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覆漢 作者:榴彈怕水 (連載中)

 
timlight 2018-6-15 14:2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1 6473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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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卷 第12章 南轅咄咄欲何求

  中平六年十二月,寒冬時節,並北滴水成冰。

  借著逼降匈奴叛軍的威勢,衛將軍公孫珣在雁門郡郡治陰館城進行了一係列賞罰、任免,然後便帶著休整後的部隊繼續啟程南下。

  並未有多餘損失,甚至反而多了一千多雁門子弟的兩萬餘戰兵、一萬餘輔兵,外加新獲得的上萬匹戰馬、上萬馱馬,兵分兩路,小心翼翼的從雁門關、樓煩關(也就是寧武關)一起南下,然後在雁門郡最南端的廣武、原平兩縣境內重新彙集。

  這裡雖然也屬於雁門郡所在,但卻已經是滹沱河上遊領域,從地理角度來說其實是大同盆地與太原盆地的中間地帶。

  實際上,之前這片區域的三縣數萬人口,本就是屬於太原郡的,被劃撥給了雁門郡不過數十年而已。

  「雁門郡得名於雁門古塞,而雁門古塞得名於雁門山……如此地勢確實雄偉險峻,怪不得連大雁南歸北飛都只能從此處走。」雖然已經過了險關來到了平地上,並且依城紮營,可原平縣城牆上的戲忠望向北面雁門山方向時卻依舊連連感慨。

  「志才是在可惜咱們經過彼處時沒看到大雁嗎?」時值隆冬,婁圭倒也懶得撚須了,只是束手微笑而已。「那種盛景可遇而不可求的……」

  「只怕並非如此。」同樣裹著皮裘的田豐在旁微微蹙眉道。「志才先生應該是在擔憂道路難行,更兼隆冬苦寒,後勤無以為繼吧?」

  「兩位軍師說的都對。」戲忠緊了緊身上的衣物,倒是學著公孫珣用了個別致的稱呼,不叫二人中郎將,卻稱為軍師。「既在在回味之前雁門塞的雄偉,也是在思索後勤之事……如此隆冬時節還要繼續推進的話,怕不是一般的辛苦,我昨日在沮公祧那裡看到文書,說是從陰館再出發,沿途因為結冰、落石、凍傷,已經減員過百了。咱們之前在馬邑打了那麼一場大仗,不過也就是這個戰死之數。」

  「說的不錯。」婁圭也不由正色起來。「之前在陰館時,雁門郡守韓卓與郡中大族商議,以雁門邊郡窮而善武,願意出兵三千相助,但君侯只精選了其中千餘人,仿照幽州諸郡編為騎兵……這固然是看在雁門亂了大半年,有吝惜民力的意思,但何嚐沒有擔憂後勤不支的緣故?所以,寧可少些戰兵,也要留給雁門郡中多些兵馬,以保證後勤安全。」

  「所以君侯才會駐紮在此嗎?」就在此時,一人忽然從城下出聲,然後邊說邊行,一句話說完赫然便已經出現在了城牆上,卻正是軍中重要幕屬沮宗沮公祧,而其人上的城來,又趕緊朝著三個位階在其之上的人拱手問好。「兩位軍師,戲司馬……敢問君侯停在此處,到底是為何?難道真要等正月開春再進軍嗎?」

  「這倒也未必。」田豐沒有在意對方主動示好之意,只是再度蹙眉道。「依我看,只要後勤能保障,將軍必然會進軍,此時停在這裡,倒有幾分等待什麼消息的意思……我猜測,或許是飛狐徑?之前在陰館的時候,將軍不是就傳令往常山,以常山大郡,派出一支千人兵馬來,進駐鹵城,看管戍夫山嗎?應該就是在等這個,然後便要繼續南下吧?」

  眾人先是一怔,卻很快就紛紛頷首。

  原來,滹沱河繞著太行山脈的五台山地區走了一圈,卻是一頭一尾占據了太行八陘中兩陘,一個是五台山南的井陘,正對常山郡;一個是五台山北的飛狐陘,正對代郡、常山郡的結合部。

  而此時幽州軍駐紮的光武、原平兩縣,再往東去,就正好是飛狐陘了。

  話說,當年公孫珣為雁門平城別部司馬,新婚燕爾之際,卻是曾往五台山,而經過飛狐陘的戍夫山,以至於心生感慨,半途折返……但那已經是十餘年前的事情了。

  而回到眼前,飛狐陘其實並不是一個簡單的險要通道,不能因為它兩頭的地盤都已經歸屬於公孫珣,就默認這條通路徹底安全了——畢竟,百萬太行山賊可不是吃素的!

  實際上,那些山賊都是活生生的人,都要吃飯,而且他們本就是因為活不下去才進山的,真要是餓極了,如何會因為從山中通道經過的軍糧姓公孫就不搶了呢?

  至於平難中郎將張燕,其人作為太行山北段共主,固然因為某些緣故對公孫珣有所避讓,但山賊的數量來到十萬、百萬級別,所謂量變引起質變……且不說他如何能約束每一處山匪,只說真要是山中遭遇到了饑荒,信不信他自己第一個帶兵下來攻擊故主?!這種事情,根本不是他本人能決定的好不好?

  那麼這種情況下,公孫珣稍作停留,派人設置屯點,試圖保證飛狐陘的通暢,從而大幅度減少後勤壓力,也就理所當然了。

  「百萬太行山匪是心腹之患!」城牆上,已經轉向望東的婁子伯稍微頓了一頓,卻是忽然斬釘截鐵般的下了一句定論。

  「正是如此!」田豐毫不猶豫的點頭稱是。「太行不平,則河北難為一體。」

  「此言懇切。」戲忠也是讚同。

  「早在昌平,呂長史,還有鎮軍中郎將(王修),以及杜伯侯、常伯槐兩位太守,都曾經說過此事。」沮宗也插了句嘴。「當時都說若能清理太行,不僅幽並冀一體,更重要的是,百萬無主人口到手,無論是軍屯還是民屯,又或是重新編戶齊民,那我們就錢糧兵力無憂了!不過,討董之後,我以為還是要先取冀州、青州殷阜之地,彼處一郡便有百萬人,若能吞並,則天下在望,太行這裡,若張燕知趣,還是可以緩一緩的。」

  婁圭、戲忠俱為多言。

  倒是田元皓,依舊沒有給自己好友弟弟面子,其人緩緩搖頭,直接反駁:「我恰恰以為討董之後,無論成功與否,若要折身,都應該先取太行……因為若是並州、太行、幽州都在握,那黃河以北的平原之地,便可以居高臨下,予取予求;反倒是不顧身後直取河北,怕是會有所疏漏。」

  沮宗今日之前對田豐還是蠻客氣的,但聽了這話,卻是非常不以為然:「一群盜匪,能成什麼氣候?匈奴人還有弓馬二字呢,這太行山匪,卻什麼都沒有!真要是著急,遣一員大將,引一萬偏師,自北向南,慢慢拔除便是。」

  田豐本想嘲諷回去,但想起之前處置匈奴人時遭遇的難堪,卻又熄了嘴上相爭之意。

  然而,田元皓不想說話,有人卻想說話。

  「現在議論這個有何用啊?此時天下有近四十路諸侯在討董,咱們也唯有討董二字罷了!」公孫珣邊說邊上的城來,卻也是一時失笑。「如何這麼多人都在此處吹風?難道是嫌天不夠冷嗎?還是速速下去,到房中烤火打牌,以作休息吧。不然明日上路,幾位軍師體弱……尤其是志才……說不定便要生病的。」

  「君侯。」戲忠趕緊拱手相詢。「可是常山郡卒已經從飛狐陘到了鹵城?」

  「早就到了。」公孫珣隨口答道。「咱們過雁門關時便已經到了,只是此事歸屬後勤,我接到後直接讓有喜轉給了叔治,你們才不清楚罷了。」

  城頭上的眾人一時面面相覷。

  「速速回房中取暖吧!」公孫珣再度催促了一句,便轉身而下。「公祧與我來,咱們去尋叔治,然後一起巡視城外營寨,看看士卒取暖充不充足……」

  沮宗自然無話可說。

  然而,心中疑惑的田豐卻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那敢問將軍,你此番停在此處,是在等何人?」

  「等一位滹沱河故人。」公孫珣一邊往下行去,一邊幽幽答道。「但三日未到,就怪不得我了……這天下,可不是人人都如趙平那般心裡有杆秤的……」

  說到最後,聲音已然是從城下傳來的了,而城頭上幾位『軍師』相顧思索,片刻後,到底是下城取暖去了。

  其實,正如公孫珣所言,中平六年的隆冬,雖然不敢說整個天下,但幾乎整個關東都在討董!

  就在公孫珣攻略下了雁門,準備冒著冬日嚴寒繼續南下,以求拿下並州腹心大郡太原之時,遠在訊息被隔斷的黃河之南,袁紹組織的關東聯軍也終於徹底從紙面上變成了真正的聯軍……其中,中原諸路諸侯,十餘萬大軍更是已經彙集到了位於陳留境內,或者說是陳留、東郡、河內、洛陽所屬河南尹四地交界處的酸棗縣,正準備誓師討董!

  這支規模空前龐大的聯軍,首倡者乃是曹操,真正以朝廷命官名義發出邀請的是現如今的東郡太守橋瑁,前期主要串聯者乃是陳留太守張邈、廣陵太守張超兄弟二人與濟北相鮑信,但實際上的主導者卻毫無疑問,乃是誅滅宦官,在士人中獲得巨大聲望的袁紹、袁術兄弟。

  而這其中,最孚人望的無疑是袁紹。

  畢竟,天下士人,尤其是中原士人,多與汝潁宛洛的黨人有所牽扯,而袁本初本就是黨人領袖,更是當日誅滅宦官的實際總指揮,他在酸棗的聲望、地位,毋庸置疑。

  然而,真正有意思的是,雖然袁紹的盟主之位宛如囊中之物一般,雖然酸棗聯軍十餘萬,而且接連不斷,還在不停彙聚中,雖然洛陽所屬的河南尹就在酸棗十幾里地外面,但居然無人組織宣誓歃血、推選盟主,然後即刻出兵。

  原因很簡單,袁本初與袁公路這兄弟倆,居然都沒來!

  你沒看錯!

  酸棗會盟,袁紹和袁術這兄弟倆,一個名望最高,一個實力最強,居然都沒來!

  那再進一步,為什麼不來?

  原因更簡單,袁紹盟主之位無可動搖,偏偏袁術不服他,所以袁公路也懶得去湊趣,只派了使者,表明了位於南陽的他本人,還有被他表為豫州刺史、破虜將軍的孫堅願意參加聯軍的意圖,然後就在魯陽不動了……按照他的話來說,就是洛陽南方事,我自為之!

  而袁紹聽說袁術本人不願意來,便也擺起了架子,不準備去只在一河之隔的酸棗露面,而他不願意來,同在河北的冀州牧韓馥與河內太守王匡、上黨太守張楊,就更懶得過去了。

  這下子,不要說曹操,就連陳留太守、本地地主張邈都要氣瘋了!

  十餘萬大軍彙集於此,人吃馬嚼的,又是隆冬時節,誰能熬得住?於是幾番討論之下,決定不等二袁了,就是酸棗這些個諸侯,直接歃血為盟,大不了遙尊『車騎將軍』袁紹為盟主就是。

  而且再說了,按照曹操製定的軍事計劃,本就是要三面出擊,讓袁紹領著河北幾位諸侯占據黃河一線的三個渡口;讓袁術和孫堅從南陽出擊,攻擊洛陽南部三關;最後,中原的諸侯在曹操本人的推動下直接往滎陽、成皋而去,叩問虎牢關!

  三面夾攻,哪怕是不能破關而入洛陽,但只要維持攻勢,斷絕交通,便足以壓迫洛陽,迫使洛陽人心晃動,不戰自潰。

  但是,即便是決定要拋下二袁先行會盟出兵,卻依然有個大問題……誰來代替袁紹主持會盟?

  照理說該是曹操,一眾刺史、太守也覺得一介逃犯曹孟德最適合幹這事,但曹操卻清楚,他是真不能幹這事!

  因為幹這事半點好處都沒有,反而會受到袁紹的敵視——作為發小,別人不知道,他曹孟德如何不知道那廝是個什麼心胸,真會為了這種破事遭嫉恨的!

  然而天下洶洶,不管如何,袁本初都是關東聯軍的首領,這個時候真沒必要因為這種事情惡了袁紹的。

  三牲早已經備好,祭壇早已經疊起,十餘萬大軍在營中無所事事,各路諸侯……最起碼是中原各路諸侯,俱在酸棗,整日高談闊論,卻無人敢上祭壇,往臉上抹一把血,號令全軍向西伐董!

  時間一日日過去,曹操漸漸動搖,而就在他猶豫到底要不要拚著袁紹的嫉恨登台之時,一人卻忽然來到其營中,請求拜謁。

  來人乃是廣陵名族,太守張超的下屬功曹,還不到三十歲的臧洪臧子原。

  「子原何來啊?可是張太守邀請我去喝酒嗎?」臧洪世出名門,曹孟德自然不會怠慢,對方還未入帳,他聽著腳步聲便直接在帳中眯起眼睛笑顏相問。

  「非是如此。」臧洪身著鐵甲、手扶寶刀,披著一件赤色大氅,儼然是一副軍裝打扮,而其隨樂進一起來到帳中,既不落座,也不問好,卻居然直接在帳門內停步,然後揚聲作答。「洪此來,乃是私人有一事相詢曹將軍。」

  「何事?」被袁紹表為奮武將軍的曹操倒也不發怒,而且還製止了身側曹洪的作色,他是真的好奇。

  「軍中為何不盡快立誓會盟,西向討董?」臧洪立在門內昂然質問。「不是說好了不等袁車騎與後將軍嗎?」

  曹操聞言當即輕笑,倒是直接離開軍帳主席,親自向前來到對方身前解釋:「子原誤會了,只是尚未定好軍略……」

  「將軍何必哄我?」臧洪厲聲作色道。「真以為我臧洪是傻子嗎?請將軍明示,是不是諸位使君、郡君、將軍,都擔心自己私自上台組織會盟,會招來袁車騎與後將軍的嫉恨?」

  曹操仰起頭,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威風凜凜,同時比自己足足高了半頭的年輕人,卻是心中一動,然後一聲輕歎:「正是如此!」

  「那我來組織會盟如何?」對方話音剛落,臧洪便揚聲而言。

  曹操沉默以對。

  「我地位微小,卻和軍中諸位將軍都是世交,所以上台後並不尷尬!」臧洪看都不看對方,便繼續言道。「但也因為地位微小,卻不至於讓諸位將軍相互生疑。再說,先父乃是袁氏故吏,河內與南陽兩位我少年便與他們相識,應該不至於為此事而怪罪於我。」

  曹操負手轉身,思索利弊,卻依舊沉默。

  「曹將軍!」臧洪見狀卻是忽然一聲厲喝,再度叫住了對方。「這種時候還要猶豫嗎?你以為我是年輕人想出風頭才這麼做的嗎?我自少年認得兩位袁將軍,難道不知道他們的脾氣嗎?可是董卓亂政,鴆殺太后,我們身為漢臣,難道不該奮勇向前嗎?」

  曹操回首盯住了此人。

  「曹將軍,你看看這個天下!」臧洪依舊慷慨激烈。「衛將軍首發檄文,卻西入並州,名為討董,實為吞並州郡!車騎將軍與後將軍一南一北,與洛陽近在咫尺,卻蹉跎了數月而能為,如今更是因為兄弟爭雄而坐失良機……大敵當前,這些大人物,個個都有私心!但他們有私心又如何?我們這些小人物,難道是因為他們才彙集在一起的嗎?這些大人物沒有表態,咱們就不去做事了嗎?我今日做的事情,正是在學當日矯書彙眾的曹將軍……唯此而已!」

  曹操剛要張口,那臧洪卻又忽然拔出了刀來,驚得旁邊其實已經聽傻了的樂進和曹洪一起去摸刀……不過很快,這二人便重新撒開手來,原來那臧洪拔出刀來,卻是跪在地上,捧刀奉上。

  「子原這是何意?」曹操驚嚇之餘也是無奈反問。

  「將軍若信我討董之志,便請許我,若不信,便請殺我!」臧洪雖然跪地,卻昂首相對。

  曹操怔了片刻,卻是忽然哈哈大笑,然後親自扶起此人:「子原如此慷慨激烈,我若不助你一臂之力,豈不是讓天下有識之士瞧不起我曹操?」

  臧洪倒是氣色不變,也是讓曹操愈發敬服。

  隨即,二人就在帳中,商議如何說服其餘諸侯,以及會盟本身之事。

  但說到一半,帳外卻忽然又有人來傳訊,夏侯惇聽完訊息,竟是不顧臧洪在此處,匆忙入內彙報:「孟德!魯陽來人!」

  曹操不以為意:「魯陽有袁公路、孫文台,來人不是常事嗎?」

  「不是使者,是有人領兵數千而來。」夏侯惇趕緊解釋。「其軍勢已到營外,方才派人通報,以聯軍身份請求紮營……速速去接應吧!」

  曹操身為酸棗聯軍的『不管部長』,如何能不管此事?便是臧洪也知趣暫停了議題,準備與曹操一起出迎,看看袁術派了誰,又到底為何派了數千人來?

  然而,曹孟德帶著臧洪、夏侯惇匆匆騎馬出迎,未出營寨,夏侯惇眼尖、臧洪個高,卻居然都看到了營外為首之人,然後齊齊『咦』了一聲!

  曹孟德莫名其妙,但等到他轉出營寨大門,卻是恍然大悟……原來,來人身長七尺,白面須少,大耳長臂,居然是個故人!

  「孟德兄!」劉備遙遙在馬上失笑拱手。

  「玄德弟!」曹操也是喜出望外。「你如何自魯陽來?」

  「南方諸位諸侯表我為騎都尉,出軍資讓我來討董。」劉備收起笑意,恢複了平日裡不動顏色的姿態,卻是不急不緩,就在馬上徐徐言道。「自東南往洛陽,自然是一開始往魯陽而去,但是到了魯陽,蹉跎許久,後將軍卻忽然說南陽事他自為之,且讓我來此……」

  「原來如此!」曹操愈發歡喜失笑。

  「元讓兄!」劉備繼續拱手。「多日不見!子原,徐州一別,不想你們居然趕得比我還要快一些。」

  夏侯惇和臧洪自然忙不迭回禮。

  「我現在就與你劃撥營寨,就在我營旁,咱們一起立寨,玄德且入帳烤烤火!」曹操來到跟前,自然是與劉備這個故人握手而言。

  劉備自然無不可,二人當即並馬握手入營。

  不過,走到轅門之下時,劉備忽然想起一事來:「孟德兄!」

  「何事?」

  「我自魯陽來,有些事情也是清楚的……酸棗此處遲遲不能起兵,聽說是因為袁車騎與後將軍都不到,無人敢主持會盟?」

  「不錯,是有此事。」曹操不由眯眼輕笑,卻回頭看了眼跟在身後的臧洪。

  「董卓亂政,至尊陷於洛陽,這正是英雄用武之時……如何能這般拖下去?」劉備依舊面色如常。「若諸位都害怕袁車騎與後將軍,那劉備卻不怕!願效孟德兄昔日矯書彙眾之事,為一次天下先!你看如何?」

  曹操手中一顫,卻是駐馬昂首,細細打量起了這位相別其實並不久的故人。

  而此時,身後臧洪卻是望著劉備難掩敬佩之意,然後張口而言:「今天下英雄,唯曹、劉而已!」

  ——————我是敢為天下先的分割線——————

  「中平末,董卓亂政,關東同時俱起兵,眾各數萬,聚於酸棗,時袁紹、袁術四世三公,多孚人望,韓馥、劉岱、孔伷擁州而坐,橋瑁、張邈、張超、鮑信皆一郡一國之主,獨曹操行奮武將軍、劉備行騎都尉,各兵數千,無地無眾,列坐於後,眾多鄙,唯超功曹廣陵臧洪,遍觀諸侯,而後歎:『此地諸侯雖眾,然天下英雄,唯曹劉耳!』」——《世說新語》.識鑒篇
timlight 發表於 2019-2-12 10:22
第12卷 第13章 從今吹笛大軍起

  劉備並未能成為執盟之人,因為曹操不可能讓一個非袁氏陣營的人來做這件事情,否則袁本初肯定饒不了他這個在酸棗的代言人……沒錯,此時的曹操什麼都沒有,只是袁紹的政治代言人而已。

  所以,到最後依然是袁氏故吏之子,張氏兄弟的門生,臧洪來歃血執盟。

  不過,與另一個時空中離開下邳去投奔公孫瓚不同,身為騎都尉,又有數千兵馬,還有多位南方諸侯支持,劉備劉玄德倒也堂而皇之,成為酸棗聯軍正兒八經的諸侯之一,而且頗得人望。

  盟約既下,聯軍立即遙尊袁紹為盟主,從河內到酸棗再到南陽的董卓軍事包圍網也當即成立!

  一時間,酸棗聚集聯軍十餘萬,其中不止是各路諸侯,還有托庇在各路諸侯名下的世族、豪強無數,與河南尹所屬不過十餘里;然後後將軍袁術、破虜將軍孫堅聚南陽兵在魯陽,厲兵秣馬,準備北上;袁紹、王匡、韓馥聚兵馬糧草在河內,隔河相對洛陽……三路大軍各自調度整編,出兵之勢,儼然已經不可阻擋。

  如此局面,雖然三面都尚未真正用兵,可誠如董卓麾下智謀之士擔心的那樣,也如曹操所想像的那般,三面包圍之下,洛陽人心便已經動搖……公卿門下的屬吏們偷偷出入洛陽往四面而去;河南尹所屬各處城邑,甚至鄉亭間,紛紛陽奉陰違;甚至有不少河南世族大戶趁著董卓兵馬尚未布置完全,趁機造反或者聚眾逃往關東!

  對此,董卓雖然早有預料,雖然早已經開始調兵遣將,可當酸棗聯軍真正彙集起來歃血立誓,洛陽內外真的再度亂起來以後,這位大漢朝的執政相國,還是變得消沉甚至放縱了起來。

  這不僅僅是因為從洛陽內外人心潰散;也不僅僅是三面大兵壓境,數量讓人吃驚;更重要的一點是,酸棗聯軍的出現以及洛陽這些亂象,明明白白的告訴了包括他董卓在內的所有人一個殘酷的真相……

  那就是:

  天下人不服你董仲穎!

  天下事不是你董相國說了算的!

  數月前,大雨瓢潑的夏末,董卓在洛陽城西的顯陽苑昂然四顧,詢問所有人,天下事難道不是他說了算嗎?問完之後,第二日就召集公卿正式討論廢立,只有一個盧植出言反對,第三日就廢立成功,然後又在短短數日內鴆殺了太后,又在短期內發出詔書,逼迫皇甫嵩、蓋勳、朱儁等人交出兵權、治權……這三個大漢忠臣,至少有一個人當場破口大罵,一個人當場嘲諷,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奉詔了,因為他們是忠臣!

  董卓從來都不是因為強橫而廢立,他是通過廢立而變得前所未有的強大!

  實際上,在董仲穎得知皇甫嵩、蓋勳交出兵權、治權,知道韓遂、馬騰接受招安之後,而公孫珣的檄文尚未達到之前,那段時間他是覺得自己無敵於天下的!

  因為那個時候他真的是『天下至強』!

  你算人口、算兵馬、算財富、算武備、算政治,他都是天下至強!

  但是轉眼間公孫珣的檄文就到了,然後曹操就矯書彙眾了,河北聯軍和關東聯軍一下子就成型了……再然後,就忽然間來到了眼下這個局面。

  講實話,在確定自己不能『為天下事』以後,雖然公孫珣還在並州山窩子裡沒有消息,雖然對擊敗這些關東聯軍依然抱有信心,可董相國卻一下子就有些厭倦了……他開始想為自己尋個後路了。

  而緊接著,成為壓垮董相國心態最後兩根稻草的事情出現了:

  其一,在荊州刺史死後,為了爭取最後一個沒有公開反抗他董卓的地區,也是為了進一步分化控制北軍,更是爭取黨人人心的最後一次努力,同時也是為了在袁術身後楔入一個釘子,董卓派出了自己頗為欣賞的北軍中候劉表為荊州刺史。

  然而其人單騎而走,越過南陽進入襄陽後卻居然悄無聲息了……最起碼是不再回應洛陽這邊的軍政指示了。

  前面袁術和孫堅在南陽磨刀霍霍,劉表這個舉動在董卓看來跟謀反沒什麼區別。

  第二,更讓董相國窩心的是,他寄予厚望的女婿牛輔,真心給他長臉,其人領著精銳部隊去河東對付白波賊,居然被郭太一個黃巾餘孽給打得落花流水,並倉惶引殘兵逃回了京兆。然後白波賊就在河東四處亂竄,裹挾地方,眼瞅著關中居然也危險了起來。

  於是董公想家了……這個家,不是幼年、少年於潁川的故居,不是少年、青年於隴西的故居,也不是後來做官在洛陽、在涼州、在西域、在並州的那些官寺居所,而是他在涼州亂後於渭水畔久居的地方,他的老母和嫡親孫女現在都還在彼處。

  「遷都如何?!」這日洛陽南宮嘉德殿中,身側日漸肥胖的董相國手扶鋼刀,開門見山,張口便來。

  不要說下面那些人,只說最前排幾位重臣,或者說是從位階上僅有能和董卓並坐之人——太傅袁隗、太尉黃琬、司徒楊彪、司空荀爽,四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沒聽懂。

  正常人怎麼可能一下子就聽懂?

  而且,一個正常人即便是聽懂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位董相國,要是應對的不好,被一刀砍了怎麼辦?

  於是乎,三公之上,太傅袁隗低頭不語,宛如木偶;三公之下,自尚書令王允而起,九卿大臣、尚書將軍,紛紛沉默。

  無奈之下,司徒楊彪瞥了眼禦座上今年才十歲,還有些懵懂的天子,硬著頭皮站起身來:「敢問相國,遷都是往哪裡遷?本朝自世族中興以來,便一直在洛陽……」

  「去長安!」董卓對勉強算是關西人的楊彪還是有些客氣的。「關東人壞透了,洛陽這地方留不得!而且司徒不知道嗎?最近洛中有童謠,所謂西頭一個漢,東頭一個漢,鹿走入長安,方可斯無難……這是天意!」

  楊彪目瞪口呆,感情對方居然已經有具體方案了,不是張嘴胡咧咧。

  「相國!此事不妥!」

  「董公,此事萬萬不可!」

  事到臨頭,考慮到對方的雷厲風行,再是天意,三公也不能由著對方亂來了,真要是學著之前三日廢立,五日鴆殺太守,再來個兩月遷都怎麼辦?於是乎,太尉黃琬連忙起身勸阻,回過神來的楊彪也跟著出言反對。

  「如何不妥啊?」董卓扶刀向前,立於禦座之下,轉身面對百官,頗為不耐。

  「相國!」黃琬近乎於悲憤言道。「遷都這種事情,是可以隨便就定下的嗎?洛陽周邊百萬百姓,而且國家宗廟、曆代先帝陵寢,都在此處……難道要棄他們於不顧嗎?」

  「你懂什麼?」董卓愈發不耐起來。「關中肥饒,故秦當年就是靠關中並吞六國的。而且涼州出雄兵,長安有宮室,遷移起來特別方便。至於百姓,百姓是個什麼東西,值得拿出來在這裡說道?!他們真要敢反對,我動用甲兵大兵驅趕,信不信不要說西面數百里外的長安,連東面幾千里外的東海他們都不敢不去?!」

  「董公!」楊彪聞言更加惶急,趕緊上前躬身而言。「你說的或許沒錯,可這天底下的事情,從來都是動起來容易,想安定回去就難了……這個道理你難道真不懂嗎?」

  「天底下的事情,難道要你來教我?」董卓聽到最後,居然勃然大怒。「你是袁紹、袁術的姐夫,又是公孫珣的故交,是不是刻意為這三個逆賊拖延時間,想讓我陷在洛陽這裡?你們這種人,我早就看清楚了,表面上人模人樣,背地裡卻總是想著害人……你以為十幾萬逆賊在外面,我就不敢殺人了嗎?」

  楊彪如遭雷擊,竟然在朝堂之上抖如篩糠,而旁邊的袁隗更是微微低頭不言。

  「相國。」黃琬同樣有些氣短,卻終究是昂首挺住了身形。「無論如何,遷都都是關乎國家根本的大事,楊公身為三公,居然不能在嘉德殿內說一句話嗎?」

  董卓一聲冷笑,剛要發作,旁邊司空荀爽卻是忽然起身,擋在了董相國與黃、楊二者之間,並面對黃琬正色而言:「黃公沒有明白董公的苦心……如果不是局勢不好,董公會想著遷都嗎?現在的局勢是,關東那些人三面圍住了洛陽,天子與公卿在其中,晝夜難安,而若是西入長安,卻反而成為了當日秦滅六國之勢……還請兩位多多體諒。」

  眾人自然知道荀爽是打圓場,而黃琬、楊彪此時也是一身冷汗倒流,並陡然醒悟過來,剛才他們確實是差點要死在此處,便趁勢低頭,各自退回。

  「其實相國也不用太擔心關東那些人。」就在三公各自退回,無人應聲之際,尚書鄭泰卻是忽然醒悟到了症結所在,然後起身勸慰。「因為酸棗那些人,我素來熟悉……彼輩都不是能成大事的人!」

  「這是什麼話啊?」董卓微微挑眉,倒是好奇了起來。

  「明公出自西州,少為將校,閒習軍事,乃是天下名帥。」尚書鄭泰小心笑道。「而袁本初、袁公路呢?這倆人不過是公卿子弟,從小到大就是在京師生活的公子哥;張邈張孟卓是個厚道人,坐在堂上都死板到不會扭頭的那種;至於孔伷孔公緒,其實只會清談高論,噓枯吹生……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並沒有半點軍旅之才!那敢問他們擁兵再多,臨陣相對時又哪裡會是相國的對手?」

  「說的好!」董卓微微展顏而笑。「所以又該如何呢?」

  「所以,相國沒必要擔憂他們,就在洛陽便可以派兵擊破他們……」鄭泰趕緊展露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董卓哈哈大笑,卻是不答不問,不置可否,然後居然直接扶劍而走。

  嘉德殿內,數名董卓親信,紛紛不顧禮儀,趕緊起身跟上,嘉德殿門外的禁撻處,全副甲胄的呂布也是即刻率領數名精銳甲士跟上。而一眾公卿目送這些人昂然而出,卻半點言語都無……因為,此時殿上尚有數十西涼甲士,虎視眈眈。

  「大人……」

  其餘人倒也罷了,李儒大概是此時唯一一個敢擠到呂布身前,直接與董卓交談之人。「到底該如何?」

  「遷都還是要遷的。」董卓收起笑意,一邊前行一邊凜然而應。「但黃琬說的也對,這種事情總得讓三公都認了才行!」

  「那該如何是好?」

  「殺了剛剛糊弄我的鄭泰,懸其首於……尚書台!」董卓在前龍行虎步,兀自言道。「然後去掉黃琬的太尉,楊彪的司徒,讓他們當個光祿大夫好了,再問問朱儁要不要做太尉,王允要不要做司徒?然後遷都之事,立即著手準備。」

  「喏!」李儒跟在自己岳父身後,看著對方日漸肥碩的身軀,卻是放棄了辯解的意圖。

  「還有,酸棗既然已經會盟,還認了袁紹為盟主……其實我與袁紹之間,最大的分歧便在廢立,此番酸棗會盟,也說什麼『至尊蒙塵』……萬事由此而起,你便去殺了弘農王,絕了他們的念想,我倒想看看,天下只剩一個正經天子,他袁本初又該如何自處?」

  「喏!」李儒這次倒是乾脆……畢竟,毒殺一個廢帝,跟遷都這種事情相比,其實還是差一點的,債多了不愁。

  「不過!」董卓忽然駐足,就在南宮仰頭望天言道。「鄭泰此人雖是糊弄於我,可他所言的一些話到底是有道理的……關東聯軍從軍事上其實不足唯慮,要論打仗,這十幾萬人怕是都不如公孫珣那山窩子裡的兩萬兵馬!尤其是酸棗那十來萬人,令出多門,首尾難顧,我估計連調度起來都寸步難行,可以先緩一緩,等遷都後再議。倒是北面河內的袁紹、王匡;南面的袁術、孫堅,必須要有所威嚇!奉先!」

  「末將在此!」呂布陡然一驚,然後趕緊拱手低頭。「請相國吩咐。」

  「當日公孫文琪稱讚你為世之虓虎,我是深以為然的。」董卓回過神來,扶刀睥睨而言。「這樣好了,我封你為都亭侯,加虎威中郎將,領五千騎兵,為北面騎督;讓胡軫領五千步兵,為北面步督;你二人一起,再去聯合小平津、孟津、五社津三津都尉,合兵一處,累計精兵兩萬……替我好好教訓一下河內的袁紹、王匡二人!」

  「喏!」呂布不由大喜。

  「還有南面!」董卓再度扭頭看向了自己的女婿。「讓李傕引一萬兵去,再讓守在南面的徐榮和李蒙不要理會關卡了,直接南下與我宰了潁川太守,再回來見我!」

  「中路呢?」李儒振奮之餘,不由追問。「畢竟十餘萬大軍在酸棗……」

  「也拜華雄為騎督,領騎兵五千去支援虎牢關!」董卓嗤笑道。「你們且看著,此地雖然兵馬最多,卻未必有大戰事……」

  李儒無言以對……因為論打仗,他確實不如眼前這個已經肥碩到不堪地步的糟老頭子。

  幾句話便定下了兩面出擊一面防守的戰役規劃,董卓一時頗顯奮發,但轉過身來,其人卻久久沒有邁步。

  「岳父大人?」

  「相國?」身後幾人不由失聲詢問。

  「我還是在想剛才嘉德殿上的那些人……」董卓搖頭不止。「都是世家大族,為何有人如鄭泰那般虛偽,有人卻如王允王子師那般誠懇?有人如黃琬那般不知變通,又有人如荀爽荀慈明那般讓人如沐春風?果然還是要論地方的嗎?我生於潁川,為任並州,所以王氏和荀氏才沒有棄我?」

  李儒沉默片刻,本想告訴自家岳父……那荀爽和他侄孫荀攸雖然都在洛中繼續為官,可他侄子荀彧卻早在廢立之後便棄官歸家,而且據說早在兩個月前便帶著一半族人以躲避戰亂的名義去投奔了其潁川同鄉冀州牧韓馥,同行的還有郭氏、辛氏……不過轉念一想,李儒卻也覺得沒必要,因為人家真的情有可原,自家岳父可不就是剛剛把潁川再度變成戰了場嗎?

  那個名聲好大的荀彧荀文若,數月前便已經完全料到了如今這個局面!

  「其實,公孫珣何必反我?」董卓並不知道自己女婿所想,只是繼續搖頭道。「他難道以為換成他來執政,這些世家大族便能真心對他?我就不信了,換成他,還能就不殺人了嗎?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言罷,董相國這才扶著腰中寶刀,緩緩而行,繼續出南宮而走。

  太原境內,五台山西南的滹沱河畔,公孫珣當然不知道董相國在南宮中對他的感慨,也不知道洛陽即將發生的巨大政治風暴,更不知道洛陽周邊將要拉開何等精彩的一場軍事好戲。

  實際上,身為衛將軍和薊侯,公孫珣此刻卻在頂著寒風辛苦行軍,甚至還要親自背負柴草以作表率。

  話說,之前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雪,於農業而言似乎是好事,但是低溫和寒風擺在這裡,道路上的雪花第二日就變成了硬滑的冰溜,這卻使得大規模行軍變得極為艱難了起來。

  為了防止不必要的傷亡,更是為了保護珍貴的馬匹,公孫珣不得不下令砍柴取草,一邊鋪路,一邊前行。

  而陽翟郭氏的使者到達此處,在路邊相應時,就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你是何人?」公孫珣鋪好柴草,大冬天的滿頭的大汗,甚至還有些汙漬,卻是不管不顧,直接對上了此人。

  「鄙人陽翟郭護……我叔父乃是故雁門太守郭縕,如今賦閒在家……是衛將軍的故人……是他遣我前來勞軍!」此人趕緊躬身行禮。

  「你叔父呢?」公孫珣接過旁邊趙平小心遞上來的幹布,隨意擦拭了一下面部與雙手。

  「叔父就在後面!」此人感激再言。「他帶了幾十隻豬羊,趕路不便,又怕錯過衛將軍,便讓我先來拜謁……」

  「看來今日有餃子吃了。」公孫珣不由失笑回頭。

  「君侯想多了。」不遠處,裹得跟個球似的戲忠遙遙歎氣而答。「便是郭太守不會來,咱們今日也要吃餃子,今日路上足足摔死、摔傷了七八匹馬!而且剛剛還有隻餓瘋了的老虎躥出來,被太史司馬給射殺了!」

  「是啊,咱們有馬肉與虎肉了,不差那些豬羊。」公孫珣一聲感慨,然後卻是若有所悟。「但不管如何,郭太守作為相交十年的故人,今日能來看我總是好事……」

  那郭護不由輕笑。

  「這樣好了。」公孫珣忽然抽出腰中的斷刃與身側趙平。「正所謂禮尚往來,郭太守與我豬羊,我也得備個回禮……」

  趙平一時驚慌,直接跪地,然後方才懵懂接刀。

  「還請趙太守去砍下一只死馬的首級,與郭公的侄子一起跑一趟,迎一迎郭公,再將馬首奉上,以作回禮!」公孫珣盯著趙平,冷冷言道。「告訴他,滹沱河畔的故人多年不見,甚是想他!」

  然後,其人卻是不顧尚在懵懂的趙平與陡然變色的郭護,回身到路邊,繼續尋柴草鋪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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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朝太祖嚐行軍征太原,雨雪交雜,風寒並起,以至道路濕滑,大軍難行。時婁圭在軍中,乃察告太祖:『雨雪寒氣,本冬日常見,唯風起於山,實道有惡虎作祟。』太祖聞之,令太史慈前行搜之,果見一白虎坐於道旁,長嘯不止,風聲振於峽谷。眾皆惶恐,獨慈引弓向前,一矢殺之。須臾風平,燕武遂親負柴草鋪路,大軍得行。」——《士林雜記》.燕.無名氏所錄
timlight 發表於 2019-2-14 09:51
第12卷 第14章 龍眠老子識馬意

  當年風華正茂的雁門太守郭縕,如今已經是四五十歲的人了。而以此人的身份地位,無論如何,都堪稱養尊處優多年。

  不過即便如此,當郭縕在半路上看到那個血淋淋、冰乎乎的馬首後,他還是扔下了那些豬羊與族中隨從,然後頂著嚴寒與封凍,隨趙平還有自己的侄子郭護匆匆趕到了公孫珣的營地處……從他一瘸一拐的姿勢上能看出來,這一路上他應該是摔了不少跟頭。

  「郭公來了,快給郭公盛碗餃子。」眼見著故人來訪,公孫珣倒是依舊和氣,好像二人不是相隔十年,而是昨日還曾一起在滹沱河岸邊望河笑談一般。「老虎肉餡的,確實難得。」

  時值晚間,此時偌大的中軍帳略顯空蕩,不僅沒看到幾個軍官、衛士,便是幾名聞名遐邇的『軍師』、『謀士』,也只有一個戲忠在旁……如此姿態,倒還真有幾分私室相見故人的感覺。

  當然了,郭縕如今哪裡敢多想,眼見著數名目不斜視的甲士封住帳門,侄子郭護和那個趙平也被帶走,帳中除了他本人一時間只有公孫珣、戲忠二人而已,更是心驚肉跳,便趕緊行禮稱喏,然後匆匆入座。

  而就在其人入座,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之時,卻果然有侍從飛速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可卻沒有筷籌?

  郭縕先是一愣,但旋即就想起大漢朝歷史上的許多典故,然後只覺得頭皮發麻,便如木偶一般僵硬起身,複又來到帳中空地上,束手而立。

  「郭公是不是覺得挺委屈?」公孫珣咽下了一個餃子,又喝了口熱湯,這才輕聲詢問。「辛苦前來勞軍,我這個當日受你多煩照顧的故人卻屢屢為難,甚至堪稱苛責?」

  郭縕不敢怠慢,即刻躬身行禮:「回稟衛將軍,在下著實沒有怨懟之意,只是之前也實在是不成想將軍居然是這個意思,這才有所鬆懈……」

  「我是哪個意思?」公孫珣抬頭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卻又繼續低頭去吃著自己老虎肉餡的餃子了。

  「衛將軍不是想讓我,還有我們陽曲郭氏,唯將軍馬首是瞻嗎?」郭縕在立在帳中勉力問道。「非是不願意助力將軍,只是之前聽說將軍在馬邑大勝匈奴,我還有兩位兄長只以為衛將軍兵力充足,將士驍勇,而太原又無戰事……」

  「看來郭公還是覺得他委屈了。」公孫珣忽然笑著打斷了郭縕,但這話卻分明是與一旁吃的香甜的戲忠所言。

  「郭公當然覺得委屈。」戲志才也端著木碗失笑道。「堂堂一位兩千石,又是陽曲郭氏的頭面人物……這陽曲郭氏在太原,乃至於整個並州,也是僅次於王氏的世族,所謂太原王、郭,向來並稱……君侯,我是潁川人,太原情形知道的不多,沒記錯吧?」

  「沒記錯。」公孫珣放下碗來,正色與戲忠介紹道。「並州世代兩千石的世族幾乎都在太原,而我所知道的就有七八個,但其中唯獨王、郭兩族最為昌盛……太原王氏名震天下,自然不必多提,無論是晉陽王還是祁縣王,都是人才輩出,官至兩千石者數不勝數,就連咱們軍中為我副將的王澤王太守其實也是太原王出身;而郭氏同樣世出名門,如今陽曲城內主持郭氏局面的,非但有眼前這位郭縕公,還有曾經做過幽州刺史的郭勳公、做過涼州刺史的郭閎公……至於郭氏在太原的另一支同族介休郭,雖然仕途上有所不便,可僅憑昔日一位士林領袖郭林宗,便足以傲視天下了。」

  「這個我知道!」戲忠放下木碗,先一抹嘴,複又一拍幾案。「郭林宗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所謂南許北郭,南面士人要靠許邵的月旦評而得名,北面便是這郭泰郭林宗一言決人名望了!我聽說,當年王澤王太守和他兄長王柔便是憑著郭林宗一言而知名天下,從而仕途順利的,而郭林宗一死,天下人不顧並州偏遠前來送葬的多達萬人……君侯,是這樣嗎?」

  「正是如此。」

  「若是如此,君侯,屬下便不得不有所勸諫了!」戲忠忽然板起臉來拱手言道。「郭氏如此名門,君侯卻屢屢為難於這位郭縕公,就不怕落得一個『苛待名族』的說法?本朝傳統,多少年了,只要是『苛待名族』的官員,向來是做不長的!」

  郭縕欲言又止,卻根本插不進話。

  「再說了,太原世族密集,傳承百年甚至千載的都是有的,這些人相互聯姻,自成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戲忠繼續懇切言道。「所以說君侯啊,你今日對郭公如此無禮,就不怕明日惡了整個太原,讓太原諸族都投了董卓嗎?!而董卓這種人,本來就兵馬強盛,唯獨缺少人望而已,若是其人明日得了並州世族的傾力支持,怕是後日就能再行廢立,登基為帝了!君侯自己名聲敗壞不要緊,大漢四百年基業因此斷送,豈不是君侯你的過失?」

  公孫珣聞言一聲歎氣:「如此說來果然是我的錯了?我以為我從幽州起兵,親自負柴鋪路,辛苦討董向南,便足以稱得上不負天下了,卻不想還要不負這些天下名門,否則便要斷送大漢江山……」

  「君侯這就是太過自以為是了!」戲忠繼續冷笑道。「你難道不懂嗎?在這些名門望族眼裡,他們自己便是天下!董卓算什麼?君侯又算什麼?!你一個邊郡出身的將軍,怎麼能對這些大人物呼來喝去呢?人家郭公能盯著冰凍出城十餘里來迎接君侯,已經是給你天大的面子了……」

  二人一唱一和,盡其嘲諷之能,而郭縕也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便無奈在下方打斷戲忠,懇切辯解:「將軍明鑒,縕與陽曲郭氏,乃至於太原諸族絕無悖逆將軍之意……其實若非是董卓無道,我等如何又紛紛棄官歸家?請將軍放心,這種大是大非之上,我等絕不會有所猶疑的!」

  「那為何今日才來見我?」原本冷笑的公孫珣忽然變色,肅容質問。「你知不知道我在原平等了你郭縕三日?為此兩萬大軍蹉跎三日,還遇上了風雪?」

  郭縕情知不能再避開此事,便也勉力抬頭,正色以對:「將軍,我們是真沒想到你是這個意思……你若是早有言語,我郭縕也好,陽曲郭氏也罷,難道會真的有所猶疑嗎?捐家為國也好,子弟相從也罷,都是你一句話的意思!」

  「我說的是這個嗎?!」公孫珣忽然間怒氣難製,而一個木碗與著幾個餃子也隨著他的發怒直接摔翻在了郭縕身前。「你跟我裝什麼?!太原郭氏,陽曲與皆休兩處,你們家中現在一共有一個九卿、兩個刺史、一個太守,每個都是天下人傑……真不懂我的意思嗎?!」

  戲忠偷瞥了一眼公孫珣,發現對方是真的發怒後,倒也是有些驚嚇。

  「天下崩壞,董卓亂政,諸侯並起!」公孫珣黑著臉繼續一字一頓言道。

  「但身為漢臣……」話既然說開了,郭縕倒反而鼓起了勇氣。

  「我又沒讓你們叛漢!」公孫珣再度厲聲打斷對方。「我只是告訴你,大爭之世已然來臨,金戈鐵馬,群雄並起……這個時候,以你們的能耐和實力,起來爭一爭,我反而無話可說!但既然不爭,我又引兵至此,這個時候,你們不為我所用,便是我當面之敵,如此而已!」

  「將軍!」公孫珣勃然大怒,郭縕卻也是略帶激憤。「太原這裡真沒人要與你為敵!如今這個局勢,只要你說了做了,大家不從你,難道還會從董卓嗎?晉陽王澤王季道不就在你軍中嗎?我雖然沒去原平,不也來到此處了嗎?何至於如此苛刻?我不信衛將軍以此對人,還能有今日之勢?到底是為什麼?!莫非是覺得當日曾親自與我盛了一碗麥飯,而今日為天下權重,所以覺得羞恥?」

  「郭公!」坐在主席後的公孫珣嗤笑一聲,卻不禁搖頭。「若非是念在當日的交情,我何至於如此雍容,一而再再而三給你餘地?你信不信,若是換了別人,今日送去的便不是馬首而是你那侄子郭護的首級,而今晚這頓餃子,恐怕也要在你家中享用了。」

  「何至於此?」郭縕愈發驚恐疑慮。

  「誰讓你們是太原世族呢?」公孫珣一聲歎氣,然後緩緩起身,卻是給出了一個讓人疑惑更深的答案。「若是他處,我自然會對世族禮賢下士,然後以人為本。但在太原,我卻只能以勢大來壓人了……」

  郭縕果然更加不解:「敢問將軍,太原世族與他處到底有什麼區別?」

  「並無他意,只是太原這地方世族太多了,幾乎每縣每邑都有世族,甚至還要遷移另起別支……換言之,多的都溢出了!」公孫珣負手踱步向前言道。「也多到連豪強都無法在太原立足了。」

  「這不是好事嗎?」郭縕極力辯解。「將軍也是執政地方多年之人,難道不知道豪強貪鄙不法?而世族再如何,也有家風傳承,最起碼不會做欺壓百姓,攪擾行政之舉……」

  「欺壓百姓我也覺得沒有,王、郭、溫、孫、令狐、關、田……這些太原名族出身的人物我認得不少,最起碼德行才能都是很顯著的。」公孫珣微微頷首,但行到郭縕身側卻忽然開口詢問。「但擾亂行政……郭公,太原有多少在冊人口?」

  「在冊二十八萬!」

  「雁門呢?」

  「之前二十四萬,因為當日鮮卑騷擾漸漸流失到十二萬,但經過你我當年清查豪強,收納流民,還有這些年檀石槐身死之故,又漸漸回複到十七八萬!」

  「那雁門實際多少人口?」

  「哪怕是不算太行盜匪,也總有二十萬吧?」郭縕當然一清二楚。

  「太原實際多少人口?」公孫珣駐足在對方身後,忽然追問。

  郭縕一時語塞,但其人終究是個有才德之人,倒也不至於有所隱瞞,所以稍微頓挫之後還是正色而答:「太原安定勝於雁門,縣邑倍於雁門,且耕地、交通也勝於雁門……我估計總有四十萬人口!」

  「太原沒有多少豪強之家,這些人口耕地都是誰藏匿的?」公孫珣不慌不忙。

  郭縕無言以對。

  「我不是拿這個苛責你們。」公孫珣在對方身後歎氣道。「天下亂成這個樣子,別說並州這種山窩子天然善於隱匿人口了人,無論如何,總比讓這些人去太行山當紫山賊,去河東、上黨做白波匪強吧?我只是想告訴郭公一個道理,天下壞成這個樣子,是根子上出了岔子,哪裡都一樣,別的地方是那些門第低下的豪強吞並了這些人口、田地……你們太原沒有豪強存身之處,卻不代表沒有人在田地、人口上擾亂行政!甚至最有可能的就是你們這些既有世族之名,又有豪強之實的太原世族所為。」

  郭縕愈發沉默。

  「我在中山,見過豪強勢大,聯手壓製沒落世族;在河內,見過窮的只有兩條褲子還親自耕地的世族名士;在兗州,見過人口數萬,可以輕易出兵數千的大豪強……但不管如何,這些地方,世族就是世族,豪強就是豪強,世族高居其上,得仕途名望;豪強居於其下,卻得土地人口……唯獨你們太原,表面上是世族逼迫無德的豪強無立足之地,實際上卻是世族、豪強一體,名實俱存!郭公,你跟我說實話,陽曲城從上到下,難道不是你們郭氏說了算嗎?」

  「衛將軍是把我們當成為禍地方的豪強來對待了?」郭縕終於有所醒悟。「是不是只要交出人口、土地、錢糧,便可以無恙?」

  「我都說了,你們既是世族,又是豪強。」公孫珣歎氣道。「所以我既要像對付豪強那般淩厲如冬日之風,又要正視你們這些人的能力、才德,就事論事,以人為本,對你們中的有德有能之士如沐春風……」

  言至此處,公孫珣俯身從地上將自己剛才擲出的筷籌撿起,卻是轉手放到了郭縕手裡:「郭公,咱們是十餘年的交情,當年你族兄郭勳公為幽州刺史,半夜去拜訪我,張口便是他是你族兄,而既然是如此這般故人,我這裡總有你一碗吃食的!但吃完你就回去,去告訴尚在城中郭勳公與郭閎公,不要拿幾隻牛羊來糊弄我……當日我在兗州,要那戶豪強出兵出糧時曾告訴過他,莫要以為我不敢夷人族……天下變了!」

  「這算什麼?」郭縕手握那雙筷子,搖頭不止。

  「這什麼都不算。」公孫珣昂然負手答道。「你只要記住,明日我臨陽曲城下後,只有敵我兩分而已……並無第三條路!」

  「為何與我說這個?」郭縕愈發無奈。「以將軍的城府與智慧,這種事情本可做的更乾脆一些的!」

  「不是說了嗎,誰讓咱們是故人呢?」公孫珣感慨反問。「吃了這碗餃子,便趕緊回去吧!」

  半個時辰後,郭縕離開了中軍大帳,帶著自己的侄子匆匆連夜趕回了陽曲,而公孫珣卻與戲忠一起繼續在討論太原局勢。

  「君侯,這事真不用兩位軍師參與嗎?」戲忠看著空空如也的幾案,不由再度問起了一件早已經說了數次的事情。

  「子伯善軍事,元皓善態勢,這種事情主要還是耍弄人心……有你幫我參詳便可,何必讓他們多問?」公孫珣倒是不以為然。

  「其實說到底,也未必是人心。」戲忠攏著袖子幽幽歎道。「主要還是形勢變化的太快……正如君侯之前發怒時所質問的那般,如此人傑,怎麼可能不懂形勢?何況郭氏如今三個掌舵之人,郭勳與郭縕都曾與君侯共事頗多,又如何不懂得君侯的能耐與君侯的脾氣?」

  「說的沒錯,他們只是沒來得及轉彎而已。」公孫珣緩緩頷首。「而且我此番確實有些失之於詭道了……但是沒辦法,時不我待,道路難行不說,前方信息也隔斷,洛陽局勢如何我根本一無所知,其他諸侯有沒有明白要歸納地方勢力行君臣之道,更是無從知曉……也就等不得,更顧不得這些了。」

  戲忠緩緩頷首。

  「總之,」公孫珣繼續歎道。「此番在太原,就是要用刀背狠狠的抽到他們臉上,讓他們清醒一下,天下已非昔日之天下,我公孫珣要的是君臣之實,俯首帖耳,不是什麼同僚襄助,共謀大義!我固然要取天下,卻不是為他們取天下!」

  戲忠心中微動,卻不再多言。

  第二日,幽州軍繼續南下,直入陽曲城中,而陽曲郭氏這一次也大舉出城相迎。其中,昔日公孫珣的同僚,此番出迎的郭氏首領,前幽州刺史郭勳更是開門見山,當眾下拜,口稱明公,並願捐家襄助,討董扶漢。

  就這樣,幽州軍入城稍作休整,就地補充了大量糧草、軍資、壯丁,軍勢也是愈發雄壯起來。

  然而,兩日後,當軍勢強橫的幽州軍趁著天晴再度啟程南下,並在數日內接連不戰而下盂縣、狼孟兩城,即將抵達太原盆地之時,卻陡然在路途中聽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訊息!

  「此言是真嗎?!」在軍中名為副將,實為閒人的代郡太守王澤聞訊後居然直闖大帳,卻無人覺得意外。「衛將軍!前居然有我族中不肖子引兵隨太原太守楊終相拒將軍?」

  「此言屬實。」在一眾將佐的沉默中,坐在上首,臉色原本就有些不好看的公孫珣也是愈發黯然起來。「這件事情是我的過失……之前對郭縕稍微苛責了一些,卻又放任此人去介休說服同族……孰料,此人大概是覺得我之前有辱他的嫌疑,心懷怨恨,便在晉陽傳播謠言,說我要治罪太原太守楊終,還要夷王氏全族,並取諸太原世族全族資產充軍!」

  「這種事情……別的我不知道,夷族王氏何從說來?」王澤目瞪口呆。「他們難道不知道我在衛將軍軍中嗎?」

  「聽說是因為王子師的事情。」公孫珣微微挑眉道。「不瞞王公,我之前倒是曾與郭縕親口說過,如今太原局勢,不從我者便是董氏逆賊而已,而董氏逆賊總是要殺無赦的。可我直到今日才知道,你那祁縣同族王允王子師如今是居然董卓手下第一信重大臣……據說,其人領尚書令,總攬朝政,董氏在朝中的局面,竟然是此人一力為之……王氏大概也是不知道該如何辯解吧?」

  王澤驚愕無語:「子師竟然從了董賊?」

  「季道公啊!」旁邊的戲忠無奈插嘴道。「現在是想王子師的事情嗎?現在是你族人居然要引兵拒我討董大軍!咱們前面有通道隘口,有太原堅城,有楊終這個太原太守,還有被郭縕蠱惑的諸多太原世族……敢問季道公,如之奈何啊?!」

  繞是王澤號稱名臣,也不禁一時慌亂。

  —————我是失之於詭道的分割線—————

  「中平末,董卓廢立,獻帝即位,卓以數仕並州,倚重並人,尤以允之才出眾,乃拜太僕,再遷守尚書令,朝政大小,悉委之於允。而允矯情屈意,每相承附,卓亦推心,不生乖疑,故得扶持王室於危亂之中。臣主內外,莫不倚恃焉。時逢太祖伐董,過太原,以不知洛中人心,而罪王氏附逆,時人歎之。」——《新燕書》.卷六十二.列傳第十二   本帖最後由 timlight 於 2019-2-14 09:5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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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卷 第15章 龍眠老子識馬意(續)

  「將軍怎麼處置陽曲郭氏?」

  出乎意料,王澤王季道從慌亂中恢複過來以後,沉思片刻,卻居然沒有著急討論自家族人的事情,反而詢問起了郭氏的安危。

  這次儼然輪到公孫珣有些猝不及防了,其人嗤笑一聲,只能反問回去:「王公以為該如何處置呢?」

  「郭縕一人之私舉,不足以累及家人。」王澤當眾正色言道。「如今陽曲郭氏剛剛舉族為公,盡發錢糧、徒附補充軍資,而陽曲那邊的故幽州刺史、平原相郭勳,故涼州刺史郭閎公,更都是為國而無私之人……所以我以為,衛將軍既然討董伐難,那就應該賞罰分明,恩威並用才是,切莫濫傷無辜。」

  軍中將佐大多沉默以對,只是紛紛看向了公孫珣,唯獨一個魏越,一度想開口,卻被韓當瞥了一眼,然後也是閉口不言了。

  全副甲胄的公孫珣在眾人的圍觀下也是沉默了片刻,卻終於緩緩頷首:「王公說的是,郭縕是郭縕,郭勳是郭勳,郭氏是郭氏,我怎麼會因為一人而忘記郭氏整族的功勞呢?」

  「將軍能如此寬宏,善莫大焉!」王澤輕聲歎道。「也不枉郭氏如此盡力。」

  公孫珣一聲乾笑。

  「不過,想來正是因為知道君侯寬宏,郭縕才膽敢擅為此事……他是認定了君侯不會因為他一個人而降罪於郭氏的。」戲忠趕緊在旁插了句嘴。

  「不錯!」魏越終於抓到了機會。「郭縕此人向來可惡!總是借著君侯善心而占便宜,十餘年前在雁門,他便以救助流民為由訛走我家君侯數倉軍資,卻讓我家君侯擔責!如今此人居然反叛?!若被我抓到,必然當陣宰了他!」

  除了向來沒有好臉色的田豐,眾人不由紛紛哄笑。

  「好了。」公孫珣倒是沒心思想這些,只是再度看向王澤。「王公……郭氏如此,王氏又如何?」

  「將軍若信得過我,還請許我往晉陽家中一行。」王澤稍一思索,便提出了一個要求。「容我盡力而為……如何?」

  公孫珣定定看著這位代郡太守,對方卻也絲毫不懼,只是坦然相對……而片刻後,公孫珣卻終於是微微頷首:「王公自去,但我這裡若無訊息,還是要進軍如常的!」

  「這是自然,豈能因為我個人舉止而蹉跎大軍?」王澤拱手告辭,卻是毫不拖延,轉身直接從倉促紮營的中軍帳旁牽過一匹馬來,然後單馬向南而去了。

  「這些世家大族信不過!」魏越再度忍耐不住道。「君侯,這廝必然也是不會回來了!」

  公孫珣不以為意。

  次日,大軍繼續南行,而這一次卻不是地方官吏主動開城、開寨相迎了……很顯然,不管如何,楊終身為正牌太原太守,此番又得到了郭縕和王氏的支持,那無論如何都是很有號召力的。

  當然了,真正面對帶著數萬戰馬、駑馬,又有一萬多輔兵襄助的兩萬精銳大軍,也沒有哪個城寨、鄉邑會真正抵抗的……實際上,在化雪之後的太原郡中這一路行來,前後只有一處真正反抗的,卻又是被太史慈給一箭射死了領頭的,然後也趕緊開城。

  換言之,這一路於敵境中行來,卻居然比之前冒雪行軍於友方境內更加從容,也更加順利。

  而如果非要說區別,只能說之前大家是友盟,開寨開城後,算是勝利會師;而從這往後,再開城開寨,卻只能算是投降了……既然是投降,雖然不至於說生殺予奪,可幽州軍到底獲得了沿途城寨的處置權力,每到一處,都可以從容收編當地大戶徒附為輔兵,占有地方庫房,並要求當地世族富戶提供糧草後勤。

  不過有意思的是,由於從狼孟縣往南,便已經進入太原盆地貼近晉陽那一塊了,也就是所謂晉中平原的北面核心所在了。這裡的土地、人口、財富,一半處於官府管轄之中,剩下的一半倒十之八九是圍繞著太原王氏而存在的,甚至這些地方的官吏,也多是太原王氏的子弟或者附庸擔任。

  說是什麼處置沿途大戶,倒不如說是在沿途抄王氏的家!

  不得不說,公孫珣之前對郭縕那番話還是挺懇切的……在這個世族、豪強各取所需,壁壘分明的時代,在有些世族窮的沒有褲子穿卻能做大官,有些寒門家中富甲一方卻只能為吏的時代,太原世族的確是一群奇葩!

  他們是世族與豪強的統合體,他們同時握有最高層的政治權力和最底層的經濟權力,他們同時在意名聲和財富,他們是後世門閥政治的起源……而更可怕的是,他們這種生存方式似乎還是歷史方向所在。

  至於說為什麼公孫珣要如此違背歷史潮流般的對這些人如此警惕,哪怕這個時候的這些太原世族精英有一個算一個,其實個個公心大於私心,其實個個才德兼備?

  這個,大概就得問一問此時已經到達雁門平城的某位安利號大老板了。

  就是這位公孫大娘的惡意灌輸,讓這位手握重兵的衛將軍從小就覺得門閥是個危害天下的大壞蛋,是威脅他私人野心的最大阻礙,這種惡意滿滿甚至讓公孫珣到了不惜用上不得台面的詭計來整飭太原世族的地步。

  「前何故止步?」幾乎是出於本能,傘蓋下的公孫珣立即勒馬詢問。「可是楊終出晉陽迎戰?」

  「君侯!」很快,前方便轉來哨騎。「前方有一十二三歲垂髫少年引數騎攔路,自稱祁縣溫氏宗子,代其父前涿郡太守溫恕來面謁君侯,並有軍情彙報。」

  饒是公孫珣見多識廣,此時也不免有些茫然。

  實際上,何止是公孫珣,中軍處周圍諸多軍官、吏員,也是紛紛驚疑,而等到那溫姓少年被引到跟前時,眾人卻又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話說,這少年是真的只有十二三歲樣子,而且為了趕路,他居然是坐在一名侍從懷中的!

  「小子溫恢,見過衛將軍!」少年被扶下馬後,就在道中於無數目光中躬身行禮,絲毫不怯。「當日家父與崔公在涿縣交接時,小子有幸曾在席間見過衛將軍一面,相隔數年,不想衛將軍神采依舊。」

  「哦,你父親可還好?!」公孫珣一時只覺得頭皮發麻,只能隨口而答。

  話說,他哪裡會記得崔敏之前的涿郡太守之子?而且算起來,當日這溫恕離開涿郡時,眼前這小子怕還是個十來歲的童子。

  「不瞞將軍,家父身體不好,不然也不至於是小子我來謁見將軍了。」這喚做溫恢的少年再度拱手行禮。「將軍……我此行是有事情來彙報給將軍的。」

  「你說。」公孫珣這才回過神來。

  「其一,楊終不自量力,擅自起兵對抗將軍,有違大義,而我父雖然病臥在祁縣家中,卻已經下定決心要為將軍守住祁縣了……來時,我父已經散盡家財,購置了糧草、軍械,並發徒附、奴婢為兵,已經奪取了祁縣南邊的小邑,就等將軍大軍到達彼處,直接拿下據城而守的祁縣王氏了。」溫恕有條不紊,從容言道,而其言語中的訊息也是讓人咋舌。「其二,小子自晉陽來,親眼看見楊終在晉陽的防務布置,願為將軍做個向導和說明。」

  田豐在旁邊聽得有趣,雖然此事公孫珣早有交代讓他不必過問,卻還是忍不住插嘴問了一下:「你父既然身體不好,為何還要散盡家財,替衛將軍購置糧草軍備?不該留一些與你嗎?」

  溫恢不認得田豐,只是拱手而言:「不瞞這位先生,家父本來確實有給我留一些資產、奴僕為備的意思,是我勸他只留溫飽用度便可……」

  「為何?」公孫珣終於再度開口了。

  「因為小子覺得,董卓亂政,而數十路諸侯並起,天下其實已經算是亂世了,這個時候,我們父子二人,一個體弱,一個年幼,若拘泥於家產,反而是取禍之道。」溫恢不慌不忙。「而若是真想讓家人平安,卻正該散盡家資襄助一個英雄才對……所以,聽說將軍自北面而來,我們父子就立即覺得,此番我們祁縣溫氏是終於可以平安了。」

  公孫珣一時大笑不止,卻又搖頭感慨:「太原世族,果然不可小覷!」

  言罷,其人也不多問什麼,直接回頭向身後負責文書的王象借了筆來,然後居然就翻身下馬,並不顧天寒地凍,當眾脫掉外袍,最後伏在馬背上於袍子上記下了這個少年的名字——所謂太原祁縣溫恢是也!

  一番折騰後,公孫珣便讓溫恢繼續上馬坐在他侍從懷中,然後並馬而行,一邊閒聊,一邊繼續催動大軍一路向南面晉陽城而去。

  然而,行不過數里,又有人來報,說是晉地千年名族令狐氏族長之子令狐華親自到了前面迎候衛將軍。

  公孫珣愈發感慨!

  就這樣,一路接納了不少太原名門之後,臘月二十,公孫珣終於是來到了千古雄都晉陽城外!

  「怪不得那楊終能被郭縕如此輕易說服,也怪不得連王公都說服不了族中……」婁圭立在馬上,驚愕一時,他身側則是剛剛從對面過來,然後一臉淡然的王澤王季道。「如此堅城,如此防備,誰敢輕言破之?而拖延日久,我等勞師遠征,則不戰自潰!」

  ———我是望城興歎的分割線———

  「溫恢字曼基,太原祁人也。父恕,嚐為涿郡太守。溫氏祁縣世族,外名於州郡,內足於財。及董卓亂起,太祖過太原,太守楊終以晉陽天下堅城,富有兵甲,欲抗之自為。恢年十三,說父曰:『世方亂,安以富為?當助英雄也!』其父從之,複遣其潛行過晉陽,往謁太祖。太祖見而奇之,乃脫衣書其名於襟上,以示不忘。」——《典略》.燕.裴鬆之注 本帖最後由 timlight 於 2019-2-14 09:56 編輯

timlight 發表於 2019-2-14 09:55
第12卷 第16章 道德幾時曾去世

  婁圭並不是演戲,而是真的被驚到了。

  實際上何止是婁子伯,便是戲忠還有之前漫不經心的田豐,乃至於軍中大小將佐,無論性格沉穩還是跳脫,此時都有些沉寂。

  最後,全軍裂開陣勢,公孫珣親自打馬向前,也居然一時沉默。

  話說,衛將軍南征北戰,履任多地,也算見過許多天下名城了。從長安到洛陽,從邯鄲到鄴城,從範陽到薊縣,從濮陽到廣宗,這些天下聞名的大城各有千秋……她們或是雕梁畫棟,或是商旅輻輳,或是精致典雅,或是磅礴大氣,但是從來沒有一座城像是晉陽這般奇怪。

  如果非要給這座從春秋時代便以北方雄都而聞名的名城一個特色說明的話,那只能講,這是一座天生便有軍事堡壘特色的城池。

  實際上,立在這座雄城之前,公孫珣第一反應居然是想到了盧龍塞。

  晉陽城是真的很像盧龍塞——城牆高大、城門樓巍峨壯觀,而且和盧龍塞一樣分成了錯落有致的三層,同時還有河流穿城而過,而更可怕的是,它們周邊都自帶完整的軍事防禦體系。

  如果非要說區別,那就是盧龍塞靠山多一些,水少一些,而晉陽城靠水多一些,靠山少一些……但是毫無疑問,晉陽城更龐大,更強悍,更震撼人心。

  「將軍。」打破沉寂的是跟著公孫珣來到軍前的少年溫恢,他似乎還記得自己『提供軍情』的設定。「如你所見,晉陽此地,城池分為三層。其中,西城有武庫、糧倉、官寺、學校、軍營、工坊、高台,而且每處都有單獨的小城;東城則是市場、民居居多……我記得便是貴家安利號在彼處也有一個門面,但來時已經被查封了;而東城與西城之間的中城,有汾水穿城而過,前後設立有水門,平日兼為碼頭,負責晉陽交通;至於城外,將軍應該一望便知。」

  「不錯,一望便知。」公孫珣面無表情的答道。

  當然是一望便知。

  晉陽城北,汾水從中城穿過之後,卻又被人工引流,圍繞著西城形成了一個滿是活水的寬闊護城河;同時,城北汾水引流的三岔口處的另一側,也就是汾水西側還被引流形成了一個面積巨大的人工湖,嚴重阻礙到了軍事部署與軍事推進;這還不算,高大雄壯的西城那邊,不僅身前有人工湖的遮蔽,其西面不過數百步的地方,居然還有兩座天然的石頭山!

  平心而論,這兩座山,放在並州這個山窩子裡,其實什麼都不是,但此時位於太原盆地的平地之上,與晉陽西城遙遙相對,卻顯得格外險峻了。非只如此,再細細看去,這兩座山不僅前方有湖泊遮蔽,山間居然還有河流拐出,這條河從湖泊後方沿著西城充當了又一層天然的護城河,並最終在中城水門那裡轉入汾水。

  如此地理,如此雄城,如此將城池、山水結合到極致的軍事要塞,公孫珣除了面無表情外,還能如何?

  再細細看去,山上有駐軍,遙遙可見郭字旗幟;而西城北面,從湖泊後到山下的隘口處更有一座嚴整的軍營,其中楊字大旗迎風而展,儼然是太原太守楊終引主力至此;至於東城北面,汾水引出的三岔口後面,也有一座軍營背牆臨河列陣;而三處兵馬遙相呼應之餘,眾人也注意到,無論是汾水還是湖泊,邊緣處的冰面都有些不對勁,一看便知是被專門搗爛過了……換言之,太原這裡早有準備,層層疊疊,上上下下,儼然已經完成了基本的軍事部署。

  而基本的軍事部署,沒有什麼嚴重錯誤的軍事部署,配上這座雄城,其實已經算是最出色的軍事部署了。

  「我軍多騎兵,敵軍不敢主動過隘口來騷擾,就在湖泊北面直接安營紮寨,明日攻城!」面對如此情形,公孫珣當然不會擅自試探,而其人看了半日,也只能發下這麼一道軍令,然後便不再多言。

  等到當日晚間,軍中謀劃,熟練如婁子伯也沒有多餘話可說……首先是兵力施展不開,隔著汾水和那個湖泊,無論是東城城下的軍營,還是攻擊西城城下楊終所在那個隘口,都是必須的,卻也都是艱難的!

  尤其是楊終所在的那個唯一一個從地面進軍的隘口,即便是能有所得,郭縕也能立即從山上撲下來,前後夾擊,一個不小心便要吃大虧。

  至於說,尋得小路上山攻擊郭縕,似乎是個法子,但是王澤和令狐華,卻都一口咬定,那兩座山後面是峭壁,只有對著城的方向能上去……實際上,當年趙簡子的加成修築晉陽城的時候,就是看中了這兩座山和汾水之間的出色關係,然後才修的城!

  這就是所謂天賜之險了。

  於是乎,眾人討論來討論去,卻只能得出試探性攻擊城下兵營的『法子』來。

  至於說,這兩座軍營拔下後,楊終退回城內,將來又如何面對更加難咬的太原堅城本身,眾人卻都沒有言語……這要是頓挫在如此堅城之下,久而無功,那就不是軍事問題了……這種堅城,一下子攻不下來,那就真攻不下來了。

  對此公孫珣並未表態,只是點頭應許了明日的攻擊計劃,便散了軍議。

  時值冬夜,雖然天寒地凍,卻也月明星稀,公孫珣心中多有所思,卻是並未轉回後帳歇息,而是在軍議後依舊全副甲胄,徑直引著白馬義從中的韓浩、趙雲、田豫、文則四人,還有幾十名親信衛士,一起去巡視營寨。

  而多方走動之後,其人卻是駐足在營寨前取水的地方……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此處正對著那座湖泊,湖泊對面還有側方山上的軍營燈火通明,頭頂明月也皎皎如冰,冰湖映月,月映冰湖,火光臨水,水照火光,雖說是戰前,卻居然別有一番滋味。

  公孫珣扶刀立在湖前,看了一陣,卻是忽然一聲歎氣。

  趙雲和韓浩都是誠懇穩重之人,自然不會多問,但田豫此人的性格卻有些火盆,便一時忍耐不住:「君侯可是在憂慮明日戰事?」

  「我是憂慮自己,也在憂慮他人。」公孫珣頭也不回的言道。「然後還想起了一個已經去世了的故人,所以心中感傷,卻唯獨沒有憂慮明日戰事。」

  田豫一時尷尬失笑:「這大概就是當日在昌平,君侯教我們的,所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了吧?」

  「是啊!」公孫珣依舊頭也不回。「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田豫再也無話可說,除了遠處傳來的刁鬥聲,湖邊一時沉寂如初。

  然而就在這時,一人忽然在旁出聲:「君侯之所以憂慮自己,其實是在憂慮沒有多少人懂你的苦心吧?而憂慮他人,其實在憂慮對面一些人明日要因為自己的無知而送掉性命吧?至於去世的故人,我就不知道了……」

  公孫珣聽著聲音耳熟,卻又偏偏覺得哪裡不對,回過頭來方才醒悟……原來,說話的人居然是白日才從晉陽城回歸的代郡太守王澤王季道,這位晉陽王氏出身的名臣不知是何時來到此處的,而且張口便是君侯而非將軍,這才讓人疑惑。

  「王公如何在此處?」不等公孫珣發問,旁邊的趙雲便警惕了起來。「我等並未見人過來。」

  「軍議後我便來此處了,一直立在那邊柵欄下出神,倒是君侯還有諸位來的有些晚了。」王澤束手踱步向前,坦然作答。

  「原來如此。」公孫珣面色回複如常,複又扶刀望向湖對岸處。「王公好情調……也是在感時傷懷嗎?」

  「人非草木,怎麼可能沒有感慨的時候呢?」王澤緩緩走上前來,立在公孫珣的側後方,卻是連番追問。「便是神武如君侯你,不也是難得有所感懷嗎?君侯在感懷什麼?我剛剛說的可對?」

  「心情這個東西,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又怎麼能一言以蔽之呢?」公孫珣不以為然道。「就好像這如鏡湖面一般,中心月圓,四周燈火,一片絢爛,可實際上卻都是周邊景色倒映過來的,它本心反而是平淡如水,清涼如夜。」

  「可即便是映照來的,也總有來頭吧?」王澤竟然緊追不捨。「湖中月來自天上月,湖中火來自周邊火,便是那一片冰心,又何嚐不是汾水注入來的呢?君侯如有閒心,不妨與我說一說……到底在憂慮自己什麼?」

  「說起來讓王公笑話。」對方如此想談話,公孫珣反而不好推脫了。「我是在想,如今時逢亂世,遍觀天下,梟雄明主、英雄豪傑、名臣良將、毒士惡賊……自朝堂自鄉野,簡直到處都是人物與故事,僅僅是想一想,聽一聽,便讓人不得不歎服!」

  「這倒是句大實話。」

  「所以我就接著想啊,為什麼不讓那些英雄豪傑在戰場上轟轟烈烈,你來我往;讓那些梟雄明主,在世間呼風喚雨;讓那些名臣良將,砥礪而為,功名並取;再讓那些毒士惡賊,勾心鬥角,死不瞑目……?」公孫珣繼續輕笑而言。「看著他們為名為利,為義為忠,為門第為家族,為野心為自保,或能風流一時,或慘烈而亡,倒也不失一件樂事。」

  王澤一聲冷笑:「君侯畢竟年輕,所以對這些東西還有些讚賞?可恕我直言,這種東西君侯以後怕是少不了的,過了太原,前面便是上黨、河東,然後就是董卓……只怕時間久了,君侯反而會和我這等見慣了此等事的老頭子一般心生厭惡。」

  「我真不是在求此類人此類事,更多的乃是無奈和哀憐罷了!」公孫珣搖頭作答。「原本可以如此精彩的故事,原本可以如此英雄的人物,原本可以流傳千古的名篇,原本可以讓人掩卷歎息的時代,卻偏偏因為我公孫珣今日至此,而要不顯於世!說實話,挺慚愧的!」

  王澤陡然變色:「所以君侯還是覺得,此番取太原失之於詭了嗎?」

  「這倒也不能說不是。」

  「於此,我也有一言。」王澤忽然凜聲相對。「君侯要聽嗎?」

  「軍中誰還能堵住王公的嘴嗎?」公孫珣不以為意。

  「這天下,愛哪兒英雄輩出便英雄輩出,愛哪兒轟轟烈烈便轟轟烈烈,我這個太原人只想讓太原最好百年千年都不與那些故事與英雄相沾!」王澤揚聲而答,他身後韓浩、趙雲、田豫、文則四將幾乎是同時動容。

  不過,公孫珣卻是依舊從容。

  「君侯知道溫恕、溫恢父子為何一定要投奔你嗎?」王澤繼續追問不止。

  「都說了,今日王公想說便說。」

  「那便好。」王澤束手自答。「因為這對父子此番是從溫恕任職的荊州一路潛逃回來的,一路穿州越郡,好在沒人為難一個棄官回家的病秧子,這才能越過白波匪與匈奴人的地盤,歸入祁縣家中……」

  公孫珣終於扭頭看向了這位並州名臣,因為他終於稍微有了一絲好奇心。

  「君侯知道我為何一定要回到軍中嗎?」王澤正對公孫珣的雙目,繼續揚聲而言。「因為我到了晉陽,遇到了不知道多少如溫恕父子這般從南邊逃回來的人,這才知道董卓是如何殺公卿如殺雞,知道他手下兵士是如何劫掠河南,殘虐百姓的!也才知道河內那邊的王匡是怎麼設置『捨人』肆意抓人,吞並郡中百姓財貨的!更是才知道孫堅是怎麼一言不合便擅殺刺史、太守的!」

  言至此處,王澤愈發憤然難耐:「君侯,我之前確實是覺得你此番所為失之於詭,甚至從當日在幽州逼迫大司馬開始,便覺得你有些強暴無德,但回到家中,這才明白天下的所謂英雄豪傑,梟雄謀臣,個個都是踩著無辜之人的血肉而生!跟他們比,君侯安撫幽州,體恤百姓,此番一路進軍,更是令行禁止,秋毫無犯,簡直是王師複地,吊民伐罪!兩相映照,我們不跟著你,難道要跟著董卓、王匡那種人?還是說要拱著楊終那種蠢貨讓太原生亂?衛將軍!君侯!我……」

  「何言?」

  「我今日之感懷,一則感懷天下羸弱,竟要被那些英雄糟踐!二則臨湖看見北面軍營,想起軍中我那些不懂事的族中子弟,所以未免憤恨於君侯居然視我等太原諸族為仇眥先於助力……」

  「不該如此嗎?」公孫珣當場反問。「你們既有名又有實,名實俱全,一旦生亂,誰能製止?」

  「君侯啊,這天下亂了,對我們這些名族有什麼好處嗎?」王澤滿目悲憤與無奈。「若君侯能安定地方,我們為何還要想著作亂?不隨君侯隨誰?袁紹嗎?王匡作惡後奪取的財貨不是都充了他的軍資嗎?還是袁術?讓孫堅殺刺史、殺太守的,不就是袁公路嗎?」

  公孫珣剛要再言,王澤卻是一躬到底:「君侯,我今日不是來抱怨的,一者,我回到家中,也確實看到一些族中子弟因為名實俱全而心野難製,不然我何至於無功而返?二者,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今日我只想告訴君侯,最起碼我們這些見過瘟疫、遇過兵亂、安撫過亂民,行走過天下知道天下是怎麼一回事的當家之人,是不會在大事之上犯錯的!君侯想要整飭清理,我們絕無推脫,只望君侯稍發善心,速速了結太原事吧!」

  公孫珣歎息無言,卻是緩緩頷首:「這天下無論貴賤,人命至重……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王公知道嗎?我之所以想起那個去世的故人,一來是因為他正好是你們太原王氏的子弟,二來,卻正是他教會我這個道理的……至今感懷!你記得你有個叫王憲的族弟嗎?」

  王澤抬起頭來,卻是滿目疑惑,儼然是不記得這個族弟了。

  公孫珣一聲歎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王公啊,不瞞你說,雖然我一開始也覺得自己這次的行為有些失之於詭道,但白日間與溫恢交談,聽他說了南邊的亂象和百姓的流離,今日又臨湖想起這位故人來,卻早已經醒悟了過來……我做的還是對的!因為今日的一番失之於詭,不過稍微損傷一下我的名聲而已,卻能在將來的某處,讓這天下人少死個幾萬人!」

  王澤半是尷尬半是悵然若失,最後卻又不禁苦笑。

  「王公久任地方,世稱名臣,當日朝廷讓你去代郡本就有借你的才能鉗製代郡烏桓與塞外鮮卑之意。」公孫珣忽然正色起來。「而此番隨我出征,其實有歸家探視的緣故……現在家也回了,不知道你可有打算?」

  「願聽明公差遣。」王澤醒悟過來,即刻再度俯首。

  「上表辭了代郡太守吧,度遼將軍賈公死在任上,而雁門太守韓卓韓子助這個人,內政有餘,軍略不足,讓他看管匈奴也只是權宜之計……我即刻上表,表你為度遼將軍,依舊駐守代郡高柳,一邊替我監管慕容部、宇文部、段部,還有匈奴諸部,一邊替我監視鮮卑動向……鮮卑諸部,雖然散亂,卻以及占據漠北漠南,實力仍在,不得不防!」

  「固所願也!」王澤毫不猶豫便應聲而答。「澤願奉明公旨意,明日一早便北上赴任!」

  「不等我處置完王氏之後再走嗎?」公孫珣失笑問道。

  「明公心如鐵石,早有決斷,我何必留在此處浪費時間?」王澤不以為然,並拱手告退。

  目送對方離開,公孫珣轉過頭來,看向了表情不一的韓浩、趙雲、田豫、文則四人,還有那些隨行的白馬義從,卻是不由搖頭感慨:「你們這些人本就是一時俊傑,現在又跟在我身邊聽這個學那個,若是有朝一日放出去為任一方軍政,卻做不好事情,怕是要丟人現眼的!」

  四將以下,連同十幾名侍從,紛紛拱手行禮,而公孫珣卻是扶著斷刃,轉身去尋王修說事情了。

  一夜無言,翌日上午,新任度遼將軍王澤從營寨北門自去,而公孫珣卻大開南門,盡出大軍迎戰太原太守楊終。

  號角連連,騎兵掠陣,步兵出列,旗幟排列,金鼓整齊。

  旋即,白馬義從一千二百人,全都下馬,持弓矛刀矢列陣於冰湖東側,隔汾水對晉陽東城城下小營;而步兵主將高順,親自攜副將焦觸引甲士兩千,持大盾長矛短刀,又有宇文黑獺引一千胡騎下馬在後,持弓負盾以作援護,卻是列陣於冰湖西側隘口,正對晉陽西城城下,也是郭縕所駐山下的楊終大軍主營。

  楊終開始還想派使者前來交涉,與公孫珣交談一二,但使者未及動身,幽州軍軍陣中便已經三通鼓響了。

  鼓聲既響,西面高順、焦觸、宇文黑獺三將先自出兵,卻是直撲隘口,陷陣衝鋒!隘口狹窄,左湖右山,根本施展不開大軍,但雙方一旦相撞,卻是肉眼可見幽州軍推著太原郡卒前進不止。

  而東面白馬義從處,除了中護軍韓浩留在中軍協助傳令外,趙雲、田豫、文則三將其實也是早已經列陣於汾水前……不過,他們並未著急出兵。

  實際上,這邊先動的,居然是鎮軍中郎將王修王叔治,其人勒馬上前,揮手下令。隨即,在汾水對岸的晉陽本地土兵、郡卒的目瞪口呆中,無數幽州軍輔兵紛紛向前,卻是動用馱馬將一排排木柵給拖到了軍前!而緊接著,居然有帳篷被整個糊在了木柵上!

  但還沒完,當木柵被粗略糊上了帳篷,並通過繩索相互捆縛後連結後,那些輔兵居然把木柵給推到了冰面上!

  這時候,不要說對面的太原兵驚愕難名了,便是幽州軍自己回頭,也才發現是怎麼回事……昨日辛苦建成的,昨晚上住的好好的自家軍寨,居然是被這些敗家的輔兵給現場拆遷了!

  然而,效果極佳。

  話說,寒冬臘月,汾水也好、冰湖也罷,其實早已經封凍一尺,完全可以行人,但唯獨太原兵早有預備,提前辛苦搗爛、砸爛了不少冰層,弄的幽州軍不敢從冰情不明的汾水與冰湖上出兵!但是,即便是搗爛了不少冰層,在這個低溫下,又如何真的能造出無冰區呢?無外乎是借著冰淩和薄冰,形成一片類似於兼容了拒馬與陷坑的防線。

  當然了,當日公孫珣關中一戰後,天下人幾乎是人人談冰色變,這玩意的威懾還是毋庸置疑的……再強橫的勇士也擔心一腳踩空陷入冰坑,死的像坨餃子餡。

  但現在,幽州軍居然用他們自己昨日辛苦建成的營寨,硬生生的在汾水冰面上鋪設出了幾道匪夷所思的『浮橋』!

  冰情不明,卻足以支撐木柵,帳篷粗粗覆蓋,卻足以讓木柵連接……片刻之後,真的是片刻之後,幽州軍居然就鋪設成了三座『浮橋』!每座浮橋都歪歪扭扭,而且並不是多麼牢靠,但卻足以應對才區區百來步寬的還結了冰的汾水了!

  太原兵恍然醒悟,匆匆來迎,但也就是這個時候,整個幽州軍中最精銳最出眾的白馬義從,卻是棄馬步戰,踩著木柵過河衝鋒……實際上,不等最後一個木排擺好,趙雲、田豫、文則三將便已經身先士卒,全都躍身衝上對岸以保護木排了。

  大約是半個時辰左右,晉陽城下的這個東城小寨,便被幽州軍給掀翻了,為首的一名王姓裨將,也被趙雲一矛了事;而東面的隘口,赫然也在高順的奮戰下被幽州軍控制!

  話說,晉陽城城牆高大,前面又有如此天險與軍事部署,所以此番作戰,之前不知道有多少晉陽本地士民都上城來觀戰,此時只是看到幽州軍軍陣雄壯竊竊私語,而如今見到幽州軍的威勢,卻驚愕無言!

  公孫珣遙遙瞥見,心下一動,卻是轉身叫來魏越,稍作吩咐。

  戰事繼續……其實,此時西城城下的楊終雖然也被幽州軍的軍威給驚嚇到了,但到底還是有些底氣的:

  其一,楊終所在的西城城下大營兵力充足;

  其二,西面冰湖後的這座大營和東面小營孤立的靠著河流而做援護不同,大營的更西側是有郭縕領兵在山上的,即便是這些人真正衝到營寨跟前,只要郭縕率眾出兵,自上而下,也可以一口氣切斷隘口,反過來包圍這些衝的靠前的幽州;

  其三,就算是這一仗全都輸了,輸的徹頭徹尾,城外用來做支撐的營寨、山水一下子全都沒了,那也無妨啊,這座軍營身後便是晉陽城東城城門,入城堅守便是!

  於是乎,楊終穩坐在東城外大營高台上,繼續從容不迫調兵去堵截對面隘口處的幽州軍。

  不過,唯獨高順實在是當世數一數二的破陣宿將,手下兵馬又是當世難得集經驗、裝備、後勤、素質為一體的精銳步卒,所以楊終那裡雖然兵多,卻依舊被高順從容不迫,步步推進!

  「看素卿作戰,宛如見並北狼群獵麅群一般,所守毫無破綻,所攻卻又總能直取要害……而且其部軍容嚴整,配合出色,更專擅盾矛,說到奪陣摧軍,這一部堪稱本軍步卒第一!」婁圭遠遠感慨。「相比較下來,白馬義從雖然個個都是百里挑一之士,剛才擊破東面小寨也頗有疾風怒濤之勢,卻不免顯得有些借了氣勢……」

  「這是實話。」田豐在旁撚須而歎。「其實,白馬義從所學所持甚雜,真要是說到作戰,還是要騎上馬才能憑著自己的諸般武藝稱雄……不過,君侯怕也是不捨得將這支部隊當成純粹衝鋒陷陣之物吧?」

  公孫珣笑而不語,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

  而就在此時,戰局卻再度發生了變化,原來,晉陽城東城下面的小營既然破掉,但也遺留下了不少木柵、帳篷等物……王修臨機決斷,直接下令讓輔兵去彼處廢物利用,卻又在晉陽城中城所出的那段汾水上鋪設浮橋,試圖讓白馬義從再度從此處渡河,與高順兩面夾擊,一起攻擊楊終所在的東城城下大營。

  楊終見狀,自然是愈發有些慌亂,然後趕緊調兵。

  但是,所謂戰局瞬息萬變,這邊中城汾水的『浮橋』剛剛再度鋪好,那邊戰場上卻是再度發生了巨大變化。

  原來,就在這時,幽州軍的魏越忽然帶著馱馬,載著戰鼓、銅鑼、號角來到了已經被攻下的晉陽東城城下……然後忽然間開始『奏樂』!

  城牆上觀戰的晉陽士民先是嚇了一大跳,然後便試圖退卻,可是噪聲極大,他們退走時卻也不面被噪聲所牽連,也跟著喧鬧了起來……城上城下,城內城外,一時間熱鬧非凡。

  楊終坐在高台上,自然看的清楚,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其營中士卒,卻紛紛失態,儼然是在擔憂西城被破,自己等人辛苦作戰卻是徒勞。

  這便是所謂軍心大亂的意思了。

  但還沒完,公孫珣如何會放棄這個戰機,其人見到自己靈機一動的小伎倆起到了如此巨大的作用,便不再猶豫,親自下令,讓在冰湖北面列陣觀戰的全軍上下一起歡呼。

  太原軍城西大營瞬間全線失措!

  楊終萬萬沒想到堂堂衛將軍居然會做出這種戰場伎倆,而且居然有如此效果,便不由遙遙在高台上起身破口大罵,卻因為周圍聲音太響,以至於無人聽得到他在說什麼!

  甚至其人如此失態,反而讓原本就徹底慌亂的營中士卒更加相信晉陽城已破……

  白馬義從和高順所帶陷陣精銳如何會放過這種戰機?兩邊幾乎是即刻推進到了楊終軍營外!

  楊終遙遙看見局勢,一聲歎氣,然後不再猶豫,居然是親自起身拔刀,砍掉了高台之上之前放置好的兩面旗幟之一!

  而隨著這面旗幟自高台滑落,大營更西側,山上的一座軍營立即騷動起來。

  婁圭等人哪裡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便立即指給了公孫珣看,而公孫珣見狀也是一時失笑,卻又下了個匪夷所思的命令:

  「讓全軍齊喊,背鍋!」

  「悲歌?」

  「北郭?」

  「杯葛?」

  「背戈?」

  軍中將佐個個茫然,但好歹是把大略聲音給傳達下去了……俄而,幽州軍軍陣中竟然齊呼『悲歌』!

  與此同時,楊終也慌忙砍下了第二面旗幟,然後匆匆下台。

  「叔父大人!」郭縕的侄子郭護匆匆前來請示。「下面楊太守已經砍掉第二面旗幟了,這是讓我們十萬火急,趕緊下去護送他入城!」

  「這也太欺負了!」一片『悲歌』聲中,郭縕無奈搖頭,然後豁然起身,並拔出佩刀。「全軍隨我下山,敵在晉陽城門!」

  言罷,卻是一人當先,親自持白刃衝鋒向山下衝鋒!

  自上而下,一氣嗬成,眼看著山上之敵忽然到來,處在山下不利位置的高順驚疑不定,趕緊下令收攏兵力,然而,一片『悲歌』聲中,這山上數百兵馬卻在郭縕的帶領下棄高順於不顧,反而是直接湧入大營,往大營後方城門處去了。

  實際上,郭縕帶著數百生力軍,又有之前不止,倒是從容控制了大營後方的晉陽西城的北大門吊橋,無數敗兵也被他有序的遣回到了城中。

  楊終遠遠望見,自然是鬆了一口氣,便繼續嗬斥收攏敗兵,準備將盡量多的兵員帶回城中。然而,幽州軍進軍極速,眼見著便已經攻入寨中,更有援兵不斷從隘口和『浮橋』上紛紛湧來,楊終無奈搖頭,在心中暗罵了幾個人名,便乾脆棄了敗兵,直接往城門方向而去。

  然後,正如無數聰明人早有預料的那般,郭縕對其人遙遙亮出了白刃,並砍斷了吊橋的繩索。

  楊終驚慌難製……要知道,即便是前一刻敗局已定,他都沒有真正慌張,只是有些沮喪罷了,但此刻,卻是真的宛如墜入汾水冰窟一般,完全崩潰!

  不過不要緊,這種糟糕的感覺很快就停止了,因為就在此時,還沒等楊終質問出聲,遠處遙遙一箭射來,便穿過了這位太原太守的太陽穴,讓其乾脆的一命嗚呼。

  郭縕看到楊終死在自己身前,原本就很糟糕的心情此時又糟糕了數分,乃至於由憤然看向了射箭之人……他認得此人,他知道此人是白馬義從中的一名首領,是公孫珣的親信屬下,更是知道自己是內奸的少數人之一!

  公孫珣可以避開那些智謀之士和軍中將軍,但有些事情,卻是根本避不開這些人的!

  然而,滿身血汙的田豫收回弓矢,卻看都不看郭縕一眼,只是來到楊終身前,俯身為對方合上了那雙死不瞑目的雙眼而已:

  「可惜了,但今日死使君一人,別處或許便能活羸弱萬人!君之一死,宛如泰山之重!」

  郭縕聽得此言,卻是仰頭長歎無語。

  中平六年臘月二十一日,距離出兵已經數月的公孫珣攻破晉中名城晉陽,殺太原太守楊終,實際上掌握了太原郡全局。而與此同時,隔著一個上黨和河內,整個大漢朝的中心處,一群梟雄明主、英雄豪傑、名臣良將、毒士惡賊,卻也紛紛向著全天下展示出了自己的忠孝節義,神武謀略。

  ————————————

  「時楊終兵屯晉陽西城下,背靠堅城,前依湖泊,側扶石山,山有軍寨,唯山湖之間隘口可通兵馬。珣至城下,問戰,諸軍莫敢先進,唯順而已。珣勉之,遂以白馬義從跨汾水攻東,以順奪隘口攻楊終。順所部千餘人,鎧甲鬥具皆精練齊整,士卒皆精選,每所攻擊無不破者,名為陷陳營。既得命,即列陣而攻。終兵盛,且據地利,然順部從容不迫,以少擊多,攻而勝,勝能據,據而不失,不失而再攻。時晉陽城士女登城觀戰者數萬人,見順部攻如狼虎,於是大囂而走,轉相騰藉,聲如雷霆。順乃傳呼曰:「賊敗矣!」眾軍全振,左右小營、山營俱失,複齊力急擊之,終軍大敗,其人死於亂軍。及平太原。」——《漢末英雄志》.王粲
timlight 發表於 2019-2-15 08:58
第12卷 第17章 舟車何處不通津?

  「西涼狗欺人太甚!」

  隨著一聲脆響,房舍中一個滿是熱湯的陶罐被人一腳踹碎在地,熱騰騰的水汽立即從地上蒸騰了起來。

  這裡是洛陽北面黃河畔的小平津,時間是臘月二十的正午,而踹碎陶罐之人,赫然是一身錦衣,頭戴鶡冠的洛陽北面騎督呂布呂奉先。

  很顯然,這位在不久前封了候、成了中郎將的並州名將,此時心情並不太好。

  「君侯何必與這些人置氣?他們不過是羨慕將軍得相國重用,尤其是難得封侯,這可是自相國秉政後軍中頭一份!所以妄自酸澀罷了。」隨著呂布回到舍中的數人中,官階最高的只是一名曲軍侯,其人喚做黃淵字潛九,乃是並州西河郡出身的驍武之士,之前呂布剛做到校尉時他便帶著幾十號並州遊俠前來投奔,如今自然算是呂布麾下僅次於小舅子魏續那幾人之外的心腹之人,此時自然義不容辭,趕緊來勸。

  做了中郎將,湊湊合合變成將軍,又封了候,湊湊合合的變成了君侯,饒是呂布心情不佳,可此時聽到這個稱呼和勸解,也多少是有些解氣了。

  「我非是不知道這些人的成色。」呂布折身坐到舍中帶有地龍的榻上,然後連連搖頭。「也非是不知道他們是心存妒忌……可是潛九啊,這些人實在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君侯這是何意?」黃淵一時不解。「不就是胡軫那廝覺得小平津這裡有賈詡這個西涼名士出身的地主在此,不好劫掠,所以借著袁紹本部大軍在東面面,然後強行分兵帶人去了富庶的五社津嗎?些許財貨,讓與他們便是,相國從來不吝於賞賜的。」

  「我說的不是財貨。」呂布一聲歎氣,複又從榻上拎起一支弓來,然後微微撫摸著弓弦言道。「而是戰功……」

  黃淵依舊滿目不解。

  「你們都是一些廝殺漢,見識少,自然不知道。」呂布見狀倒是有些感慨。「而我就不同了,弱冠便認識了衛將軍,又聽他的勸抓住機會拜了蔡師,然後一出仕便是州中從事……故此,我早早便有所醒悟,這天下間,有美女如雲,有財寶無數,如果只盯著這些東西去搶去爭的話,反而如那些鄉野中的猴子一般,得小失大!」

  「那該如何呢?」

  「這個道理我也是在征伐黃巾時醒悟到的。」呂布漸漸肅容而歎。「若你能居的高位,便可讓天下間的美人、財富俱往你身上聚攏;而若你居的更高位,便有更多的美人、財貨自然而然到你手中;可若是有庸才居於你上,你便反而要得不到本該歸你的事物……所以說,大丈夫生於世間,決不能鬱鬱居於人下!這也是我平生只服相國與衛將軍的緣故,無論如何,這二人對有功之人,都是不吝賞賜的!」

  自黃淵以下,舍中幾人多有領悟。

  「這一次,我因為胡軫那廝要分兵去什麼五社津而大怒,不是擔憂被他搶了五社津的財貨,而是憂慮一旦分兵,我只有騎兵五千,且又天寒地凍,根本不能過河建功立業!」言至此處,呂布卻又再度氣氛難平起來。「換做別處,我早已經宰了此人以正軍威!可偏偏胡軫是西涼人,與相國是鄉人……相國處事公平……可如今洛陽的局面,我們並州人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擅自處置涼州人的,真要是殺了他,即便相國寬宏,其他西涼諸將也要視我為仇眥!所以只能任由這廝引兵東去五社津!」

  「怪不得君侯說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黃淵也是一聲歎息。

  「本想年前打一個勝仗,讓相國見識一下我的武略,卻不想遇到這種人?!」呂布半是氣怒,半是沮喪,卻是揮手將人趕出。「去讓人置辦一些酒菜來,再找魏司馬他們過來,咱們幾個並州鄉人一起喝上一杯。」

  黃淵不敢怠慢,即刻領出門置酒去了。

  而其人剛一踏出門外,卻聞得身後弓弦振動連連,也是不由加快了腳步。

  話說,這黃淵追隨呂布日久,如何不知道這是這位『君侯』坐在榻上引弓複又放空,以作派遣,又如何不知道這是這位『君侯』心情壓抑至極的表現?

  世之虓虎,若不能長嘯,便只好磨爪了。

  且不提呂布是要拉弓還是彈琴,這邊黃淵既然出來,便讓身後幾人去置辦酒菜,自己親自去請魏續等人……然而,黃潛九萬萬沒想到,其中一人,剛剛和夥伴分開不久,就轉入到了小平津另一處房舍中,然後面見了一位便是呂布迎面都要心存忌憚的人物。

  沒錯,此人正是小平津都尉,賈詡賈文和。

  這裡必須要多說一句,孟津、小平津、五社津,三津自西向東一字排開,卻都不是簡單的渡口,而賈文和也不是個被董相國棄置,然後扔出來看渡口的落魄之人。

  實際上,作為洛陽直面河北的三大通道所在,這洛北三處渡口向來是有軍寨、有船隻、有民夫、有居民、有官吏、有商戶的一等一所在,算是關卡、城市、商區的結合體。

  哪怕是在河南這種地界,從來也都是最富庶,最要緊的幾處地方之一。

  那麼回到賈文和身上,要知道,人家賈詡是西涼人,又有『武略』,所以其實非常得董卓信任和重用。

  此番和關東聯軍對壘,董相國和他的心腹謀士們早早的便猜到了對方的策略,也就是要三面圍住洛陽七處渡口、關卡以壓迫洛中,逼洛中自潰……所以,相對應的,董仲穎便也將自己手下或出眾或可信之人紛紛派往洛陽各處關卡,以做應對!

  如善戰的徐榮很早被派往往轘轅關,又如董卓心腹侍衛首領華雄剛剛被派往了虎牢關,也如賈詡在徐榮之後、華雄之前被委任為了小平津都尉。

  漢製,小平津屬於洛陽八關之一,各處專門設有比兩千石的都尉,向來屬於禁軍編製;而董卓此人雖然說重視兵權大於一切,此番卻也是專門給賈詡三千人馬;再說了,洛陽北面三津所面對的敵人,乃是關東聯軍首腦,盤踞在河內的袁本初……如此安排,真不能說董卓沒有重用賈文和,也真不能說賈文和不是西涼軍的中堅人物。

  除此之外,當年公孫珣率先『發掘』賈詡於太尉掾屬,往征關中時更是無計不問此人……此事別人不知道,可洛陽和關西那些當兵的要是不知道,才叫見鬼了。

  所以說,這種人,你要是非把此人當成一個看碼頭的文官,那才叫有眼不識泰山呢!

  甚至,這次胡軫鬧分兵,根本緣由正是賈詡堅決不許此處兵馬擅自劫掠本地百姓,搶奪婦女,而偏偏胡軫這人又不敢真的得罪於賈都尉,這才來了個『惹不起我躲得起』——藉口袁本初屯兵在東,然後天寒地凍,大河冰封,需要防止袁紹趁機渡河,然後就拍拍屁股帶著自己的五千步兵去糟蹋五社津去了。

  對此,呂布大怒,而賈文和卻稱不上憤怒……因為他知道,以自己在西涼軍中的名聲和權力,只能勉強保住一個小平津,管不了更多。

  「呂將軍是這麼說的嗎?」賈文和聽完來人彙報以後依舊面色如常。「我知道了,你去置辦酒菜吧!」

  那人當即叩首而走,而房中也轉眼間再度冷冷清清,儼然又只剩下房主一人了。

  眼見著對方離去,賈詡面色不喜不怒,只是枯坐榻上思索片刻,然後卻又起身從房中陶罐中取了一碗熱薑湯……其人也不去暖榻之上,也不坐下來,只是站在那裡低著頭,不顧儀表,兀自喝湯不止。

  話說,整個小平津,從上到下都能在冬日喝的上薑湯,這正是賈詡的功勞。他來到此處上任以後,和別處的武夫濫殺濫取,將轄區百姓當做牛羊不同,其人只動用權力做過兩件出格的事情……一次是將此地商棧中商人逃走時遺留的財貨不告而取,然後用這些東西跟周圍各處換取了大量的布匹,以及藥物、生薑;另一次,卻是以修築軍營、整修防務為名,大肆發動徭役,逼迫本地士民去周圍伐木取柴……為此,本地人其實對他多有怨氣。

  然而,冬日來到後半段,軍事對峙的局面忽然形成,到處都是兵馬,交通也隨之立即斷絕,洛陽周邊,尤其是軍事要地周圍的百姓多有凍餒之事。唯獨小平津這裡,非但有柴薪供給,甚至你如果願意為軍中做活,還有布匹作為工酬發下來,甚至還有大鍋燒製薑湯,無償分發渡口各處,從官到吏,從軍到民。

  本地百姓複又讚譽齊至,而賈詡卻依舊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死人臉罷了。

  小口慢咽,連著喝完了三碗薑湯,賈文和毫無形象的用袖子抹了把嘴,卻忽然離開了溫暖的房舍,向寒風刺骨的舍外走去。

  片刻之後,其人更是來到了熱鬧非凡的呂布舍外……舍前侍從趕緊回報,驚得呂奉先匆匆率眾出迎。

  二人稍微寒暄半句,便一起入舍,不過甫一踏入呂布的房舍內,賈詡便忽然駐足:「虎威中郎將真是好興致!」

  舍中酒菜狼藉,立在門內的呂布也是一時尷尬,但卻因為之前的事,外加喝了不少酒的緣故,而多少有些脾氣外露:「賈都尉管的這麼寬,為何不見你約束住胡校尉擅自分兵?反而來指責我喝酒?天寒地凍,我又只有五千不方便過河的騎兵,不在此處喝酒,還能如何?」

  「當然是要建功立業,以成大事!」賈詡長身攏手,面色不改。

  呂布帶著酒氣仰頭大笑,聲震屋瓦:「賈都尉莫非是在開玩笑?我不是都說了嗎,我只有五千騎兵,而大河封凍,若是強過,只怕到了對岸就已經摔廢了兩千匹馬……還建功立業?!」

  「可以用麻布裹住馬蹄,到對岸再放開。」賈詡不急不緩,應聲而答。

  呂奉先陡然怔住。

  「胡軫此人,空有蠻勇而無智力,而即便是蠻勇也不及虎威中郎將的萬一。」賈詡立在門檻之內,繼續從容言道。「而此戰,也用不著步兵,所以其人今日上午引兵而走乃是我專門施計攆走的……用來做疑兵。」

  一時間,呂布有些發懵,卻又有些期待,而片刻之後,隨著其人稍作思索後,卻又不禁蹙眉:「賈都尉莫要戲弄我,對面河內兩支兵馬,王匡引一萬兩千人在我們對面,袁本初則引三萬眾在五社津更東十里處……而胡軫既然走了,即便是你我合力也不過五千騎兵,三千步卒,又如何能戰呢?打王匡都一定打得過,何況袁本初隨時能派援軍來攻!」

  「虎威中郎將知道衛將軍是怎麼平定的遼西烏桓嗎?」賈詡依舊正色,儼然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略有耳聞,我聽說是趁著下雨,河水上漲之前,越過河去,跟著對方撤軍路線,然後……」

  「哪有這麼多話?」賈詡直接打斷了對方。「說到底,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八個字而已!自古以來,多少次以少勝多,都是因這八字而起!」

  呂布也嚴肅了起來,其人粗重呼吸中酒氣四溢:「賈都尉是衛將軍都稱讚的天下智者,還請你指教一二!」

  「我有計策,你有膽略嗎?」賈詡攏著袖子,終於是從入屋後第一次看了對方一眼,不過卻是側身輕瞥。

  呂布怒極反笑:「我視河內諸賊為插標賣首之匹夫!賈君何小覷於我?!」

  「那就好辦了。」賈詡轉過身來,繼續攏手言道。「此策簡單,今日上午,胡軫已經引五千兵大搖大擺,往下遊五社津而去了,那明日上午,我便帶著自己的三千步卒,還有本地民夫、壯丁,浩浩蕩蕩,裝作一支大軍往上遊孟津而去……至於將軍,只要在營中偃旗息鼓,潛伏到明日天黑,便可以用麻布裹住馬蹄,過河去破小平津當面之寨了;破寨後,點起一把火,不要管身後,直接往下遊而去,破第一波迎面之敵;而若還有餘力,便可以一路殺到袁紹大營處再放一把火;第二把火起後,還是不要戀戰,直接再折身往上遊而來,再破當面之敵……如此,將軍便可以得勝歸來,威震三津了!」

  身後一眾被堵在門外的軍中將佐早已經被凍的瑟瑟發抖,而呂布卻依舊茫茫然不明所以。

  ——————我是腦子不夠用的分割線——————

  「董卓之入洛陽,詡以太尉掾為平津都尉。時卓一朝握權,強暴無止,有侍違度,御史奏上,卓即錘殺,複曰:『吾相國也,貴無上,雖吾犬不得彼輩擾也!』涼州各部,遂無尺度,言不合,輒取人首;路見色,輒奪人婦,軍中日見驕橫。獨詡與同郡段煨,克己有德,守土安民。時天寒,民間凍餒無數,詡乃盡出賞賜、家資,購薑為湯,活人無數……至於今日,河南尤稱薑為賈。」——《典略》.燕.裴鬆之注
timlight 發表於 2019-2-16 10:55
第12卷 第18章 波濤失意虓虎起

  冬夜寒風呼嘯,天空星月相濟,一片漆黑的小平津軍營內,呂布和數名心腹下屬全幅披掛,正立在暮色中望著同樣沉寂的黃河北岸各自出神。

  話說,昨日賈文和向呂布獻策,提出了一個用五千騎兵擊破對岸三四萬之眾的計劃,對此,呂奉先將信將疑……雖然他後來搞明白了賈詡計策的每一步設計,卻還是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因為如果按照這個計劃來做的話,是需要王匡、袁紹全都按照他賈文和的『指使』調度兵力的。

  但憑什麼?

  憑什麼這些人要如賈詡所說的那般安排部署?賈詡是神仙嗎?這實在是太讓人懷疑這場謀劃的成功率了。

  然而讓,呂布還是接受了賈詡的建議,原因有三個。

  一個是呂布本身不甘寂寞,他一個邊郡武夫土包子,相對於那些世族名門而言實在是起點太低了,弱冠家族遷移到太原,後來去冀州,再到洛陽,他始終是一個被人歧視的邊緣人,始終渴望成為權力核心的一部分,換言之,他太想往上爬了!

  而在往上爬的過程中,軍功是他本身最大的依仗,蔡邕、公孫珣、劉焉、董卓這些貴人則是他最依仗的外物……打贏了仗,不僅會有軍功,更會得到董相國的青睞!甚至還可能會得到包括老師蔡邕在內的讚賞!因為就在之前,因為王匡在河內搞特務政治,肆意攀誣郡中大族、大戶,動輒下獄拷打,然後再讓人家屬拿財貨、人口來贖,宛如綁票,蔡伯喈為此專門寫了一篇文章指責王匡,文中直呼對方是逆賊!

  總而言之,呂布是真想打這一仗!

  其次,呂布相信賈詡的本事……就算是其人對賈詡有所疑惑,卻絕不會對公孫珣的眼光有所質疑,而公孫珣所推崇的智計之士一定有他獨到之處。

  至於最後一個原因,卻是呂布對自己個人武勇還有手下這些精銳部屬的信心了……此番過河,就算是賈詡的計策出了岔子,確實打不過,可如此黑夜,黃河到處封凍,總歸是不必擔心逃不回來的。

  而回到眼前,讓呂布頗感振奮的是,賈詡計策的第一步居然已經成功了……正如賈文和所說的那般,對面那個凶名在外的河內太守王匡眼見到疑兵往上遊孟津而去,居然不敢過河來攻小平津,反而是立即分兵向上遊,去做保守防禦。

  下午時分,眾人看所謂清楚,黃河北岸,足足七八千人馬大舉出動,追著賈詡帶領的疑兵向上遊而去,而河內太守王匡的旗幟更是毫無疑問的出現在了中軍。換句話說,此時河對面的河內小平津渡口,可能只有兩三千留守部隊。

  「君侯,已經準備齊當了。」黃淵從夜色中牽著一匹神駿白馬閃出。「馬裹蹄,人銜枚,一人雙火把,卻無命不許點燃……請你下令!」

  「過河!」呂布收起萬般心思,卻是毫不猶豫接過自己的的盧寶馬,第一個往北面踏冰而去。

  五千騎兵,或出自北軍,或來自西園,或起自涼州,又或舉自關中,還有從並州招募來的勇士……非要說一些共同特點,便是這些士卒普遍性擁有足夠的戰鬥經驗,而且從軍前便已經擁有出色的騎術了。

  兩兩相加,再配合著大漢帝國中央武庫的裝備,已經足夠讓他們在那些關東聯軍面前挺起腰杆自稱精銳了——不是他們本身多麼出眾,而是那些關東聯軍雖然有編製、有裝備,有勇力,卻實在是少了太多的戰爭經驗。

  夜色中,位於黃河北岸的小平津河內渡口處,王匡留在這裡的守將方悅已經早早睡下……作為河內本地豪強出身之人,方悅領著家族子弟選擇跟隨本地太守實在是太正常了。

  實際上,非只是方悅,同樣是河內豪強出身的郝萌此時也在王匡手下,卻是隨對方去了上遊,準備防禦孟津。

  而郝萌和方悅這二人的效命選擇,其實才是這個亂世中絕大多數人的做法。

  他們難道不知道曾經主政河內的故主公孫珣位階更高,水平更高,對屬下也更好嗎?他們難道不知道王匡窮兵黷武,弄得河內生怨嗎?一句話,他們難道不知道公孫珣比王匡強上十倍百倍嗎?

  但是沒辦法,家族在這裡,而且他們在王匡成為太守時本來就郡中的領兵將領……不是他們腦子犯渾選擇王匡,而是沒有冒險去改變而已。

  同樣的道理,此時的張郃作為魏郡直屬的軍司馬,也被州牧韓馥派遣到了袁紹軍中作為支援,正在下遊袁紹軍中;此時的典韋也帶著鄉中子弟在陳留太守張邈麾下某個司馬那裡於酸棗從軍;此時程昱也與兗州刺史劉岱書信往來,接受對方的戰略谘詢;此時的於禁正在同鄉鮑信的麾下當軍司馬;甚至是天下人傑的荀彧,即便是看出了家鄉要遭遇戰亂,也選擇接受了同鄉韓馥的庇護;甚至還有賈詡,乃至於絕大多數洛陽官吏,大家其實都是一回事……他們不是要為虎作倀,也不是要建功立業,只是亂世猝然而來,所有人都遵循著本能選擇了最保守,或者是最負責任的做法而已!

  畢竟,他們拖家帶口,他們有上有下,他們的朋友、親戚、田地、財貨,所有熟悉的一切都在那裡,憑什麼讓他們拋棄這一切去跋山涉水去尋什麼明主?

  而且再說了,這天下從英雄變逆賊的還少嗎?

  董卓要是死一年半前,他就是大漢朝的頭號忠臣!他就是涼州人僅存的良心!

  可現在呢?!

  這個時候真不能求全責備,實際上,這時候,對於天下人而言,缺的不是強橫妄為的上位者,缺的是能有寬容和餘地的上位者……然而,即便是公孫珣,在太原那裡,不也是對百姓寬容,對世族刻薄嗎?

  而且,這裡還得再強調一件事,正是因為絕大多數人都礙於種種困難,不得不隨波逐流,那些逆勢而為,為了自己的道理,甚至僅僅是目的,或者乾脆說是私心,便放手一搏、一往無前之人才更讓人佩服,乃至於心折!

  保守、退縮,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只不過那些時代的弄潮兒更勝一籌罷了!

  回到眼前,小平津對面,黃河北岸的軍營與渡口忽然火起!

  方悅畢竟是河內名將,畢竟早在黃巾之亂時便聚眾保家衛縣,所以軍事素質還有的。其人匆忙起身,一邊趕緊披掛起來,一邊卻是連番下令,讓全軍整肅,向他靠攏,讓親信侍從出去打探軍情,弄清來犯之敵,又讓先行到達的屬下領兵沿著營寨、渡口的建築布局去層層設防,兼收攏兵馬。

  等到披掛完畢,方悅更是親自提著自己的鐵槍出門,然後騎上坐騎,引著一眾親信家族子弟順著營寨和渡口街道上前方迎敵。

  平心而論,若是尋常毛賊前來騷擾,這番舉措早已經讓此處轉危為安,將來史書上說不定還要記上一筆,稱讚這位河內名將名不虛傳。

  但是,出得門來,走上街去,方悅自己便已經沉下心去了……渡口和軍營各處,早已經殺聲震天,火光映河,然而更可怕的是,周圍舉著火把的敵軍往來如風卻紛而不亂,甚至明明是騎兵,卻居然沒有太大的馬蹄聲!

  方悅很快就醒悟過來,這個敵軍的數量,這個敵軍的戰力,根本不是只有兩三千兵的自己可以抵禦的,但偏偏守土有責,方悅卻也沒有膽怯和逃跑的意圖!

  「傳令下去,讓全軍向我靠攏,不能至者,各自就地防守,以保全為上!太守王公就在上遊二十幾里處的孟津,隨時來援!車騎將軍袁公處有冀州兵三萬,就在下遊三十多里處,也能隨時來援……屆時兩面夾擊,我軍必勝!」方悅半是在給周圍士卒打氣,半是在說服自己。

  實際上,他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當初丁原燒起孟津,洛陽城都看的清楚,而此時三津並列,相距不遠,上遊的王匡和下遊的袁紹沒有理由看不到這裡的情形,也沒有理由不來援!

  但是……

  「你便是衛將軍故吏方悅嗎?」火光照亮了半條街道,呂布與方悅狹路相逢,然後抬起長矛遙遙相指。「聽說你自詡河內名將?」

  「悅從未自吹自擂。」方悅橫起鐵槍,遙遙在馬上拱手做答。「且一郡名將,何足掛齒?倒是當世虓虎之名,如雷貫耳!」

  「既知我名,如何不降?」呂布手持長矛,立在的盧馬上揚聲大笑。「你若能降,念在你如此有禮,又有衛將軍那份香火情,我可保你前程。」

  「悅雖只一郡小將,卻也知受命守土之責。」方悅應聲而答。「恕在下不能承呂君大恩!」

  呂布聞言非但不怒,反而愈發讚賞,卻是不由挑眉而言:「如此氣度,果然是一郡一國名將之姿,正該死在我手!方悅!我今兵盛於你,人眾於你,器械精於你,戰勢也強於你……是否?!」

  「不錯!」

  「不過你這人氣度不凡,有禮有節,我呂布卻不能不敬你為人!」呂奉先抬起長矛,橫於馬側。「如何,可敢單挑?若你勝,我自不顧戰事,全軍退回!若我勝,便殺你於此處,以成君忠勇之名!」

  方悅也橫槍相對,凜然不懼,卻是顧左右而言:「我今死,非為王太守死,實為河內而死……」

  言未迄,其人明知對方是當世虎將,猶然率先衝鋒。

  呂布愈發大喜,只是提矛勒馬相對。

  二將身後軍官、兵馬紛紛失色,他們萬萬沒想到,兩軍各自主將,居然就借著這渡口火光,於街道上上演了一出單挑之事……宛如七八百年前列國爭雄時,雙方將領列車於陣前,一決勝負一般。

  但究其緣由,卻也並非可笑之事。

  於呂布而言,半是夜戰之中,野性勃發;半是見對方臨陣持禮不失,有心以此來致禮相對;而於方悅而言,更是簡單,戰局不利,兵馬勢弱,如今又狹路相逢,偏偏他又不願投降失節,倒不如拚死一戰,僥幸勝利且不說,便是敗了,也可以讓手下兵馬不必再頑抗……

  須臾間,二將已經在街道上交馬連鬥四合,然而方悅一合比一合氣若,呂布卻越戰越勇,等到第五合時,呂布奮力一劈,方悅抬槍去擋,雙方兵刃在空中一對,後者只覺得雙臂一麻,便頹然後仰,手中鐵槍也就勢滑落。

  呂布毫不猶豫,反手一矛戳出,正中對方咽喉,可憐方悅一郡名將,平生未曾有負於人,卻也因亂世為將,便毫無怨言,登時死於小平津渡口。

  時年三十四歲。

  方悅既死,本就因為遭遇夜襲而陷入絕境的河內小平津守軍登時崩潰,而呂布既輕易攻破此處,卻也還記得賈詡的計策與吩咐。所以其人倒也不去追索敗兵,更不就地劫掠搜刮,反而棄了那些潰兵與王匡的大營,匆忙召回各部,然後依舊偃旗息鼓,往下遊五社津方向,也就是足足有三萬冀州軍、河內兵屯駐的袁紹大營處行軍而去。

  方悅與小平津北岸渡口,不過是這個漫長冬夜的開胃菜而已。

  五千鐵騎,馬蹄上裹著麻布,不急不緩,在呂布的帶領下沿著黃河一路偃旗息鼓,悄然東去,而走了大約大半個時辰,約二十里距離不到的時候,呂布便親眼看見,前方數里外儼然有一條火龍正急速相對而來!

  聽其馬蹄聲響,看火光陣勢,估計有四五千人,而且俱為騎兵!

  毫無疑問,賈詡計策中第二個關鍵推斷又成真了——上遊火起,袁紹理所當然的派出了援兵,但卻居然不派出足夠主力,反而只是一支完全可以迎面摧垮的偏師!

  早已經渾身發熱的呂布愈發大喜,他回身喚來黃淵黃潛九,而黃淵也即刻點頭,並立即帶著自己本部一曲兩百人解開馬蹄上麻布,打起火把,大搖大擺的疾馳向前迎上……真不是呂布和黃淵的計策,這二人沒這個細活水準,這是賈詡之前的吩咐。

  黃淵這兩百人疾馳向前,自然引起了對面援軍的注意,而兩軍都是騎兵,相向而行,幾乎是瞬間便迎面撞上。

  而不等對方開口,黃淵便兀自大喊:「前方可是車騎將軍援兵?小平津渡口遇襲,我奉方悅方司馬之命來請援軍……還請速速救援!」

  前方火龍幾乎是瞬間為之一滯,然後便有數百騎湧來,舉著火把圍住了黃淵等人,而黃潛九卻只是面色焦急,竟無半點慌亂之意……要知道,黃淵這兩百人也沒帶旗號,更沒帶什麼標誌,再加上他們確實是在小平津北岸渡口打了一仗,身上血汙、煙熏,甚至傷口都是實打實的東西。

  果然,這些人稍作觀察,並未有任何疑慮,而很快也就有軍令傳來,說是顏將軍召求援之人前去問話。

  饒是黃潛九早有準備,聽到此言也是一驚:「可是那位在洛中便追隨車騎將軍的平原名將顏良?」

  「顏將軍名諱也是你叫的?」傳令之人一時大怒。

  「非是故意冒犯。」黃潛九自知失言,趕緊解釋。「我之前往來過洛中,早就聽人言,吳巨曾為袁公往河北招攬勇士,其中兩位,一姓顏,一姓文,一出平原,一出真定,俱有萬夫不當之勇!如此車騎將軍奮起,更是一舉提拔兩位為將,不知前方當面可是其中那位顏將軍?」

  「原來如此!」傳令軍官倒是不由轉怒為喜。「你也知道我家將軍大名?如何,此番不必擔憂你們大營告破了吧?」

  黃淵回頭看了眼還在燒個不停的小平津北岸渡口,倒是不由苦笑:「還得顏將軍去見到我們方司馬才能說平安吧?」

  「這倒也是,速速隨我來!」此人聞言不再耽擱,即刻引黃淵向後而去,卻沒有注意到那些跟著黃淵來的騎兵在各自軍官的示意下熄滅了火把。

  兩百人熄滅火把,在幾千人的軍隊中自然不引人注目,但都集中在一處,還處於全軍的頭部位置時,到底是能讓身後其實已經並不遠的人有所發覺得。

  而另一邊,黃淵孤身隨傳令之人往後而去,走不過區區百餘步,便來到一處密集騎兵所在。而果然在一處傘蓋旗幟之下,於數名軍官打扮之人的環繞之中,黃潛九一眼便看到了一名甲胄齊全,且極其雄壯的將領。

  隔著十幾步遠,黃淵便撲通一聲跪在了此人跟前,然後口稱將軍,並叩首懇請出兵救援。

  「不是王太守下午傳信說小平津兵馬一半來了五社津,一半去了孟津嗎?」顏良微微不耐。「既如此,如何是小平津遭襲,哪裡來的兵馬?」

  「回稟將軍,這個事情,屬下一個曲長,實在是不知道。」黃淵按照賈詡之前的交代,像極了一個不知情卻猝然遇襲的中級軍官。

  「那你知道什麼?」顏良愈發不耐。

  「不瞞顏將軍,我只知道來時約有四五千西涼兵馬渡河來擊,只是冰面脆滑,中途被我們發現,這才讓我們方司馬靠著兩三千守軍勉強聚寨而守,但如今大火蔓延,不知道那邊還能撐多久……還請顏將軍速速救援!」言罷,黃淵對準顏良叩首不止。

  不過,其人以頭杵地之時,卻是已經從地面率先於冬夜寒風呼嘯中察覺到了一些動靜。

  十餘步外,顏良尚在兀自歎氣,不知為何,其人竟然有些猶豫。

  但就在此時,即便是顏良這裡也察覺到了一些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難以掩飾的巨大動靜。

  而忽然間,前方慘叫連連,並有人奮力大喊,疾呼『敵襲』!

  事發突然,袁軍全線動搖,便是顏良也怔在當場!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顏良稍作醒悟,怒目對上黃淵,並拔出佩刀之際,由於前方留下的那兩百騎的奮戰,殺戮聲居然已經就來到此處!而有意思的是,這兩百騎兵臨到跟前,不去救自家曲長,也不去爭奪前方諸多軍官,反而在此處駐足,甚至還主動裂開了道路。

  黃淵耳聽著一陣沉悶馬蹄聲由遠而近,心中醒悟,然後顧不得多想,只是在地上一滾,複又往顏良身上一指,便大聲呼喊:

  「那人便是顏良!」

  話音剛落,一將騎一神俊白馬,宛如飛將重生,虓虎撲面,居然已經帥數十精銳騎兵順著黃淵所指衝到顏良身前!

  電光石火之間,顏良匆匆轉向抬刀,卻被對面騎兵帶來的寒風一激,一時睜不開雙眼,而呂布攜馬勢遠遠一矛刺來,卻是正中對方咽喉!

  可憐這位『河北大將』,剛一出山,尚未建功立業,連個一郡名將都未稱得,便死於當世虎將之手,時年二十八歲,徒留千載笑名!

  ————我是號稱名將的分割線————

  「中平末,關東聯軍並起,相約伐董,董卓以呂布為北路騎督,應對河內。布師出名門,素有威名,其人至小平津,提五千騎,跨河而擊,河內守將方悅,素稱良將,先敗於軍,複與布單挑於道中,五合而死,時人惜之。及布轉戰五社津,提方悅盔搦戰,紹部將顏良,素稱驍勇,自請戰當之,紹大喜,溫酒而贈,以壯行程。及出師,一合即死的盧馬下,而紹手中杯尚溫,遂駭然。時人笑之。」——《漢末英雄志》.王粲
timlight 發表於 2019-2-17 18:52
第12卷 第19章 大河封凍亂武興(上)

  誰也沒有想到,臨近新年,冬日夜間的黃河北岸,會猝然發生這麼一場戰鬥,更沒有想到這場戰鬥的過程是如此乾脆,結局是如此匪夷所思。

  照理說,一方五千騎兵,一方四千五百騎兵,堪稱實力相當;一方是董卓下屬的主力精銳部隊,一方是討董聯軍的關東盟主袁紹直屬心腹部眾;一方是董卓費勁心力挖來的並州名將呂布,一方是袁紹最倚重的武勇之士顏良。

  然後,兩軍黑夜中迎面相撞……

  還是那句話,照理說,這一仗應該是打的你來我往,拚個你死我活。

  但實際上,天下間不講道理的事情多了去了,何況賈詡已經很講道理了,用他的話來說,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八個字足以定一戰勝負了!

  一方早有預料,一方猝然遇襲;一方主帥臨陣顯威,一方主帥未戰便亡;再加上雙方都是騎兵,戰也忽然,退也忽然……到最後,不過是兩刻鍾罷了,袁紹派出的這支援軍便全線崩潰,數千早已膽寒的騎兵扔下大約幾百具同袍屍體後,倉促潰散在了黑夜之中。

  有人往北面河內腹地而去,有人往回身方向而去,甚至有人慌不擇路,騎著馬上了黃河金堤,然後一頭紮入結冰的河面……但不管是哪一個方向,都不能再維持建製與戰鬥力了。

  相對應的,呂布麾下這支軍隊竟然只有數十人的戰損,這簡直不可思議!

  而經此一戰,從呂布開始,到下面的每一個騎卒,幾乎人人振奮!呂布不再懷疑賈詡的計策,這些來自各方的士卒也不再懷疑呂布的統帥之能,至於夾在二者中間的各層級軍官們卻是對二者都不在懷疑……一句話,這五千騎兵的血已經徹底熱起來了,然後堅信這一夜是屬於他們的!

  「君侯有令,不要管那些潰兵,如此黑夜他們不可能再聚起來,全軍放開馬力,全速前行,直撲袁紹大營!」黃淵早已經重新上馬,此時正奮力呼喊傳令。

  沒錯,正如其人所言,按照計劃,這支鐵騎下一步正是要去攻擊應該足足還有五倍於自己兵力的袁紹大營!因為此時在五社津北岸渡口駐紮的袁本初做夢都不會想到,在他向上遊放出四千五百騎兵後不久,卻居然要從同一個方向遭遇到差不多數量騎兵的襲擊!

  怎麼來的?天上掉下來的?

  真要是天上掉下來的也該去防備天上才對吧?

  然而,這就是戰場,自古以來,戰場之上,匪夷所思卻有跡可循的事情總是在不停發生著,讓人驚歎之餘卻又恍然而悟。

  話說,為了攻其不備,夜色中呂布引手下五千騎兵沿著黃河金堤一路向東疾馳,但臨到中夜,距離對方大營不過五六里路的時候,眼神極佳的其人遠遠望著燈火通明的五社津袁紹大營時,就已經漸漸生疑。而等到距離彼處兩三里路的時候,他更是讓全軍止步下馬,伏在黃河金堤陰影下靜候,然後他本人親自登堤遠望,面色陰晴不定。

  前方袁紹大營燈火通明本在意料之中,畢竟上遊小平津火起,而且之前剛剛派出了一支四五千人的騎兵援軍出營往向上遊出發,那營中保持照明,中軍等待消息也屬尋常。

  實際上,此時黃河南岸被董卓控制的五社津那裡,也同樣燈火通明,可以想見,胡軫與五社津都尉也應該正在盯著上遊火光驚疑不定。

  但是,袁紹大營這裡,決非只是保持照明,從呂布這裡居高遠遠望去,只見彼處那大營中門大開,中間往來兵甲無數,似乎竟有一支數量極多,可能多達萬人軍隊正在列隊整肅,準備出營作戰!

  此情此景,呂布和其下屬一時心驚肉跳,暗道不妙!

  「君侯,這般情形該如何是好?」黃潛九小心湊到呂布身邊詢問。「彼處賊人莫不是在準備第二撥援軍?怪不得之前第一波兵馬只有四五千騎兵……那應該是先頭部隊才是。」

  呂布面色陰沉,並不答話……他有心想罵一句賈文和失策,卻無論如何都沒臉開口。然而,且不說賈詡為何沒有料到眼前情形,只以呂布本人而言,卻是分外不甘!

  但不甘又如何呢?此時難道要引兵向前與這近萬披掛整齊的軍隊在總兵力可能有兩三萬人的袁紹大營處交戰?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而若是全軍後退,退到一個安全距離,確保袁紹大營中的其他軍隊來不及支援這支部隊,然後再進行伏擊又如何呢?

  答案是沒用!因為若是讓這支軍隊明火執仗向上遊進發足夠距離的話,之前被衝垮到南北兩個方向的顏良部潰兵遊勇,必然會紛紛往彼處彙合,呂布這支奇襲軍隊的存在便會立即暴露。

  甚至說,哪怕是幹等下去,說不定都會有潰兵回來,向袁紹大營報告軍情。當然了,那樣也就無所謂有沒有趕來回報了,因為眾人在金堤上居暗觀明,窺的清楚,那近萬部隊已經開始列陣出營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來到此處,發現這裡藏著五千敵軍了。

  呂布愈發不甘。

  但是,僅僅是片刻後,呂奉先便瞪大了眼睛,然後狂喜難耐!

  原來,這支部隊大舉出營以後非但沒有往上遊而走,也沒有明火執仗,反而是跟自己這支軍隊一樣,偃旗息鼓,以一個極寬的陣型往黃河金堤下的陰影處而去……呂布哪裡還不明白?這支部隊根本不是去上遊的援軍,而是看到上遊火起,決定趁勢渡河,襲取對岸的五社津!

  「這真是……」周圍軍官儼然也醒悟了過來,黃淵連連搖頭。「賈都尉果然厲害!也是天意讓君侯成功!」

  呂布冷笑一聲,理都不理這些下屬的言語,只是靜靜等候戰機。

  而戰機也說來便來,眼瞅著那支萬餘眾的袁軍鋪陳開來,然後紛紛湧上金堤,又小心下到封凍的河中,呂布不再猶豫,即刻下堤,翻身上了自己的的盧寶馬。

  那一群軍官也紛紛聚攏到了呂布馬前。

  「記住了,待會全軍舉火,隨我直衝敵營,臨到營下,先扔火把放火,然後便繞寨肆意襲殺!但盡量殺戮之餘卻務必依照按照賈都尉所言,不要戀戰……不管如何,各部見河中兵馬回援,就立即撤回,咱們沿金堤合流……記住了嗎?」說到呂布再無顧忌,竟然是一聲大吼。

  眾將各自凜然,竟然也是不再掩飾,直接應聲,然後便紛紛歸隊準備。

  呂布立在的盧馬上,持矛睥睨前後,而稍待之後,竟是不急不緩,一路輕提馬速,順著金堤往在五社津北岸渡口後設立的袁軍大營而去,五千用麻布包裹著馬蹄的鐵騎則跟在其人身後,大搖大擺,一路向東。

  大約行得距離袁軍大營不過數百步外,甚至有些望樓已經發現了暗中影影綽綽的人影……當然,彼輩只以為是自家軍馬,卻是半點警惕全無,居然也不管不問……不過呂布卻自己忽然駐足。

  其人迫不及待,根本毫不掩飾,只是一聲令下:「舉火!」

  早有準備的五千鐵騎相互協助,立即點燃了此行兩根備用火把的第二根,一條火龍幾乎是瞬間在袁軍大營西側顯出身形。

  袁軍西側望樓上的士兵目瞪口呆,竟然不知所措。

  而接下來,呂布也不再下令,卻是抬矛相對敵營,揚聲而言:「洛中故人,九原呂布,前來拜會袁車騎!」

  話音剛落,其人一馬當先率眾直驅敵營,五千鐵騎手持火把疾馳跟上,四面繞營放火。毫無防備,甚至兵力顯得有些稀疏的袁軍大營登時火起。

  回到一個多時辰前,眼見著上遊小平津王匡大營火起,早早接到王匡傳訊,知道王匡主力不在小平津的袁紹即刻調度兵馬,卻是準備大舉救援友軍。

  然而其人一邊下令集合軍隊,一邊召集高級將軍與幕中智謀之士商議援軍首領人選,還有進一步對策時,卻有一人上來便反對他的救援計劃。

  「敢問明公,之前是否是明公感慨於衛將軍如臂使指,驅北地諸侯如下僕,名為合盟,實為君臣?」問話的乃是潁川辛評辛仲治。

  話說,其人早在袁紹尚居家養名之時便有所追隨與襄助,不過後來黨錮解開,他一度歸家自行出仕,卻是暫時離開了袁紹。而此番荀彧歸鄉,正逢冀州牧韓馥派人回鄉借家人去鄴城,便勸諫荀氏以及潁川世族趁機去冀州以避家鄉戰亂。有部分人沒去,但也有不少人選擇認可荀彧的見解,然後舉族往鄴城而走。

  其中,陳氏、部分荀氏、鍾氏沒有離開,而辛氏、郭氏,和另一半荀氏卻是一起出動,來到了鄴城。後來,韓馥選擇依靠袁紹來防禦公孫珣,派出了大量援軍和糧草來河內支援袁紹,這些世族精英因為多與袁紹是故識,所以多有來軍前效力之人。

  辛評作為當日故人,自然是上來便得到了信重,而此人此時出言,袁紹也是立即有所醒悟。

  袁本初早早便有了自己的心思,他被董卓逐出洛陽後,一開始還是想回去的,包括組織討董的前期階段,也是真心想回去的……畢竟嘛,那是洛陽,政治意義毋庸置疑。

  然而,眼見著公孫珣整合北地,出兵雁門,袁紹卻是動了一些別樣的心思——他心知肚明,如今天下能對他袁本初構成威脅的不過是區區三人,一個董卓、一個公孫珣、一個袁術,而董卓、公孫珣之所以能如此,靠的是底盤和兵馬。

  於是乎,理所當然的,袁本初便有了壯大實力之意,不說就此割據,最起碼是有了試圖全方位控制關東聯軍的意思。包括之前他不願意去酸棗露面,還擺出盟主的架勢對那些諸侯呼來喝去,與其說是與袁術慪氣,與其說是小人得志,倒不如是利用自己在討董大局中的必要性,對關東諸侯進行了一場服從性測試。

  當然了,結果很讓人失望。

  但來不及多想,很快,就在數日前,隨著酸棗聯軍的兀自歃血會盟,董卓居然鴆殺廢天子劉辨,卻是在政治上將了袁紹一軍,而這位自表為車騎將軍的昔日天下楷模,也是陡然醒悟,確實要放棄政治上的努力,用地盤和兵馬來解決問題了。

  那麼地盤和兵馬何處來?

  此時此刻,最簡單,也確實是最合理的掠奪對象,恰恰是這些關東諸侯——全面統合關東聯軍,收編其中的服從者,兼並其中的反抗者,才是袁紹如今的首要任務。

  當然了,得打著討董的旗號,利用好聯軍盟主的身份才行。

  所以說,當辛仲治其人有所提醒後,袁紹自然立即醒悟——雖然王匡向來恭順,但此時乃是趁機吞並王匡的絕佳時機!

  操作的好,本就在屁股底下的河內便可以直接入手了。

  「五千騎兵,一萬步卒,未免太多了些,不劃算。」許攸也撚須對辛評的意見表示了認可。「盡出營中五千騎兵就足夠了!」

  「不錯,雖然王匡王太守今日下午去了更上遊的地方,但小平津有危險,他才是最著急的人,其人必然再引全軍回師救援。」逢紀更是暗戳戳的提出了坐山觀虎鬥,再趁勢吞並的意思。「不妨讓王太守先行奮戰,我軍以騎兵之利馳援,觀察形勢,確保小平津不失便可。」

  對此,已經完全領會一眾幕中智謀之士意思的袁紹頷首不止,這才派出了區區不到五千人的騎兵部隊。至於說,顏良之前之所以有所猶豫,不是不敢戰,也不是不知道該怎麼戰,而是他早就受到提點,要利用好騎兵優勢,確保王匡實力大損後再出兵保住小平津。

  只不過,他此番倒了八輩子黴,遇到了一個呂布和賈詡的組合,來了個出師未捷身先死,友軍沒事我先亡。

  而顏良既然引兵而走,一萬步卒也已經裝備完畢,卻又要解散,而許攸卻是忽然趁機建議,何妨趁機奇襲河對岸的胡軫部,以確保此戰勝負?

  畢竟,這還在打仗,在討董,偏偏敵人首先開戰示威,那正該打回去,所謂以其人之道還諸彼身,以正視聽!

  於是乎,袁本初愈發大喜,便即刻以文醜、張郃、高覽、韓猛等軍中出眾四人為將,引兵偷襲對岸五社津,甚至還親自帶著諸位幕中智謀之士將四將和他們的兵卒送上了大堤。

  而就在此時,忽然間,南面轅門外的袁本初還有諸位名士便看到了西面陡然出現的火龍,然後便遙遙聽到呂布臨營示威……還來不及多想呢,周邊便已經火起,甚至看到有董卓軍騎兵出現在了視野中。

  「明公速速入營稍避!」郭圖第一個反應了過來,上前便拽住了袁紹。「營中尚有萬五千餘人,四位將軍也會即刻回援,賊人既然是突襲,必然兵力不多,最多只是放把火,然後繞營燒殺一番便走……他們是不敢入營的!」

  然而,披掛完全,威風凜凜的袁紹卻只是憤然甩開對方雙手,然後昂然而對:「大丈夫既然欲為天下事,豈可入營望活?當日顯陽苑對上董卓與呂布已然退了一次,今日絕不再退!」

  周邊無論是一眾幕中智謀之士,還是尋常軍官,倒是都不由誠心佩服起了這位四世三公的名門之後,也紛紛打起精神。

  「淳於瓊何在?」袁紹既然提起勇氣,便繼續指揮若定起來。「你速速集結兵馬,順著營寨外牆去西面迎戰呂布,只要纏住對方片刻,文醜他們折返,便可大勝!」

  淳於瓊乃是潁川人,資曆深厚,當日靈帝組建西園八校尉,其人便名列其中,地位可見一斑。

  而其人接到命令,倒也毫不推辭:「車騎將軍敢立定不避,瓊又何敢擅退失節?」

  袁紹大喜過望,便學著傳聞中公孫珣的姿態,親自拔出佩刀遞給對方,以示信任,兒淳於瓊接過刀來,便也兀自不言,直接轉身讓人打起旗幟,便雄赳赳氣昂昂,翻身上馬,一邊收攏士卒一邊往西面迎戰去了。

  自袁紹以下,到周邊諸位智謀之士,紛紛撚須感慨其人姿態。

  但是,未及淳於瓊驅散些許湧到附近的董卓軍,卻見到火光中數百鐵騎自西面迎面閃出,一邊放火一邊殺戮,正與淳於瓊撞了個正當面。

  而其中為首一人,鶡冠鐵甲,黑氅白馬,手持一杆長矛,馬上斜掛著一副弓箭,當先殺來,正是董卓新任虎威中郎將呂布呂奉先。

  兩位洛中故人相見,淳於瓊先是一驚,便趕緊勒馬,然後準備遙遙搭話。但呂布見到對面之人,倒是不驚反喜,其人根本理會對方言語,只是從容掛矛在的盧馬的另一側,然後取下弓矢,遙遙一箭,便把兀自立身成為活靶子的淳於瓊給射翻在地。

  箭矢正中面門,箭頭全沒,儼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可憐這位資曆極深的洛中名將,不及施展才能,卻深夜中箭,一命嗚呼,讓人惋惜……時年三十八歲。

  百餘步外,袁紹眼見著這麼親近熟悉之人就這麼乾脆利索的沒了,也是一時駭然,而不等他做出什麼反應,忽然間,對面火光中,有人搶先驚喜大喊:「君侯且看,那人便是袁本初,我曾在洛中見過此人的!」

  剛剛收弓換矛,正準備殺散淳於瓊屍體後這一團人馬的呂布聞言不由一驚,而他抬頭望去,又如何不認得袁本初?也是不由驚喜,然後複又望著袁紹收矛取弓。

  可憐袁紹片刻前還準備要『為天下事』,這一刻卻又登時驚的七魂散了六魄,以至於渾身發冷,寒毛倒立。

  —————我是寒毛倒立的分割線—————

  「紹嚐與太祖戰,不利,歸而痛哭流涕,眾將慰之。紹涕淚交下:『吾非哭敗也,實哭淳於瓊也,得非其人昔為呂布暗箭所殺,何至敗軍如此?』眾將慚之。」——《世說新語》.假譎篇
timlight 發表於 2019-2-18 23:16
第12卷 第20章 大河封凍亂武興(下)

  五千鐵騎繞著袁軍大營一邊肆意放火,一邊橫衝直撞盡量殺傷,而呂布本人更是親自帶著百餘騎直突到大營轅門西面百餘步外,先殺淳於瓊,然後複又彎弓搭箭,直指袁紹,驚得袁本初魂飛魄散,卻反而來不及多做應對。

  話說,呂布自幼長在陰山下的邊郡地帶,成年後又先後經歷過黃巾之亂,參與過關中防禦戰的決戰,其人堪稱身經百戰,殺傷無數,又如何會在此時猶疑?

  更不用說,這一箭下去,其功勞足以抵得上殺傷十萬兵!

  於是乎,其人憑著本能以精鋼箭頭瞄準袁紹,然後便奮力一扯弓弦,居然是要將對方這個關東聯軍盟主射殺於當場。

  然而,一箭射出,居然歪歪扭扭,在距離袁紹十餘步外便力盡落地!

  左右親衛,還有對面袁軍上下紛紛驚愕,但呂布本人卻是剛一出手便知要壞……甚至就在身邊的黃淵也是瞬間醒悟,然後不由仰天而歎。

  原來,呂奉先這人最喜歡彈弓泄怒,偏偏這種方式又最是傷弓,平常不作戰,呂布都要數月便要換一張好弓,而這支弓之前數日因為胡軫那廝的緣故屢屢被撥動,所以到底是在剛剛那奮力一扯下傷了弓弦,以至於疲軟無力。

  算起來,倒是胡軫救了袁紹一命!

  回到眼前,這一箭之後,自然已經有袁軍重甲武士持盾護住了袁紹。而呂布見狀,卻又如何願意放棄如此大功?其人當即扔下壞掉的弓箭,複又提矛向前,直取袁紹。

  寒冬臘月,袁本初早在那一箭時就已經驚出一身冷汗,以至於渾身濕透,繼而綿軟無力,根本無法動作。不過,其人如此舉止,卻讓周圍諸多謀士軍官以為他還要繼續在此指揮……敬佩之餘,倒是讓一些明白人怒氣勃發。

  「明公在想什麼,這是逞英雄的時候嗎?」

  「明公速速入營,又非是與董卓、公孫珣決戰之時,要存有用之身啊!」

  且不說郭圖與辛評這兩個潁川人奮力勸說,許攸和逢紀這兩個最早追隨的南陽人卻是立即撲了上去,乾脆硬拖著對方在甲士的護送下往營門內而去。

  「全軍列陣攔截!只要稍作支撐,大軍回轉,此戰便能複勝!」

  留在營門外的辛評作為資曆最長者當仁不讓,立即呼喊調度,而淳於瓊既然身死,袁紹身旁中軍地位最高的將領韓莒子也是即刻帶領甲士上前,試圖在轅門前攔截呂布。

  話說,袁本初四世三公,又是關東聯軍盟主,再加上其人又在河內這個四通八達的地方駐軍,所以何止是世族名門紛紛來投靠,無數帶著野心、理想或者投機心思的豪強大戶,遊俠勇士,也紛紛前來投軍……得益於此,袁紹的中軍虎衛素質其實真的不差。

  故此,眼見著呂布只率百騎突陣,射殺淳於瓊,逼退袁紹,韓莒子往下,這批被精選出來的中軍甲士卻也不懼,反而紛紛奮勇上前,準備在袁紹身前好好顯出自己的本事。

  然而,呂布和他部屬又如何會懼?

  一時間,兩軍長兵短刃,戰馬鐵胄,就在轅門處殺做一團。

  而幾乎是甫一接戰,戰團處便斷肢橫飛,紅白噴湧,喊殺哀嚎,火光亮刃,種種戰陣慘烈,不一而足……

  袁紹和周圍勉力退回來的諸位名士智者,何曾見過這種景象?也是紛紛失語,個個無言,而且難免面色慘白,驚慌失措。

  不過,雖然呂布攻勢強橫,又有騎兵縱橫戰場如風,可袁軍大營中畢竟兵力充足,僅僅以轅門處的戰場而言,因為袁紹本人的緣故,自然有一波又一波的援軍湧出。

  呂布騎在的盧馬上,長矛駿馬,連殺數名不自量力的披甲武士,然而好不容易擊潰了一層阻截,卻又見到一隊武士自營中湧出。而且這隊武士雖然裝備不比袁紹親衛,卻行止有度,而且最前面幾十名武士紛紛舉著木製大盾,等來到轅門內,卻又不急著上前,反而舉盾伏身,就在轅門處架起一條密集的盾陣。

  更要命的是,這隊武士身後居然是數十長矛手與數十弩手,此時正行止有度,快而不亂,紛紛趕來。

  呂布如何不明白這是遇到了善於對付騎兵的真正行家?等到長矛架在盾牆之上,弩手立在長矛手的縫隙之後,除非是全副馬鎧的重騎,否則便是精銳如白馬義從那種騎兵也難過此門!

  而其人再一回頭,卻又看到身後金堤後方的大河河面上火光煌煌……毫無疑問,這必然是那萬餘大軍察覺到了身後異樣,然後領兵將領素質出色,當機立斷,放棄攻打胡軫,轉而舉火回身,試圖救援!

  此情此狀,呂布仰頭一歎,便連番勒馬後退轉身。

  黃淵等人還以為自家將軍已經放棄,就也紛紛準備抽身歸隊。而就在這時,那連退數十步的呂奉先卻忽然再度轉向轅門,然後猛地一夾馬腹,催動起胯下的盧寶馬疾趨轅門,臨到那隊大盾武士前,更是奮力一提韁繩!

  火光中,的盧馬奮力一躍,竟然載著宛如天神下凡的呂奉先越過尚未架矛立弩的盾牆,飛身弛入轅門之後。

  呂布平安落地,一聲大吼,趁著轅門內的袁軍目瞪口呆之際,連殺數人,居然再度直取袁紹!

  而剛剛喘了口氣的袁紹,面對如此神勇之舉,也是再度驚嚇失魂!

  其實何止是袁紹,整個轅門內的袁軍亂做一團,有人直接驚嚇潰散,有人倉皇失神,有人呼喊亂叫,有人手足發涼。

  不過,相比較於其餘幾乎被呂布驚嚇到無能為的甲士、兵馬,袁軍中那隊盾、矛、弩並行的部隊卻顯示出了極高的紀律性……雖然一開始也有些被呂布這近乎神人一般的舉止弄得驚嚇過度,但驚嚇之餘卻依舊保持了足夠的行動力。

  實際上,這支兵馬的為首將領乃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袁軍軍官,隨著其人那明顯涼州口音的指揮,這隊兵馬也即刻撤盾撤矛轉向過來應對呂布!

  然而,呂布之所以躍馬入營,本就是被之前那一箭射失而弄得有些心態失衡,再加上戰場上殺得興起,這才做出了如此冒險之舉。而且,其人既然單騎躍入營中,卻也不能後悔,實際上也沒那個時間去後悔。故此,其人根本不理會身後兵馬,而是不管不顧奮力向前,連殺連砍……儼然是眼中只有一個被嚇待的袁紹。

  「呂賊吃箭!」

  關鍵時刻,又是那個涼州口音起到了效果。

  呂布本能勒馬降速,側身躲避……卻發現根本沒有什麼箭矢,儼然是那將倉促之下惡意詐他。

  不過,這一聲喊,卻是提醒了許攸、逢紀這兩個知機之人,他們看見呂布無弓在手,便乾脆再次駕著已經失神的袁紹,撒腿向後方逃去。

  一片混亂之中,因為駐馬躲箭而錯失良機的呂布瞥看到袁紹後背,心中焦急,卻又偏偏早早扔了弓箭……但機不可失,其人乾脆揚起長矛,準備對準袁紹後背奮力一擲。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在呂布試圖擲矛之前,隨著的盧馬一聲嘶叫,這位虎威中郎將險些被掀翻在地……等回頭看去,卻借著火光見到的盧馬臀之上赫然插著一支箭矢,鮮血直流,不遠處更有一名將領手持空空如也的角弓,在那裡兀自喘著粗氣,竟然還是之前那名涼州口音的袁軍軍官。

  呂布心中大恨,但其人情知最後機會已失,便也不再留戀,轉而打馬出營……好在為了援護袁紹盾陣已撤,轅門外又有黃淵等將奮力血戰殺回接應,再加上的盧馬只是傷了馬臀,反而讓他輕易衝出了轅門。

  不過,待其人衝出轅門數十步,卻忍不住複又折身回來,抬矛恨恨相問:「射馬者可敢留下姓名?!」

  「平原鞠義是也!」此人涼州口音清晰無誤,卻張口自稱平原人。

  而呂布既然知道姓名,卻也懶得多想,只是放聲大笑,然後忽然就在轅門外奮力擲出了手中之前未擲之矛!

  鞠義大驚失色,匆忙俯身躲避!

  但一聲慘叫,眾人看的清楚,居然是轅門處正在愣神的中軍將領韓莒子被一矛刺穿腹部,釘在地面,眼見著不死也要殘廢了!

  呂布見狀愈發大笑,直接在無數袁軍驚惶之中空手催馬飛馳,率眾而去了。而一直到此人消失在西面火光之後,一片狼藉的袁軍轅門處,這才齊齊鬆了口氣。

  不得不說,韓莒子的慘叫呼救為袁軍恢複清醒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而且,幸虧有個沒有失態的鞠義與他本部那支紀律極佳的私兵在此維護秩序,救火救人。

  「此人莫非鬼神之勇?」渾身血汙的辛評倉皇從轅門外逃到袁紹跟前,而其人回首望著一片狼藉的戰場,也是忍不住第一個仰天而歎。

  其餘智謀之士,倒也各自無言以對。

  而袁紹愣了半晌,一聲不吭,但等到漸漸已經氣若遊絲的韓莒子被抬起來,往後帳送去,其人卻又忽然對著滿地狼藉,痛哭流涕,甚至於俯身錘地不止。

  逢紀剛才兩次拽著袁紹逃生,心中自然清楚對方剛剛是真的驚嚇失態,但此時突然痛哭,卻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是情感流露還是畏懼失態,又或者是突然醒悟要做表演?

  但不管如何,身為對方最信任的心腹謀士,也可能是僅有的幾個腦子還在運作之人,逢紀此時也只能硬著頭皮與對方搭話,又或是提醒:

  「明公之前指揮若定,寧死不退,眾將士多有感染,而如今呂布已走,卻如何反而大哭?」

  「元圖以為我是在做戲嗎?!」袁紹勉強收聲,卻還是滿臉痛苦之色。「我是真的後悔……若非是呂布今日這一趟,我只怕還在以自己關東盟主的身份沾沾自喜,想著操弄人心,以至於竟然視戰事為兒戲!而但凡我能早幾日醒悟,何至於讓淳於將軍猝然戰死,讓韓校尉落得如今局面?今日之敗,不在諸將士,也不在諸位先生,皆在我一人而已!」

  言罷,其人複又大哭特哭,以至於捶胸頓足,

  逢紀也好,旁邊郭圖也罷,本能想趁勢稱讚勉勵袁紹一聲,但念及之前呂布的神勇,和眼前袁紹八分以上的真情實意,卻居然一個奉承的字都說不出來。

  而一直到張郃、韓猛、文醜、高覽眾將引兵歸來,喊殺聲漸漸平息,周圍將士開始大規模救火為止,才有人開始勸慰並奉承起了袁紹。

  不過,還沒來得及多勸幾句呢……一旁一直無言的許攸忽然仰撚須一歎,便打斷了這些人的君臣相得:

  「本初!袁車騎,這是在這裡哭的時候嗎?河內要出大事了!」

  「許子遠此這是什麼話?」未登袁紹出言,旁邊郭圖便已經憤然反問。「今日雖險,可也不過是被燒了營寨,並折損了淳於將軍與韓校尉,最多算是被挫了銳氣,哪裡來的大事?」

  「我不是說我們!」許攸無奈反駁道。「是王匡要被打空了!而且即便是我們,此番折損的恐怕也不止是這二位……你們想想,深夜之中,騎兵奔襲也好,我軍與王匡部屬互相支援也好,是不是只能沿著黃河大堤進軍,才能保證不失路,不散軍?」

  在場之人多是智謀之士,聞言倒是紛紛醒悟,然後各自驚疑起來:

  「子遠先生的意思是,顏良將軍其實必然要與呂布相撞……可顏將軍足有五千騎兵啊?!」

  「可若顏將軍本部不敗,呂布何以至此?正如子遠先生所言,黑夜之中,長途奔襲,敵我都只能順著黃河大堤行軍才能速速行進。」

  「其實若仔細想一想,之前小平津火起,然後呂布又自西面順大河來襲,是不是可以說,王匡留守部眾也已經全滅?以呂布之神勇,若潛行過河突襲,說不定便能速勝。」

  「非只如此。」許攸再次歎氣感慨道。「你們想想,我們見到小平津火起,即便是心存不良,也還都匆忙派顏將軍去相機處事,如今若是王匡匆忙回軍到了並無多少敵軍的小平津,然後又見到咱們這裡火起,以其人對咱們袁車騎的恭謹,即便是心存恐懼,又難道不會派兵來援嗎?」

  「不錯。」逢紀也是徹底醒悟過來。「王匡之前送信,說他引兵八千往上遊去,如今又能派多少兵前來援護我們?而一旦再度迎面撞上,雖都說是連夜辛苦,可一方有馬,一方無馬,一方連勝,一方卻見本營處處火起……只怕又是一戰即潰!」

  「如此說來,王公節完了?」袁紹徹底止住哭聲,卻又不由驚惶……之前還想著吞並對方,但聽說擁兵萬餘的一路諸侯就這麼被打空了,其人反而兔死狐悲起來。

  「王匡完了!」辛評沉聲斷言,讓袁本初徹底心死。

  「呂布背後有高人!」許攸最後幽幽歎道。「非只是算計好黃河大堤可助騎兵輕鬆夜襲,更是算計準了王匡此人外強中乾,外驕內懦,凡事保守;也算準了我們其實對王匡心懷不軌……這真是,洞察人心!如此智者驅動如此神勇之將,我們敗的不冤!」

  火勢已經開始得到控制,但漸漸恢複秩序的袁軍大營中,氣氛卻愈發凝重起來。

  當然,這群人還是算差了一件事……那就是王匡王公節此人,不僅外驕內懦,外強中乾,而且還分外不得河內人心。

  話說其人辛苦率軍回到小平津後,一邊見到的是方悅屍首,一邊又見到袁紹所在的五社津大營火起,還以為是董卓拍大軍全線出擊,所以一時膽怯到了極點,偏偏又不敢不去救援袁紹,所以最後便以郝萌為將,引兵去救,自己反而扔下被燒了精光的小平津去了身後溫縣躲避。

  而呂布按照賈詡吩咐,從五社津返回小平津的路上,再度迎面撞上王匡部屬時,又凍又累的郝萌乾脆跪地率眾請降!

  而等到兩三日,此戰塵埃落定,河南河內各處才恍然得知——這一戰,呂布用小平津都尉賈詡之謀,只提五千騎兵過河夜戰,先燒小平津王匡大營,再燒五社津袁紹大營,而且往來沿途殺三將,廢一將,降一將,破軍過萬,降服八千,其本軍損傷竟不足一千!

  當世虓虎,踏三津,跨黃河,堪稱一聲咆哮天下!而賈文和定策亂武之名,也不脛而走。

  ——————————

  布既勝,乃歸而問之:『昔合萬眾,難克彼輩,今以五千,用君之言,何以勝之?』詡曰:『此易知耳。將軍本善騎兵,雖深夜渡河而擊,尤有黃河金堤倚之為道,往來不亂。及逆賊王匡,外強中乾,外驕而實懦,見疑兵必走而分軍,可逐破之;至於袁軍雖眾,然其心懷不軌,驅虎吞狼之意甚矣,必以少兵觀望,亦可逐破之,且紹驕縱少武,一旦臨戰,必猝然有失。』布乃拜服。——《世說新語》.輕詆篇
timlight 發表於 2019-2-20 01:32
第12卷 第21章 但教方寸無諸惡

  話說,賈詡與呂布聯手這一戰,從戰術角度來說,無外乎是燒營、斬將、破敵、降眾八個字而已。再精煉一些,大獲全勝四字罷了。

  而從戰鬥的直接結果來說,也不過是打垮了近四十路討董諸侯中距離洛陽最近的一人而已,也就是把河內太守王匡的兵馬給一戰打崩,順便騎到關東聯軍盟主袁紹面上耀武揚威了一番。

  但是,從後續影響來說,這一戰對天下的震動卻根本不是言語可以直接表達的。

  因為這一戰,是自董卓亂政以來,是河北、關東、徐揚三大討董聯盟成立以來,是天下諸侯並起之後,第一次實打實的,有著政治立場的『正式作戰』!

  公孫珣起兵最快,戰爭規模也似乎最大,但是打一群在山西討生活的陝北匈奴人,跟鎮壓土匪、賊寇有什麼區別?至於接下來攻打晉陽,擊殺太守楊終,還有孫堅之前替袁術攻殺荊州刺史、南陽太守,其實更像是一種借著大勢的內部政治清洗,稱不上是正兒八經的戰爭。

  唯獨這一次,發生在擺明車馬的討董聯軍和董卓軍之間的一場夜間突襲,卻是毫無疑問宣告了亂世軍爭的到來!

  自今日起,諸侯割據,軍閥混戰,正式開幕!

  說起來,因為策劃了這一戰而被酸棗那邊的曹操驚愕呼為亂武,從而聞名天下的賈詡其實倒也算是名至實歸!

  某種意義上而言,確實是這位賈文和做出了破天荒的亂武之舉。

  當然了,歸根到底,賈文和只是適逢其會而已。

  真正的明白人都知道,天下一步步來到這個地步,首先是國家根子上出了問題,卻又陷入政治博弈旋渦,然後一步步滑落深淵;其次,真要選一個如今局面的責任人,公孫珣在討董檄文裡罵的很清楚,就是漢靈帝這個獨夫作的惡嘛;而最後,即便是『亂武』二字,那也是董卓這廝用純粹的武力、暴力,扯下了漢室天下最後一張遮羞布……跟賈文和有什麼關係?

  賈詡作為小平津都尉,本來是就是奉命懟袁紹和王匡的,這是他本職工作好不好?其人所謂,最多是個時代先鋒。

  曹操一貫小眼睛大嘴,習慣說大話,這才硬給人安了個亂武的罪名。

  不過話還得說回來,無論如何,這一仗都打得太漂亮,太激烈,太出彩了!

  賈詡的對兩個對手心態的揣摩,呂布的驍勇無敵,配合著洛陽武庫武裝起來的五千鐵騎,一夜縱橫,所向披靡……再加上河南、河內這個天下中心的舞台效應,想不震動天下都難!

  對此,向來賞罰分明的董卓自然也不會無動於衷,而等到正旦春節,朝廷改元初平之時,賈詡、呂布二人果然被召回洛陽,然後被大加賞賜!

  其中,呂布被封虎威將軍、溫侯。

  說實話,這個封賞讓呂布格外滿意和興奮,想他之前是中郎將,這次卻是正式的雜號將軍,甚至是整個董卓陣營中軍官裡的第二個將軍,僅次於董卓親弟弟董旻的左將軍,比董卓女婿牛輔的中郎將還要高,那還想如何?

  至於說溫侯,那就更了不得了,甚至遠遠超出了呂布的想像。

  畢竟,之前呂布是都亭侯,其實已經是非常出眾的爵位了,因為當時也只有董卓、董旻二兄弟本身封了侯,而如今的溫侯,更是將之前的亭侯,直接跳過了鄉侯一級,升為侯爵的頂端,也就是縣侯這個層級上,他如何能不喜?

  這裡多說一句,溫侯的溫不是溫酒的溫,而是河內溫縣的溫。用溫縣來做封地,更是顯示出了董卓的褒獎之意,因為此番呂布大顯神威的黃河三津河內側,正屬於溫縣。非只如此,溫縣向來還都是河內頂級大縣,河內司馬氏、楊氏、常氏、趙氏,俱是名族……公孫珣麾下得力人物,從漁陽太守常林到倚馬可待的王象,都是來自溫縣。

  總而言之,呂布是真心感激涕零。

  至於說賈詡,卻只是從都尉變成了校尉,勉勉強強升了半級,而且爵位全無……這倒不是董卓賞罰不公,而是賈詡本人刻意推脫,將功勞推給呂布的結果。

  「這麼說,爵位你是不願受的了?」

  相國府大堂正中,董卓獨坐在一把加大太尉椅上,而周圍諸多朝廷官員、屬吏卻只是坐在席子上,平白顯得董相國高了周圍人許多。

  「詡志不在此。」賈詡躬身下拜,態度堅決。

  「我明白。」董卓倒也不生氣,反而好像頗為理解。「你們這些讀書人,腦子裡想的事情跟我們不一樣……譬如文優這廝便是如此,我讓他去做太僕,他卻只願繼續做這個狗屁博士,說什麼生平為一博士而足?」

  立在董卓身側的李儒無可奈何,只能勉強賠笑:「岳父大人,博士並非狗屁。」

  「隨你吧,不耽誤做事便可。」董卓繼續笑道,卻又指向了座中另外一人。「還有蔡伯喈,伯喈對我向來誠懇,從未有過失禮之處,可今日到我這裡,約好了下午開宴,請他早到一個時辰,上午就來為我寫封文書,卻居然遲到,剛剛才來。我問他何故,他說路上聽到有人彈琴,死活挪不動腿……」

  正坐在一邊寫著什麼東西的蔡邕,聞言不由抬起自己的朝天鼻,辛苦向董卓賠笑。

  「還有荀慈明。」董卓繼續指向一人,卻是他左手側第一位的一個華髮老者,而賈詡也趕緊朝此人躬身行禮。「慈明與我年歲相仿,乃是我少年時潁川便結識的老實人,我昨日還問他,做了三公是不是得償生平所願?他卻對我說,蒙我賞賜,百日內從白身到三公自然感激,可生平最得意事,卻是當年注解了《周易》……」

  當朝司空荀爽先是朝賈詡微微撚須微笑示意,然後才無奈回頭對著董卓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看法:「相國,於我這個腐儒而言,注解《周易》確實是生平最得意之事。」

  「我也佩服萬分!」董卓一臉嫌棄,李儒倒是眉飛色舞,忍不住插了嘴。

  剛剛對著賈詡都還極為和善的荀爽乾笑一聲,便不再多言,而李儒也知趣閉嘴……眾人心知肚明,前幾日李儒奉命去毒殺廢天子劉辯,雖然這事在如今的局勢下什麼都算不上了,可大家多少還是有些膈應。

  「總而言之了。」董卓並未注意到自己女婿和故友之間的少許不和諧,而是對著賈詡做了最後安排。「文和的意思我是明白的,那就不給你加爵了。等過兩個月到了長安,若前方戰事又順利,你去做個尚書、博士也都無妨……準了!」

  賈詡微微動容:「多謝相國體諒,只是……」

  「只是什麼啊?」董卓不以為意。

  「只是如今觀山東諸侯多是無用之輩,以相國之神武,我軍之善戰,完全可以掃蕩攻破。」賈詡立在堂中小心言道。「何必還要遷都呢?」

  「打仗是打仗,遷都是遷都!」董卓微微蹙眉言道。「兩不相關……而且別的不說,最近河東白波賊蠢蠢欲動,而公孫珣更是已經打到了太原,據說還抄了子師的家,關中是我的基本,必須要嚴加防範!尤其是公孫珣,其人雖只兩萬兵,卻決不可小覷!」

  隨著董卓作色,堂中諸人本能看向了董卓左手側第二人,當朝司徒領尚書令王允王子師。

  而王允卻也稍作姿態,正色而言:「其實公孫珣抄掠我家中,未必是貪財貨,怕是並州道路難行,又有太行山百萬山匪隔斷幽冀與並州的聯繫,其人後勤不支,這才大肆抄掠……」

  「或許吧!但無論如何,都要盡快回關中防範,遷都事也不可遷延下去。」董卓連連搖頭,臉色也顯得更加嚴肅。「今日既然說到這事,便多與你們說一些並州的事,不是我畏懼公孫珣,而是這小子確為天下名將,而且為人毅力、決斷皆超世俗,不得不防。」

  堂中瞬間變得氣氛凝重起來,不要說董卓右手邊那些西涼出身的屬吏、軍官,便是左手邊從荀爽到王允,也都紛紛肅容,甚至就連蔡邕,也不知為何突然停了手中之筆。

  「你們算一算,其人自弱冠而起,凡十餘載,天下動亂,是不是足有五六成是其人一力為之?而本朝曆來邊患,無外乎是北面鮮卑、烏桓、匈奴、西羌、高句麗這五處最為過,是不是也被其人以一己之力剪除其三?如此人物,越是悄無聲息,卻要嚴加防範!」董卓繼續扶著腰帶在座中感慨道。「想當初在並州,我剛到晉陽赴任為刺史,他一個區區別部司馬便敢孤身來見我,而且張口就說要替我把雁門太守張歧給除掉,那時我就知道他是個大大的豪傑!若非是他已經與趙苞女兒許了婚姻,我幾乎要宰了我那兩個廢物女婿,把兩個女兒一起塞給他,何至於只送一把刀呢?也何至於一直到今日才能主持朝政呢?」

  除李儒外,眾人多聽得入神。

  而董卓說到這裡,也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說起來,我孫女小白年方十三,只比公孫珣長子公孫定大三歲,未嚐不能結為婚姻,而若公孫珣能應,讓他出冀州,我出中原,天下豈不是可以就此安定下來?」

  「相國。」王允趕緊在座中提醒。「白波匪、張楊、匈奴諸部隔絕道路,便是訊息都時通時不通,何談婚姻?而且,公孫珣此人必然不會應的。」

  「說的是!」董卓微微感歎道。「公孫珣必然不會應的!便是袁紹,經此一敗……」

  董卓戛然而止,引的堂中眾人紛紛生疑。

  「袁紹經此一敗。」董卓忽然失笑。「或許存了罷兵的念頭也說不定……可趁著年正旦年節,遣朝中公卿,以改元為口實,去說降於他!」

  這一次,眾人倒是並未多言什麼。

  而雜七雜八說了這些事情,董卓再一抬頭,卻見到賈詡依舊在堂中立著,便不由失笑,也就揮手讓對方退下,而賈文和也是無奈坐回到了左手邊給他預留的位置中。

  不過,董相國畢竟賞罰分明,賈詡拒絕了爵位,他便複又傳令下去,說是整個正月,各處軍官往洛中相國府這裡送繳獲時,無論財寶美女,一律分出兩成,一成與賈詡,一成與老家失了家產的王允,以作補償與安慰。

  而交代完這些以後,蔡邕也恰好寫完了文書,董卓便即刻下令,讓僕從鋪設幾案,傳遞菜肴美酒,大開宴席……一來,自然是慶祝正旦年節;二來,也是慶祝河內此番大勝!

  不過,宴席剛剛開始後不久,忽然間,堂外傳來軍務,然後有士卒當堂彙報,說是中郎將李傕發來軍報,乃是之前校尉徐榮、李蒙奉命往擒潁川太守李旻的事情,已然成功。

  如今,李蒙、徐榮正在潁川郡治陽翟,且已經按照董相國的直接軍令,架起大鍋,當眾烹殺了李旻!而之所以能如此順利,卻是李傕也在陽城攔住了孫堅試圖救援的兵馬,還斬首數千的緣故!至於所有斬獲,李傕已然派人往洛中送來了!

  話說,李旻乃是董卓任命,卻在袁術到達南陽後與其人眉來眼去,董卓以其為叛逆,所以深恨其人,再加上想要震懾袁術,這才專門下軍令要烹殺……此時聞言,倒是不由開懷大笑,至於斬首數千還專門送來,他卻懶得理會了。

  而座中諸人,和董卓的反應一樣,戰場上斬首數千也都沒有什麼感覺,唯獨烹殺二字一出,卻不由有些反應,但卻又涇渭分明……右邊西涼軍官、屬吏,多是久曆戰場,見慣了血腥之事的,而這事雖然殘忍,卻不過一條人命,所以多不以為意,甚至有人主動陪笑;但左面諸多朝廷官員,除了幾名年長之人見慣了瘟疫、饑荒、戰亂時慘景,還能保持鎮定,其餘大多數人,卻是登時面色蒼白失態!

  這還不算,隨著董卓笑聲不斷,得意忘形,劉焉長子,左中郎將劉範,居然一個忍不住當眾吐了出來!

  坐在對面的賈詡看的分明,之前劉範正在啃一隻人參燉雞,也難怪會如此把持不住。

  「不要壞了大家興致,出去!」

  董卓原本看到有人當眾嘔吐,幾乎動了殺心,但看清是劉範,卻多少也明白這人不能亂殺,便揮手將對方趕出。

  劉範巴不得如此,勉強一禮,便直接在不少人羨慕的目光中倉惶逃出堂去。

  而其人既去,董卓複又大喜,以南面潁川之勝,呼喊眾人喝酒慶祝……堂下眾人,無人敢不應。

  就這樣,宴席一直持續了足足數個時辰,到了傍晚時分,血色殘陽,方才隨著董相國心滿意足,就此作罷。

  那些軍官們繼續喝酒作樂,而諸如荀爽、王允、蔡邕等朝廷官員卻紛紛告辭,當然,賈詡雖然是地道的西涼人,又是此番宴會主角,卻也不喜歡這種場合,也是立即告辭……然而,不知是不是賈文和在此的緣故,這一行人雖然面上和氣有禮,卻都相隔頗遠,然後以各懷心事的姿態,一同了走出相國府邸。

  唯一例外的乃是荀爽,其人身旁有一個三十來歲沉默寡言的中年人親自攙扶,乃是其侄孫,黃門侍郎荀攸荀公達;而荀爽本人也頗顯和氣爽朗,一路出來,倒是都在聽他說笑。

  然而,好巧不巧,眾人忍受著僵硬的氣氛,一路來到門外,剛要捏著鼻子相互辭別散去,卻又迎面撞上了最讓人無奈的一幕……千餘西涼騎兵,中間足有過半是披頭散髮的羌人騎兵,明顯就是李傕所部,正在招搖過市!

  而這些騎兵的戰馬身上,或多或少都掛有首級……儼然便是之前李傕派人所言的『斬獲』!

  眾人無可奈何,只能立在門下等候這些人過去,但偏偏這些軍士來到董卓府邸面前還都要下馬步行,甚至還有人認得王允和賈詡這兩位,專門行禮,也是讓人愈發無奈和尷尬。

  但更尷尬的事情還在後面,炫耀『斬獲』的騎兵隊列估計才走了一半,身後相國府便有人主動追來,卻是讓數名甲士分別給王允和賈詡沒人送上了數十名頗有姿色卻驚惶無定,而且衣物上還沾染著血跡的婦女,說是剛剛李傕送來的『戰利品』,按照相國吩咐,正月繳獲,都要分潤這兩位的。

  王允和賈詡哪個敢推辭?便只好硬著頭皮讓這些甲士帶著婦女立在門前繼續等候那些騎兵過去。

  然而等不多久,又有事發生……忽然間,隨著一名西涼騎兵下馬行禮,一名婦女卻是自賈詡身後飛奔而出,然後不管不顧,直撲這騎兵身後戰馬!

  幾位大人物看的分明,她不是想奪馬,而居然是想搶奪對方馬上的首級!

  賈詡渾身冰冷,張口欲言。然而不待其人開口,身後相國府甲士趕上,亂刀劈下,便將這女子斬殺在街上,並直接扔到了那匹馬上,儼然是要那騎兵順便處置掉屍首。

  經此一事,相國府門前婦女哭做一團,卻不敢再有多餘舉止,而立在前面的諸多朝廷棟梁們,卻個個面色蒼白,無一人出一聲。

  好不容易熬到這波騎兵離去,宛如木雕的賈詡便趕緊踏步,準備帶著這些婦女離開此處歸家。但是,剛要動身,旁邊街道邊上卻迎面撞上一人,後者一身錦衣,卻跌跌撞撞,宛如醉酒,經此一撞,更是差點倒地。

  賈文和匆匆扶起此人,卻發現居然是之前早早離去的劉範。

  劉範雙目通紅,面色慘白,勉強站起身來,看清是賈詡後,卻如見到什麼令人厭惡的東西一般,猛地推開對方,掩面倉促而走。

  賈詡愈發覺得渾身上下冰涼難耐……他也是剛剛想到,劉範隨其父劉焉隱居陽城山十八載,幾乎就在陽城山長大,陽城山北乃是滎陽,陽城山南卻正是李傕有所『斬獲』的潁川陽城!

  一念至此,賈文和本能回頭試圖去拽住此人,卻發現荀爽的侄孫荀攸已經扶住了劉範。然而,劉範看清楚是荀攸以後,卻也是滿臉厭惡,直接推開對方,甚至撞的荀攸身後的荀爽也是一個趔趄。

  但堂堂三公,且是以爽朗著稱之人,被如此頂撞,卻居然宛如木雕一般,不笑不怒。

  經此一撞,之前明顯也準備試圖上前扶住對方的王允,倒是順勢駐足,面無表情的立在了原處。

  劉範繼續追著那些騎兵往前踉蹌而走,而身後相國府前,荀氏祖孫、太原王允、西涼賈詡,卻在數十名婦女的啜泣聲中各懷心思,默默散去……連頭都不敢再回!

  唯獨蔡伯喈,忽然抖如篩糠。

  ———我是不敢回頭的分割線———

  「董卓亂政,詡以西涼故人,允以太原名門,俱得受恩寵。然二者居家在洛,各不相同。詡不設帷帳,清貧如常,所得俸祿,與僕廝同器飲食,意恬如也,諸將有掠得人之美女財物者以遺,詡不能卻,置之別室,訪其主而還之;允常奢態,精食美用,錦衣玉食,每有美女財物所遺,即留用家中安置。詡聞允之作為,乃固知,彼欲圖董也!」——《新燕書》.卷六十二.列傳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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