,但凡世人大都愛投機取巧者,可是這世事又豈有投機取巧的可能?學文如此,學武同樣也是如此,所謂投機取巧者,不過就是棄文就武,或者就文棄武,如此先有了投機取巧的心思,才有了現在「崇文抑武」、「崇武抑文」,所以,最關鍵的還是要回歸正途——」

    「正途?」

    「文武雙全、文武兼修,出將入相的全才,才是真正的人才,否則,無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亦或是只知武勇的壯士,不過只是跛足之人,可笑的是,數百年來來,無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亦或是只知武勇的壯士,皆大言不慚自以為「士」,卻全不知,自己不過只介殘廢之人罷了……」

    方文瞬間便被袁可令的這番話給驚呆了,他這一句殘廢,說的可不是一個人,說的是歷朝歷代的文臣武將,說的是歷代的賢達英才。在他的口中,這些人不過都是「殘廢」。

    「令昭兄,你,你……」

    「這不過只是為兄妄言而已……」

    袁可令笑著答道,這幾年間醉心音律的他,反倒是看淡了許多事情,同樣也看透了諸多事物,許多想不通的,慢慢的也想通了,正因如此,他才會有這番感慨。

    「妄言……」

    方文搖頭長歎道。

    「文武如士之雙足,缺一既是跛足,數百年間,或是棄文,或是棄武,如此與自廢一足有何區別?令昭兄是明白人,只是這世間又有幾個明白人?」

    「所以了,你看,陛下這番《軍人之尊貴》,卻引得你我感歎不已,其實,不過就是殘廢久了,心也殘了,自然看不出其尊貴的地方了……」

    這麼說著,袁可令的話峰一轉,正色說道。

    「軍人之所以尊貴,是因為軍人對國家、對民眾的情感表現最為直接,是通過無私的自我犧牲,如此之情感,又豈比我等文人遜色,如此又焉不能稱之為尊貴?」

    他的反問,讓方文陷入沉默中,片刻後才搖頭說道。

    「兄知道小弟的本意絕非爭論軍人是否尊貴,而是憂心國家的將來。」

    「自隋唐以科舉以來,尤其是宋後專重於文,從此之後文武殊途。今日陛下意重振我漢人尚武之風,若是士林再一味偏頗於「崇文抑武」必定會為陛下不喜,為大勢所淘汰,所以,今日我士林的將來,就在於回歸正源,我士林中人若是意欲重獲陛下青睞,必須推崇文武兼修,如此,方才是士之正源,亦是士大之道!」

    士之正源!

    士大之道!

    這八個字傳入方文的耳中,只讓他的渾身一顫,驚詫的看著袁可令問道。

    「令昭兄,你的意思是……」

    「文武兼修啊!」

    袁可令笑著說道。

    「今天地方上總是分什麼「武功士紳」,「耕讀士紳」,後者不屑前者,以為前者粗鄙,而前者卻有陛下推崇,久而久之,勢必是武重文輕,與其排斥,不能將其納入融匯,我儒家之所以能有今日之盛,不正是融匯百家所長嗎?況且,你我能看到「崇武抑文」的不足,以陛下之英明又豈會看不到?只是我士林中人一味反對,陛下即便是有心,也只能「崇武抑文」了,那怕代價是朱家的江山……」

    說話的時候,袁可令的面上儘是崇敬之色。

    「經甲申天變之後,於陛下而言,這江山是我漢人、是我華夏的江山,而非是一家一姓的江山,所以甘願冒以風險,而不像趙宋一般,為一家一姓之利,不惜廢我漢家武功……」

    這當然有些誇張,可這樣的話,卻是大義凜然,讓人不得不感歎著陛下的「仁義」,可接著袁可令又說道。

    「可,但凡是人皆有私心,陛下封建諸藩於南洋,重行封建之事,想保的也是一家一姓,可若是我等能夠把「崇武抑文」的不足盡除,陛下又豈會拒絕?」

    「歸根到底,還是要文武兼修啊!」

    方文有些不解的問道。

    「文武兼修,陛下也有主張,這與我士林又有何關係?」

    「沒有關係,我們可以主動的去拉關係,陛下要文武兼修,那我們就要把這個文武兼修如何兼修給拿出來……」

    看著方文,袁可令反問道。

    「到時候,陛下自然不會反對,而且文武一體,武讀閤家,這士林又豈會消失?」
as000538 發表於 2019-4-8 19:51
第247章 想家

    世間的紛爭太多,當一篇《軍人之尊貴》引得天下嘩然時,在所謂的「士林」中在那裡紛爭不已,在那裡討論著軍人尊貴與否,討論著士人與武人之間的將來以及界限的時候,遠在數千里外的戰場上,隨著一聲令下,剛剛越過疏勒河的大軍在北山下停止了進攻。

    戰爭在這一刻終於落下了序幕。再往西,有要塞堅守的峽谷、隘口阻擋了明軍的進攻腳步,而從西安到疏勒河數千里之遙的征途,同樣也是明軍後勤的極限,年久失修的道路,使得物資運輸變得極為困難。

    大規模的進攻在疏勒河停了下來,瓜州,這座古絲綢之路的重鎮,又一次回到了主人的懷抱之中,想必千年前,漢代的張騫、唐代的玄奘前往西域,也一定在這裡留下過腳印。

    現在這裡是大明最西端的領土,在這座沒有幾個漢人居住的古鎮中,到處都是風蝕的夯土堆,也許是漢唐時的遺跡,就像千里豐碑一樣,告訴著世人,這裡真正的主人是誰。

    無論世間的風雲如何變幻,它們永遠屹立於此,等待著主人的回歸。現在它的主人終於歸來了。也讓這裡重新煥發生機,作為前線的最西端唯一的「城市」,這座古鎮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一直瀰漫著一股怪異的氣氛。

    傷兵!

    從前線撤下來的傷兵,都被撤到了這裡的野戰醫院中接受治療,儘管有著領先時代的野戰救治體系,但是醫療水平卻是有限,藥物同樣也是原始。因為沒有止痛藥,所以傷員只能用意識對抗傷痛,實在受不了的時候,才會發出一聲慘叫。再受不了的時候,他們不過剛一掙扎,伴著一聲慘嚎,血就從包裹著傷口的紗布下方湧出,血染紅了他們的繃帶,甚至床單。

    還有一些傷員,因為發燒,使得他們的意識模糊,在呻、吟聲中發出一些模糊的話語,這些意識模糊的傷員往往是在那裡喃喃著「娘」、「媳婦」之類的話語,往往都是對家人的思念,有時候,一些戰士會在對家人的思念中慢慢的失去生命。

    當然,還有一些戰士會在睡夢中喊著「陛下萬歲」之類的突擊詞,甚至像是犯了癔症似的在夢中喊叫著殺光韃子……

    戰爭不僅僅只給戰士們帶來身體上的創傷,同樣還有心理上的創傷。

    在野戰醫院裡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戰友的張國東,終於在陣亡名單上找到排長張平的名字時,神情顯得有些黯淡。

    排長死了!

    班長丁相守也死了,

    還有……

    一個個戰友都戰死了,不知為什麼,他甚至想不起有些戰友的模樣,不過才幾個月而已。怎麼能就忘了呢?

    就在神情失落的張國東想要返回營地的時候,從一旁邊的帳篷裡傳來一陣呻吟聲音,接著的又是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

    「長……長官,勞、勞駕給倒我一杯水……」

    扭頭朝敞開的帳篷看去,看到一個腿被炸斷的傷兵躺床上呻吟著,他的雙腿都被炸斷了,甚至連大腿都不見了,下半身包裹著繃帶,繃帶處滲著些血。

    也許是被地雷炸斷的,清軍在在戰場上埋下了不少地雷,不過他們的地雷威力很大,人一踩上去,往往代價就是粉身碎骨。其實,這倒也是一件好事,要是腿被炸斷了,人活著,可人世間就多了個殘廢,即便是有功田又能怎麼樣呢?一輩子還是個殘廢。

    其實,話說回來,活著總好過死了。

    死了,就再也見不著了。心底有些感傷的張國東,看著傷後,便取出了自己的水壺,然後彎下腰去,扶著那個傷兵喝水,傷兵的臉上帶著些感激。他喝的很急,就像是很渴似的。

    「慢點、慢點!別喝這麼急!」

    叮囑著傷兵時,張國東又問道。

    「怎麼渴這麼厲害,護士呢?下次渴了就喊護士知道嗎?」

    「嗯……」

    喝了半壺水的傷兵,閉著眼睛,就像是很舒服似的,然後他睜開眼睛,看著張國東說道。

    「謝謝!」

    就在張國東想要說不用謝時,他看到傷兵不知道從那弄來了一把刺刀。

    他想幹什麼?

    「娘啊……」

    傷兵哭喊著的同時,握著刺刀猛的一下從喉嚨刺了下去。

    「不……」

    在張國東的喊聲中,傷兵捂著噴血的脖頸倒下了,他的臉上帶著解脫,在身體的抽搐中,雙眼慢慢的失去了神采

    「不要……」

    嘴裡喊著,驚恐的看著自殺的弟兄,他往腰後面一摸,這時張國東才發現,那刺刀是傷兵趁他餵水的時候,偷的他的刺刀。

    張國東愣愣的站在那裡,看著醫生和護士跑過來,看著醫生在那搖頭歎息,在軍醫把刺刀遞給他的時候,那軍醫看著站在的張國東,「好了,人總是要死的!」

    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說道。

    「死了,對他也許也是個解脫!」

    「哦。」

    點了點頭,張國東看著死去的戰士,然後問道。

    「他的傷很重嗎?」

    「雙腿炸沒了,就連下面的也沒了……活著……」

    搖搖頭,醫生歎息道。

    「走了,反倒輕鬆了。」

    是啊!

    走了,也許就輕鬆了!

    只是他的家人呢?

    「長官,他……到時候會怎麼報告?」

    張國東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戰場上戰死或者戰場上自殺,與在醫院自殺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誰都知道,前者是戰死,至於後者。

    軍醫看了看張國東,打量了他一眼,然後問道。

    「你們是戰友?」

    「不是,就是想問問,畢竟,畢竟……」

    朝周圍的那些的傷兵看了看,軍醫壓低聲音說道。

    「放心吧,肯定不會寫自殺的……」

    然後軍醫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

    「畢竟,當兵的不容易啊……」

    當兵的不容易啊……

    離開野戰醫院後,張國東的臉色一直不太自然,傷兵的模樣一直在他的眼前浮現著,他的模樣,尤其是最後解脫似的笑容,更讓他感覺後背發涼,到最後傷兵的相貌發生了變化,在他的腦海中變來變去,變成了陣亡的戰友,變成了身邊的戰友,甚至到最後又變成了自己。

    「我有寶刀真利市,快活沙場死。短衣匹馬出都門,喇叭銅鼓聲。戰地臨大敵,戰袍滴滴胡兒血。自問生平博容名,頭頗一擲輕?……」

    在這靜夜之中,雖然歌聲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但仍然聽的很清楚。

    「阿娘牽衣向兒語,吾今不戀汝。愛妻結髮勸夫行,慷慨送一程。斬殺敵軍將,戰死容名出人上。軍不凱旋歸何顏,偷生要幾年……」

    藉著些許星光,張國東可以看到幾名已經喝醉了的戰士,在那裡放聲唱著這歌,最後,聽著這首不知誰從報上學來的《祈戰死》,他只覺得的眼眶一熱,微微傾著頭,硬是不讓那淚水流下來。

    朝著遠處看去,另一邊,一堆篝火燃的正旺。走近了之後,張國東才發現,這裡是臨時的火化場,就是把一具具屍體上堆在乾柴上,然後把戰士們的屍體燒成骨灰。

    馬革裹屍還,從來都只是詩人的想像,古往今來絕大多數戰士都是埋骨荒山野嶺,甚至落個暴屍荒野的下場。也就是陛下仁義,命令必須要把陣亡將士的骸骨運回,運回屍體是不可能了,所以只能在戰場上火化,然後把骨灰運回交給其家人。

    在火化的時候,隨軍僧穿著一身黃色的僧袍,站在火堆的前面,手捻著的佛珠,口誦著經文,

    幾名野戰醫院的士兵,一起坐在火邊,他們吸著煙,不時向火裡投塊木柴,他們要整夜在這裡守著火堆,直到把這些屍體焚化。

    漆黑的夜,漆黑的荒野之中,沒有一點燈火,只有幾處焚燒屍體的大火吐著紅色的火焰,只讓人感到所有的一切都是陰森森,冷梭梭的。

    也許是心理作用吧,站在這片荒野上,看著那火堆,張國東只覺得一陣寒風蓋過一陣,風寒刺骨,讓他忍不住縮往了肩膀。

    「老哥,到這裡躲會風。」

    正加著木柴的戰士,瞧著張國東說道。

    「這西北的風,像刀子一樣,別瞧已經是夏天了,這風一吹,指不定就能讓你去半條命。」

    這時,張國東才注意到,他們的身後用毛毯紮了個擋風牆,他們就躲在風牆的一面,面對著火堆。

    「哎,」

    坐到風牆後面,張國東把胳膊架在膝蓋上,然後呆呆地望著火,他的心裡又一次想到那個自殺的弟兄。

    也許,他就在這火堆裡吧。

    這麼想著,他的心思就變得紛亂起來。想到了自殺的弟兄,自然又想到了排長、班長,還有其它戰死的弟兄,想到他們在這裡被燒成灰。

    就這麼胡思亂想的時候,他意識到要壞事,心裡難受得要發瘋。就在這時候,一根紙煙被遞到他的面前。

    「來,老哥抽一隻。」

    「喲,紙煙……這可不便宜。」

    張國東接過紙煙說道,紙煙不便宜,肯定比煙葉貴,弟兄們很少有人抽這個,往往只有軍官才抽這個。

    「都是從帳篷裡拿的,你知道的,你們給他們送去,可總有人走,人走了,東西留在帳篷裡,也就糟蹋了,所以,也就便宜我們哥幾個了。」

    對此,張國東能夠理解,當然不會說什麼,只是點著那根煙,然後默默的吸著。然後又和他們一起聊著天,他們聊了很多,自然也聊到了這裡正燒著的屍體,聊著他們在戰場上的表現,是勇敢,還是懦弱。

    沒有太多的敬意,但是更多的卻是惋惜,對於他們失去生命的惋惜。聊著聊著,張國東聊到了自己的戰友,聊到身邊的弟兄。

    「在我們排裡頭,俺是第一個嚇的連銃子都裝不上的,真的,不怕你們笑話,平時我說話的時候,嗓門比誰都大,可是到了戰場上,雙腿打軟,手抖的都裝不進去銃子……」

    他突然大聲說道。

    「到最後,是排長接連幾個大嘴巴,才把俺給抽醒了,然後才裝了銃子,那嘴巴抽的,那是一個響,到現在俺都記得……嘿嘿。」

    對誰講的呢?

    是對身這的這幾個弟兄?還是對火堆中的屍體,或者是戰友的靈魂,

    鬼知道,張國東也不知道,他壓根也就沒有去想什麼。

    其實他心裡也知道答案,與其說是對圍坐在火邊的弟兄們講的,倒不如說是對著坑中被烈火焚燒的死人講的。

    他的心裡很明白,儘管心裡不想說,可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甚至忍不住吹起了牛來。

    「韃子,他麼的,你瞧著一個比一個軟蛋,可是他們都他麼的會耍奸,會裝死,當時我是第一個衝上去的……原本的我以為是死人那,可誰知道了,那地上的死人動了,我一刀就捅了過去……還有幾個越來越近,近得都能碰到我的銃口了……投降?韃子兵降個屁,我一扣扳機,就給他們三個穿了糖葫蘆……

    最前邊的一個,鼻子冒著血,倒下去了……還有一個居然對我說什麼,我是漢人,他麼的,現在知道自己是漢人了,早他麼的幹什麼去了……還有人說什麼,他是旗人,比咱們漢人尊貴,太他麼的狂了,我就用槍托對著他腦袋,拚命砸著,一直砸碎了,砸的他娘都認不出來才停下來……我告訴你,我殺過十幾個人,還有一個是我活活掐死的……那天我看見他的時候……那小子,還想要反手,我掐著他的脖子,往死了掐……最後活生生的掐死了!」

    嘴裡叼著煙,張國東也分不清自己的話是真還是假了,他只是在那裡說著,可能是他的,也可能是別的人故事,反正是說著,說給身邊的這些人聽,說給這些火堆裡的屍體聽,到最後,實在受不了的他,站起身,然後罵了一句。

    「他麼的,都是混蛋……為什麼他麼的都死了,都他麼的給我站起來,起來啊……」

    罵著,罵著,他騰地站起來,然後離開火堆,朝著遠處跑去,最後消失在遠處的黑暗裡。群星在天空中閃爍,夜空如晝,已經擦去眼淚的張國東叉開腿,一邊小便,一邊吧嗒吧嗒地掉著眼淚。

    那股難受勁的這會終於過去了,心裡慢慢地好受一些了。他只感到有些筋疲力竭,他抬頭看著天空,最後喃喃著……

    「好想家啊……」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as000538

LV:8 領主

追蹤
  • 385

    主題

  • 21095

    回文

  • 12

    粉絲

北漂的高雄人,但是心裡想回台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