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戰特工]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作者:秋月春風矣(已完成)

 
Babcorn 2018-6-5 15:10:3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 13253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22:02
第一百八十章 備受煎熬

陸昱霖坐了起來,原來是自己在做一場噩夢。

“你終於醒了。”馬克從床邊站了起來:“你昏死了半天了,我真怕你出意外。”

陸昱霖用右手擦拭了一下額頭的汗珠,望瞭望左手,已經被包紮好了:“謝謝你,馬克醫生,謝謝!”

“鋼釘已經全部被取出來了,我已經給你拍過X光片了,指骨沒有斷,但中指,無名指和小指都有不同程度的骨裂,而且手指肌肉和神經損傷嚴重,修復起來會很困難。“馬克沉默了片刻,還是把最壞的結果告訴陸昱霖:“如果走運的話,你這隻手還能保住,否則的話,有可能要截肢。”

陸昱霖聽後,心裡難免有些傷感,但他不願給馬克增添憂傷,連忙笑著安慰馬克:“好了,馬克,別替我難過了,我能撿回一條命,全是你的功勞。我在野戰醫院見過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士兵,他們能活下去,我也能。”

“陸,你真的很讓人敬佩。噢,我把我辦公室裡的留聲機搬到你病房裡來了,還帶來了幾張唱片,音樂能減緩疼痛。你想聽嗎?我給你放。”

“好啊,馬克,好久都沒聽音樂了,你有沒有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陸昱霖想要聽那些令人振奮的曲子,相信音樂能給自己帶來精神上的力量。

“有有有,我正好有這張唱片,我放給你聽。”馬克找出那張貝多芬鋼琴曲的唱片,放入留聲機的唱盤上,然後把唱針擱在唱片上。

隨著音樂的起伏,陸昱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在床單上打起了節拍。

“你以前學過音樂?”馬克見陸昱霖樂感甚好,有些詫異。

“我小時候父親教過我彈鋼琴,後來在教會學校裡師從一位德籍的音樂老師。以前學校裡有聯歡會的時候,我經常登台演出。不過,今後恐怕再也彈不了了。”昱霖邊說,邊有些傷感地望著自己那隻裹得像粽子似的左手。

馬克不禁嘆了口氣:“像你這樣的好人,上帝一定會保佑你的。”

夜半,昱霖發起高燒,馬克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發現左手小指已經嚴重潰爛,決定把小指截肢,他把這個決定告訴了昏昏沉沉中的陸昱霖。

“陸,你的小指已經壞死了,如果不截肢的話,會引起敗血症,危及生命。”

“馬克,你是醫生,你看著辦吧。”陸昱霖睜開眼睛,向馬克示意他同意截肢。

馬克點了點頭,吩咐護士把陸昱霖推進手術室。

手術室裡,馬克把那根壞死的小指截去了,重新給陸昱霖包紮了傷口。

晨曦灑在病床上,陸昱霖睜開雙眼,他感到左手疼痛難忍,便慢慢地舉起了那隻纏著厚厚繃帶的左手,這隻手的小指部位已經缺損了,他眼睛有些濕潤,情不自禁地把左手靠近嘴巴,親吻那個殘缺的部位。

突然,樓道里響起一陣腳步聲,阿強,阿龍走了進來。

“你們想幹什麼?”馬克用身體擋住阿強的去路。

“閃開,我們要把陸昱霖帶回去。”阿強蠻橫地推了馬克一下。

“不行,陸先生的傷還沒好,你們不能把他帶走。”馬克依然不退讓,用身體擋住陸昱霖。

阿強掏出手槍指著馬克的頭:“滾開,別影響我們執行公務。”

“馬克,你讓開,讓我跟他們走,你忘了,我是囚犯。”陸昱霖怕馬克吃虧,連忙勸馬克給阿強和阿龍讓道。

阿強走到陸昱霖身邊,強行把陸昱霖從床上拉起來。

“不可以,不可以,他的腿還斷著呢,不能拖,我去拿擔架,我來抬。”馬克連忙沖上前去阻止阿強和阿龍的粗暴行為。

馬克取了一副擔架過來,把陸昱霖扶起來,讓他躺在擔架上,和另一名醫生一起把陸昱霖抬進了囚車。

陸昱霖望著馬克,眼裡充滿著感激之情。

望著囚車呼嘯而去,馬克的雙拳握得緊緊的,發出咯咯聲。

陸昱霖被帶到陰暗潮濕的地牢裡,換上了一件七十九號的囚衣,躺在那張吱吱作響的木板床上,旁邊有一張木桌,上面有一盞油燈,燈光昏暗,牆角有一個便桶,牆上佈滿了蜘蛛網,地上鋪著一些稻草用來吸潮。

陸昱霖身上的刑傷還在不停地折磨著他,他任何一個動作都會牽連全身的神經,那痛楚便會瀰漫至全身。他只能靠左腿站立,而左腿也因為老虎凳而拉傷了肌肉,所以,不能久站,而右腿只能拖著前行,雖然綁上了石膏,但斷骨處一直疼痛不斷。

如果把肩膀上厚厚的紗布揭下來,就會發現烙印處像是兩個凹坑,能清晰地看見白白的鎖骨。烙印上的腐肉已被去除了,而且還長出點新肉芽,但紅腫並未消失,手臂難以上舉或是轉動,稍稍一動就會引起拉扯,那火辣辣的疼痛頓時讓陸昱霖忍不住齜牙咧嘴。

在聖瑪麗醫院時,每當他感到身上疼痛難忍時,馬克便會給他注射一支微量的嗎啡幫他止痛,而現在,不僅止痛針沒有了,而且藥也不換了,紗布與皮肉粘連在一起,一點都不能碰摸。

最要命的就是那隻左手了,只剩下四根手指了,雖然被紗布緊緊纏繞著,但在沒有嗎啡的情況下,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是不分白天還是黑夜向他襲來,使他夜不能寐,苦苦忍受著煎熬。疼得厲害時,他會情不自禁用頭去撞牆,他有時希望自己也能像阿成那樣,一頭撞死,這樣就不會再有這種痛徹心扉的感覺了。但他現在還不能這麼做,淑妍藏匿的情報還沒送出去,那可是非常重要的情報,是用淑妍的鮮血換來的。它關係到整個渡江計畫的成敗,上海這座遠東第一大都市能否完整地保留,無數解放軍戰士的生命,一定要把情報送出去,這是他目前活下去的最大動力。

譚敬廷接到水上警察廳的電話,說是沒有搜捕到這艘烏篷船,估計是劃進了蘆葦蕩,那裡水警的快艇無法進入。譚敬廷聽後,只說了一句知道了,便把電話掛了。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陸昱霖那慘不忍睹的模樣,無暇關心其他事情。

譚敬廷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了海格路28號。桂花站在門口一直守候著,聽到敲門聲,連忙出來開門。

“你怎麼出來了?張嫂呢?”譚敬廷見桂花挺著肚子來開門,連忙上前攙扶。

“張嫂去買菜了,我見你一宿沒回家,心裡有些著急,所以就一直坐在門口等你。”

譚敬廷望著桂花隆起的腹部,心疼地說:“桂花,你別老是擔心我,你應該多休息,一天到晚牽腸掛肚的對胎兒不好。”

“你想讓我變成沒心沒肺的啊?”桂花嗔笑著。

譚敬廷坐在沙發上,把頭靠在沙發後面,右手握著拳頭抵住額頭。一臉倦容。

“敬廷,你怎麼啦?怎麼這麼累啊?”桂花把一塊熱毛巾遞給譚敬廷。

譚敬廷接過熱毛巾,蓋在臉上,突然,毛巾顫動起來,譚敬廷忍不住抽泣起來。

“敬廷,到底發生什麼事啦,你怎麼啦,啊?”

桂花從未見過譚敬廷哭過,在他眼裡,譚敬廷是個心堅如石的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桂花知道,譚敬廷流淚了,那真的是傷了心了。

桂花一把抱住譚敬廷,譚敬廷就伏在桂花身上盡情地哭泣,聲音也由小變大,從飲泣到啼哭。張嫂買菜回來,見譚敬廷這個模樣,大氣不敢出,連忙拎著菜進廚房。

哭了幾分鐘之後,譚敬廷終於停止了哭泣,他用毛巾把淚水擦淨。

“敬廷,到底是什麼事你這麼傷心啊?”譚敬廷的痛哭也讓桂花淚水連連。

“小霖子,我把小霖子抓了,他被折磨得體無完膚,傷筋斷骨。我對不起我的兄弟,我真混蛋。”譚敬廷扇了自己一巴掌。

“小霖子?就是前些日子來看我們的小霖子?他還給我送來了唱片,你怎麼能把他給抓了呢?”桂花聽說譚敬廷把小霖子給抓了,而且還被折磨得傷筋斷骨,驚訝得目瞪口呆。

“他是共黨要犯,我不得不抓。可我沒想到,朱弘達,阿強一夥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把小霖子折磨得不成人樣。”譚敬廷惱恨不已。

“敬廷,我聽你說過,小霖子是你這輩子最好的兄弟,跟你最投緣,你一直把他當作是自己的親兄弟。”

“桂花,要是小霖子不是共黨,我一定會跟他做一輩子的兄弟,可他現在是我們要抓捕的對象,我怎麼能夠跟他再續手足之情?可我這心裡,看不得小霖子受苦,受折磨。”譚敬廷痛苦地搖著頭。

“敬廷,記得當年大水把老家的房屋沖走了,我無處安身,就硬著頭皮來找你,一路上,我撿破爛,打零工,要飯,有一頓沒一頓的,路過八路軍駐地時,他們給了我兩隻饅頭,兩隻雞蛋,我靠著這兩隻饅頭兩隻雞蛋,走了一百多里地。後來碰到了一個好心人,搭了他的馬車才來到了重慶。”

“桂花,我不知道你當初受了那麼多的苦。”

“敬廷,共產黨沒你想的那麼可怕,我只知道沒有當初他們給我的饅頭雞蛋,我走不了這麼遠,就見不到你,他們為窮人說話,為窮人辦事,難道窮人都是你們眼裡的壞人嗎?那我是不是也是壞人,也是你的敵人?”

“不,桂花,這話不是這麼說的。我跟小霖子是不同陣營的人,各為其主,我現在跟他是冤家對頭。”

“敬廷,大道理我不懂,但我覺得人不能昧了良心,小霖子是你的好兄弟,你不能把兄弟往火坑裡推。”

桂花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敬廷,再過幾個月,我們的孩子就要出世了,你忘了老方丈的話了嗎,要積善行德,否則會有報應的。要是報在我身上,我認了,可千萬別報在咱們的孩子身上。敬廷,你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不能再失去一個了。”

桂花這話讓譚敬廷猛醒:對,要為未出世的孩子積善行德。他譚敬廷這半輩子曾為理想,為錢財,為權勢努力奮鬥過,但他曾經的理想跟現實早已格格不入;而他也曾為了謀財而貪贓枉法,不顧廉恥,孟若愚是他最好的前車之鑑;他也曾想過一朝權在手,可以睥睨同僚,威震四海。可要得到這些,那就一定要學會溜鬚拍馬,趨炎附勢,還要不擇手段,而這些並非自己之所長,而且也令他所不恥,所以這條路對他來說也是行不通的。現在他唯一希望的是家有賢妻稚兒,能吃飽穿暖,一家三口相守在一起,其樂融融,能過上這樣普普通通的日子,他就心滿意足了。也許現在對他而言,事能知足心常泰,人到無求品自高是最大的追求。

譚敬廷希望他能用一些善行來彌補一些他多年以來所犯下的冤孽,讓自己的良心得以安寧,這是為自己贖罪,為妻兒積德。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22:02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線生機

在昱霖的掩護阻截之下,梅志捷擺脫了保密局特務們的追擊之後,梅志捷劃著烏篷船,帶著受了重傷的許淑妍在江面上飄蕩,就在兩個小時之前,水上警察廳的快艇正在這一帶巡邏,梅志捷知道,這一定是保密局正在派水警抓捕他們,前面正好有一片蘆葦蕩,梅志捷心裡一陣欣喜,趕緊朝著蘆葦蕩划去。

蘆葦蕩是很好的隱蔽場所,這兒非常寂靜,除了幾隻水鳥偶爾從水中飛出,就只剩下蛙鳴聲。烏篷船藏在高高的蘆葦下面無聲無息,梅志捷從腰間拔出手槍,眼睛盯著蘆葦蕩外面往來的船隻。

那艘快艇在周圍水面上來回巡弋了三四圈之後,沒有任何發現,便開足馬力,調頭而去。

梅志捷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他跑進船艙,看見臉色煞白的淑妍還在昏迷之中,他用手摸了摸淑妍的額頭,燙的像似火炭,腹部的傷口雖然不像剛才汩汩直往外冒血了,但還隱隱地滲出血水,子彈還在腹腔裡。梅志捷知道,必須馬上把淑妍送去醫治,可是在這遼闊的水面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到哪裡去尋找可靠的而且會外科手術的醫生呢?

梅志捷只能先用土法給淑妍止血了,他把一些蘆葦桿折斷,然後用火點著,燒成灰狀,然後用手把蘆葦桿灰搓成粉末,把它敷在淑妍的傷口處,帶著熱量的蘆葦桿灰把皮膚周圍的毛細血管堵住了,果然,血水漸漸止住了。梅志捷又燒了點米湯水,給淑妍喂了幾口。

事不宜遲,得趕快朝蘇北方向划去,梅志捷等水警快艇離開後不久就劃著小船離開了蘆葦蕩。

淑妍高燒不退,迷迷糊糊地喊著:“昱霖,當心,昱霖,快跑。情報,情報……”

過了一會兒,梅志捷又聽見淑妍在喊:“明峰,明峰。”

天色漸漸晚了,江風吹來,令人不禁哆嗦起來,梅志捷找了條薄被蓋在淑妍的身上,而自己穿著單衣,依舊在江面上奮力地劃著漿。

這條水路他已經來回多次,自然是非常熟悉,根據岸上的星星點點的燈火,他估計已經到了江蘇的海安。梅志捷餓了一天了,划船的速度明顯減慢。於是,他決定先上岸討要點吃食,然後再趕路。

梅志捷把小船停靠在岸邊,然後一人獨自登岸尋找吃食,看見前面有一戶農家,梅志捷便走了過去,一條大黑狗衝他“汪汪”叫喚起來,引起屋內老伯的注意。

“大黑,瞎叫什麼?”

“老伯,你好,我一路行船到此地,餓得實在不行了,能否討要一口吃的?”

“哦,你等會兒。”老伯走進屋去,不一會兒拿來了兩根玉米棒子塞給梅志捷。

“謝謝老伯。”梅志捷接過玉米,向老人家鞠了一躬。

“不用了,不用了。”老伯連連擺手。

梅志捷狼吞虎嚥地啃著玉米,邊啃邊往船上走去。

“老馮頭,你在嗎?”一個村民牽著一頭驢走了過來,看見老馮頭就站在屋外,連忙走了過去:“你幫我看看,我這頭驢怎麼啦,最近不肯吃草料。”

老馮頭轉過身來:“原來是大頭你啊,你的驢怎麼啦?”

“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不肯吃草料了。”大頭一臉愁容。

老馮頭摸了摸這頭驢子的腹部:“你這頭驢胃裡有積食,我給你點藥,你回家放在水裡泡開了,給這頭驢灌進去就行了,沒什麼大事。”

“老馮頭,你還真是一把好手,什麼牲口到你手裡,那肯定是手到病除啊。”大頭對老馮頭的醫術大為讚賞。

“祖上的手藝。行了,我給你拿藥去。”

老馮頭走進裡屋,不一會兒拿著一包藥給大頭。大頭開開心心地牽著驢回家了。

梅志捷見狀,立刻跑進老馮頭的屋裡,在他面前雙膝一跪。

“老伯樂善好施,我有一事懇請老伯相助。“梅志捷用乞求的目光望著老馮頭。

老馮頭見是剛才討要吃食的年輕人,連忙擺手:“有什麼事你就說嘛,不要跪我。我受不起。快點起來吧。“

“老伯,我姐姐受了槍傷,危在旦夕,請求老伯出手相幫,救家姐一命。“梅志捷依舊長跪不起。

“槍傷?”老馮頭有些狐疑。

“是被流彈擊中的,望老伯能施以援手。”

梅志捷不敢暴露身份,說是被流彈擊中,老馮頭也不繼續問下去了,現在這種局勢,誤傷的事件也是層出不窮,見怪不怪。

老馮頭趕緊把梅志捷扶了起來。

“可我是個獸醫,給牲口看病在行,可給人看病我可沒試過。“老馮頭面露難色。

“只要老伯能伸出援手,生死有命。家姐已經失血昏迷了十幾個小時了,再耽擱下去,恐怕就……“

“你家姐在何處?“老馮頭見梅志捷言辭懇切,連忙問了一句。

“就在岸邊的小船上。“梅志捷指了指外面。

“那你把她抱進來吧。“老馮頭朝梅志捷點了點頭:“我看看傷口情況再說。”

“哎。“梅志捷高興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連忙跪下朝老馮頭磕了個頭:”多謝老伯。“

“我不是說過不要跪我嘛。“

梅志捷三步並作兩步飛奔到烏篷船上,把迷迷糊糊的淑妍抱進老馮頭的屋子裡。

老馮頭給淑妍仔細地檢查了一下傷口:“你家姐傷得不輕啊。我也曾經給牲口治過刀槍傷,不過,給人動手術,我還真的是沒把握。“

“我相信老伯醫術高明,定能妙手回春。“

“那我試試吧。這樣,先把這烈酒給你家姐灌進去。“老馮頭從櫥櫃裡拿出一瓶老酒。

“給她喝多少?“梅志捷望瞭望酒瓶,又望瞭望老伯。

“一整瓶都灌下去。“老馮頭想都不想,脫口而出。

“哎。“梅志捷聽從老馮頭的指令,抱起淑妍,把一整瓶烈酒往淑妍嘴裡灌。淑妍嗆了一口,梅志捷便連忙收手。

“要全部灌進去。“老馮頭又叮囑了一遍。

梅志捷只能照做,但心裡覺得這一大瓶的烈酒灌進去,大概給一匹馬動手術也差不多了吧。

好不容易把一整瓶烈酒全都灌進了淑妍的肚子裡。

老馮頭又拿出一瓶烈酒,用嘴把瓶塞咬開,然後朝著淑妍的傷口澆了下去,迷迷糊糊的淑妍頓時疼得嚎叫起來。

“沒辦法,姑娘,我這裡沒有麻藥,只能用這烈酒代替了。“老馮頭看著淑妍痛苦的模樣,於心不忍,但這是他唯一的消毒手段。

然後老馮頭把一根麻繩交給梅志捷:“你把她給捆緊了,千萬不能讓她動彈,否則我這一刀下去,她一動可就碰著其他臟器了。“

“好,我明白。“梅志捷用力捆綁,把淑妍死死地捆在床榻上不能動彈。

老馮頭把一把四五寸長的小刀在火上來回地烤,直到刀身發黑,然後老馮頭喝了一口烈酒,往小刀上一噴,隨後拿著刀走近淑妍。

“姑娘,忍著點。“說完,刀尖往淑妍的傷口扎去,一股暗黑色的鮮血流淌了出來。淑妍慘叫了一聲便昏死過去。

老馮頭繼續把小刀往裡扎去,沒多久,一顆子彈被挖了出來。

“還算走運,子彈打在腸子上,沒傷到肝脾,不過你家姐失血過多,能不能保住這條命就看她的造化了。“老馮頭一邊用腸衣做的線縫傷口,一邊對梅志捷說。

“多謝老伯救命之恩。“梅志捷再次跪下,向老馮頭叩首。

“我不是說過了,別跪我,我受不起。“老馮頭朝梅志捷蹙眉。

“老伯是我家姐的救命恩人,受得起。“

“哎,年輕人,你有所不知,我為什麼不讓你跪我嗎?因為我每次給牲口動手術時,我都朝它們鞠躬作揖,希望它們能配合我一點,乖乖聽話,不亂甩蹄子嗷嗷叫,我老馮頭不跪天不跪地,也不讓別人跪我。所以村子裡的人都叫我馮不跪,小兄弟,你可別破了我這個規矩。“

梅志捷撓了撓頭,憨笑起來:“我不跪了,不跪了。“

老馮頭走到屋外,從水缸裡舀了一瓢水洗了洗滿是鮮血的雙手。然後又走到屋內,從櫃子的角落裡拿出一隻木盒,從裡面拿出兩大包藥粉交給梅志捷。

“這藥粉一天三次,每次一勺。“老馮頭拿起桌上一隻瓷勺:”就這麼大的勺子,一次一勺子,沖水喝,一天三次,這兩大包藥粉都吃完了,要是你家姐還昏迷不醒,那我也沒法子了,只能求神靈保佑了。“

“我記住了。“梅志捷接過藥粉,又想要下跪,被老馮頭一把拉起。

“哎,你這個年輕人,怎麼就記不住呢,不要跪我。“

“謝謝老伯。“梅志捷向老馮頭鞠了一躬,抱起淑妍往船上走去。

梅志捷按照老馮頭的醫囑,按時按量給淑妍喂藥粉,但淑妍還是一直處於昏昏沉沉之中,嘴裡不停地在念叨著“情報,情報“。

小船在寬闊的水面上行駛著,過了三個小時之後,水面上露出了一塊陸地,梅志捷的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淑妍姐,我們到家了。“梅志捷激動地對著昏迷不醒的淑妍說道。

烏篷船靠岸之後,梅志捷把小船拴在木樁上,然後把昏迷著的淑妍從船艙裡抱了出來,朝營地走去。

“是梅科長回來啦?“放哨的二嘎子看見梅志捷,興奮地蹦了起來:”梅科長,你總算是回來了,黃政委一直等著你呢。“

梅志捷顧不得跟二嘎子寒暄,連忙抱著淑妍朝黃政委的辦公室走去。

“報告。“梅志捷在門口喊了一聲。

“進來。“黃政委已經聽出了梅志捷的聲音,連忙朝門口走來。

梅志捷把淑妍抱進辦公室,黃政委立刻過來扶住淑妍:“這是怎麼啦?”

“這是淑妍姐。她在撤離時受傷了。”

“淑妍?許淑妍?“黃政委連忙仔細端詳著昏迷中的淑妍,連聲說道:“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警衛員,快,快把淑妍同志送到野戰醫院去。“

很快,淑妍被送到了野戰醫院,外科錢醫生馬上給淑妍進行了檢查,發現血壓很低,便立即給淑妍輸血。

梅志捷把淑妍受傷的情況向錢醫生講述了一遍。

“錢醫生,淑妍姐在撤退時腹部中了一槍,我看她流血不止,就用蘆葦灰幫她止血,後來遇見一位獸醫,是他給淑妍姐動了手術,把子彈取了出來,並且給了我兩大包藥粉,讓我一日三次,給淑妍姐喂藥。這就是他給我的藥粉。“

梅志捷把老馮頭給他的藥粉交給錢醫生。

錢醫生接過藥粉,打開聞了聞,點了點頭:“這是消炎化瘀的草藥研磨製成的。我估計淑妍同志之所以一直昏迷不醒,主要問題是失血太多,當然還要看傷口的愈合情況和感染程度。“

“錢醫生,請你無論如何要醫治好淑妍同志的傷,這些戰鬥在敵人心臟裡的同志太不容易了,他們歷盡艱辛,捨生忘死,是我們前線部隊的千里眼和順風耳,是我們黨的寶貴財富。“黃政委動情地對錢醫生說。

“嗯,我明白。黃政委,但目前淑妍同志傷情比較嚴重,我估計這一兩天內她很難甦醒過來,但我一定會全力以赴的。“

黃政委點了點頭。心疼地望著昏迷中的淑妍。然後和梅志捷一起離開了野戰醫院。

“志捷,你跟我說一下當時你們撤退時的具體情況吧。“

黃政委迫切想要瞭解目前上海地下黨組織的狀況。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22:02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尋蹤覓跡

“嗯,黃政委,我正想跟你匯報呢,昨天清晨的時候,昱霖和淑妍姐兩人被保密局十幾個特務追捕,昱霖跟敵人已經交上火了,昱霖上次就告訴我,淑妍姐可能已經暴露了,需要盡快撤離,讓我做好接應準備,所以,我一聽到槍聲就過去接應了,當時我看見淑妍姐中槍了,昱霖把她抱進了船艙,我讓昱霖跟我們一塊走,他說他還有任務沒有完成,讓我帶著淑妍姐先撤退,他留下來阻截敵人。後來我就帶著淑妍姐劃著船走了,我聽見岸上響起一陣密集的槍聲,後來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照你這麼說的話,昱霖很可能寡不敵眾,遭遇不測。“黃政委不禁擔心昱霖的安危。

“我聽見淑妍姐在昏迷中一直叫著‘情報,情報’,是不是他們有重要的情報要送到蘇北來?“

“嗯,我打個電話給野戰醫院的錢醫生,讓護士檢查一下淑妍的隨身衣物。“

黃政委立刻給錢醫生去了電話,說明情況。

不一會兒,錢醫生來電告訴黃政委,淑妍的隨身衣物裡沒有東西。

黃政委思索了片刻,估計淑妍和昱霖一定是得到了什麼重要的情報,但鑑於當時情況緊迫,不能把情報放在身邊,而是藏在了某一個秘密的地方,看來要揭曉這個秘密,只能等淑妍甦醒過來,或是遇到昱霖才能獲知。

黃政委想了想,拍了拍梅志捷的肩膀:“志捷,看來你還得辛苦一下,再去一次上海,第一,打聽昱霖的情況,無論生死,一定要設法搞清楚。第二,明峰馬上要去上海跟昱霖接頭,如果昱霖遭遇不測,你代替昱霖去跟明峰接頭。“

“是。“梅志捷向黃政委敬了一個軍禮。

等到傍晚時分,梅志捷又劃著烏篷船從蘇北根據地出發了。臨走前,黃政委千叮囑萬囑咐,一定要打聽到陸昱霖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果活著,一定要把陸昱霖安全帶回來,陸昱霖是隱蔽戰線上的大功臣,馬上就要勝利了,一定要讓戰鬥在敵人心臟裡的同志見到勝利的曙光。

是啊,這些隱姓埋名的同志們為了革命事業,不惜流血犧牲,不惜被同胞誤解,不惜骨肉分離,他們忍辱負重,枕戈待旦,這其中的心酸和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

梅志捷小心翼翼地一邊劃著船,一邊觀察水面和岸邊的情況,畢竟這幾天敵人正撒下天羅地,瘋狂搜捕嫌疑人員。

前方忽然有燈光亮起,是一艘巡邏艇,朝著梅志捷的方向打探照燈,然後大喇叭裡傳出聲音,讓他停船接受檢查。

梅志捷停止搖櫓,巡邏艇靠近了梅志捷的烏篷船,然後有兩名水警登上烏篷船,打著手電在船艙裡搜查。

“你就是船家?”兩個水警拿著手電對著梅志捷照了照。

“是的。”梅志捷用手擋住刺眼的亮光。

“我們要搜查一下。”水警示意梅志捷讓開。

“我們這種小船有什麼可檢查的?”梅志捷嘟噥了一句。

“這是上頭的命令,讓我們這些天專門檢查過往的烏篷船,說是有個受了傷的女人乘著這種小船逃往蘇北共軍的根據地去了。”

“老總,你看,我是從蘇北過來的,不是從上海去蘇北,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我們也是例行公事,好了,你讓一讓,讓我們搜查一下。”

說完,這兩個水警就往船艙裡鑽,東翻翻,西看看。

烏篷船倒是早已被打掃乾淨,當初淑妍在船艙裡留下的血跡也早已被擦洗乾淨了,但是在靠近船尾的船艙底層夾板下,梅志捷放著兩把手槍,若是被查到這兩把槍的話,可就糟了。

那個矮個子正要翻開船艙的夾板,梅志捷心頭一緊,他立刻用雙腳搖晃烏篷船,小船左右搖晃起來,兩個水警撞到一塊去了,抱著腦袋哭爹叫娘。

“怎麼回事?這船怎麼晃起來了?”兩個水警揉著腦袋對梅志捷叫道。

“晚上風浪大,老總,要是沒什麼的話,我想快點走,再晚的話,風浪還會更大,我聽說這兩天有十級以上的大風。”梅志捷故意嚇唬這兩個水警。

“那我們也快點走吧,否則我們的巡邏艇碰上大風也會被掀翻的。”

兩個水警一聽大風要來臨了,趕快離開烏篷船,登上了巡邏艇,梅志捷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梅志捷用力地搖著櫓,烏篷船在黑暗之中行駛著……

烏篷船到達楊家渡附近時已經是第三天的上午六點多鐘了,梅志捷顧不上休息,連忙朝光影照相館走去。

到了呂班路的光影照相館的附近,梅志捷發現玻璃門被砸碎了,心裡便產生了一種不祥的感覺,他朝四下里張望,路上行人稀少,於是他便走近照相館,推開門,閃了進去,裡面也是一片狼藉,老爹倒在樓梯口,胸口中了一槍,已經斷氣了。梅志捷把老爹的遺體放下,然後跑上二樓,看見二樓休息室上方的閣樓門打開著,便又爬上了閣樓,見老虎窗打開著,便知道虎仔和勝男可能從這裡跑出去了,但不知他們現在身在何方。

顯然,據點已經暴露,老爹被殺,虎仔和勝男不知蹤影,那麼昱霖呢?當時的情形下,他能全身而退嗎?

他想起來了,徐明峰曾經告訴黃政委,還有一處備用聯絡點——餘香茶行,於是,梅志捷趕緊朝法華民國路走去……

法華民國路那裡商舖林立,梅志捷仔細觀察著周邊的人群,沒發現可疑的人,便朝餘香茶行走去,進了店門,看見虎仔正在裡面,連忙輕聲地叫了一聲:“虎仔。”

虎仔回過頭來,見是梅志捷,連忙上前抱住他哭了起來。

“虎仔,別哭,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梅志捷連忙上前安慰虎仔。

“照相館被毀了,老爹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和勝男兩人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我讓勝男去棚戶區躲幾天,少爺那裡的吉祥裡和玉蓉姐那裡都有便衣守著,不知道少爺和淑妍少奶奶怎麼樣了?”

“我剛從照相館那裡過來,老爹死了。”梅志捷把這個噩耗告訴了虎仔。

“老爹死了?”虎仔聽到這個噩耗,傷心地哭了起來。

“別哭了,虎仔,眼淚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虎仔用袖管擦了擦淚水:“那你知道少爺和淑妍少奶奶的情況嗎?”

“淑妍姐已經到達蘇北根據地了。她受了傷,不過應該還有救。”

“淑妍少奶奶受傷了?那少爺呢?他也在根據地嗎?”虎仔對兩人的安危甚是掛念。

梅志捷搖了搖頭:“沒有,當時情況緊急,十幾個特務追擊我們,昱霖讓我和淑妍姐先走,他留下來阻擊敵人,當時淑妍姐受傷了,昱霖催我快走,我便劃著船帶著淑妍姐離開了,後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當時的情形,昱霖恐怕……”

“不會的,少爺不會出事的。”虎仔忍不住眼淚直流。

“虎仔,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我們現在先要想辦法把昱霖的下落搞清楚。昱霖如果落在保密局的手裡,那麼譚敬廷應該知道昱霖的下落。”梅志捷提醒虎仔。

“對,我知道那個譚敬廷跟我們少爺曾經是黃埔軍校的同學,前些日子他們剛剛相認。他一定知道少爺的下落。可我不知道他住哪裡?或許玉蓉姐知道,要不,我去通知玉蓉姐。”經梅志捷一提醒,虎仔停止了哭泣,他想起昱霖跟他提過譚敬廷的事情。

“好,虎仔,你去找玉蓉想想辦法。小心點,別暴露自己。”

虎仔點了點頭,正要出去,胖嬸買菜回來了。

“娘,這是蘇北來的梅科長。”虎仔把梅志捷介紹給母親。

“哦,原來是老家來人,快,樓上坐。”胖嬸一聽是昱霖的戰友,很是高興,像是見到親人一般。

“你就是胖嬸吧,昱霖跟我提起過你。”梅志捷緊握胖嬸的手。

“娘,我有事先出去一下,梅科長就待在這兒。”虎仔跟胖嬸交代了一下。

“行啊,梅科長,你上樓歇息一下,我給你燒好吃的去。”胖嬸家本事來招待梅志捷。

虎仔走出餘香茶行,他知道玉蓉那裡也有便衣看著,自己這麼貿然前往一定會引起懷疑,於是,虎仔在這周邊的藥鋪裡轉了轉,買了幾樣草藥,然後朝八里橋走去……

譚敬廷原本打算端掉光影照相館之後,把阿成一家也一起抓起來,但手下來報,說是阿成的方圓藥鋪裡,除了一個女人和三個小小孩之外,別無他人,譚敬廷聽後,動了惻隱之心,不想為難一個孤苦無依的女人和三個還不懂事的孩子,便取消了抓捕行動,改為暗中監視,派了兩名暗探在方圓藥鋪周邊盯梢,看看有沒有與這家中藥鋪來往的共黨分子。

虎仔提著一大包草藥來到方圓藥鋪。

“老闆娘,我是寶隆藥鋪的夥計,袁老闆上次托我們家掌櫃的給他看看幾樣貨,讓我今天特地帶來。”虎仔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隨身帶來的包裹。

玉蓉見是虎仔,心裡一陣驚喜,自從阿成失蹤之後,她就想要去吉祥裡,照相館和餘香茶行匯報情況,可是看見外面有兩張陌生的面孔一直在這附近轉悠,知道自己這裡已經被盯上了,所以不敢輕舉妄動,怕牽連其他的聯絡點,因而儘管心急如焚,卻只能打消外出打探消息的念頭,甚至連電話也不敢打,怕被監聽。現在看見虎仔來了,而且還偽裝成藥鋪夥計,知道一定有重要事情,心裡一陣欣喜,便連忙上前回應。

“哦,你是寶隆藥鋪的夥計,是吧?對對對,我們是想要從你那兒進點貨,這樣吧,你把貨拿上來吧,我正好要給我的孩子喂飯呢。”

玉蓉手上拿著一隻飯碗朝樓上走去,虎仔提著草藥跟在玉蓉身後。外面的便衣目不轉睛地盯視著他們。

到了樓上之後,虎仔把草藥放下,抱住玉蓉,聲音哽咽起來。

“玉蓉姐,照相館出事了,老爹死了。少爺也不知去向。我和勝男好不容易逃了出來。”

玉蓉一聽,臉色煞白:“你說什麼?老爹死了?少爺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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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愁雲慘霧

虎仔流著淚點了點頭。

“那淑妍姐呢?“

“淑妍少奶奶已經到了蘇北根據地了,但是她受了重傷。梅大哥來了,是他親口告訴我的。他說淑妍少奶奶和少爺一起撤退時,腹部中了一槍,血流不止,現在在蘇北的野戰醫院裡,醫生已經給她輸了血,不過還昏迷不醒。少爺當時掩護淑妍姐和梅大哥撤退,跟敵人交火了,後來的事情,梅大哥也不清楚。不過根據當時的情形,保密局有十多個人,少爺很可能寡不敵眾。梅大哥說,如果少爺是被保密局的人抓走的話,讓你去譚敬廷那裡打聽一下情況。”

虎仔把梅志捷跟他講述的情況又轉述了一遍給玉蓉。

“這麼說來,少爺有可能被保密局的人逮捕了,阿成也是前幾天被兩個陌生人帶走了,估計也是保密局的人,我這就去譚敬廷那裡打聽情況。有消息的話,我會去餘香茶行找你和梅大哥的。”

玉蓉雖然很是吃驚,但並未慌張,她分析了一下情況,決定馬上去找譚敬廷。

“好的,那玉蓉姐,我先回去了。”

“虎仔,你要當心,門口那兩個陌生人估計就是保密局的暗探,你回去時,多繞幾個圈子,千萬不能讓人跟蹤你,現在只有餘香茶行這個聯絡點是安全的。”玉蓉提醒虎仔注意安全,小心尾巴。現在昱霖的這個地下組織已經遭受重創了,不能再有更多的損失了。

“嗯,我明白了。我會小心的。”

玉蓉領著虎仔下樓,然後對虎仔笑著說:“小兄弟,你跟你家掌櫃的說,這幾樣草藥我都要了,回去問問他價錢能不能便宜一點?”

“好的,我這就給掌櫃的回話去。”

虎仔朝店舖外走去,沒走出多遠,就發現一個便衣在跟蹤自己,虎仔索性往城隍廟裡兜了一圈,城隍廟裡人山人海,那個便衣不一會兒就被虎仔給甩了。

玉蓉給孩子們吃好早飯之後,便把孩子們帶到葉太太的水果店,毛毛見這麼多的小夥伴來了,高興地直拍手。

“鳴兒,你帶毛毛和妹妹們去天井裡玩。”玉蓉吩咐鳴兒。

鳴兒點點頭,帶著詠兒,喻兒還有毛毛去了天井裡。

葉太太見玉蓉來了,連忙走上前去:“玉蓉啊,儂曉不曉得那阿哥呃情況啊?伊有交關晨光不到我此地來了。我聽說阿成被兩個人帶了跑了,格到底哪能回事體啦?阿成現在到底哪能了啦?”

自從阿成和葉太太做了露水夫妻之後,阿成三天兩頭要去葉太太那裡,兩人甚為投機,阿成對毛毛也不錯,經常給毛毛洗澡,理髮,陪他玩,毛毛雖然是個憨大,但他也分得清誰對他好,誰對他壞,所以,毛毛與阿成也蠻投緣的。所以這次阿成失蹤,讓葉太太很是著急。

玉蓉不想讓葉太太知道有關組織的事情,所以決定向葉太太隱瞞實情,便編了個謊言:“我猜可能是阿成欠人賭債了,所以債主來追債,派人把他帶走了。”

“阿成欠人家賭債啦?欠多少啦?要是不是老多呃閒話,我看看交,能勿能幫伊還忒?”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阿成也沒對我說。”玉蓉搪塞道。

“好像沒發覺阿成嗜賭成性呃樣子嘛,我看伊基本上都待在鋪子裡呃嘛,不曉得阿成啥晨光迷上賭博呃,唉,賭博害死人啊,阿拉毛毛呃爸爸就是被賭博毀忒呃。不曉得阿成現在到底在啥地方,要是尋到伊,一定要勸伊改忒格個賭博呃毛病。”葉太太擔心阿成沾染賭博的惡習,很是擔憂。

“嗯,葉太太,你別急,我這就出去打聽打聽,所以,我想把這幾個孩子託付給你照看一下。”

“好呃好呃,儂放心,玉蓉,我會得看好伊拉幾個小鬼頭呃,儂快點去伐。”葉太太見玉蓉要出去打聽情況,求之不得,連連點頭。

“葉太太,門口有個人好像一直盯著我,我估計他是怕我逃掉賴賬,你幫我引開他,行嗎?”玉蓉向葉太太求助,

“哦,儂講呃就是立在煙紙店旁邊呃格個人,是伐?”葉太太指了指那個便衣。

玉蓉順著葉太太手指的方向望去:“對,就是他。”

“好呃,我曉得了。”

葉太太從水果店裡拿了兩隻生梨走到肖老闆的面前,故意擋住那個便衣的視線。

“肖老闆,我店裡進了一批碭山梨,請儂嘗嘗米道。”葉太太把一隻碭山梨遞給肖老闆。

肖老闆笑著接過葉太太手上的碭山梨,滿臉堆笑。

“哎呦,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儂葉太太也舍得請我吃嘎好呃生梨啊?是不是有啥事體求我啊?”肖老闆咬了一口碭山梨:“嗯,蠻甜呃,水分也蠻足呃。”

“儂格呃人啊,真是沒良心,好心好意請儂吃只生梨,閒話還噶喜多。我有啥事體要求儂啦?儂格呃人啊,就是拎勿清。”

“我肖老闆最拎得清來。”肖老闆不買賬,斜著腦袋又咬了一口碭山梨。

“儂自家講沒用,不相信呃閒話,我叫旁邊呃小兄弟評評道理看喏。”葉太太轉向旁邊的便衣:“格位小兄弟,儂來評評理,我請伊吃只生梨,伊還嘎囉里吧囉嗦,講啥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儂講伊格呃人拎得清伐?”

便衣聽著這兩個人相互抬槓,哈哈一笑:“伊是有點拎勿清。”

“哎,小兄弟,儂比伊拎的清,喏,這只生梨請儂吃。”

葉太太把手上的一隻碭山梨遞給便衣,這便衣眉開眼笑,接過生梨咬了一口,然後他把目光投向水果店,發現玉蓉早就不見蹤影了。便衣連忙走到水果店門口,往裡張望。

“儂尋啥人啊?”葉太太走過去,問便衣。

“剛剛跟儂講閒話呃女人呢?伊去啥地方啦?”便衣神色緊張地問葉太太。

“哦,伊剛剛跟我講,伊去買米了,讓我幫伊看一看伊呃小人,一歇歇就會回來呃,儂有啥事體尋伊啊?”

“哦,沒啥事體,沒啥事體。”便衣聽完葉太太的回話,便放下心來。

玉蓉朝海格路28號走去,上回昱霖告訴她,他已經跟譚敬廷相認了,他還和淑妍一起去了譚敬廷海格路28號的家,而且還告訴她,譚敬廷的太太桂花已經懷孕了。所以,今天玉蓉就買了一些營養品去見譚敬廷。

玉蓉按了按門鈴,桂花挺著大肚子走了出來。

“你是哪位啊?”桂花望著眼前這位面容姣好的少婦。

“我叫玉蓉,是陸昱霖的表妹。”玉蓉向桂花自我介紹:“你就是桂花嫂子吧,昱霖表哥跟我提起過你,說你懷孕了,所以我今天帶了些營養品給你。”

“哦,是小霖子的表妹啊,快請進,快請進。你這麼客氣幹嘛,還帶這麼多東西來,現在東西都不便宜。”桂花一聽是陸昱霖的表妹,內心就滋生出一種親近感,連忙招呼玉蓉。

“一點點心意而已。”玉蓉走進客廳:“桂花嫂子,請問譚處長在家嗎?”

“他沒回來。你有什麼事找他嗎?”桂花見玉蓉是來找譚敬廷的,心裡隱隱感覺到了什麼。

“桂花嫂子,我表哥不見了,我到處找他都找不到,我都急死了。”玉蓉說著,眼淚奪眶而出。

“你別哭,你別哭,你快坐下,快坐下。”桂花連忙坐在玉蓉身旁安慰她:“本來吧,敬廷的事情我不該多嘴,可是這事關小霖子,他是敬廷最好的兄弟,所以,我就告訴你吧,小霖子被抓起來了。”

玉蓉一聽,臉色蒼白,儘管她有心理準備,但一旦這件事變成板上釘釘的事實時,她還是心頭猛地抽緊:“我表哥被抓起來啦?”

“是敬廷告訴我的,他說小霖子是共黨,你也知道,敬廷是吃那碗飯的,他也是沒辦法。”桂花很同情陸昱霖,但不忘給譚敬廷開脫辯護。

“那我表哥他現在怎麼樣了?”玉蓉心急如焚,想要打聽昱霖的狀況。

“上回敬廷回家大哭了一場,說是對不起他的這位兄弟,他沒想到那些人對小霖子這麼狠,把他折磨得死去活來。”桂花一邊說著,一邊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小霖子是多好的人呢,那些人怎麼就下得去手?”

玉蓉聽桂花這麼一說,眼淚像開閘似的流淌下來。

“你別哭,玉蓉,我聽敬廷說,他會想辦法保護小霖子的,不讓他們繼續折磨小霖子。”

玉蓉抹了抹眼淚,點了點頭:“謝謝你,桂花嫂子,我知道了,我走了。”

玉蓉站起身來,朝桂花躬了躬身子,便朝門外走去。

“玉蓉,把這些營養品帶回去吧,說不定小霖子出獄後,用得上。”桂花望瞭望桌上的禮品,又望瞭望玉蓉孤單的身影,搖頭嘆息著。

玉蓉神情落寞,獨自一人,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譚敬廷的寓所……

玉蓉神色恍惚地來到了餘香茶行,胖嬸見玉蓉面色慘白,目光呆滯,連忙把她扶住:“玉蓉,怎麼啦?到底發生什麼事啦?”

虎仔和梅志捷聽見聲響,也一起從樓上走了下來。

“胖嬸。”玉蓉撲在胖嬸的肩上痛哭不已:“少爺,少爺他被保密局的人抓走了,還被他們折磨得死去活來。”

“啊?少爺他被抓起來了?”胖嬸也驚呆了:“在那種地方,還能有好?少爺他,這回可真的是遭大難了……”

胖嬸也嗚嗚嗚地哭了起來,虎仔連忙走過來,母子二人相擁而泣。梅志捷惱恨地一拳擊打在牆上。

“那現在該怎麼辦?”玉蓉抬起淚眼,望著梅志捷。

“過兩天明峰大哥就要回上海了,黃政委曾囑咐我,一旦昱霖遭遇不測,由我替代他去跟明峰大哥接頭。我知道他跟昱霖的接頭地點和時間,要不,我這幾天就去那兒等等看,爭取跟明峰大哥接上頭,然後再商議如何救出昱霖。”

梅志捷覺得光靠現在這幾個人,想要救出昱霖,幾無可能。馬上就到月末了,原本昱霖要與明峰在鴻興樓接頭,現在看來這個任務只能由他去完成了,他想和明峰共同商議,如何想辦法把昱霖從保密局營救出來。

玉蓉點點頭,現在除了乾著急之外,也只能這樣了,大家都一臉愁雲慘霧。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22:02
第一百八十四章 慘無天日

當天晚上,虎仔到棚戶區找到勝男,並且把老爹遇害的消息告訴了她,勝男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虎仔,勝男以及梅志捷三人趁著天黑,一起潛入照相館,把老爹的屍體抬了出來,然後運到育嬰堂後面的亂墳崗那裡埋了,勝男在墳前三叩九拜,痛哭不已。

自打陸昱霖被捕之後,吉祥裡西廂房便成為特務蹲點誘捕陸昱霖同夥的地方,還好當初虎仔機警,看見弄堂口有便衣暗哨,沒有貿然前往才躲過一劫。

杜太太見西廂房來了幾個不速之客,在裡面悉悉索索,翻箱倒櫃,覺得蹊蹺,連忙上樓來查個究竟。

杜太太敲了敲門,裡面的人一聽,以為來找陸昱霖接頭的人到了,連忙從腰間拔出槍,走到門口,把門打開,把槍口對準來人。

杜太太見裡面的人拿起頂著自己的腦袋,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起來。

特務一把把杜太太拉進屋內。

“你是什麼人?說。”特務用槍指著杜太太的頭,厲聲問道。

“我……我……我是此地呃……此地呃房東太太,我……我就住了……住了樓下頭。”杜太太嚇得都結巴起來了。

“那你上樓來做什麼?”特務目露凶光,質問杜太太。

“我……我聽到樓上有聲音,不放心,就上樓來看看交。我看歐陽先生跟歐陽太太交關晨光不蹲了屋裡廂了,我還以為伊拉今朝回來了呢。”杜太太戰戰兢兢地回答。

“他們兩人回不來了,我實話告訴你,他們倆是共黨分子,已經被抓獲了,你如果知道些什麼關於他們的事情,一定要如實報告,如果知情不報,以同案犯論處。”

杜太太一聽,目瞪口呆,那平日裡和和氣氣又知書達理的歐陽夫婦竟然是共黨分子,這著實是出乎她的意料。

“我,我不曉得伊拉是共產黨,我只當伊拉是規規矩矩呃讀書人。我對伊拉呃情況不是老清爽呃。我平常跟伊拉不囉嗦呃。只是每個號頭來收收房租而已。”

杜太太生怕被牽連,連忙撇清自己和歐陽夫婦的關係。

“那麼,你看見有什麼人跟他們倆來往密切?”特務追問道。

“好像沒啥人跟伊拉多來往,哦,對呃,東廂房裡呃人,我不曉得應該稱伊沈先生還是朱先生,伊跟西廂房呃歐陽太太關係蠻好呃。”杜太太連忙把朱弘達搬出來。

那特務一聽,就知道說的是朱弘達,朱弘達與許淑嫻之間的曖昧關係現在成了朱弘達的死穴了,朱弘達提都不讓提,現在這個房東太太還來佐證,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除了東廂房的人之外,還跟誰來往密切?”

“格就不清爽了,東廂房呃先生跟歐陽太太走得蠻近呃,格在吉祥裡呃弄堂裡,大家都曉得呃,人家呃原配還跪了弄堂口,叫歐陽太太放伊拉先生一馬。阿拉弄堂裡呃人都講格個東廂房裡呃朱先生簡直就是陳世美。”杜太太揪住朱弘達不放,依然在那兒滔滔不絕地抖摟朱弘達的醜事。

那些特務沒想到朱弘達還出過這樣的醜,心裡不禁暗暗發笑。但取笑上司是大不敬的,所以,大家強忍住。

“這個事情就不要再提起了,也不要在弄堂裡散佈謠言。你聽懂了嗎?”一個特務連忙制止杜太太。

“勿是謠言,是事實。”杜太太一本正經地回答。

那特務一拍桌子:“我的話你聽不懂嗎?我讓你揭發其他人,你幹嘛老是咬住東廂房不放?”

杜太太嚇得渾身抖了起來:“我曉得了,我勿講了,勿講了。”

“你再好好回憶回憶,他們家還有哪些人來過?”那個特務繼續問道。

“讓我想想,好像歐陽太太有個外甥女來住過幾天,還有歐陽太太呃嬸娘,哦,好像還有歐陽先生呃表妹來過呃。”

“你知道他們現在住哪裡嗎?”

“勿曉得。伊拉難般來呃,一般住幾天就走了,有呃當天就走了。”

“好吧,今天就問到這裡,如果你還想到什麼需要補充的,再來找我們。要是你知情不報,我想你應該知道後果的。”特務再一次恐嚇杜太太。

“好呃好呃。”杜太太連忙答應,想要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特務們把杜太太的言辭都記錄在案,然後讓杜太太簽字畫押,杜太太戰戰兢兢地按下了手印,然後趕緊離開。

在回地牢的第三天下午,地牢的門被打開了,陸昱霖被兩個打手再次拖進了刑訊室裡,被按在刑訊椅上。朱弘達坐在審訊桌後面,左耳上裹著厚厚的紗布。阿強和阿龍還有另兩名打手分別站在左右。

經這麼一拖拽,陸昱霖感到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他坐在刑訊椅上直喘氣。

“怎麼樣,這幾天在這個地方反省得如何?有沒有想清楚該如何跟我們合作?”朱弘達一手捂著耳朵,一手隨手翻了翻捲宗,發現口供那一頁裡,在關鍵的問題下面只記載了‘不知道‘,‘不清楚’,‘不認識’幾個字。他抬起頭望瞭望對面的陸昱霖。

“朱站長希望我如何跟你合作?”陸昱霖歪斜著頭枕著椅背,望著朱弘達,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態。

“只要你把徐明峰的情況如實供出,就算是你有誠意。”朱弘達的目的還是想要瞭解徐明峰何時何地與陸昱霖接頭。

“徐明峰曾經是東江游擊隊的大隊長,我是副大隊長,他現在還是上海地下組織的負責人,我的直接領導。”陸昱霖毫不隱晦,把阿成的供詞重複了一遍。

“這些我們都已經掌握了,我想知道的是他去江陰乾什麼去了?他打算什麼時候來上海,是從水路來還是從陸路來,他打算跟你什麼時辰,在哪裡見面?他此行的目的是什麼?”朱弘達見陸昱霖今天的態度與先前有所不同,似乎願意開口說話了,覺得今天也許能有所突破,不禁有些暗喜。

陸昱霖搖了搖頭:“真抱歉,你問的這些,我無可奉告。”

朱弘達沒想到第二句話陸昱霖就開始封口了,剛才的一絲竊喜轉而變成了惱怒。

“啪”朱弘達一拍桌子:“陸昱霖,你是不是苦頭還沒吃夠,還想再試試這裡的‘滿漢全席’?”

“朱站長手握生殺予奪大權,我陸某人現在身為你的階下囚,除了悉聽尊便之外,又能如何?要殺要剮儘管來就是了,不過,命可休,志不可奪,我勸你早點死了這顆心吧。”昱霖大義凜然,雙目炯炯,直逼朱弘達。

“那好,你休要怪我心狠手辣,來人,把他囚衣給扒了,銬到刑架上去。”朱弘達朝兩個打手使了個眼色。

兩個打手走過來,把陸昱霖身上那件七十九號囚服給扒拉下來,然後把他拖拽到刑架旁,刑架的四個角上有四條鎖鏈,打手把陸昱霖的雙手和雙腳分開銬在刑架的四條鎖鏈上。他的那條斷腿綁著石膏,硬是被粗暴地拉扯分開,劇痛陣陣襲來,讓昱霖不禁眉頭緊蹙。而肩膀上的烙傷還沒癒合,雙臂這樣被拉扯著真的是錐心之痛,而那隻纏滿紗布的左手被打手粗暴地捏緊,銬在鎖鏈上,更是讓陸昱霖疼得齜牙咧嘴,冷汗直淌,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別說是動刑了,就光這麼銬在刑架上就讓陸昱霖渾身直打哆嗦,痛苦不堪了。

陸昱霖被脫光了上衣,他的身上纏滿了一條條繃帶。這是馬克替他包紮鞭傷時的繃帶。

朱弘達拿著一把剪子來到陸昱霖面前,然後一剪刀,一剪刀把他身上前前後後的繃帶全部挑開,剪斷,繃帶裡面是一些印著血跡的紗布,已經很久沒有換藥了,這些紗布與皮肉粘連在一起。

“說不說?”朱弘達走到陸昱霖面前,拍了拍陸昱霖的臉頰。

“滾。”陸昱霖劍眉豎起,怒視著朱弘達。

朱弘達冷笑了一聲,突然從陸昱霖的左胸的肋骨處用力撕下一條長約二十公分的紗布,紗布連著皮肉一起被撕下,那處傷口頓時血流如注,沿著陸昱霖的身體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

陸昱霖反弓著身子,仰天發出慘絕人寰的嘶叫聲,整個身子不停顫抖著左右扭動起來……

阿龍被朱弘達的舉動所嚇蒙,雖然拷打囚犯是他最熟悉不過的業務,對於各種刑罰對人體造成的痛楚他也了然於胸,對於囚徒發出的淒厲的慘叫聲也早已麻木不仁,但眼前陸昱霖的慘象還是讓他有種心顫的感覺。

“怎麼樣,想好了沒有?”朱弘達像是在欣賞他的傑作,看了看手上鮮血淋淋的紗布,又看了看陸昱霖的傷口,眼睜睜地望著鮮血從皮肉下滲出,流淌,滴落。然後用手按在陸昱霖的傷口處,感受著陸昱霖不停跳動的肌肉。

陸昱霖渾身顫慄著,喘著粗氣怒視著朱弘達。

朱弘達抹了抹陸昱霖傷口處的鮮血,塗在陸昱霖的嘴上:“我讓你嘗一嘗你自己的血的味道。”

陸昱霖甩了甩頭,雙眼充血,怒目圓睜,吼叫起來:“朱弘達,你有種就把我弄死。”

“想死,沒那麼容易,你要是不招,那就讓你的血一滴一滴地流盡,讓你的肉一點一點地爛掉,讓你的骨頭一寸一寸地碎掉。”朱弘達的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

陸昱霖朝朱弘達啐了一口,朱弘達用手把臉上的血痰抹去,冷笑了一聲,然後又從陸昱霖的胸口處撕下一條紗布。胸前像是一道血色的瀑布,鮮血嘩嘩往外冒。

“啊……”陸昱霖又發出一聲長長的撕心裂肺的慘叫,腳尖踮起,身子朝後反弓著,兩隻手在空中亂舞著,不停地想要掙脫鎖鏈,無奈雙手雙足被牢牢鎖住,動彈不得。他不停地左右扭動著身軀,把鐵鏈拽得叮噹作響。這猶如凌遲般的苦痛令他求生不能,求死無門。

“快說,只要你說出來,我就不撕了,否則我把你身上的紗布全一根根撕掉。我想古代凌遲的滋味也不過如此吧。”朱弘達把手上那條粘連著陸昱霖皮肉的血淋淋的紗布在陸昱霖眼前晃悠著,然後扔在地上。

陸昱霖低頭不語,他根本沒有氣力回答朱弘達的問題。那深入骨髓的疼痛讓他痛不欲生,此時,他覺得死對他來說是種恩賜。

“還不肯說,是嗎?”

朱弘達走到陸昱霖的身後,把背部的一塊紗布用力扯下。

陸昱霖發出“啊”的一聲長嘶,垂下了頭,昏死過去。他背上的傷口像個嬰兒的嘴巴,一張一合,鮮血像涓涓細流一般流淌著,整個背部的肌肉在不停跳動著,鮮血不停地往下流淌,滴滴答答的,已經在他腳下匯成一灘血水。陸昱霖整個人猶如一片樹葉,被懸掛著,在不停地搖晃著……

朱弘達見陸昱霖昏死過去了,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臉頰,陸昱霖毫無反應。

“阿龍,去,把那套電刑設備推過來,我就不信治不了他。”朱弘達獰笑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22:03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情同手足

“住手。”譚敬廷匆匆跑進刑訊室,原來他在辦公室裡聽見了陸昱霖不絕於耳的慘叫聲,他的整顆心被揪了起來,連忙跑了下來探個究竟。

“朱站長,你這是干什麼?”譚敬廷雙目怒視著朱弘達。

“幹什麼?我這是在審訊犯人呢,譚處長,你怎麼也來了?”朱弘達見譚敬廷急匆匆地趕來,知道他是沖陸昱霖來的。

譚敬廷望瞭望刑架旁邊的那套電刑設備,那設備上面拉出了很多電線,連接著電極,電夾和探針,他知道下一步,朱弘達將對陸昱霖施以更為慘無人道的電刑,他必須極力阻止朱弘達對陸昱霖施加滅絕人性的摧殘。

“審訊陸昱霖是本處的分內之事,不敢勞動站長親自動手。”譚敬廷見朱弘達手段如此歹毒,真想一槍結果了他,他瞋目切齒地望著朱弘達。

朱弘達看見從譚敬廷眼裡透出的一股殺氣,被他的氣勢所震懾,但不肯就此鬆口,急忙給自己辯解:“陸昱霖目前是本站頭號犯人,作為一站之長,我當然有權過問,他這個人是含著金勺子出生的,從小養尊處優,錦衣玉食,沒受過什麼皮肉之苦,所以,刑訊是對付他的最好手段。”

“可是,站長,從上次到這次,每次都是嚴刑拷打,他陸昱霖可曾招認過一句?難道是我們對他採用的酷刑還不夠痛苦嗎?依我之見,陸昱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一味的刑訊逼供只能適得其反,我看還是攻心更好些吧。站長,我看對陸昱霖的審訊還是交給我吧。”譚敬廷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氣,想讓朱弘達就此住手,不要再對陸昱霖施以毒刑。

朱弘達甩了甩手上沾染的陸昱霖的鮮血:“好啊,既然我的嚴刑拷打沒能撬開他的嘴,那就用你的懷柔政策試試吧,兩天之內,我必須要得到關於徐明峰來滬的具體細節,否則貽誤了抓捕徐明峰,這個陸昱霖對我們也就沒什麼意義了。我也不指望他能棄暗投明,拱手而降。到時候我會提請上峰核准對他的槍決。”

“好,就讓我來試試吧。”譚敬廷毫不遲疑地把這事攬了下來,能否勸降陸昱霖他並沒有把握,但起碼陸昱霖可以不再遭受酷刑折磨了。

“那我預祝譚處長馬到成功。”

朱弘達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拱手作揖,然後揚長而去。

朱弘達走後,譚敬廷走到陸昱霖身邊,陸昱霖的頭耷拉著,雙臂被拉扯著,前胸和後背上被撕裂的傷口還在汩汩冒著鮮血。昔日那張英俊的臉龐如今已經面無血色,憔悴不已,身上原先白皙細膩的肌膚已經是傷痕纍纍,遍佈血痂,舊傷未癒,又添新傷,各種傷口層層疊疊,慘不忍睹。

譚敬廷連忙動手給陸昱霖鬆綁,阿龍見狀,立刻前去幫忙,把陸昱霖的腳銬打開。

譚敬廷把囚衣披在陸昱霖身上,然後背起昏死過去的陸昱霖,朝刑訊室外走去。

“處長,我來吧。”阿龍連忙跟上前去。

“不用了,我自己來。阿龍,給,我辦公室的鑰匙,你去把我辦公室裡間的房門打開。”

譚敬廷從褲袋裡掏出鑰匙交給阿龍,阿龍連忙上樓去開門。

阿強站在刑訊室裡,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瞎子都看得出來,譚敬廷跟朱弘達兩個人積怨頗深,兩人面和心不和,上次龐部長在這裡訓斥朱弘達時,阿強看出譚敬廷有些幸災樂禍的模樣。雖然朱弘達在許淑嫻這件事上有難以推脫的責任,但朱弘達畢竟根基深,只要抓住了徐明峰,他就是首功一件,到那時,只要那些同僚把他的功勞不斷吹噓,把他的過錯不斷抹掉,那他朱弘達最低限度是功過相抵,甚至是功遠遠大於過,那他還是能夠穩穩地坐在保密局上海站的第一把手的交椅上。到那時他譚敬廷還不是得乖乖地在朱弘達的屋簷下過日子?

阿強不斷在權衡應該站在哪一邊,天平似乎朝著朱弘達一方在傾斜。

譚敬廷把陸昱霖背上了二樓,在跟陸昱霖相處的日子裡,他一共背過他三次,第一次是在黃埔軍校裡,陸昱霖被林教官罰做俯臥撐直至中暑暈倒,是他背著陸昱霖回到宿舍;第二次是在十九路軍跟鬼子肉搏戰中,陸昱霖右腿中槍,是他冒死把他從戰場上背下來;這一次是第三次,陸昱霖是被自己抓獲的,然後被折磨得死去活來,這次背他是在為自己贖罪。

譚敬廷把陸昱霖放在辦公室裡間的休息室裡的行軍床上,這裡原本是譚敬廷晚上加班時小憩的場所,現在這裡將成為陸昱霖養傷的地方。

“阿龍,你去醫務室拿一些止血粉,消炎藥,藥棉,金瘡膏,紗布,繃帶之類的東西上來。”譚敬廷撩了撩袖子,他打算先給陸昱霖治傷。

“好,我馬上去。”阿龍連忙去醫務室拿藥。

不一會兒,阿龍拿著一個托盤上來,裡面放譚敬廷需要的藥品。

譚敬廷用鑷子把藥棉放入碘酒中浸了浸,然後塗在陸昱霖前胸和肋骨的傷口撕裂之處,儘管陸昱霖還昏迷著,但碘酒的刺激讓陸昱霖身子顫抖起來,嘴裡發出哼哼的呻吟聲。譚敬廷儘量手腳輕點,但陸昱霖還是一臉痛苦狀。

“阿龍,你把他扶起來,輕點,別碰到他的傷口。”

阿龍“哦”了一聲,仔細查看陸昱霖上身哪些地方是沒傷口的,確實,陸昱霖身上體無完膚,很難找到一塊沒有傷痕之處,新傷舊傷層層疊疊,密佈全身,原本白皙而細膩的肌膚如今腫脹著,撕裂著,焦黑著。望著自己的這份“傑作”,阿龍似乎有點良心發現,臉上露出一絲愧疚與不忍。

阿龍看了半天,發現上肢的傷口少一些,便把手放在陸昱霖的雙臂上,把他扶住。

“阿龍,你扶穩了,轉過來一點,我給他背部消消炎。”

譚敬廷用蘸了碘酒的藥棉給陸昱霖的背部傷口消炎,每涂一下,陸昱霖都會收縮一下肌肉,顯然痛不可言。

涂完碘酒之後,譚敬廷又給陸昱霖的傷口塗了止血粉,金瘡膏,然後把那些陳舊的紗布剪去,重新包紮好,隨後把自己的一件白襯衣給陸昱霖披上。

譚敬廷給陸昱霖做了簡單的消炎包紮。然後把口服的消炎藥碾碎,放在水中溶化,之後給陸昱霖喂下這消炎藥。他希望經過這樣處理後,陸昱霖的傷口能避免發炎化膿。

“好了,阿龍,把他放下吧,讓他側臥。阿龍,你手腳輕點,別再弄疼他了。”譚敬廷關注著阿龍,吩咐阿龍動作要輕緩,生怕給昱霖增添苦痛。

阿龍輕輕地把陸昱霖側放在行軍床上。陸昱霖就這樣昏昏沉沉的睡著。

“不知他今天晚上能否睡個安穩覺。”譚敬廷看著昱霖毫無血色的臉,嘆了口氣。

“好了,阿龍,我這裡沒事了,你去休息吧。”譚敬廷朝阿龍點了點頭。

“好的,處長,有事叫我。”

阿龍退了出去,阿龍對譚敬廷還是很尊重的,雖然阿強經常在他面前表現出對譚敬廷的不屑和怨氣,但阿龍覺得譚敬廷是個外冷內熱的人,雖然不像朱弘達那麼喜歡一起三五成群喝酒聊天,但其實還是蠻有人情味的,阿龍的兒子是個早產兒,老是病病殃殃的,阿龍賺的錢大多是給兒子買藥的,譚敬廷知道之後,常常會暗中接濟他一下,或是有些有油水的活派給阿龍去做。所以,阿龍還是很感激譚敬廷的。

譚敬廷打算這兩天不回家了,他要陪著陸昱霖。於是他給桂花去了個電話。

“桂花,我是敬廷,這兩天站裡挺忙的,我就不回去了。你自己當心點,要吃什麼就跟張嫂說。”

桂花是從來不會幹涉他公事的,所以馬上回了一句:“敬廷,我知道了,你自己也別太累了,多保重身體。”

譚敬廷又囑咐了桂花幾句,便把電話掛了,然後把椅子搬到內室,他怕陸昱霖晚上睡不安穩,便坐在椅子上陪伴著他,他見陸昱霖一直昏睡著,便伏在椅背上打起了瞌睡。

睡至半夜,陸昱霖迷迷糊糊地發出哼哼的呻吟聲,聲音由小變大,由疏變密,把譚敬廷驚醒。

“小霖子,哪兒疼?”譚敬廷蹲下身子,望著冷汗直冒的陸昱霖。

“哪兒都疼。”陸昱霖睜開迷糊的眼睛,見眼前的人是譚敬廷,鼻翼張了張,眼眶裡閃著淚光:“譚大哥,我好疼啊。”

在刑訊室裡,陸昱霖是如此的堅貞不屈,任憑朱弘達阿強他們用什麼苦刑伺候,他都能橫眉冷對,咬緊牙關,但只有面對譚敬廷時,他才會喊疼叫苦,他才會像個小弟弟一般,向大哥述說自己心中的委屈和苦痛,因為譚敬廷一直是陸昱霖心中那個最疼愛自己,最呵護自己的大哥。..

譚敬廷的心震顫著,眼前的陸昱霖就像是十多年前在黃埔軍校時的那個小弟陸昱霖,每次遇到委屈和責罰之後,總會找他傾訴。每當陸昱霖向他投來令人憐憫的求助目光時,譚敬廷的心頓時就會被融化了,他對這個小弟一直是那麼寵溺,不願看見他受一丁點兒的委屈。而此刻,陸昱霖的那句“譚大哥,我好疼啊。”讓譚敬廷頓時心如刀割,肝腸寸斷。

“你等著啊,小霖子,我去去就來。”譚敬廷含著淚,朝門外跑去。

譚敬廷飛快地跑到醫務室,今天輪到鄭醫生在醫務室裡值班。

鄭醫生是醫學院的高材生,這人業務能力強,醫術不錯,但這人是個典型的書呆子,不善於同別人交往,跟站裡的其他同事一般話不多,既不會阿諛奉承,也不會沒話找話,跟別人扯閒篇,常常獨來獨往,他的活動範圍也很有限,不是看病,就是研究醫書。不過,他跟譚敬廷還是挺投緣的,能夠說上幾句話,可能這兩人都屬於不會攀高枝,不會溜鬚拍馬,不善於經營人際關係的人,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因而鄭醫生和譚敬廷關係還不錯。

“鄭醫生,你這裡有什麼止痛藥嗎?”譚敬廷心急慌忙地詢問鄭醫生。

“我這裡只有嗎啡針劑,需要靜脈推射。”鄭醫生抬頭望著譚敬廷。

“那你趕緊的,把嗎啡和針筒一起拿到我辦公室來吧。”譚敬廷向鄭醫生命令道。

鄭醫生連忙問了一句:“給誰打針啊?”

“當然是給痛得受不了的人打針啦。你別多問了,快跟我走吧。”譚敬廷一把把鄭醫生從座位上拉起。

“哦,好的好的。”鄭醫生連忙把嗎啡試劑和針筒,藥棉等物放進托盤裡,跟著譚敬廷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你給他注射一針嗎啡吧。”譚敬廷指了指躺在行軍床上的陸昱霖。

“他不是犯人嗎?”鄭醫生驚訝地望瞭望陸昱霖,又望瞭望譚敬廷。

“犯人也是人。你趕緊給他打針吧。”譚敬廷的口吻不容違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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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兄友弟恭

“哦,好的。”鄭醫生看見譚敬廷那兩道不容商榷的目光時,連忙按照譚敬廷的吩咐去做。

鄭醫生把皮管紮在陸昱霖的手臂上,然後用針筒抽出嗎啡試劑,找到陸昱霖的靜脈,紮了進去,進行推射。

“好了。打好了。”鄭醫生拔出針頭。

“鄭醫生,這嗎啡能止痛多久?”譚敬廷想要知道嗎啡的藥效。

“一般六個小時左右吧。”鄭醫生一邊收拾,一邊回答。

“那一天能打幾次?”譚敬廷一聽打一次嗎啡只有六個小時的止痛時間,覺得遠遠不夠,按陸昱霖的刑傷來看,一天打三到四次才行。

“嗎啡打多了會上癮的,不能多打。一天一次就算多的了。”鄭醫生告訴譚敬廷嗎啡的副作用:“如果上癮了,會對身體造成傷害,而且很難戒斷。”

譚敬廷聽後,點了點頭:“那要是嗎啡作用過了之後又疼得受不了了,怎麼辦?你有什麼好的辦法沒有?既不上癮又能減輕痛苦?”

譚敬廷想讓鄭醫生想個辦法來減輕陸昱霖的痛苦。

鄭醫生搖了搖頭:“熬唄,還能怎樣?不過,要是實在熬不下去的話,只能多打幾針了。”

“那鄭醫生,像他這種情況,一天打兩針不算多吧?”

“像他這樣的,先期一天兩針才能止痛,後期可一天一針。不過時間長了會上癮。”

“那就先一天打兩針吧。”

鄭醫生面露難色:“譚處長,朱站長說了,嗎啡是給我們內部人員使用的,不是給犯人準備的。要是讓他知道我給犯人注射嗎啡的話,那我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你就說是我要的,我身上好幾處槍傷在陰雨天都疼得厲害,你就說這嗎啡是給我打的不就完了嗎?”譚敬廷給鄭醫生出主意。

“那好吧,那請譚處長明天下來補簽一下用藥記錄。”鄭醫生見譚敬廷態度堅決,便不再堅持:“你可別忘了哦,否則站長給站長查到的話,我可就沒活路了。”

“放心吧,要不我待會兒就去補簽一下你那個用藥記錄。”譚敬廷說完,從褲兜裡拿出一疊錢交給鄭醫生:“鄭醫生,辛苦你了,這是我的一點點心意,請你務必收下。”

“不不不,譚處長,不用破費了,打個針而已。”鄭醫生連忙推辭。

“你這可是冒風險的,我不能讓你白幹呢,收下吧,鄭醫生。”

鄭醫生見譚敬廷態度誠懇,也就收下了:“譚處長,這個犯人是誰呀?你怎麼這麼照顧他?”

“他是我兄弟,這輩子最好的兄弟。”譚敬廷望著陸昱霖,眼睛有些濕潤。

鄭醫生被譚敬廷的情義所打動,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放心,譚處長,我會按時給你的這位兄弟打針的。”

“謝謝,鄭醫生。”譚敬廷拍了拍鄭醫生的肩膀。

鄭醫生下去了,譚敬廷望著發出鼾聲的陸昱霖,心疼地給他掖了掖被子。隨後下樓,到鄭醫生的辦公室裡,翻開用藥記錄冊,在嗎啡一欄裡,簽署了譚敬廷三個字。

“鄭醫生,如果站長問起你嗎啡的事情,你就全推到我身上,就說我把嗎啡領走了。你聽懂了嗎,這樣你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鄭醫生點了點頭,沖譚敬廷笑了笑。

旭日東昇,又是一個明媚的早晨開始了,當晨曦照在陸昱霖的身上時,他感到一陣輕鬆,雖然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已經不那麼令他渾身痛得直打哆嗦了。他睜開眼睛,看見譚敬廷正坐在他的身邊,倚靠在椅子上,發出輕輕的鼾聲。

昨天,自從在刑訊室昏死過去之後,陸昱霖一直是昏昏沉沉的,他在夢中夢見了許多親人,有父母,有昱霆大哥,還有淑嫻,他向他們哭訴著自己遭受的折磨,他希望他們能帶他一起走,可是,這些人只是衝著他微笑,隨後轉身消失了,任憑他怎麼呼喊,他的親人們還是頭也不回地離他而去,他在夢中哭醒了,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刑訊室裡,也不在地牢中,卻是躺在辦公室的行軍床上。

陸昱霖努力回憶昨天的點點滴滴,他好像被人背出了刑訊室,好像有人給他上藥,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繃帶,是重新包紮的,好像他昏睡中喊過疼,好像有人給他打過針。陸昱霖伸出手臂,看了看,果然,在右臂的靜脈上有針眼。這是給他打的什麼針?是毒針?讓他慢性中毒而亡?他馬上否定了,何必這麼麻煩,他們要處死他還不是易如反掌?那是不是脅迫他招供的迷幻針,他聽說過這種針劑,注射之後可以讓人產生迷幻,然後敵人就會提問相關的一些問題,誘供出秘密情報,難道昨天他們對自己採用了這種手段,他是不是已經把明峰來滬的相關信息供認不諱了?一想到這兒,陸昱霖渾身直冒冷汗。

“你醒啦?“譚敬廷睜開眼睛,看見陸昱霖已經睜開眼睛望著他,連忙伸了個懶腰:”看來這嗎啡的作用還不錯,你後半夜基本沒怎麼叫喚。“

原來這針眼是嗎啡的針眼,陸昱霖懸著的心放下了,怪不得自己感覺傷口不那麼痛了,而且還有一種輕鬆感,原來是嗎啡的作用,這一定是譚大哥讓人給他打的止痛針。一想到這兒,他對譚敬廷充滿了感激。

“譚大哥,謝謝你,昨晚我把你折騰得夠嗆吧。“陸昱霖知道如果不是譚敬廷到刑訊室裡把他救出來,他還會不停地被朱弘達一夥折磨著。

“小霖子,你可千萬不要這麼說,你我是兄弟,哥哥照顧弟弟是理所應當的。況且,你受這些苦也是由我造成的,要是我不抓你,你就不會來這個鬼地方,不會被他們折磨得死去活來,是哥哥對不住你。“

這些話是譚敬廷的肺腑之言,他確實覺得自己愧對陸昱霖。

“譚大哥,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我們身處兩個陣營,而且是敵對的兩個陣營,你這麼做,我不怪你。“陸昱霖吸了口氣,淡淡地說。

“小霖子,你越是這麼說,我就越是覺得慚愧,想當年,我們一起進黃埔軍校,一起打鬼子,有好幾次你救我,我救你,生死與共,禍福同享,有什麼心事,有什麼苦惱,我們總是暢所欲言,無話不說。我真想回到那個時候去,不用像現在,有很多話,你不能告訴我,我不能告訴你。“

譚敬廷最痛苦的莫過於同自己的好兄弟不能敞開心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能心存戒備,相互猜忌,相互鉤心鬥角,彼此你死我活。

“這也許就是諜報人員的悲哀吧。譚大哥,既然我選擇了這條路,你就讓我走下去吧,別勸我回頭。“陸昱霖語氣輕柔,但神色堅定。

陸昱霖彷彿洞穿了譚敬廷的心思,他準確無誤地向譚敬廷傳遞了信息,表明了心跡:自己是不會歸降的,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

譚敬廷聽了陸昱霖的暗示之後,抹了把臉:“小霖子,餓了吧,你想吃什麼,我讓勤務兵去買。“

“我心裡想吃好多好吃的,可惜我的嘴,我的牙都不行,痛得要命,恐怕什麼也吃不了。“

譚敬廷望瞭望陸昱霖,是的,陸昱霖嘴上全是血痕和血泡,這是他受刑時強忍苦痛折磨而留下的印記。現在對他來說,吃,也是一種痛苦。

“飯總歸要吃的,不吃飯,沒有營養,怎麼能把傷養好呢?要不,給你來一碗皮蛋瘦肉粥?“

“好啊,你一說,我還真想吃一口這皮蛋瘦肉粥,好久沒吃過了。“陸昱霖沖譚敬廷笑了笑,他怕拂了譚敬廷的好意,裝作想吃的樣子。

“好,你等著。“

譚敬廷跑到門口,把勤務兵叫來,然後吩咐他去買兩碗皮蛋瘦肉粥。

沒多久,勤務兵把兩碗粥買來了,譚敬廷把陸昱霖從床上扶起,把粥碗端起來,舀了一勺子,放在嘴邊吹一吹,然後要喂給陸昱霖吃。

“譚大哥,還是我自己吃吧。“陸昱霖不好意思讓譚敬廷喂飯,伸出那隻裹著厚厚繃帶的左手。

“你的手傷得這麼嚴重,怎麼拿碗,還是我來喂你吧。“

陸昱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這才清楚自己現在連端碗吃飯的能力也沒有,便嘆了口氣,順從地點了點頭。

陸昱霖嘴裡滿是血泡和血痕,牙齒也被咬碎了,連喝水都痛,但看著譚敬廷這麼真心實意地對自己,不忍辜負了他的好意,於是便強忍著,一口一口地把粥強行嚥了下去,每吃一口,陸昱霖都會感到自己汗毛倒豎,疼痛難耐,所以,吃得很慢,往往吃一口,喘兩口氣。

譚敬廷不急不躁,雖然從來沒幹過這活,但他很仔細,很有耐心,一口一口地把粥喂到陸昱霖的嘴裡。

“譚大哥,你以後肯定是個好爸爸。你看你多有耐心啊。“陸昱霖覺得眼前的譚敬廷更像是一位充滿慈愛的長輩。

“我啊,就先在你身上實習起來,省得到時候喂我兒子時手忙腳亂的。“

陸昱霖呵呵一笑,譚敬廷也笑了起來。

“哎,小霖子,我聽說你有個兒子,可你那次跟我見面時,不是說只有一個女兒嗎?“譚敬廷想要瞭解鳴兒的事情。

陸昱霖覺得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了,也就沒必要隱瞞譚敬廷了,便實言相告:“我那時沒跟你說實話,鳴兒確實是我的兒子,是廣州大轟炸那年降生的,今年已經十歲了,我和淑嫻還有一個女兒叫喻兒,今年剛滿三週歲。這一兒一女是淑嫻給我留下的血脈,譚大哥,鳴兒也許是今後我們陸家唯一的男丁,如果可能的話,你能否幫我保住我們陸家的這棵獨苗?“

確實,鳴兒是陸昱霖的心病,他先前一直讓鳴兒稱自己表舅,稱淑嫻表舅媽,也是為了保護孩子。但阿成已經把他和鳴兒的父子關係招供了出來,那麼敵人很有可能拿鳴兒做文章,他早已視死如歸,但鳴兒還這麼小,如果鳴兒有什麼不測的話,他如何有臉面去地下見自己的父母,陸家的列祖列宗。他現在已無力保護鳴兒了,只能求助於譚敬廷。

望著昱霖殷殷期待的眼神,譚敬廷一口答應,擲地有聲地向陸昱霖承諾:“小霖子,你放心,我譚某人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拼了命保住你的兒子。“

“譚大哥,你對我們陸家的恩情,我們陸家人會記一輩子的。“陸昱霖感激地望著譚敬廷。

“小霖子,你千萬不要這麼說,你這麼說就是在打你大哥的臉。“譚敬廷面露愧色。

“譚大哥,我怕朱弘達知道鳴兒是我兒子的事之後,一定不會放過鳴兒。“陸昱霖把自己的擔心告訴譚敬廷。

“我明白,我這就去安排。“譚敬廷經陸昱霖這麼一提醒,馬上意識到,鳴兒可能會有危險,他知道朱弘達這個人心狠手辣,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任何手段,甚至是下三濫的手段。

譚敬廷把阿龍叫來:“阿龍,你認不認識阿成的家?“

阿龍點了點頭。

“你悄悄地把陸昱霖的兒子鳴兒接到我家去,讓我太太照看。“譚敬廷立馬吩咐阿龍。

“這……,處長,這合適嗎?”阿龍有點猶豫不決。

“你別管那麼多,照我的意思做就是,事後我不會虧待你的。”譚敬廷拍了拍阿龍的肩膀:“大人的事情不關孩子,孩子是無辜的,阿龍,你也是當父親的人,我想你也一定能體會一個當父親的心情。”

“好的,我馬上去。“

父子連心,這一點阿龍深有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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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動之以情

玉蓉從餘香茶行出來後,就直奔八里橋。

葉太太老遠看見玉蓉來了,心急火燎地跑了過來:“啊呀,玉蓉,儂總算是回來了,出大事體來,那兒子被人抱走了。我追也追不上。”

“你說什麼?鳴兒,鳴兒被人抱走了?”玉蓉一聽傻眼了,愣在那兒一動不動。

“是呃呀,毛毛看見呃,伊講,一個男人跑過來,跟鳴兒講,帶伊尋爸爸去,鳴兒還沒出聲,誒個男人就又拉又拖,隨後一把把鳴兒抱起來,扛了身上就跑忒了,毛毛來叫我,我急得來,一路追過去,伊把那兒子丟進一部黑顏色呃小汽車裡了,小汽車馬上把門關忒後就開走了。我追出去一百多米,實在是追不上,我兩隻腳哪能拚得過四隻輪子啦。”葉太太把事情經過告訴了玉蓉,邊說邊急得直跺腳。

玉蓉一聽,癱軟下來。

“玉蓉,玉蓉,儂醒醒呀,醒醒呀。”葉太太連忙呼叫玉蓉。

詠兒和喻兒也在一旁搖晃玉蓉的手臂。

葉太太的呼叫聲把周邊鄰居都叫了過來,大家圍著玉蓉和葉太太問長問短。葉太太把事情經過又跟大夥說了一遍。

肖老闆一把把玉蓉抱進了藥鋪,往玉蓉臉上噴了一口水,玉蓉睜開眼睛,一口鮮血噴湧出來。

“啊呀,吐血了,吐血了,格哪能辦啦?”葉太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伊是急火攻心,儂幫伊擼一擼胸口,讓伊緩一緩。”肖老闆吩咐葉太太。葉太太連忙扶起玉蓉,又是擼胸口,又是拍後背,玉蓉總算是緩過氣來了。

玉蓉雙手抱膝,傷心地抽泣起來。

“玉蓉啊,儂勿要哭,依我看,迭個人不是一般呃枴子,伊有小汽車,說不定是有身份呃人,會不會是綁票啊?”葉太太一邊安慰玉蓉,一邊幫她分析。

“阿拉小老百姓,又沒啥呃鈔票,伊綁阿拉呃小人有啥用啦,要綁麼也要綁有鈔票呃大老闆呀。”肖老闆對葉太太的分析不以為然。

玉蓉心裡已經漸漸明白了,一定是保密局的人綁架了鳴兒,他們一定想要用鳴兒來脅迫昱霖,逼他就範,看來敵人已經知曉鳴兒就是昱霖的親生兒子這件事了。

阿龍接到譚敬廷佈置的任務之後,連忙趕去八里橋,卻發現那條街上的方圓藥鋪前圍著許多人,走過去一看,見一個面容姣好的少婦癱倒在地,正在哭天抹淚。

“這是怎麼啦?“阿龍詢問身旁的一位老伯。

“真是作孽啊,迭個女人呃阿哥失蹤了好幾天了,現在伊呃兒子又勿見忒了。唉,真呃是蠻慘過呃。“老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忽然聽得那少婦呼天搶地:“鳴兒啊,你去哪裡了啦?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可怎麼活呀?“

阿龍一聽,一驚:“她的兒子叫鳴兒?“

“是呃呀,老乖呃一個小囡,又漂亮又聰明,阿拉格條街上全曉得呃。唉,哪能出格種事體呃啦?流年不利,看來要到廟裡去燒燒香來。“老伯連連嘆氣,為玉蓉一家人多舛的命運而嘆息。

這時,葉太太深感內疚地對玉蓉說:“玉蓉啊,儂把三個小囡交給我,我沒幫儂看牢,真呃是對不住儂。我就做了一筆生意,就格點工夫,眼睛一眨,鳴兒就勿見忒了。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做格筆生意就不會出格種事體了。“

“姆媽,我看見小汽車後頭有塊牌子,後頭有兩隻圓圈圈。”毛毛跟葉太太比劃著。

阿龍一聽便明白了,車牌後面有兩個零的是阿強的車,一定是阿強捷足先登,綁架了鳴兒,看來鳴兒已經落入朱弘達之手了。

阿龍想了想,要不要把鳴兒被綁架的事情告訴譚敬廷呢?他覺得如果告訴了譚敬廷,那麼譚敬廷就有可能跟朱弘達翻臉,到時候倒霉的可能是自己。

於是,阿龍回去後,把譚敬廷拉到一邊,悄悄地說:“處長,我剛去過八里橋了,鳴兒走失了好幾天了,我一時也找不到。“

阿龍並沒有說鳴兒是被綁架的,因為根據他的推斷,綁架鳴兒的人十有八九是阿強,但他怕告訴譚敬廷之後,譚敬廷會對阿強下手,畢竟他跟著阿強鞍前馬後好些年了,平時兩人關係還不錯。

譚敬廷一聽大驚失色,他不敢把這個情況告訴陸昱霖:“阿龍,把兄弟們撒出去,讓他們幫著一起找。一定要找到這個孩子。“

阿龍點了點頭,便出去了。

譚敬廷走進內室,望著陸昱霖笑了笑:“小霖子,這粥你也喝了,傷也好點了,下面我們該聊聊正事了吧。”

“譚大哥想跟我聊什麼正事?“陸昱霖也衝著譚敬廷笑了笑。

陸昱霖心裡清楚,譚敬廷所說的正事還是讓他供出組織機密,供出徐明峰來滬的具體事項,他知道譚敬廷會以兄弟情來感化他,這正是他的一處軟肋,但他此時此刻只能狠下心來,雖然面對譚敬廷,陸昱霖不會疾言厲色,但他必須不為所動。他只想對他的大哥表明心跡,讓他知難而退。

“當然是關於你們組織機密的事情。”譚敬廷開門見山,因為他知道他沒時間跟陸昱霖兜圈子了。

“譚大哥,既然你知道這是機密,那我怎麼能說呢?”陸昱霖直接封口,不讓譚敬廷對他抱有任何幻想。

“小霖子,這些日子你吃了這麼多苦頭,遭了這麼多罪,你應該知道朱弘達這夥人有多狠,手段有多毒辣,只要你一天不招供,他們就會一直折磨你,你現在受過的刑只不過是冰山一角,他們有的是法子讓你求生不能,求死無門,哥哥我不忍心你被他們活活地折磨死,所以你就聽哥哥一句勸,把你知道的事說出來吧。哥哥向你保證,只要你把徐明峰來上海跟你接頭的具體事項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答應你。”

譚敬廷的目光裡飽含著對陸昱霖的不忍和不捨。

陸昱霖低頭沉默不語,他知道譚敬廷所言非虛,只要他一天不開口,對他肉體和精神上的折磨就一天不會停止,那痛徹骨髓的苦楚令他不堪回想。可是,他如何能背叛自己的信仰,背棄自己的戰友,況且他是陸家的子孫,是世代出良相忠臣的陸氏一脈。忠誠,仁義這是從他落地開始就在他的身上留下的烙印,是流淌在他血液裡,骨髓中的遺傳細胞,身體可以破碎,但這遺傳細胞是不會消亡的。

“譚大哥,如果你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我繼續受折磨,那你就痛痛快快地給我一槍,我會感激你的。”陸昱霖抬起頭來,平靜而鎮定地對譚敬廷說。

譚敬廷沒想到陸昱霖會對他提出這樣的要求,心裡猛地一顫:“不,我不要你死,你是我的兄弟,是我譚敬廷這輩子最好的兄弟,我倆這輩子還沒做夠兄弟呢。小霖子,你就痛痛快快地說出那幾個字來,這難道比你受刑,比你挨槍子更難做到嗎?”

譚敬廷幾乎是在哭求陸昱霖。

譚敬廷的話開始戳痛陸昱霖心中最柔軟的一處,他何嘗不是把譚敬廷當作這輩子最好的兄弟,最親近的大哥,可是,道不同,情何以續?

“譚大哥,你我這輩子的兄弟情份快到頭了,下輩子再做兄弟吧。”陸昱霖緊緊咬住嘴唇,忍住淚,把頭別過去。

“小霖子,你再不招認,朱弘達就要提請對你的槍決,到時我真的是愛莫能助了,趁現在還有點時間,你就自救一下吧!”譚敬廷突然雙膝一跪,淚流滿面。

譚敬廷的下跪,讓陸昱霖的心猛然一顫,他知道譚敬廷是個孤傲的人,從未見過譚敬廷向誰求饒,向誰屈膝,如今譚敬廷竟然跪在自己面前,央求他自救。陸昱霖被譚敬廷的兄弟情義深深打動。但在他心目中,除了情義,還有道義,還有信義,還有仁義,還有正義,他不能為了情義而把其他的拋之腦後,他只能選擇辜負譚敬廷了。

陸昱霖突然把身邊的那隻盛粥的碗用力敲碎,然後撿起碎瓷片置於頸動脈上,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譚大哥,你別逼我。”

譚敬廷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放下,小霖子。好,我不逼你,我不逼你。”

譚敬廷從地上站起來:“把瓷片給我,給我。”

譚敬廷靠近陸昱霖的身邊,一把奪過陸昱霖手上的碎瓷片,碎瓷片把譚敬廷的拇指割開,鮮血流了下來。

“精彩,非常精彩。”身後響起了鼓掌聲,不知什麼時候朱弘達出現在內室的門口:“譚處長,你在我心目中可一向是錚錚鐵骨的硬漢,從不卑躬屈膝,沒想到你居然給一個階下囚下跪,這可真是讓我開了眼了。”

譚敬廷不理朱弘達的冷嘲熱諷,抹了抹眼裡的淚水:“朱站長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是來看看你的懷柔政策功效如何?你可有所突破?你昨天不是跟我說,你很瞭解你的這位同窗好友,說他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主,但是現在呢?你就是跪在他面前,他照樣狠心不搭理你,還用死來威脅你。你覺得你的這個懷柔政策還進行得下去嗎?”

“兩天時間還沒到,請站長再給卑職一點時間吧。”譚敬廷擔心朱弘達又把陸昱霖拉去刑訊室。

“我就算是給你二十天,兩百天也沒用,這個人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我看我還是去寫申請報告吧。”朱弘達斜睨了一眼譚敬廷,冷笑了一聲。

“站長,請你再容卑職勸勸他。”譚敬廷一把拉住朱弘達的手臂,央求他。

為了陸昱霖,譚敬廷可以拋卻尊嚴,可以捨棄面子,但唯獨放不下這份兄弟情義。

“多此一舉。”朱弘達一甩手:“來人,把陸昱霖押回地牢去。”

兩個衛兵進來了,把陸昱霖從床上拉起,架著他,拖回地牢。

譚敬廷愣愣地杵在那裡,一動不動,腦子裡一片空白,他絕望地閉起了雙眼。

陸昱霖又被押回了地牢,他被扔在了木板床上,被這些個衛兵這麼強行拖拽,拉扯,推搡,陸昱霖渾身痛得冷汗直冒,他坐在床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但是現在他沒有時間去療傷,從譚敬廷和朱弘達的話裡,他明白自己時日無多了,現在該好好想想如何把淑妍藏匿起來的情報送出去了,再晚,就沒時間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22:03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擇手段

朱弘達的那隻左耳被陸昱霖咬傷之後,便常常出入鄭醫生的醫務室。

鄭醫生把裹在朱弘達耳朵外面的紗布拆開,仔細地給朱弘達做了一次檢查,看見撕裂的傷口有些化膿了,便用碘酒進行消毒。碘酒碰著傷口時的漬痛讓朱弘達齜牙咧嘴。

“鄭醫生,你輕點。”朱弘達皺著眉頭沖鄭醫生叫嚷。

鄭醫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哦,站長,你忍一忍,這碘酒碰到傷口確實是很痛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快一點。”朱弘達催促著:“鄭醫生,你這兒有什麼鎮痛劑嗎?我這耳朵到了晚上疼得更厲害了。”

“我這裡只有嗎啡針劑。”

“那就給我打一針嗎啡吧,你不知道,這耳朵疼起來真的是連嘴都張不了,一直痛到腦袋上。這該死的陸昱霖,臨死還咬我一口。”

朱弘達一想起那天當他親口告訴陸昱霖,淑嫻被他一槍斃命的真相之後,陸昱霖像困獸一般衝他咆哮,那雙眼睛猶如烈焰一般噴射著怒火,最後拼盡全力撕咬他的耳朵,他至今一想起陸昱霖當時的神情,還會渾身一激靈。

“好的。我這就給你注射嗎啡。”

鄭醫生給朱弘達包紮好之後,便又給他注射了一支嗎啡。

“站長,麻煩你在用藥記錄冊上籤個字。”

鄭醫生把用藥記錄冊遞給朱弘達,朱弘達翻開,在嗎啡一欄裡簽上自己的名字,忽然他發現記錄冊上有不少譚敬廷的簽名,而且幾乎是天天在注射嗎啡。

“鄭醫生,譚處長最近怎麼啦?怎麼天天在打嗎啡?”朱弘達一邊翻看記錄,一邊問鄭醫生。

“譚處長說,他身上的舊傷最近復發了,疼得厲害,所以這些天,基本上天天需要注射嗎啡。”鄭醫生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是嗎?我怎麼沒覺得他身體有什麼異樣?”朱弘達有些狐疑,他知道譚敬廷身上有幾處舊的槍傷,但並未發現譚敬廷因為這些舊傷而行動遲緩,或是面帶痛苦。

鄭醫生怕被朱弘達知道自己給陸昱霖注射嗎啡的事情,便連忙替譚敬廷解釋:“站長,譚處長身上的傷我看過,有的確實挺嚴重的,尤其是胸口的槍傷,一遇到陰雨天,傷口就會疼得厲害,譚處長也算得上是條硬漢,他都熬不住,問我要嗎啡,可見這舊傷發作起來確實夠他受的。”

“好的,我知道了。”朱弘達把記錄冊交還給鄭醫生。

朱弘達有些懷疑,這些嗎啡是否真的用在譚敬廷自己身上了,會不會是用在那個陸昱霖的身上了,如果那樣的話,他譚敬廷可就有通共的嫌疑。

玉蓉又來到了海格路28號譚敬廷的寓所,她按了按門鈴,張嫂出來開門。

“儂是哪位啊?”張嫂並不認識玉蓉。

“我叫玉蓉,我昨天剛來過。”

“哦,請進。是不是有啥么子落了此地了?”張嫂以為玉蓉有東西落在這裡了。

“不是,我有事找譚處長。”

“哦,先生不在屋裡廂。伊格幾天一直住在辦公室裡。你有啥重要呃事體伐?”

桂花聽見外面的聲音,連忙走了出來,看見玉蓉站在外面,連忙招呼。

“哎,這不是玉蓉嗎?”桂花挺著個肚子走了出來。

“桂花嫂子,我的兒子鳴兒被人綁架了,我想請譚處長幫幫忙。”玉蓉說著,淚水連連。

“啊,有這事?”桂花一聽也跟著著急:“玉蓉,你先別著急,你先坐會兒,你等著,我去給敬廷打個電話,讓他回家一次。”

說完,桂花急忙走進客廳,拿起電話,撥通了譚敬廷辦公室的電話。

“敬廷,出大事了,你快回家一趟吧。”桂花怕鳴兒被綁架的事情被別人聽到,所以也不敢在電話裡提及,只是一個勁地催譚敬廷快點回家。

譚敬廷接到桂花的電話,不知道家裡出了什麼大事,以為是桂花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出事了,緊張得連忙放下電話,跑了出去。

譚敬廷心急慌忙地回了家,看見桂花安然無恙,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桂花,到底什麼事,這麼心急火燎地把我叫回家,我還以為是你出什麼大事了呢?”

“不是我,是她。”桂花指了指坐在一旁的玉蓉。

譚敬廷望瞭望玉蓉,這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他在腦海裡搜索著這張面容,忽然想起來了,那是十多年前,在黃埔軍校的操場上,那個偷偷帶罐頭給陸昱霖的陸府的丫鬟——玉蓉。

“你是陸府的丫鬟,叫玉蓉吧?”譚敬廷記憶力不錯,立刻認出了十多年前在黃埔軍校的操場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孩。

“對,我就是那個曾經去黃埔軍校,給我家少爺送罐頭的玉蓉。”玉蓉點了點頭。

“玉蓉,怎麼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啦?”譚敬廷見玉蓉一臉愁容,焦急萬分的樣子就知道有急事。

“譚處長,請你救救我家的鳴兒吧。”玉蓉朝譚敬廷雙膝一跪。

“鳴兒到底怎麼啦?”譚敬廷也著急起來。

“鳴兒被綁架了,昨天上午九點多鐘的時候,我來你這裡打聽我家少爺的事情,把三個孩子交給鄰居葉太太看管,結果回去時聽葉太太說,鳴兒被人抱走了,塞進了一輛小汽車裡。”

“那你知道是誰綁了鳴兒了嗎?”譚敬廷追問了一句。

“現在除了你的人,還會有誰想要綁架鳴兒?”玉蓉語氣肯定,用哀怨的眼神望著譚敬廷。

“玉蓉,你恐怕是誤會我了,這件事真的不是我派人幹的。”譚敬廷從玉蓉的目光裡讀懂了,玉蓉懷疑是他下令綁架了鳴兒,所以趕緊澄清。

“有人看見那輛汽車的牌照後面有兩個零。”玉蓉提供了線索,似乎證據在握。

譚敬廷一聽說車牌後面有兩個零的,便知道那是阿強的汽車,那麼綁架鳴兒的人肯定是阿強無疑,他清楚地記得當初阿強向他提議可以通過綁架鳴兒來要挾陸昱霖,被他一口否決了,沒想到這個阿強竟然私下裡瞞著他悄悄地干了這件下三濫的事情。

譚敬廷轉念一想,阿強之所以這麼做,如果不是立功心切,那就是朱弘達授意他這麼幹的,朱弘達才是這件綁架案的主謀。看來離跟朱弘達翻臉的日子不遠了。

“玉蓉,這件事你就交給我吧,我一定會把鳴兒救出來的,你回家等消息去吧。”譚敬廷已經暗下決心,一定要把鳴兒救出魔窟。

“譚處長,請你念在和昱霖少爺一場兄弟的份上,無論如何一定要把陸家的這條命根子救出來。”玉蓉向譚敬廷磕頭致謝。

譚敬廷連忙把玉蓉扶起:“相信我,我譚敬廷不是薄情寡義的人,我一定會竭盡所能把小霖子的兒子救出來的。”

自打阿成供出鳴兒就是陸昱霖的親生兒子之後,朱弘達就有想利用鳴兒逼陸昱霖就範的念頭,只不過,他還心存僥倖,希望陸昱霖在重刑之下能招供徐明峰的情況,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對陸昱霖失去了耐心和希望,於是,想到了這最後的一招,他知道陸昱霖不怕死,但兒子的生死他總不會也不顧及吧。

朱弘達知道這是下三濫的手段,萬一被發現,會一石激起千層浪,激發民怨沸騰,讓政府受到攻擊,這也是他遲遲下不了這個決心的原因之一。但目前看來,除了這一招之外,別無他法。

朱弘達把阿強叫來,與他商量怎樣把鳴兒綁來上海站。這與阿強的想法不謀而合,因而阿強主動請纓去八里橋綁架鳴兒。

阿強把鳴兒綁來之後,怕鳴兒哭鬧讓全站的人知道,更怕讓譚敬廷知曉此事,便先把鳴兒關在市區一間保密局的臨時安置房內並派黑皮在那兒看管。

鳴兒獨自一人被關在小屋子裡,嚇得大哭起來,阿強狠狠地把鳴兒毒打了一頓,還不給他飯吃,鳴兒又冷又餓又害怕又傷心,當晚就發高燒了,昏昏沉沉地在說胡話,阿強見狀,一時不知該怎麼辦,連忙通知朱弘達。

“站長,陸昱霖的兒子在發高燒,一直昏昏沉沉地在說胡話。”

“怎麼會這樣?要是這孩子死了,就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這樣,我讓鄭醫生過來看一下。”鳴兒是朱弘達手上的一張王牌,他可不能讓這張王牌變成一張廢牌。

朱弘達擔心若是陸昱霖得知兒子奄奄一息了,那就會心如死灰,更加堅定他求死的決心,那就更撬不開他的嘴了。他得讓鳴兒活蹦亂跳,讓陸昱霖為了這顆獨苗而不得不屈服。

朱弘達命令鄭醫生趕緊去給鳴兒治病。

鄭醫生來到了臨時安置房,發現鳴兒高燒不退,便先給鳴兒注射了退燒針。

“我想瞭解一下,這個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發高燒的?”鄭醫生望著阿強。

“你就給他打一針退燒針不就完了嗎?問這麼多干嘛?”阿強滿不在乎地說道。

“退燒針只能暫時緩解一下,不瞭解病因,我沒法對症下藥。過會兒熱度還會上升的。”鄭醫生不去理會阿強的蠻橫無理,耐著性子給他解釋。

阿強想了想,只能據實相告:“可能是餓的吧,也可能是受了驚嚇,昨天帶到這兒的時候,哭得死去活來,嗓子也喊啞了。”

鄭醫生大致明白了,這個孩子無疑是給保密局的人綁架來的,這麼小的孩子,經歷這種事情,不被嚇壞才怪呢,而且這個孩子不僅驚嚇過度,而且飢寒交迫,身上還有一些瘀傷,一看就知道被暴打了一頓,加上這孩子的體質本來就比較弱,如此折騰,更是雪上加霜。鄭醫生不禁對這個孩子充滿了同情。

“那我先給他吊點葡萄糖吧,看看是不是能夠有所好轉。“

“鄭醫生,你一定要把這個小崽子給治好了,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那我們可真的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是嗎?這孩子對你們這麼重要?”鄭醫生一邊掛著吊瓶,一邊隨口一問。

“要不是想逼陸昱霖就範,這小兔崽子是生是死關我屁事。”阿強冷冷地說。

鄭醫生現在清楚了,阿強一夥想要拿陸昱霖的兒子來逼迫要挾陸昱霖,鄭醫生不禁對阿強等人的卑劣行徑而深感不恥。

“我盡力吧。“

“那鄭醫生,這個小兔崽子就交給你了,黑皮,你給我看好了,我去站長那裡匯報情況。“

阿強向黑皮交代了一下,便離開了臨時安置房,回保密局了。

阿強走進朱弘達的辦公室,把鳴兒的情況跟他說了一下。

“現在那個鳴兒怎麼樣了?“朱弘達急切地問道。

“估計一時半會還醒不過來,鄭醫生正在想辦法。“

“看來是等不及了。“朱弘達嘆了口氣。

“嗯?站長,什麼意思?“阿強一臉疑惑。

“你看,這是上峰剛剛下達的槍決陸昱霖的命令。“朱弘達把那份對陸昱霖執行槍決申請報告的復議文件遞給阿強。

阿強接過來一看,上面寫了兩個字:同意。

“看來不能指望從陸昱霖嘴裡知道徐明峰前來接頭的情況了,我們只能靠自己去攔截徐明峰。阿強,傳達下去,加派人手,加強各大車站,碼頭的檢查,務必在這些口岸把徐明峰攔截下來。”

“是。”阿強剛要走,又回了過來:“那站長,那個鳴兒怎麼辦?”

“先別管了,就關在那兒吧,現在我們的頭等大事就是攔截徐明峰。”
Babcorn 發表於 2018-6-5 22:03
第一百八十九章 視死如歸

陸昱霖即將被執行槍決了,朱弘達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這些年來一直在跟這個共黨的諜報高手——“水母”不停地周璇著,針鋒相對,玩著貓捉老鼠的遊戲,現在這齣戲即將落幕了,他感到自己似乎失去了一個可以抗衡的對手,一時之間一種孤獨感湧上心頭。

雖然他最終抓住了陸昱霖,親眼目睹陸昱霖在刑訊室裡死去活來的慘狀,但他必須承認,自己並未贏得這場較量的勝利。他可以從肉體上消滅陸昱霖,但卻始終無法在精神上戰勝陸昱霖,無法讓他的對手臣服在自己的腳下。

朱弘達想要跟這個老對手再見上最後一面,想要在陸昱霖臨終之前彰顯他勝利者的姿態。

朱弘達來到了地牢,陸昱霖正靠在木板床上閉目養神。聽見外面有聲響,便睜開眼睛,見朱弘達親自光臨囚室,猜測定是朱弘達想要親口告訴他,自己的末日來臨了。

朱弘達站在牢門前,拉著鐵柵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陸昱霖,我特地過來看看你。”

“承蒙站長大人器重,特地到這個地方來看望我,陸某人不勝感激。”陸昱霖抬起眼皮,冷冷地說道。

“我怕我再不來的話,就沒有機會了,從我們認識的第一天開始算起,也有十多年了吧,尤其是最近五六年裡,我們不僅是鄰居,而且還是關係不錯的朋友。”

“朋友?“陸昱霖冷笑了一聲:”別忘了,我們還是情敵,政敵,現在更是仇敵。”

“你總結得不錯,確實如此。對,如今我跟你之間是不共戴天的死敵了。但現在是你即將赴死,我依然可以活下去。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明天就是你的末日了。我是特地來通知你一聲的。”

朱弘達在陸昱霖面前流露出勝利者的姿態,他期待著陸昱霖黯淡的眼神,沮喪的神情,絕望的淚水,或是怒不可遏,破口大罵的舉動。

“千年王八萬年龜,活得長又怎樣?”陸昱霖哈哈一笑,淡然地回敬朱弘達。

陸昱霖的神情與言辭讓朱弘達太失望了,他看到過太多的死囚在臨死前癱軟倒地,驚恐萬分,痛哭流涕,哀嚎求饒的情形,他不相信天底下竟然還有如此看淡生死之人。

“陸昱霖,你聽明白了沒有,你明天就要被執行槍決了!”朱弘達再次提醒昱霖。

“我耳朵不聾,知道了,謝謝你親自跑來通知我一聲,是不是我沒有表現出你所期待的恐懼感,讓你挺失望的,是吧,朱站長?”陸昱霖嘲謔著朱弘達。

“你一定是瘋了,一定是瘋了。”朱弘達有點氣瘋了。

“瘋的是你吧。”陸昱霖不屑地望著朱弘達。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人這一輩子只能活一次,你難道不明白嗎?”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對我而言,生時磊落,死又何懼?能同我的親人們泉下相聚,何悲之有?”陸昱霖悠悠地說道:“這些,你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的。”

陸昱霖的話像是當頭棒喝,讓朱弘達無言以對,他從陸昱霖的身上看到了什麼叫“視死如歸”。雖然他朱弘達在年輕時也曾有過一腔熱血,有過置生死於度外的豪情,與日寇生死一搏的氣概,但漸漸地,這些豪情和氣概都被消磨了,現在的他變得貪生怕死,唯利是圖,為了高官厚祿可以不擇手段,骯髒齷蹉。他早脫胎換骨,不再是當初大學時代的那個為了國家民族可以捨生忘死的熱血青年了。

朱弘達站在牢門外,一聲嘆息,看是為陸昱霖,其實更是為自己:“若是能回到學生時代該有多好啊!可惜,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朱弘達感覺自己被徹底擊垮了,他拖著沉重的步履,離開了地牢。

朱弘達向譚敬廷下達了秘密槍決陸昱霖的命令,接到命令之後,譚敬廷眼睛濕潤了,他最疼惜的小霖子就要離他而去。

譚敬廷走進地牢:“小霖子,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是你三十五歲的生日。我給你備了些酒菜,為你慶賀生日。”譚敬廷一揮手,手下把預備好的酒菜端了進來,擺放在木桌上。

“沒想到譚大哥還記得我的生日,我自己都快忘了。譚大哥,今天該不會是我的祭日吧。這頓酒該不會是送行酒吧?”陸昱霖拿起酒杯,淡淡地一笑。

“小霖子,瞧你說的,我是特意來跟你喝一杯慶生酒的。”譚敬廷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好啊,譚大哥,我們好久沒在一起喝酒了,今天我們喝個痛快。”陸昱霖說完,一仰頭把酒杯裡的酒乾了。

“好,干。”譚敬廷也把杯中酒乾了。

隨後,譚敬廷給兩人的酒杯裡又斟滿了酒。

“哎,我們忘了說祝酒詞了,我們為什麼乾杯?就為了我的生日?”昱霖沖譚敬廷一笑。

“還為,還為我們十多年後的重逢。”譚敬廷抖抖索索地舉起酒杯。

“嗯,對,重逢,在獄中重逢。干。”陸昱霖碰了碰譚敬廷的酒杯,自己一個人先干了。

譚敬廷苦澀地笑了笑,也喝光了杯中酒。

“譚大哥,再幫我斟滿酒。”

譚敬廷給陸昱霖和自己的酒杯裡再次斟滿了酒。

“譚大哥,這一杯酒我敬你吧,為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溝溝坎坎乾一杯。”

“干。”譚敬廷淚花閃爍,一飲而盡。

幾杯酒下肚之後,陸昱霖對譚敬廷笑了笑:“譚大哥,這幾天那個鄭醫生天天過來給我注射嗎啡,我知道,這一定是你的意思。”

“我看你天天疼得不行,就讓那個鄭醫生給你打幾針嗎啡,小霖子,這幾天你好些了吧?”

“嗯,好多了,傷口沒那麼痛了,謝謝你對我的關照,來,譚大哥,我敬你一杯。”陸昱霖再次把杯中酒乾了,然後把酒杯放下,呼了一口氣:“其實,譚大哥,你不必瞞我,我知道我的大限已經到了。”

譚敬廷一愣,他沒想到陸昱霖已經知曉自己即將赴死,隨即雙唇顫抖,淚水湧了出來。

“朱弘達昨天晚上特地來地牢向我轉達的。”陸昱霖淡淡一笑,他見譚敬廷已經屏不住了,眼淚已經溢滿眼眶,連忙拍了拍譚敬廷的手:“譚大哥,這沒什麼,這是遲早的事,幹我們這行的,生死不能看得太重。只是我有些遺願還未交代,我想譚兄能否給我行個方便?”

“小霖子,你說吧,無論你提出什麼條件,哥哥我都答應你。”譚敬廷知道陸昱霖要交代後事了,他已暗下決心,無論怎樣,都要極力幫助小霖子完成遺願。

“我先說聲謝謝,我有個未過門的媳婦,叫玉蓉,我有些事要交代她幾句。”

“玉蓉,就是你們家那個丫鬟玉蓉?”譚敬廷有些疑惑,玉蓉現在居然成了昱霖未過門的媳婦。

“是啊,就是她。”昱霖點了點頭。

“我記得以前上軍校時,你們家的丫鬟經常偷偷地給你送好吃的,每次都帶什麼牛肉罐頭,午餐肉罐頭,糖水橘子,每次見到那丫頭,我們全班就像過節一樣,天天盼著玉蓉姑娘來。”

“是啊,為了這事,我沒少挨教官罰。”昱霖回憶起往事,臉上露出了微笑。

“怎麼,玉蓉現在是你未過門的媳婦?”

“我在上黃埔軍校之前,就跟淑嫻有過盟約,我退伍之後回廣州,便與淑嫻結了婚,淑嫻給我生了一兒一女,可惜她已經犧牲了。淑嫻的姐姐淑妍是我名義上的妻子,其實她是徐明峰的媳婦。這些年我在外闖蕩,鳴兒和喻兒全靠玉蓉照應著。我的兩個孩子對玉蓉比對我還親。我和玉蓉從小一塊兒長大,彼此性情相投,我也明白玉蓉的心事,可你也知道,像我們這種天天提著腦袋過日子的人,總不能耽誤人家,所以就一直拖著,原本答應她等仗打完了,能過太平日子了,就娶她,可現在,我馬上就要成為槍下亡魂了,所以,想親口告訴她,別為我守寡了,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唉,小霖子啊,你真是誤人誤己啊。你告訴我,玉蓉她現在住哪裡,我這就派人請她過來。”

“就住在八里橋66號。”

“八里橋66號?”

譚敬廷知道這個地址,那不就是阿成的住處嗎?怎麼玉蓉也住那裡?但他現在不願去想那些事情了,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完成小霖子的心願。

“好,我這就去安排。”

“譚兄,來,幫我把桌子上的酒菜撤了,我馬上就要上路了,我得寫一首訣別詩留給我的孩子們。”陸昱霖顯得特別的平靜,也許這一天對他來說是種解脫。

譚敬廷見陸昱霖如此氣定神閒,既替他感到惋惜,又被他的大無畏的精神而感動,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好,兄弟,我來替你磨墨。”

譚敬廷吩咐手下把酒菜撤走,然後端上筆墨紙硯,陸昱霖在白紙上的右邊寫下了“訣別詩”三個大字,然後思忖了片刻,用毛筆蘸上濃墨,只見他筆走龍蛇,一氣呵成,寫畢,把筆往身後一扔,豪氣衝天。

“真是一筆好字啊!”譚敬廷望著陸昱霖的墨跡,感嘆了一聲。

“譚兄,替我轉告阿強,就說我陸昱霖感謝他給我留下了一隻好手,讓我還能舞文弄墨。”陸昱霖不無譏諷地說道。

一提到阿強,譚敬廷恨得咬牙切齒:“小霖子,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收拾這個阿強,為你報仇。”

陸昱霖淡然一笑。

譚敬廷拿起墨跡未乾的宣紙,這是一首七律詩,紙上狂草起舞,氣勢不凡,譚敬廷充滿敬意地從右至左輕聲朗讀了起來:

昨日夢迴西關潭,今朝便聞遽羽化,

何須悲慼哭斷腸,浮生半世彈指間。

朗朗乾坤生內亂,扶危濟困皆有責,

聚散依依惜情緣,他日凱旋必報冤。

“哎,你終於想通了,浮生半世彈指間,是啊,人生苦短,老弟,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譚敬廷希望在這最後關頭陸昱霖還能幡然悔悟,畢竟他的這位好兄弟才三十五歲,正值人生最美好的時光,豈能因一時迷茫而誤了卿卿性命。

“譚兄,不必了,你看我現在,就是一廢人,就算是出去了,也回不到從前了。”陸昱霖望著自己的斷腿廢手,嘆了口氣。

“這能治,就算國內不能治,我出錢送你去國外治,保你還像以前一樣活蹦亂跳的。”譚敬廷希望自己的話能激發起陸昱霖求生的願望。

“譚大哥,謝謝你的一片好意,可我不想做違心之事。我現在是一心求死,你就成全我吧。你只要幫我把身後事料理了,我就感激不盡了。”陸昱霖心靜如止水。

“唉,你這個人呢,可惜了,太可惜了。”譚敬廷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眼裡淚光閃爍:“小霖子,你還有什麼未了之事?”

“哦,還有這個,我前兩天剛默記完的曲譜。這是我根據小時候我父親教我的《家訓歌》默記下來的,鳴兒和喻兒是我們陸家的子嗣,我得讓他們繼承我們陸家的家訓。”說完,陸昱霖把床墊下的曲譜交給譚敬廷。

譚敬廷看著滿紙的蝌蚪文,一臉茫然:“《家訓歌》?”

“對,我唱給你聽:黎明起,聞雞舞。尊長輩,敬兄弟。講仁愛,重道德。明是非,守誠信。知廉恥,懂禮儀。做學問,須勤勉。愛衛生,勤勞動。輕資財,重情義。君為輕,民為重。社稷興,黎民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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