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職責
路承周的話,讓劉有軍一時沉默不語。
關于楊玉珊叛逃之事,他向陳樹公匯報過,畢竟楊玉珊之前負責海沽站與華北區的聯絡。
然而,華北區對楊玉珊的叛變,似乎並沒有引起重視。
只是將楊玉珊掌握的機關和人員轉移,就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了。
“據我所知,楊玉珊與華北區的某人,有不正當關系。”劉有軍突然嘆了口氣,說。
“這個‘某人’指的是誰?是不是今天與裴福海在一起的那位?”路承周問。
潘玉林的相貌他沒看清,但他從楊玉珊的話中,完全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
裴福海不是一個人執行任務,而是有人協助的。
而協助的那人,有九成是楊玉珊的人。
正是這個人,給了裴福海一槍。
也正是這個人,向楊玉珊傳遞了軍統的所有計劃。
“今天與裴福海一起的,是華北區行動處副處長潘玉林,他是陳區長派來協助我們行動的。”劉有軍緩緩的說。
“潘玉林已經叛變!”路承周篤定的說。
路承周雖然還沒進憲兵分隊,但他已經知道,潘玉林成了叛徒。
而且,潘玉林早就為日本人服務。
“此事必須馬上向陳區長匯報。”劉有軍說。
“站長,你還沒說‘某人’是誰呢?不會就是我們的陳區長吧?”路承周見劉有軍顧左右而言他,突然說。
“沒有證據能證明是他。”劉有軍說這話的時候,明顯沒有底氣。
“站長,我建議,切斷與華北區的所有聯系。”路承周緩緩的說。
任何事情,都從最壞的結果考慮,事情往往就有挽回的余地。
“這不太好吧。”劉有軍負責整個海沽站,他要考慮的問題,比路承周更全面。
這是明顯懷疑陳樹公投敵,如果證明他沒有投敵呢?豈不很尷尬。
路承周是總部直屬的情報員,他可以不用理會華北區。
可劉有軍的行動,還要听華北區的指揮呢。
他懷疑上峰叛變,並且未經證實就采取行動,這是很惡劣的。
“那也得向總部報告。”路承周馬上說。
“這倒可以。”劉有軍說。
向總部匯報,得以“火焰”的名義,否則越過華北區,以後又會有誤會。
“譚天君那邊的態度怎麼樣?”路承周問。
他現在安排寧明、趙賓和李繼平,一個負責譚天君家,一個負責學校,一個跟著他外出。
雖然警務處派了車,也派了警衛,但車和警衛只負責家到學校這一段路。
“譚天君的態度很堅決,寧死不彎腰。他立了遺囑,安排了後事,隨時準備為國犧牲。”劉有軍說到此事時,還是很佩服的。
有些文人,很早就投靠了日本人。
但更多的人,骨氣很硬,寧願站著死,絕不跪著生。
“這幾天,譚天君不赴宴、不訪親會友、不去娛樂場所,每天只是從家里到學校,按照上下班。”路承周點了點頭。
“日本人讓人負責制訂計劃,一旦被人知道,你可就成了實打實的漢奸了。”劉有軍提醒著說。
“這是早晚的事嘛。”路承周無所謂的說。
譚天君為了不向侵略者低頭,連身後事都安排好了,自己何懼一個漢奸的名號呢。
哪怕以後,後人誤解,只要能為國家和民族的解放,貢獻過自己的力量,被後代誤解又有何妨呢。
“據我所知,**也在做譚天君的工作。”劉有軍突然說。
“不管誰做工作,只要他能離開海沽,我就謝天謝地了。”路承周苦笑著說。
他很欽佩譚天君的骨氣,但明知道會死,還留下來,就顯得不明智了。
可是,譚天君留在英租界,讓路承周陷入兩難。
他既不能讓日本人得逞,又不想讓譚天君出事,還得讓日本人滿意。
“兩害相較取其輕,你要記住,一切以任務為重。”劉有軍提醒著說。
路承周不能因為一個譚天君,而暴露身份。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希望路承周不要心軟。
“是。”路承周心里一凜,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真能硬下心腸嗎?
如果路承周只是一個純粹的軍統人員,他可能會遵守劉有軍的交待。
然而,路承周還是一名**員。
如果為了自己的任務,而犧牲無辜,他一輩子都會內疚。
“你與裴福海是同學,有沒有營救方案?”劉有軍又問。
“這小子太過剛直,原本在鴻運樓,完全可以通過呼救,驚動周圍的人報警。”路承周嘆息著說。
裴福海是真正的軍統人員,就算他被帶進警務處,根據與憲兵分隊達成的協議,很快會被引渡。
但是,引渡需要過程,哪怕半天時間,也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是啊,他早就跟我說過,如果有一天落在日本人手里,就是他為黨國捐軀之時。”劉有軍感慨萬千。
“想要救他,只能先忍辱負重。以裴福海的性格,會這樣做麼?還有,是否要切斷與他的聯系呢?”路承周問。
“裴福海除了與曾紫蓮聯絡過之外,就只與我有聯絡。行動組的人,已經通知轉移。”劉有軍緩緩的說。
曾紫蓮的真實相貌,連劉有軍都不敢確定,她與裴福海接觸,只要不說出振華中學的掩護身份,安全方面也是沒問題的。
晚上,路承周終于見到了裴福海。
被捕之後的裴福海,並沒有送去醫治,而是直接到了刑訊室。
裴福海是軍統海沽站行動組長,如果能讓他開口,很有可能破獲整個海沽站。
然而,裴福海很堅強,日本人用了一天刑,並沒有讓他屈服。
路承周到憲兵分隊後,中山良一命令他去審問。
讓路承周今天護送楊玉珊,除了給楊玉珊增加一層保護外,也是想再試探一下路承周。
潘玉林回到憲兵分隊後,將裴福海的話,原封不動的報告給了中山良一。
裴福海越仇恨路承周,說明路承周的身份就越真實。
聞健民都能成同情**,中山良一豈能不懷疑其他人呢?
但裴福海的話,從側面證明了路承周的忠誠,這讓中山良一很欣慰。
“裴兄,沒想到咱們又見面了。”路承周看到裴福海的時候,他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全身發出一股被烙鐵燙熟的烤焦味。
裴福海的意識,已經陷入半昏迷,他的皮膚大面積燙傷,又大量失水。
路承周讓人將他放下來,親自給他喂了碗水。
這位曾經的硬漢,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
喝了口水,裴福海的意識,慢慢開始恢復。
“你來干什麼?”裴福海看清路承周後,輕聲說。
他想抬手給路承周一拳,可手都抬不起來了,何來的出拳呢?
“招了吧,我們一起喝酒,一塊吃肉。你的大好年華,才剛剛開始,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路承周嘆息著說。
“跟你喝酒吃肉?這輩子是不想了。”裴福海望著黑洞洞的天花板,一臉鄙夷的說。
他確實很痛苦,日本人的用刑,讓他幾次都差點堅持不下來。
然而,他還是挺過來了,因為他知道,只要一開口,以後就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如果沒臉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好死不如賴活著,你的黨國,已經將你當成了叛徒,何必再為他們賣命呢?就算你開口,潘玉林已經開口了。華北區、海沽站,包括北平站,很快都會被端掉。螳臂當車的事,何必去做呢。”路承周嘆息著說。
“你們願意當漢奸賣國賊,那是你們的事。我不行,寧死不彎腰,餓死迎風站。”裴福海一臉堅毅的說。
“抽煙麼?”路承周突然掏出煙,他知道再勸下去,沒有任何意義。
“來一根。”裴福海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這根煙,或許是他人生最後的一根煙。
路承周將點燃的煙送到裴福海嘴里,一口吸下去,裴福海猛烈的咳嗽起來。
才一天時間,他的肺就受了重傷。
“有什麼要交代的麼?”路承周突然問。
他這個“交代”,並不是讓裴福海招供,而是讓他交代後事。
“我爹死得早,只有我娘一個人在山東老家,怕是不能盡孝啦。”裴福海嘆息著說。
忠孝不能兩全,他沒有其他選擇。
“你就不能忍辱負重,先投靠過來,再圖脫身?”路承周輕聲勸道。
“你們的飯碗,只要端一次,一輩子都直不想腰了。”裴福海搖了搖頭。
他知道,這個時候的路承周,可能是真心想救自己。
可是,苟且偷生,是他不願意的。
“你老家的地址告訴我,以後有時間我去看望你娘,給你盡孝。”路承周突然說。
“算了,你要是進了我家的門,我死都不瞑目。”裴福海搖了搖頭,路承周是漢奸,哪怕他現在動了惻隱之心,但漢奸就是漢奸。
路承周覺得,裴福海此時雖是階下囚,但他說話時,卻顯得高高在上。
路承周很想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
但話到嘴邊,又縮了回來。
裴福海盡到了他的職責,而路承周還有任務沒有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