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覆漢 作者:榴彈怕水 (連載中)

 
timlight 2018-6-15 14:2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1 647371
timlight 發表於 2019-1-1 13:00
第11卷 第14章 猶堪一戰取功勳

  公孫珣先禮後兵,一番折騰之後,從面子上來講已經算是給足了兩位老將餘地。而經此一事,最起碼從表面而言,三人倒是愈發顯得和睦了。

  當日晚間,公孫珣更按照原定計劃,在匆匆搭建起的大營中設宴,算是趁熱打鐵,不求彌合兩部之前的分歧,倒只是想讓兩部都能以一個還算和氣的氛圍接受三河五校的到來。

  然而,時事艱難,酒過三巡後,三人又都是朝廷將軍,話題就不可能一直停在故事之上了。

  「文琪,今日有你這個衛將軍,我這個前將軍,皇甫公的左將軍,三將彙集,倒顯得難得。」董卓大腹便便,坐在與公孫珣齊平的位置,然後忽然說起了一件趣事。「放在數年前,哪裡敢想啊?」

  「確實。」居於中間的公孫珣隨意笑道。「國家動亂,便不免多設將軍……想當初黃巾之亂,你我之輩以中郎將之身便可主方面之任,而如今居然是三位將軍居於一處,還只五萬兵馬……不過董公,我有一言。」

  「文琪請講。」董卓不以為然。

  「我之前說朝廷有負二位,固然是說洛中多有不堪之輩主政,但另一方面,從位階上來說,兩位的將軍號其實也是中樞盡力而為的結果了。」

  董卓笑而不語,因為他知道,這話不是說給自己聽的。

  「文琪所言甚是。」坐在上首並排三個幾案左邊的皇甫嵩聞言沉默半晌,然後不由一聲感歎。「我何嚐不知道國家已經盡力而為呢?大將軍、車騎將軍、驃騎將軍、衛將軍俱在……此時能與我左將軍,與仲穎前將軍,已經是足夠了。真要說委屈,朱公偉又該做何解?」

  朱儁是一回事嗎?

  人家朱儁死了娘,車騎將軍大印交的理所當然、無疾無氣,而皇甫嵩的車騎將軍印卻是以罪責之名給奪取的……這位左將軍如此說話,只能說明其人到底還是有幾分怨氣的。

  當然了,能說出足夠二字,最起碼表面上願意聽勸,願意相忍為國的意思還是有的,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話說,之前兩千石大員們紛紛在前參拜,千石以下的人無論立場也只能躬身相隨,而如今,三位將軍並案在上,閒談不止,周圍的人也都只是觥籌交錯各說各話,根本不敢打擾。

  如此局勢,倒是讓三人借著酒水愈發肆無忌憚起來。

  然而,正當公孫珣剛要順水推舟應和幾句的時候,忽然間,董仲穎卻插嘴問了一句話:「說起來……洛中如今也是恰好三位將軍同居一城,卻遠遠居於我等之上,文琪自洛中來,知不知道彼輩三人都是何等才德啊?」

  皇甫嵩當即定住,說實話,他也好奇。

  公孫珣怔了片刻,也是一時失笑:「洛中三位將軍乃是因為天子舅族、妻族所列,何論才德啊?」

  「瞧文琪說的,這誰不知道?」董卓也跟著笑了起來。「我這一問,乃是誠心想問一問三位的才具而已。文琪,聽說你在函谷關直接殺了一位兩千石校尉,卻無絲毫波瀾,想來是大將軍在洛陽有所轉圜……這豈不是說,如今開始,便又要這些天子姻親來做主了?故此,我也想知道,這些貴人都是什麼樣子,又該如何相對?當然,文琪若不願答,那就不答了。」

  「這有什麼不能答的?」公孫珣不以為然道,他其實也想明白了,董旻人就在洛中,那這些人的德行董卓自有判斷,所以倒也不用擔心他的話會有所誤導。「大將軍參政多年,想來董公也有些知曉。其人雖然才具不足,卻頗有度量德行,所以洛中公族、天下士人多有相隨,想來足以鎮壓局勢……」

  「這便是無才而有德了?」董卓愈發笑的開心了。「不過正如文琪所言,如此姿態其實已經遠勝某些人了,確實足以鎮壓局面。」

  皇甫嵩微微肅容,卻又旋即釋然。

  酒宴嘈雜,三人並案閒談,倒是沒有幾人聽到這話,不過以如今的局勢而言,便是聽到了也無妨……某人是指誰,自然不用多講,而何進等人的水準,怕是任何一個大漢帝國的成員近來私下交談時都要有所議論。

  「若按照董公這種說法,」公孫珣繼續持觴笑道。「至於車騎將軍,便是中人之量兼中人之德了,無惡處,亦無善處。而且其人少年家貧,隨母改嫁,只求一個富貴安逸而已。至於驃騎將軍董重……」

  「董重又如何?」董卓愈發好奇了起來。

  「彼輩無才無德又無力。」公孫珣不屑一顧道。「他父親便是當年擅自用權被曹節想法子弄死的,他本人也是五年前便因為貪瀆過甚而罷官之人,如此人物,洛中上下皆有所不屑,便是有所啟用也只是天子病急犯糊塗了而已……依我看,將來無論是亂起還是局勢漸安,此人都將必死無疑。因為亂起他無才,漸安他無德!」

  聽到這種話,皇甫嵩只是微微搖頭,到了他這一步,倒不是說已經熄了對洛陽那邊政局的興致,他想熄也熄不了,主要是其人被閒置多年,然後猝然啟用,並沒有多少能力參與其中。

  「其實,我也覺得董重多半要速死。」董卓一聲感慨。「卻不是因為他的才德……自古以來,無才無德而居高位許久的外戚少他一個嗎?只是如今將要登位的乃是皇長子,而不是皇幼子,他的這個外戚來的本就虛妄,所以才會速敗。」

  「倒也有些道理。」公孫珣依舊是那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但若蹇碩能有所為,」董卓繼續言道。「董重反而說不定會時來運轉。屆時……」

  「但我輩能讓蹇碩有所為嗎?」公孫珣忽然打斷對方,冷笑反問。

  董卓聞言一怔,然後失聲大笑,並連連頷首。

  然後皇甫嵩更是建議,三人起身為大將軍壽,於是乎,三人果然又一起起身,引著軍中上百將佐捧杯相對。

  如此明顯的政治姿態固然是『好事』,但捧杯之後,三人卻不好繼續私下相談了,然而如此局勢之下,一旦公開交流,卻卻不免開始議論起了戰局。

  然而這一論,卻幾乎讓公孫珣之前所做努力前功盡棄。

  「老夫的意思很簡單,」董卓環視四周,昂然揚聲道。「陳倉危急,本該速救,但當日衛將軍不到,不好擅自出兵,今日三軍彙集,我軍兵力並不弱……不妨趁其不備,直搗陳倉城下,我董卓願為先鋒。」

  此言一出,董卓所部自然個個鼓噪,而且彼輩大多是邊郡粗人,一時呼應起來毫無章法,宛如山賊鼓噪劫掠一般。

  這個誇示武勇,那個說自家營中巫婆已經有所占卜,還有人一邊請戰,一邊指桑罵槐說別人不能戰……平心而論,洛陽對他們這些不讀書的涼州人有些政治歧視固然是洛陽一萬個不對,但這些人的作風確實惹人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果然,這些人的話語立即引起了皇甫嵩所部關中兵的不滿,他們漸漸開始出言反駁,而不用太久,宴會上便鬧得不可開交。

  而這個時候,公孫珣才發現了另外一個問題:

  須知道,董卓所部多是當日張溫征西時從涼州撤回來的老卒,一方面羌胡混雜作風野蠻,另一方面卻又跟董卓一樣有著洛陽賞罰不公的心態,所以多有氣盛之言;

  而相對應的,皇甫嵩所部卻多是本次臨時召集的關中三郡子弟,對於他們來說,當日美陽之戰,關中小三分之一個地方打成白地,對涼州人有所仇視,這也掩蓋不住的情緒。

  換言之,皇甫嵩與董卓此番爭雄,固然有兩個首領因為官位而心氣不順的地方,但下面二人的部隊,分別是主軍、客軍,天然成隙,怕也是一點就炸。

  而想一想皇甫嵩上次罷免以後,只在自己封地,也就是扶風槐裡閒居,頗有昔日張奐改換籍貫的感覺,那這裡面的味道就更加耐人尋味了。

  涼州邊將,讀書的、不讀書的,相愛相殺不斷,可不是什麼老新聞了。當年段熲和張奐,這二人之間的恩怨情仇能單獨寫一本書來,而如今皇甫嵩與董卓……其中矛盾絕不只是他們二人本身的問題。

  「沒必要。」皇甫嵩眼見著自己下屬漸漸落在下風,便不再顧忌因為公孫珣到來而稍有緩和的高層氣氛,也是主動出言表態。「前將軍所部的武勇我自然清楚,但我的意思是,能夠戰勝也沒必要去戰……如今叛軍以五六萬之眾,卻圍一陳倉而不可下,說明他們連年作戰,早就疲敝不堪了,內中甚至有各懷鬼胎之輩。既如此,我軍後勤無虞,不如就這麼拖下去,每日派遣哨騎觀察陳倉戰局,真要是陳倉危急咱們自然出兵,可要是不危險,那就沒必要死人,坐等彼輩撤退,再銜尾殺傷就是。」

  這話說出來以後,爭端更甚且不說,但漸漸的,董卓、皇甫嵩二人,還有宴會上的諸位兩千石與三河五校軍官,自然紛紛將目光集中在了端坐在正中位置的公孫珣身上。

  公孫珣見狀不由失笑,卻是端起酒杯,然後坐在原處不置可否:「初來乍到,軍情不明,身為主帥不能擅自定論……咱們今日只論故交,不談軍務。」

  董卓失笑,皇甫嵩也默然不言……但二人終究是給了公孫珣三分薄面,各自有所約束,只是最後不免不歡而散。

  當然,這就不必多言了。

  「如何啊?」

  撤宴回帳,公孫珣兀自在剛剛安置下來的床榻邊上泡腳讀書,卻忽然聽到外帳處腳步匆匆兼有侍從問候,然後又有人徑直掀開後帳帷幕進入,便頭也不抬的詢問。

  「觀今日的局面,聽二人言語,這二將心中固然多有不忿,但皇甫嵩還是能以大局為重的,唯獨董卓那邊卻顯得心存怨氣,不僅多有惡意試探之舉,怕也不願輕易退讓。」戲忠從容答道。「至於說兩軍之爭端,乃是客軍、主軍之論……除非統一兵權,兼有大將製約,否則根本解決不了。但如今二人偏偏又是這個局面,想讓他們對下面有所約束,怕是也難。」

  「如此說來,志才的意思是懷柔無效了?」燭火下,公孫珣放下手中書本,好奇抬頭。

  「這要看君侯急不急了。」戲忠攤手笑道。「若按照董公自己所請,以速擊為上,那就只能動手強壓;而若按照皇甫公所言,不妨靜候陳倉之敵自退,那就可以拖下去慢慢示之以誠,甚至於對彼輩行徑不理不問都無妨……」

  「子伯以為呢?」公孫珣忽然又看向了進來以後一直撚須不言的婁圭。「皇甫公與董公二位所言方略,哪個為上?」

  「不瞞君侯,我也是想了半日。」婁子伯放下捏鬍子的手,坦誠以對。「君侯,自入關中聞蓋勳說起叛軍如今不堪的局面後,我便仔細考慮戰局……卻覺得,今日董公、皇甫公二人的方略其實都是上上之選,前者省時,後者省力,僅此而已。」

  「說的不錯。」公孫珣也是跟著笑了起來。「二人說的如此煌煌,卻其實都有私心……董卓部多為涼州老卒,此時出戰他的部隊所立功勳必然最重,但皇甫公匆匆召集來的關中子弟卻不免要落於下風了。但反過來說,關中子弟保家衛鄉,若能沉下心來操練一兩月再行征戰,那戰力也未必就會比董公部老卒要來的差。」

  「不錯。」婁圭當即頷首。

  「與此同時,董公老年喪子,便醉心於功業,如此匆匆求戰,還屢次向我打聽洛中局勢,怕是還想借大勝建功之威,轉向入洛,有所籌謀。而皇甫公呢,或許是不願在局勢未明之前有所表示,故此存著陳兵在外自保之心,或許是剛剛複起,想要有所為卻在洛中無脈絡可尋,所以刻意拖延……」

  「也只能是如此猜度了。」戲忠不免跟著發笑。「借主公昔日蟒山閒居一句話,胖貓瘦貓,連鼠都不曾捕的一隻,可見都不是什麼好貓!」

  「而且,如董公所言陳倉懸危,皇甫公所言免受傷亡,其實都是托辭。」公孫珣稍微頓了頓,卻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只不過董公的托辭未免粗暴,輕易便能被辯駁,而皇甫公的托辭雖然聽起來更合理一些,但也不免可笑……五萬大軍,人吃馬嚼,全都是關中供給,而如今這年頭,糧食便是人命,多熬數月固然能少死些士卒,卻不知要讓關中百姓多死多少。」

  婁圭與戲忠俱皆沉默,只是聽自家主公繼續感慨。

  「其實我也明白,天下局勢到了這一步,無論怎麼做,都免不了要死傷枕籍。」公孫珣坦誠言道。「而且為上位者,不該示猶疑於人,但在你們二人身前卻沒必要多掩飾什麼……今日局面我其實是有心進取的,卻但怕倉促作戰,壞了大局,到時候關中淪陷,什麼都付諸東流;可要拖下去,非只怕關中為此疲憊,重演昔日美陽戰後局面,也怕身後局勢有變。」

  「總得弄清楚前方王國、韓遂那些人是不是誘敵之策吧?」婁圭忽然笑言道。「萬一彼輩兵精且銳,還團結一致,只是故意不攻城,卻正在前方等我們呢?」

  「不錯。」公孫珣也笑道。「子伯所言甚對,總得立足穩妥,再尋戰機吧?且拖下去弄清敵情再說好了。」

  婁、戲二人見到公孫珣終究是選擇了緩緩為之,也就不再多言,便各自拱手告退。

  出得帳來,漫天繁星,戲忠卻不免問及了一件事情:「子伯最後順水推舟,勸主公暫緩,可是另有考量?」

  「不錯。」婁圭攤手言道。「袁紹既去,洛中局勢便應該無大阻礙,而眼前局面既然緩緩為之也可,速攻亦可,那以我看來便不如緩緩為之……畢竟,君侯五百白馬義從俱在此,若倉促為戰,必然要以義從為鋒刃,說不得便有損傷。而且……」

  「而且,三河五校畢竟是禁軍,若能在此處恩養數月,以君侯之善得人,必然有所傾心,等到將來事亂,彼輩在洛陽……說不定有奇效?」戲忠接口反問。

  「正是。」婁圭乾脆承認。「於公而言,或許速擊、緩為皆可,但於君侯本身而言,還是緩緩為之最好……君侯心有猶疑,我輩正該做這種事情。」

  戲忠聞言,卻是忽然駐足沉默片刻,引得婁圭好奇回頭:

  「這是何意?」

  「無他。」戲忠重新邁步,然後坦誠答道。「只是想起平日打牌賭戲時他們說起子伯你的那些舊事,你這些年如此歷練,早已非昔日之子伯,為何當日不懂這些人心形勢的時候,反而經常跳脫亂言;如今漸漸歷練出來了這方面的能耐,卻只論軍務,不談其他呢?是因為咱們的呂子衡呂長史嗎?當日便是你勸我多與他交往的。」

  「或許吧!」婁圭難得負手而笑。「但志才……我卻是好奇你,為何明明長於人心形勢,卻還是如此跳脫?好像我當日年輕時什麼都不懂一般。」

  「天性如此,而且還有君侯縱容,又或是未經挫折吧?」戲忠不以為然道。

  婁圭一時搖頭不言。

  夜色蒼茫,剛剛紮起來的軍營大帳後帳之中,公孫珣早已經洗好腳上榻了,卻還是雙目張開,側身望著身前燭火失神。

  居然是一夜難眠。

  話說公孫珣到達汧水大營的時候乃是十二月初,這年頭可沒有什麼『陽曆』、『陰曆』,十二月就是冬日最後一月。

  這一月間,公孫珣正如婁圭暗示的那般,雖然沒有明著表態,卻實際上採用了『緩緩為之』的策略,每日只是打探敵情,外加恩養、鍛煉手下的這一萬三河五校。對於董卓和皇甫嵩,既沒有奪取兵權那種必然粗暴手段,也沒有再刻意勸和。

  不過,得益於公孫珣的位階,和他本人大營居中隔開了二人的緣故,原本勢如水火的這兩撥人之間到底是漸漸安生了下來……但是漸漸的,隨著董卓看出了公孫珣的拖延之策,卻是愈發不耐煩起來,每有軍議必然鼓噪進軍不說,他手下兵馬居然也開始跟公孫珣所部三河五校之間漸生齟齬。

  一方面,董卓部兩萬人,且久在此處熟悉地理,所以天然占優,而公孫珣只有一萬餘洛陽禁軍,這就不免落了下風。

  但另一方面,公孫珣早在長安便做了政治上的預防手段,非但將五名本地兩千石壓在營房當吉祥物,還跟蓋勳早有溝通,故此後勤補給卻被公孫珣所部從容掌握,然後予以反製。非只如此,三河五校中的軍官位階太高,只要一個兩千石出頭,那邊董卓的兵馬便不免憤憤而退。

  而終於,大概在過年之前,雙方終於因為戰馬走失這種事情鬧出了一場大陣仗……一直不聞不問的公孫珣公開放出了呂布,呂奉先一箭射死了前來找茬的李傕戰馬,將後者嚇得落荒而逃,再不敢來惹事,雙方倒是平安過了大年。

  也就是到了這個時候,公孫珣也終於徹底確定,幾十里外,陳倉那裡的叛軍確實是陷入到了內外生疑,無可決斷的地步,而非是刻意示弱……這是因為陳倉城依舊城頭高懸漢字大旗,不曾有半分損傷。

  畢竟,到此為止,這群人已經圍了陳倉四十多天了,而哪怕是示弱誘敵,這四十多天頓於城下,假的也要變成真的,活該把士氣消磨到不行。

  實際上,雖然下面的人漸漸消停了,可董仲穎卻愈發在公孫珣和皇甫嵩面前放肆起來,每隔三日一次的軍議,必然要鼓吹全軍出擊!而且還日漸言語粗俗,將涼州武人的恣意與粗魯彰顯無疑。

  就在這種磕磕絆絆,宛如老夫老妻過日子一般的境況中,中平六年正月初三這日,京兆尹蓋勳卻忽然擅離職守,從長安親自來到軍中,並密會了公孫珣一番,與其一起到來的,還有幾名白馬騎士。

  所談何事無人知曉,因為公孫珣並無對外提起,而蓋勳也是閉口不言,至於幾位白馬騎士帶來的訊息,就更是無人知曉了。

  包括賈文和在內的眾人只知道,公孫珣在與他真正的兩名心腹討論了一下午之後,當日晚間,便讓人邀請了前將軍董卓來中軍一會,以為蓋勳洗塵。

  蓋勳涼州名士,乃是僅次於皇甫嵩、董卓之後的涼州將種,而且其人因為受到病榻上的天子青睞,政治地位高絕,董仲穎要率領軍中將校前來相迎……恰如之前迎接公孫珣一般。

  更不要說,這場靜坐戰爭已經持續了一個月,前面叛軍在陳倉城下進退不能,堪稱前線平安,而董仲穎本人每三日都要來一次,所以自然無疑。

  「董公,衛將軍與北軍諸位還有蓋公正在營中專候於你。」前來出營的賈詡微微躬身。「還請諸位隨意。」

  「無妨。」面對著同為涼州人的賈文和,董卓還是很客氣的。「文和辛苦,雖然開春,天氣卻依然寒冷,何必親自出迎?」

  身後數名義從迎上,為首者更是其中佼佼者田疇,賈詡當即默然後退,讓開了道路。

  董卓不以為意,徑直引軍中將佐隨行入內,並與在二門上的蓋勳握手言歡。然而,等到這位前將軍來到他其實很熟悉的中軍大帳時,卻忽然一怔,然後恍惚間便想起了剛才賈詡說的那句怪異相迎之語。

  要知道,此時的中軍大帳內居然只有公孫珣一方人馬相候,並不見皇甫嵩和他的部署!甚至,公孫珣身側居然只有一個並列的幾案空在那裡……分明有詐!

  最起碼,今晚這場宴會絕不是來迎蓋勳的!

  「文琪這是何意?」董卓幾乎是汗毛倒立,但一瞬間,其人多年為將的豪氣便湧了上來,然後他便親自扶刀向前昂然質問。

  而董卓身旁一旁昂藏披甲武士,卻是握刀盯住了蓋勳,但蓋勳理都理其人,便徑直饒過董卓,在側近落座去了。便是賈詡,也沉默不語,徑直坐到了挨著帳門的一處空座上。

  「無他。」坐在首位,專侯董卓的公孫珣一時失笑。「董公過慮了……我今日只喚董公一方來,乃是要告訴董公,我意已決,三日後便移營過汧水、臨陳倉,尋機決戰!」

  董卓聞言轉怒為喜,然後鬆開握刀之手,扶著腰帶向前落座:「文琪終於想明白了!賊軍不足為慮,確實早該一戰而決了。」

  莫說董卓,便是董卓部屬,也都紛紛大喜過望,然後各自落座。

  「文琪可是要與我定下出兵方略,再一起向皇甫公攤牌?」得益於動物牌的流行,董卓居然能說出攤牌這樣的話語。

  公孫珣不置可否,只是起身為董卓斟了一杯酒,然後雙手奉上:「正要借重董公戰力……我位至衛將軍、六千戶縣侯,封無可封,願在此承諾,功勞俱推董公及在座諸位,不取分毫。」

  董卓聞言愈發大喜,也是起身結果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方才許諾:「文琪放心,賊軍遊移不定,進退失據,此戰你盡管居於我後,觀我成功!」

  「話雖如此。」公孫珣坐回身去,卻是緩緩搖頭。「我為主帥,總是要相機決斷的……」

  「文琪放心,我董卓非是誤事之人,戰事一開,必然竭盡全力。」董卓坐在案後,扶著腰帶昂然四顧。

  「我非是疑董公戰力與決心,而是說,叛軍多騎兵,當聚三部騎兵合用……前將軍以為如何?」公孫珣依舊不緩不急不喜不怒。

  「騎兵合用固然是正途。」董卓心中一動,然後不由蹙眉。「但皇甫公願意交出騎兵給我嗎?」

  「非只是騎兵。」公孫珣並未作答,只是自顧自繼續言道。「我軍分為三部,相互之間多有隔閡,我部兵少,前將軍和左將軍部,還應該再分出一部,列於中軍兩側以作支援。」

  董卓心下已經再度疑慮不堪,但對方話未說透,他又如何反駁,便當即閉口不言。

  但這位前將軍根本不用等太久,因為公孫珣旋即便圖窮匕見了:「故此,董公,我以為你部騎兵不妨交給李傕李司馬,然後統一歸於中軍指揮;再分出五千兵來,讓元固兄來統帥,以作兩軍彌合……你以為如何呢?」

  「文琪過分了!」董卓強壓怒火。「騎兵為一軍之戰力所在,我部兩萬,不過五千騎兵,給了你便要失去過半戰力;蓋元固西涼名門,素有威望,再給他五千兵,分明也是要落入你手……如此我這個前將軍還有多少兵馬?!」

  「一萬!」公孫珣不慌不忙,主動替對方算出了結果。「一萬步卒。」

  「一萬步卒!」董仲穎終於勃然作色,起身反問。「你卻多了五千騎兵兼五千步卒……如此舉止,豈不是要兼並我部?!這些兵馬從兩年前便跟著我,憑什麼你說拿就拿?!」

  「涼州叛軍各懷鬼胎,我軍若不能合兵,何以堂皇而勝?」公孫珣依舊坐在原處,不喜不怒,對身側董卓之怒置若罔聞。「還是說,我軍也和對面一樣,是烏合之眾?」

  「便是如此,為何不能將兵馬與我?!」董卓憤然反問。「不也算是合兵嗎?!」

  「因為我乃衛將軍!」公孫珣終於凜然作聲。「為持節主帥,你為前將軍,為我副帥,我今日以節帥之身命你交出兵馬,聽我調遣……你聽我令,乃是名正而言順,可你若拒令,便是抗命不遵!」

  董卓一時冷笑,他強壓下質問對方昔日為並州一司馬的舊事,也沒有徹底撕破臉質問一聲抗命不遵是何下場……其人粗中有細,雖一言不發,卻是朝著下面的幾名下屬瞪了一眼,然後一腳踹開了眼前盛滿酒肉的幾案。

  酒水、食物灑落一地,頗為狼藉。

  要知道,之前兩名將軍在上面言語交鋒,下面各自部屬早已經握刀在腰,而此時,眼見著董卓一腳踹飛幾案,兼有眼色,下面幾名心腹軍官便立即喧嘩起來。對面的北軍軍官們也是勃然大怒,紛紛對峙。

  而隨著其中一人居然直接跳到堂中,場面就更是混亂了。

  「那人是誰!」公孫珣可不會慣著這些人,他忽然做聲指向那人。

  董卓舊部也跟著董卓南征北戰,其中不少也與公孫珣有過並肩作戰經歷的,聽得此言,倒是有不少人心裡微微一哆嗦,場面也跟著安靜了下來,便是樊稠本人也嚇得不行。

  「我部中司馬樊稠。」身側董卓見勢不妙,立即昂然作答,儼然是要為部屬撐腰。「實乃有功之勇士!」

  「賈詡!」公孫珣根本不理會身側的胖子,只是自顧自詢問。「咆哮軍帳,重裝持節主帥,是什麼罪?」

  賈文和沉默了一下,但還是立即出列,躬身作答:「死罪!」

  「此乃我軍中勇士!」董卓聞得此言愈發大怒。「公孫珣,我部勇士不用你來處置!」

  「我知道此人。」公孫珣依舊端坐幾案之後,冷笑作答。「這位勇士莫不是欠了呂奉先一條命之人?」

  呂布聞言上前,拱手相對:「正是當日在廣宗城下隨手救下的一人,時間太久,屬下都已經忘了。」

  「來。」公孫珣對呂布招手示意。

  呂布不明所以,但是立即起身在眾人複雜目光中向前來到公孫珣跟前。

  而公孫珣夜裡從腰中拔出了一柄讓董卓神色複雜的斷刃出來:「董公是我長輩,昔日在並州便多有恩惠與我,他說此人是他部屬,不許我擅自處置……別人倒也罷了但董公之言,我不得不聽!奉先。」

  「在!」一片只有呼吸聲可聞的沉寂之中,呂布的聲音顯得格外雄壯。

  「這刀是董公的佩刀,樊稠又欠你一條命,你持此刀殺了他,便可讓我既不負軍法,也不負董公了!」公孫珣說著,便直接往面色煞白的樊稠身上一指。「速速處決!」

  呂布接刀轉身,直往樊稠身前而來,樊稠手忙腳亂,想要拔刀自衛,卻只覺手腳冰涼,根本無能為。而旁邊李傕郭汜等人雖然見狀起立,但被呂布掃視一眼後也覺得渾身冰涼,口幹舌燥,居然不敢上前。

  等到呂布上前,劈手奪下樊稠兵器,並拎起此人,宛如拎一孩童一般往外走去,混著樊稠哭聲,居然還是無人敢動,只能目送其人出帳。

  樊稠哭聲、哀求聲並未持續太久,須臾間便忽然斷絕,然後呂布便回身持著帶血之斷刃回到帳中,躬身奉還。

  這期間,董卓身側一名昂藏衛士差點沒有忍住拔刀,卻是被盯著呂布看個不停的自家將軍給伸手按住了。

  呂布殺人後從容歸坐,公孫珣將帶血之刃放在案上不動,卻是又斟了一杯酒,並起身再度給董卓奉上:「董公……今日事,我必然要為,關中事,我也必然要做!但其中絕無針對之意!若董公如十年前那般信我,便請飲下此酒,你我共覆叛軍!」

  早已經冷靜下來的董卓又一次制止了身後那名衛士的異動,然後徑直接過酒來,卻反問了一件事情:「文琪,我非是怕了你,而是今日你名實俱至,而我董卓非是悖逆之輩!但我依然有一言問你,你只兼並我部嗎?皇甫公那裡又怎麼說?」

  「一視同仁。」公孫珣從容作答。「已經在辦了。」

  「如此方能稍平我意!」董卓如此說道,便昂然一飲而盡。「五千騎兵讓李傕帶著聽你指揮,外加五千步卒與蓋元固……今晚便可交接!但這一仗,我若盡聽你指揮,卻不能全勝,你當自省!」

  言罷,卻是繞過地上狼藉一片與帳前躬身不動的賈詡,然後昂然出帳去了。

  就在同一時刻,北軍中候,黨人八駿之一的劉表,與騎都尉鮑信,居然一個衛士也不帶,然後單騎來到了皇甫嵩的大營前。

  面對著匆匆來迎的皇甫嵩侄子皇甫酈,其人不慌不忙下得馬來,然後拱手相對,言語和氣,讓人如沐春風:「北軍中候劉表,奉衛將軍命來謁見左將軍!」

  —————我是單騎而來的分割線—————

  「五年,涼州賊共推王國為首,出涼入雍,圍陳倉……二將聞之,愈不能平……及太祖至,以戰事重,多受其忤,而太祖多誠心相對,累有雍容之舉,月餘不變。左右憤之,皆諫以威壓,太祖曰:『國家板蕩,關中殘破,於敵,可速不可緩,可殺不可留。於己,可柔不可剛,可德不可威。且夫前將軍、左將軍俱國家名將,資曆、名望素長,今居於吾下,本該不平,何以威之?為今之計,當責以大義,待其自悟。』二將聞之,乃服,各交本部騎兵兼五千眾為太祖驅。」——《舊燕書》.卷六十二.列傳第十二
timlight 發表於 2019-1-2 20:19
第11卷 第15章 衛青不敗由天幸

  劉景升單騎進入皇甫嵩大營,根本就是波瀾不驚,因為皇甫嵩便是皇甫嵩,這個人五年前手握過半天下精兵都不反,四年前被剝奪了一切都不反,此時又怎麼會真的違背代表了洛陽權威的公孫珣呢?

  實際上,劉表入營面見了皇甫嵩後,根本沒有什麼花樣,堂而皇之的便傳達了命令,要求對方讓其侄皇甫酈領騎兵歸衛將軍節製,再分兵五千交與鮑信分營。

  全程不急不緩、理所當然,宛如在傳達什麼封賞一般。

  對此,皇甫嵩的下屬自然個個不平,皇甫嵩本人也一時氣急避席,只留下沒有半點失態的劉表與鮑信一起枯坐在帳中。但隨著當日晚間董卓大營處連夜開始調度兵馬,騎兵轉出,步兵分營……這位左將軍卻是避無可避,然後終於仰天一聲長歎,轉而遵從了劉表的軍令。

  說白了,不是這些人不能反抗,而是說此時洛陽局勢雖然搖搖欲墜,但中樞權威尚在,不僅是皇甫嵩,便董卓那邊又是殺人又是設宴的,但之所以能夠順利奪取兵權,又何嚐不是因為其人到底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呢?

  此時此刻,人心都在長草,卻還沒人敢做那隻出頭鳥。天子此時臥在北宮病榻之上,依然神智清醒;何大將軍漸漸接管局勢,其人雖然有些才具不足,但到底是正牌國舅,而且很早便得到了士人和洛中公族的認可。

  二者相加,權威尚在。

  就這樣,借著大義之名與些許手段,公孫珣一日內忽然統一兵權,三日後,他更是調度全軍統一行動,越過了還是封凍中的汧水,逼近陳倉下寨……叛軍得到訊息,一時倉惶,卻居然只是匆忙調整了戰線,改變了自己的大營部署,以應對東面來敵,然後便放任了漢軍從容立營……等到雙方重新站穩對峙,兩軍大營最近處相距竟然只有七八里路而已。

  眾人只是看這個立營距離,便都知曉,大戰將至。

  而果然,立足穩妥之後,身為主帥的公孫珣一邊即刻下令全軍養精蓄銳,一邊還親自引侍衛去觀察叛軍營寨,儼然戰意十足。

  「如何?」這日傍晚,觀察了一整日的叛軍營盤,將回營之時,公孫珣到底是正式詢問了身旁將佐的意見。

  「可戰!」剛剛獲得了一營五千兵的蓋勳立即勒馬上前應聲。

  「有何說法?」公孫珣在馬上追問不及。

  「我軍與叛軍戰兵數量相同,而且同分橫列五營,然而我軍營盤綿延十里,彼輩營盤卻居然有十五里之寬……非是他們兵力增多,而是營盤之間間隙太大。」蓋勳正色拱手建議道。「衛將軍,這說明賊人確實心懷鬼胎,互不信任,而且營盤空隙也是個大大的破綻,若戰,可用騎兵插入其中,迅速分割彼輩。」

  「我意相同!」婁圭也是當仁不讓。「而且叛軍破綻非只是營盤空隙,他們因為我軍忽然大舉逼近,也是匆忙轉向立營,我觀這些營盤倉促而就,又缺物資,儼然並不堅固……可使騎兵先出,分割諸營,再舉全軍步卒壓上,必能一戰而勝。」

  「我也讚成即刻決戰。」戲忠居然也難得對軍務上的事情插了句嘴。「因為彼輩確實心不齊……君侯你想,咱們今日巡視了敵軍所有營盤,但彼輩各處哨騎都是遮護各自營盤,並沒有援護連結之意,這分明是已經相互生疑了。」

  公孫珣緩緩頷首,卻是又看向了一旁默不作聲的賈詡。

  「諸位說的極是。」賈文和見狀無奈,只能附和一聲道。「詡並無異議。」

  公孫珣聞言微微歎氣,卻只是勒馬對著落日方向的西面沉默不語……彼處,叛軍立營寬達十五里,與一旁閃耀著夕陽光芒的渭水形成了垂直相交的局面,似乎頗有氣勢。

  「渭水……表面之冰尚未化開。」蓋勳見狀倒是心中一動。「但我動身來時大河卻已經解凍,而之前過汧水時,汧水淺薄,尚封凍數尺……渭水不大不小,冰情確實要小心。」

  公孫珣不置可否,卻是忽然回頭朝蓋勳發問:「元固兄,你久在涼州,叛軍處可能通言語?」

  「非只是我。」蓋勳不以為意道。「皇甫公、董公,乃至於軍中任何一位千石涼州軍官,怕是都有門路……但恕在下直言,匆忙之間,怕是來不及有所溝通,反而會露出破綻,讓彼輩有機可乘。」

  公孫珣當即搖頭:「我非是說要招內應,而是想見一見對面叛軍中的軍官,當面看一看彼輩到底是何姿態……諸位都以為能勝,主要便在於認定了彼輩互相生疑,而當面看一眼,窺的虛實,到底能多三分成算……你能替我約出彼輩主將嗎?就說明日,我與皇甫公、董公想當面會一會昔日故人。」

  「這個好辦!」蓋勳立即滿口答應。「屬下今晚便派人去……只是君侯,有必要嗎?」

  公孫珣微微一笑,並未作答,而是直接朝身後的隨行文書王象吩咐了一語:「羲伯,我對面故人不多,且替我寫一封信與韓遂,讓元固兄轉呈,約他明日到陣前一會,隻敘私誼,不論其他。」

  言罷,便轉向回營去了。

  不過,有意思的是,王像是個實誠人,其人聽到命令,居然便在馬上拿出紙筆,然後借著身後夕陽光照,伏在馬背上邊寫邊行,而等到眾人尚未來到大營前時,卻居然已經寫好了,並直接在馬上轉手交與蓋勳這個送信之人。

  話說,蓋勳雖然世出名門,號稱涼州詩書傳家,又何嚐見識過這種真正的文學才子呢?其人接過筆跡未幹的信來,匆匆一讀,便目瞪口呆。然後這位京兆尹居然跳下馬來,對著只是衛將軍掾屬的王象大禮參拜。

  眾人紛紛側目,儼然是不解其意,但僅僅是片刻後,婁子伯等人也是一時歎服,然後紛紛向著王象行禮稱讚。

  原來,其人在馬上匆匆作出的邀請信,居然寫的太好了!

  「真是增一字嫌多,去一字嫌少……」到最後,便是公孫珣也不由在夕陽微光下大聲稱讚。「羲伯將來在文學上必有一番造詣!」

  王像是個老實人,當即謙恭不已。

  然而公孫珣眼見著這封增刪不得的作品於眾人手上流轉,最終由賈詡將信交回給蓋勳之時,其人卻是心中一動,陡然想起一個『典故』來。

  就這樣,蓋勳自回營中,公孫珣入營後也讓人去告知左右皇甫嵩與董卓,讓二人做好準備,明日陣前與叛軍首領相會,兼觀虛實。

  而就在所有人都準備告辭各回本營之時,公孫珣卻忽然喊住了一人:「文和留步。」

  賈詡不明所以,到底是在婁、戲二人的沉默中留了下來:「將軍請言。」

  「文和可有文學之才啊?」公孫珣正色相問。

  「涼州邊鄙,屬下確實不擅此道。」賈詡躬身相對。

  「那還真是可惜了。」公孫珣指著案上紙筆一時失笑。「但我還是想讓你替我寫一封私信!」

  賈詡一言不發,到底是上前鋪紙執筆,然後抬起頭來,靜聽吩咐。

  「你隨便寫,寫的長一些……只一個意思,便是告訴韓文約,若其能殺王國便可赦其罪。」公孫珣盯著賈詡從容言道。

  賈詡一言不發,低頭寫了幾句,但卻終於無奈抬起頭來:「將軍,這種信注定無用!」

  「你只管寫。」公孫珣失笑搖頭。
timlight 發表於 2019-1-2 20:22
第11卷 第16章 李廣無功緣數奇

  一夜無言,到了第二日,也就是正月初九日,蓋元固果然將溝通一事做的漂漂亮亮,公孫珣約見韓遂,董卓約見馬騰,皇甫嵩則約見了王國,對面全部一口答應。

  畢竟,董卓與皇甫嵩在涼州的威望毋庸置疑,想當初,便是蓋勳被叛軍包圍都還能被這些人主動放一馬,傅燮被圍也都有叛軍願意主動放其歸家……何況是這兩位呢?

  如此說來,反倒是公孫珣蹭了董卓與皇甫嵩的威風。不過,他與韓遂有私交,也是事實,更不要說其人位階擺在這裡了。

  至於那兩位叛國的涼州太守,反倒沒人理會,因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二人是不可能來見官軍統帥的,尤其是當日傅燮死前曾經當面嗬斥其中一人,並以一死來為兩千石太守守土之責做了最直接的表率。

  經此一事,他們來見官軍統帥又能幹什麼,再來挨一通罵?

  來到眼下,到了約定的中午時分,雙方果然按照約定各引三千騎兵掠陣,來到兩軍營盤中間相隔兩三百步穩住陣腳。

  然後,公孫珣一馬當先,只帶負弓騎馬的韓當與負著一個小包裹的賈詡,親自離開儀仗傘蓋,主動向前。而董卓和皇甫嵩是何等人物?自然也不會有所怯場,二人見狀也按照約定,引一武士一文士,隨公孫珣向前臨叛軍之陣。

  官軍三位主帥都如此坦蕩,反而讓王國、馬騰、韓遂三人一時羞赧,須知道,這些人對上對面三人,骨子裡便有些自慚形穢,便是韓遂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格跟對面三人相提並論,於是哪裡還敢耽擱?一時間,三人也紛紛隻各自引一武士,一心腹匆忙上前。

  而等到雙方挨近時,董卓忽然率先下馬,更是驚得對面九人全部失態,然後也立即下馬,並主動遙遙躬身行禮問候。

  董卓見狀不由扶著腰帶遠遠大笑:「我年老體胖,騎馬交談不便,倒是讓諸位涼州鄉人看笑話了……不過也好,下來便下來吧,這樣更好說話,如壽成等,不妨自便。」

  馬騰自然口稱不敢,然後又主動上前問候。

  而其餘王國與韓遂,二人相顧無言,到底也是沒有再上馬,而是立在原處,等公孫珣與皇甫嵩到達後,又再度俯首行禮。

  且不說皇甫嵩如何與王國如何相對,這邊公孫珣卻是乾脆跳下馬來,主動上前握住韓文約之手將其扶起,然後一時感慨無言。

  便是韓遂抬起頭來,看著公孫珣,也是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隔了半晌,公孫珣終於開口,卻依舊是蕭瑟難耐:「文約兄啊,當日年少輕狂之時,你我洛中相會,那時你對我說天下事晦澀難名,相互做個結交,日後方便相見……但誰能想到,河內再別之後,你我再見居然是於兩軍陣前呢?」

  韓遂看著對方面龐,也只能握手感歎:「衛將軍,當日在洛陽,我便說朝中諸公視西涼為邊鄙之地,遲早要生亂;在河內,我說若不能盡快誅宦,則西涼必然反覆之勢……如今如此相對,也只能說是天意如此了吧?」

  公孫珣聽著對方明顯帶有自表清白之語,卻是一時失笑:「何談衛將軍?你我十餘年故交,稱呼我字便可。只是文約兄,若是咱們如此說下去,此時我是不是該對你言,洛中誅宦在即,何妨就此投降?昨日信中明言,今日隻談私誼,不論過去,這種事情也就不必多言了。」

  「是我失言。」韓遂不由尷尬苦笑。「這二人與衛將……與文琪做個介紹,成公英,成公實榮,文琪還記得吧?」

  公孫珣不慌不忙,便又上前笑握住成公英之手:「實榮當日拒絕我的招攬,可是讓我心疼到現在的。」

  成公英被握雙手,也不能躬身行禮,便只好無奈低頭:「負國之人,蒙君侯錯愛。」

  公孫珣再度失笑,卻不多言,而是看向了後面那個衛士:「我還以為會見到龐令明呢,這又是哪位?」

  「此乃我鄉人閻行,頗有勇力。」韓遂隨口言道。「至於龐令明,涼州紊亂,其人與鄉人結寨自保,此次並不在軍中。」

  「原來如此。」公孫珣也是不以為意,只是坦然受了那閻行一禮,便轉身指向了賈詡。「義公就不多介紹了,文約自然認得,我麾下軍司馬賈詡賈文和,早十幾年前便是武威孝廉了,你應該也相識吧?」

  韓遂愈發感慨不及:「鄰郡名士,焉能不識?不想今日陣前相會,卻多是故人!」

  公孫珣笑意不減:「說起故人,文約可知道為何今日是我為帥督關中事?」

  韓遂自然疑惑。

  而公孫珣卻是毫不避諱,將自己與袁本初明爭暗鬥一事全盤托出,只說二人都有心於洛中事,互相拆台,這才一個西走關中為帥,一個東出汝南募兵。

  說完這些,其人卻是有些自鳴得意道:「文約啊,昔日因為你我為邊郡人而有所小看的袁本初,如今便是代袁氏行事,占有洛陽地利,也不過爾爾啊……」

  「那是文琪自強,孤身可為天下權重的緣故……袁本初哪裡能比得上你呢?」韓遂當即附和了一聲,卻又轉而反問。「不知道你兄公孫伯圭,你彼時尚未成年的族弟公孫越,如今俱在何處?」

  公孫珣自然沒有隱瞞,便又說起公孫瓚、公孫越這些年的經歷,說完後複又問起對方妻子兒女之事,韓遂也一一作答,並無隱瞞。

  總之,二人細細說來,卻居然真的只是盡說私誼,不論其他,非隻如此,旁邊皇甫嵩、董卓、王國、馬騰等人也是如此。

  而說了好一陣子,眼見得日頭都要偏西了,卻忽然聽得旁邊一陣喧嘩。

  原來,董卓與馬騰在那裡閒談,卻是說到了一位二人公識的羌族豪帥,據說也在對面陣中。董卓想見,馬騰也想叫人過來,但卻礙於雙方約定,不好私自喚人過來,便讓跟著自己的那名羌人豪帥轉回去換人來。

  孰料,董仲穎不以為然,居然一手扶著腰帶,一手拽著馬騰,只帶著兩個女婿,也就是牛輔與李儒,兀自踱步向前,走了數十步遠,然後直接臨陣呼喊那羌人豪帥之名。

  對面叛軍軍陣一時騷動,後面漢軍也有些震動,馬騰也是緊張不已,但隨著那名豪帥驚喜出陣,然後跪拜在董卓身前,漢軍這才安穩下來。

  而之所以只說漢軍安穩下來,乃是因為董卓上前喊人之後,那些對面陣中的軍官紛紛擁擠上前,爭先去看名震涼州數十年的董仲穎。

  董卓見狀不以為意,只是大笑不止,卻是甩開牛輔的阻攔,牽著那剛剛扶起的豪帥之手再度向前,幾乎已經來到叛軍陣前,然後方才以手指向了自己的肚子:

  「諸位涼州鄉人是想看我董卓嗎?我這人並無什麼可看之處,唯獨年長後愈發體胖,就這個肚子值得大家看一看……」

  話音剛落,對面叛軍中的漢羌首領便紛紛大笑,然後也不知是誰帶頭,這些人紛紛下馬行禮問候……羌人豪帥多有跪拜,漢人首領多是躬身行禮,口稱將軍。

  董卓見狀更加大笑不止,居然是孤身向前,挨個將這些人親自扶起。

  身後,皇甫嵩與公孫珣見狀對視一眼,也是大笑搖頭,然後二人各自拽著王國與韓遂,也是闊步向前。

  皇甫嵩自然不必多說,涼州人哪個不認識他?一時間,那些涼州羌漢豪帥紛紛再度行禮,或下跪或躬身,或按照邊郡習俗口稱大人,或是按照官階口稱將軍。

  不過,等到公孫珣向前,這些人卻有些猶疑起來……畢竟,和前面兩位相比,公孫珣還是太年輕,而且真不熟。

  韓遂尷尬失笑,只好趕緊親自介紹:「這位乃是衛將軍,薊侯,遼西公孫珣……」

  西涼叛軍聽得此言,漢人首領多是之前官軍,自然知道輕重,倒是也跟著再度行禮,唯獨那些羌人,實在是沒有多少反應。

  「韓公說的再多,我們也不知道什麼人……」有羌帥乾脆用皺巴巴的漢話直言。「不知道這位將軍與董公、皇甫公相比,是大是小?」

  「是大!」韓遂正色相告。「此番對面漢軍,以衛將軍為首。」

  一眾羌帥還是猶疑,而董卓與皇甫嵩卻是各自無言,反而在那裡一個摸肚子一個捏鬍子,儼然還是心存怨氣,多少有些看笑話的意思。

  「文約兄何必說這些他們不懂的東西?」公孫珣見狀根本不急不氣,反而笑談道。「我就不行了,你們這些人當日就沒人隨董公和皇甫公一起出去打過黃巾賊,難道一點沒有聽過我白馬將軍之名嗎?」

  聽到最後一個稱呼,卻是有一名羌帥一時驚異:「白馬將軍的名聲,我們在北地常常聽到鮮卑人和匈奴人說起,都說東面有個漢人白馬將軍,素來善戰……莫非就是將軍嗎?」

  「天下並無第二個白馬將軍!」韓遂愈發正色相告。「早年間,這位白馬將軍剛剛二十餘,便曾出塞,燒掉了檀石槐大汗的王庭……你們總不會忘了這件事吧!」

  一眾羌帥一時轟然,然後居然也是下跪行禮,而公孫珣也不顧這些人身上的羊騷味,便兀自上前將他們挨個扶起。

  扶起之後,一名羌帥向公孫珣等人身後望去,卻是問了一個有意思的問題:「敢問白馬將軍,聽說你的坐騎向來都是白馬,剛才未曾細想,現在看去,敢問是哪一匹?」

  韓當早已經將馬匹牽來,公孫珣不以為意,便回頭直接指給了對方看。

  然而,其人看過之後卻是大為不屑:「將軍以白馬名震天下,東邊的人我們西邊都知道,為何卻騎這種普通白馬?」

  此情此景,公孫珣自然不會說什麼自己又不需要衝鋒陷陣,真正的上好白馬都給勇士了雲雲。

  實際上,這位衛將軍稍一思索,便指向董卓的肚子正色言道:「諸位涼州勇士怕是不知道,董公善飲,在我營中每日隻喝上好的美酒,之前在汧水東側月餘,他將我營中美酒喝的精光,不得已我便賣了自己的好馬買酒與他……他這個肚子多少是我用自己坐騎換來的!」

  一眾叛軍豪帥聞言,紛紛大笑,便是董卓也撫摸著自己肚子仰頭而笑,陣前因為公孫珣這個陌生人到來而有些偏重的氣氛也是頓時煙消雲散。

  須知道,這年頭大肚子,也就是所謂大腹便便,和長鬍子一樣,乃是美男子的象徵……當然,公孫珣對這兩樣是都不感冒,但不代表人家董卓不能用這個來自傲,更不代表公孫珣不能用這個來活躍氣氛。

  笑完之後,那之前質問的羌帥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本以為將軍是東面的人,多少會自恃身份,看不起我們這些涼州邊地羌人,這才出言為難,卻不想將軍如此年輕卻如此豪氣……我不能有所賠罪。」

  說著,那羌帥卻是在眾人好奇目光中返身從軍陣中牽出一匹馬來,卻正是一頭格外雄壯的白馬:

  「將軍請看,我這匹馬乃是涼州數一數二的寶馬,正該贈與白馬將軍使用!」

  公孫珣也不推辭,徑直牽過馬來,然後扶著對方肩膀言道:「壯士送我寶馬,我若不受,便是看不起你,但這禮物如此貴重,我也應該有回禮才是……敢問首領姓名,晚上我請人送你數壇好酒!」

  眾人紛紛稱讚不已。

  而在旁邊,王國、馬騰、韓遂等人,卻是不由面面相覷,然後各自無言。

  雙方談笑了許久,但眼見著日頭愈發偏西,這些羌漢豪帥多少還記得這是兩軍陣前,也曉得一些輕重,便不好繼續多說,就紛紛告辭後退。

  最後,居然是叛軍軍陣主動退了百餘步,將空間留給了雙方主帥以作辭別。

  而等到雙方主帥在地上各自行禮作別完畢,然後又各自上馬拱手之後,將要轉身之時,公孫珣卻忽然回頭喊住了韓遂:「文約且住!」

  王國等人與董卓等人同時敏感回頭。

  「我來時與你帶了禮物,乃是遼東上好人參,寒氣未退,正好熬湯滋補,之前差點忘記……文和。」公孫珣一邊說一邊揮手示意。

  賈詡聞言不慌不忙,將身上所負的匣取了下來,然後勒馬向前,當眾送上。眾人看的清楚,那匣子外光明正大包著一封書信……但此情此景,根本不是詢問查探的時候,便都兀自不言。

  而韓遂接過信來,也並未想太多,只是轉手交給了身側閻行,然後再度致謝。

  就在眾人以為要到此結束之時,公孫珣卻忽然又打馬向前,親自來到韓遂身側,將成公英擠開,然後卻又按住了那之前一直無視的閻行肩膀:「你既然姓閻,與皇甫公舊部、賈文和舊交、故信都令,也是我的舊交閻忠閻叔德是何關係啊?」

  閻行捧著匣子,猝不及防,便當即訥訥答應:「正是族叔!」

  「我聽說他去年死了?」公孫珣忽然問及了一個讓在場諸人紛紛色變的問題。

  「是。」閻行勉力答道。

  「要做個孝子啊!」公孫珣按了按對方肩膀,留下一句無可挑剔之語,便兀自騎著那匹神駿白馬,轉身而走了。

  ——————我是忠孝難為的分割線——————

  「珣既握全兵,遂盡起全軍過汧水,兩營相隔七八里,叛軍震恐,請與珣等相見。珣與遂洛中故舊,副帥董卓、皇甫嵩固涼州名將,亦與叛軍王國、馬騰舊識,乃應。於是,翌日陣前相見,三帥各隻率親衛一人,互交馬語移時,不及軍事,但說私誼,拊手歡笑。賊將遙見珣坐於白馬上,威風凜然,兼皇甫、董西涼名將,素知其重,乃悉於馬上遙拜。漢羌觀者,前後重遝。珣見之,乃笑執遂手,與卓、嵩下馬向前數十步,各自臨賊曰:『汝欲觀吾等邪?吾等亦猶人也,唯董公大腹便便,可稱佳耳!」卓等大笑,賊亦大笑,複紛紛臨陣下馬跪拜,又牽坐騎白馬十餘,獻珣稱禮。」——《漢末英雄志》.王粲
timlight 發表於 2019-1-4 23:24
第11卷 第17章 漢兵奮迅如霹靂

  「可戰!」

  公孫珣與董卓、皇甫嵩一起返回到漢軍軍營之中,尚未落座,立在帳中的前將軍董仲穎便換了一張面孔,然後開門見山。「賊軍各懷鬼胎,可一戰而破!」

  「不錯。」經此一事,便是之前一直不支持速戰的皇甫嵩都改變了態度,如今其人一臉不屑。「老夫今日也算看明白了,彼輩皆豎夫,便是韓文約也無雄天下之意,不過是打著誅宦旗號,求割據一方,暫且安樂而已。」

  豎夫,大概要比豎子高級一點,但也僅僅是高級一點,而能讓皇甫嵩這麼沉穩的人公開嘲諷辱罵,可見對面那些人也確實就是個豎夫的格局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公孫珣不急不緩,微微頷首,複又失笑看向了賈詡。「怪不得文和當日會離家避禍,也怪不得閻忠寧可自戕也不從他們……這些人除了割據、混戰,又能給涼州帶來什麼?涼州事終究還是要歸於天下事的,換言之,只有重歸中樞轄製一條路。」

  三位將軍在前,賈詡只是微微點頭,並未插嘴。

  而三將繼續討論了一番,相互交流了一些具體情報,卻是愈發篤定了對面的離心離德與各種不堪之處。

  首先,正如董卓、皇甫嵩說的那般,涼州叛軍經歷了數年的反複,早就不是當初因為涼州老百姓活不下去,中上層又屢遭歧視,從而憤然而起的那個局面了……數年的軍事戰鬥以及複雜的內部兼並過程,已經使得叛軍領導層迅速墮落腐化了。

  這種腐化不是叛軍個別首領的道德所決定的,實際上據眾人觀察,韓遂還是有些水平的,馬騰本人也好保持著基本上的樸素道德作風……說到底,這是一種整體制度的腐化,上面哄著下面,下面捧著上面,大家各有地盤,各有各的想法,無人能作出真正的決斷,無人能真正的左右局勢,整個叛軍組織,宛如一頭失去理智的多頭怪物,只能憑本能行動!

  至於說此番叛軍大舉出涼州入關中,其實也正應到了這個問題上。

  須知道,如今叛軍主要五股勢力。

  其中,王國持有漢陽郡,韓遂據有金城郡、武威郡,李相如本是隴西太守,黃衍本就是酒泉太守,唯獨一個馬騰,本身是扶風人,卻久居隴西,然後以耿鄙司馬的身份持漢陽兵反叛……那麼如何安置馬騰就是個大問題!

  大聯合狀態下,兼並是不好兼並的,因為會人人自危。

  而且再說了,馬騰也不是吃素的,且不說他本身就帶著州中精銳部隊反叛,其人在隴西時更是因為家貧無奈娶了羌女(馬超生母),很得隴西羌人部族的擁護……這種實力派,兼並起來怕是要崩壞牙的。

  而要給他地盤呢?

  是李相如會同意對方回隴西聯合當地羌族,還是王國願意對方領著一支精銳部隊留在漢陽?

  故此,思前想後,眾人卻是乾脆建議馬騰回他的祖籍,關中扶風,也就是眼下這個戰場所在。

  當然了,這個情況只是決定了叛軍各部的戰意,馬騰是特別主戰,他確實想有一塊地盤;李相如和王國次之,他們確實想把馬騰攆出來;而韓遂和黃衍最是敷衍。再加上所有人都想保存實力,這才導致陳倉久攻不下。

  但是,偏偏他們又不能撤軍……因為沒有戰果,手下那些兵頭子不許他們撤軍!

  涼州很窮的,關中很富有,大家出來一趟不容易,而且這麼強的兵力聚集在此,到底怕誰啊?總不能浪費了那麼多糧草,最後卻空手而還吧?

  也就是在這些人扯皮僵持之時,公孫珣忽然提漢軍五萬,來到了他們跟前。

  三將議定,都覺得此戰可行,皇甫嵩與董卓便也不再軍務上多說什麼……畢竟,如今軍權在公孫珣手中,他們手中不過是一萬步卒,也就懶得多言什麼。反正到時候,估計也就是一道軍令下來讓他們所部跟在騎兵後面攻城拔寨而已,二將俱是宿將,如何會誤事?

  實際上,三將隨意坐在帳中,倒是繼續了白日間的那些閒散話題。

  「其實想想,若非是南容獻身,這一仗未必如此輕鬆。」皇甫嵩忽然感慨言道。

  眾人多默然,便是董卓也無話可說……須知道,傅南容殉國,不僅僅是他一人之死這麼簡單,這是因為傅氏本是北地郡郡望所在,其人如此激烈,也使得傅氏的態度無可更改,所以,叛軍雖然名義上統一了涼州,卻根本無法有效控制北地。

  開戰前,那一兩萬所謂離開叛軍北歸的雜胡,其實便是北地郡和隔壁並州西河所在羌人、匈奴人了……沒有一個領頭的,他們自然要北歸。

  而反過來說,若是傅燮當日真的骨頭一軟,今日當面的,怕就真是實打實的十萬大軍了。

  「此戰,必以賊血,饗傅南容之魂,亦饗閻叔德之烈。」公孫珣半晌,也只能如此言道。

  眾人紛紛頷首,剛要再說,卻忽然又有義從打扮之人匆忙入內,其人疲憊不堪,儼然遠行而來,卻是一入帳便奉上了一封書信。

  公孫珣接過信來,示意婁子伯親自帶對方去後帳安歇,然後等人離開後卻居然看都不看,便將來信塞入了靴子裡。

  董卓冷眼旁觀,一時嗤笑:「文琪不便在我們面前打開嗎?之前蓋元固攜你親衛自長安同來,你就匆匆下定決心開戰,今日又有親衛辛苦送信,你也不開……莫非以為我董卓居然是和對面的叛賊一樣,見到人送信便心生疑慮嗎?」

  坐在下面的蓋勳神色如常,毫無動搖。

  而公孫珣也當即搖頭:「彼輩嫌隙自生,白日間那封書信不過是區區小道,聊以錦上添花,並無大用。至於董公說的此信,其實乃是從幽州快馬送來的私信,之前元固兄所攜者乃是我家中夫人遣人快馬送來的私信,這封應該是我幕下長史以幕府名義送來的訊息……所以才晚了幾日。」

  說著,公孫珣便將靴子中的信取出,然後放在了自己與董卓中間的幾案之上,並緩緩言道:「不敢是家中又添一犬子罷了。」

  董卓瞥了一眼桌上信件滴蠟封皮,然後直接拿到手來,但等到他看清封蠟下面確實是署名呂範之後,便不由啞然失笑,然後便又放了回去:「焉能不信文琪……文琪若決心已定,便可即日發令,早早了斷當面之敵。」

  公孫珣也不去拿信,只是微微頷首,卻沒有立即決斷。

  董卓、皇甫嵩二人覺得無趣,便各自帶著心腹離開,而蓋勳卻被喊住,乃是公孫珣還記得那個送他神駿白馬的羌人豪帥,專門讓人挑了一匹錦緞,外加兩壇好酒,讓蓋勳走他的路子去回禮。

  眾人愈發無話可說。

  等到了晚間,全軍一如既往在落日前用飯,然後早早刁鬥嚴禁,巡視嚴密,普通軍士自然是在帳中躲避春寒,兼低聲閒談,然後靜待安眠。至於軍中高級官吏,卻是能在自己獨享的帳篷裡,點上燭火,稍微做些自由的事情,譬如讀一讀書,寫一封家信之類之類的。

  至於中軍大帳,那自然會燈火通明,連夜不熄……公孫珣很早便有將具體軍事部屬交給婁圭還有自己義從中佼佼者的習慣。

  大戰在即,他們自然要盡量完善軍事計劃。

  不過,大概是由於對面的破綻太多,軍事計劃很快便製定完畢並得到了公孫珣的認可,到了晚間不久,中軍大帳居然也跟著燈火黯淡了下來,然後只有公孫珣本人歇息的後帳尚有微微燈火。

  相對應的,賈詡今日晚間在處置了幾個犯了軍法的士卒之後,既沒有讀書,也沒有寫什麼東西,而是枯坐在帳中,一邊沉思白日情形,一邊仿佛在等著什麼人的到來。

  果然,深夜之中,白馬義從中的一名軍官,賈詡隱約記得是叫張南的,忽然來請,說是君侯在帳中喚賈司馬前去。

  賈詡面色如常,依舊是謝過了對方的辛苦,然後方才從容隨對方去往中軍大帳的後帳,面見此間五萬大軍主帥,衛將軍公孫珣。

  「文和且坐。」公孫珣榻上放了一個小案,其人正在伏案寫著什麼,見到賈詡到來,卻只是隨手一指,示意對方上榻來坐。「且等我寫完回信。」

  賈詡躬身行禮,安靜側身坐在了榻上,卻是不敢學婁圭、戲忠那二人隨意脫鞋上榻。而且,其人全程目不斜視,根本沒有去看公孫珣在寫什麼。

  過了許久,公孫珣方才抬起頭來,於燭火下看了看眼前之人,然後問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問題:「文和,你以為可戰否?」

  饒是賈詡早有準備,也有些茫然失措:「將軍何出此言?董公、皇甫公、蓋公俱言可戰,婁子伯、戲志才也早早勸戰……將軍自己也看的清楚,甚至今日還有軍略製定,為何還要問我?」

  「事關數萬人生死,總是想要多些底氣的。」公孫珣見狀不由失笑道。「你是我生平所見智計第一之人,你不說可戰,我心裡總是不安的。」

  「何敢稱軍中智計第一?」賈詡尷尬低頭。「且不說論戰者未必需要智計如何,董公、皇甫公二人,一以豪氣,一以威德,俱為名將。便是真說智計,軍中也有婁子伯分劃軍略井井有條,戲志才洞察形勢,皆可稱一時人選……便是不說這二人,此時此刻,只這帳中,將軍之才智也遠勝於我。」

  「我怎麼不知道自己居然比你智計高明?」公孫珣失笑對道。

  「將軍洞察人心,今日抹書間韓遂實乃我生平所見絕妙之策……」

  「我之前便說了,這是小道,韓遂等人自生嫌隙,有無此書他們都不會團結一致的……所謂智計高明之處,在於洞察人心與形勢,然後再根據形勢與對手製定最佳策略。」公孫珣不以為然道。

  「若如此。」賈詡側身坐在榻上攏手言道。「今日君侯臨陣觀敵虛實,也可以稱之為智計高明了吧?為何一定要再問一遍屬下呢?」

  「因為足下確實是智計絕高之人,有你一言,我才能下定決心。」公孫珣回複的非常利索。

  賈詡苦笑:「如此,便又繞回來了……我還是不懂,將軍為何會看中我,只因為當日閻叔德對將軍誇讚了我一次嗎?」

  「我也不懂……文和。」公孫珣聞言不由肅容感慨。「我對你情真意切,為何你卻屢屢裝聾作啞?甚至之前並軍之時還對董仲穎有所暗示……我哪裡不如董卓,只因為他是你涼州鄉人嗎?」

  賈詡也頓時肅容,半晌方才應聲:「人非草木,將軍對我的雍容與大度,我怎麼會不知道呢?但也正是因為人非草木,無能為之時,只能以親疏遠近而有所為,層層推之。」

  公孫珣搖頭失笑。

  「將軍不要笑,我一個背井離鄉之人,凡四十載,一半在涼州,此乃我故土所在;一半在司隸,我受漢恩,出仕宦遊在彼處……這兩個地方,將軍固然神武,可真能有所為嗎?」

  「為何我不能有所為?」公孫珣收起笑意,沉默了片刻,方才反問。

  「我在太尉府兵曹數年,雖然蹉跎,卻能有所見識,將軍的布置也自然一清二楚……幽州為根基,冀州有落子,此番將軍入洛,難道不是要亂中取物,以謀冀州事,然後規大河之北,自成形勢嗎?」賈詡輕聲反問道。「這中間,可有涼州事?可有司隸事?至於說董公……將軍,如今涼州的事情,不是皇甫公便是董公,而皇甫公卻已無進取之心,董公難道不是唯一之選嗎?」

  「但你的董公那日被我壓製,卻只是望呂布這一勇之夫出神,而視你這個早早提醒他之人為無物……這種人,一朝得勢,真能有所為嗎?」公孫珣嗤笑反問。「而且,我今日在此,難道不正是在為涼州與司隸事?你總不會因為韓遂那些豎夫是你鄉人,便反而覺得我是仇眥吧?」

  賈詡一時搖頭:「不至於此……但將軍也不必誑我,今日之戰,固然能驅叛軍使關中平安一時,可涼州事,哪裡是一戰能平的?須整頓大局,再回首為之。」

  「將來我必為之。」公孫珣昂然作答。

  賈詡登時搖頭:「將軍都要走的人了,如何還能為之?」

  「你怎麼知道我要走?」公孫珣不以為然道。

  「若非洛陽變故,將軍何至於突然改緩為急?」賈詡不以為然道。「之前蓋元固與君侯信使齊至,今日又有信來……必然是要急擊而走。」

  「為何一定是洛陽事?」公孫珣愈發好奇。

  「總不能是幽州事吧?」賈詡攤手反問。「若如此,將軍早就將帥印給皇甫公了吧?哪裡會有餘力在這裡布置決戰事宜?」

  「不想賈文和也有看錯人的時候。」公孫珣盯著對方看了片刻,卻是忽然將自己面前剛剛寫好的書信轉向推了過去。「之前蓋勳與我義從到來,乃是說幽州烏桓、鮮卑作亂,隔斷遼東。至於洛陽,反而一切安好,天子清醒,大將軍穩妥,並無大事。」

  賈詡盯著身前之人,怔怔發呆,儼然是難得失措。

  「文和。」公孫珣搖頭歎道。「時局晦澀難名,你這種人以自保為先,層層以親疏推智計為之,固然無可質疑,但還請不要小瞧了天下人……我公孫珣固然不是什麼一心為公之人,但也絕非那種因為私計而壞天下之人!幽州是我根基所在,我固然心急如焚,但若不能擊敗當面之地,使關中平安,又有何面目將來為天下事呢?」

  賈文和欲言又止。

  「也罷!」公孫珣愈發歎氣道。「你有你的處世為人之法,我也有我的處世為人之道,今日便不為難你了。但請你記住,你的智計乃是天下難得的寶物,一計或可興邦,一計或可亂武……凡為策,若是求自保,自然無話可說,但千萬不要為私情親疏而禍亂天下!畢竟,將來為天下事,繼而為涼州事之人,不可能是你們涼州人,只能是我公孫珣!」

  賈文和下榻躬身而拜,然後便慌亂欲走。

  「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公孫珣在後喊住對方。「如今局勢,到底可戰否?」

  「事到如今,君侯何必再問我?」賈詡疑惑回身。

  「我是為我自己問你嗎?」公孫珣凜然相對。「若非是擔心倉促決戰,會遺禍關中士民,我何必如此小心?」

  賈詡冷靜了下來,片刻後,其人躬身正色作答:「君侯!今日我在陣前看的清楚,君侯統帥之能遠勝王國,用人調度之能遠勝韓遂,臨機決斷之能遠勝馬騰,更兼彼輩兵不占優,士氣不占優,地理不占優……所以,不要猶豫了,一戰而決吧!」

  公孫珣揮手示意,賈詡立即趨步後退。

  而其人剛一離去,旁邊卻有一人從暗處側門匆忙進入,來到榻前,燭火照的清楚,正是公孫珣心腹謀士婁圭婁子伯。

  「君侯。」婁圭不顧一切,焦急詢問。「不是洛陽天子病危嗎?如何變成了幽州有變?」

  「正是幽州有變。」公孫珣低頭收起書信,然後一邊取燭火滴蠟封印,一邊從容答道。「之前不與你們說,怕是軍心有變……」

  婁圭欲言又止。

  「不要說給志才,他聽到這個必然自責。」公孫珣叮囑了一聲。

  「喏。」婁圭無奈應聲。

  「還有。」公孫珣忽然又說道。「即刻傳令各營,明日四更早早做飯,UU看書www.uukanshu.com午前便要決戰!」

  婁圭拱手而退。

  翌日清晨,韓遂、王國等人尚在為那封書信疑神疑鬼,中層首領尚在議論昨日對面三將風采之時,忽然間,哨騎便來報,說是漢軍全營炊煙不斷,儼然是要大戰。而這些人尚未來得及溝通妥當,是戰是守,便複聞得漢軍全軍而出,戰線連綿十五里,大舉向西而來……

  叛軍登時上下失措!

  ——————我是失策的分割線——————

  「太祖與涼州叛軍持於渭水,將戰,不定。太祖乃夜召問詡計焉出,詡曰:『公明勝王國,勇勝馬騰,用人勝韓遂,決機勝敵全軍,有此四勝而不定策者,但顧萬全故也。必決其機,須臾可定也。』太祖曰:『善。』翌日,乃並兵出,連陣十五里。」——《舊燕書》.卷七十.列傳第二十
timlight 發表於 2019-1-4 23:30
第11卷 第18章 叛軍崩殂畏的盧

  這一日是正月初十,渭水依舊結冰,在上午日光下,整條河流都倒映出了某種讓人難以名狀的的光彩。

  得益於叛軍的失措,漢軍成功出營排成了一個橫陣,軍勢連綿十五里之寬,然後在漢軍各路大將的帶領下,一路往西面滾滾而來。

  漢軍軍容齊整,旗幟飄揚、甲胄耀眼,更兼其中多有騎兵,一路行來,光是帶起的煙塵,便能相隔數里見到。

  而稍行數里,眼見著叛軍營寨就在前方,可叛軍卻絲毫沒有出營的趨勢,反而只是在營寨內加緊調配,彼輩死守之勢不言自明。

  公孫珣見狀也不再猶豫,他一邊下令穩住陣腳,一邊即刻詔令呂布、徐榮、韓當、鮑信、蓋勳、皇甫酈、李傕七將齊至自己傘蓋之前聽令……公孫珣昨夜才下定決心,今日便全軍而出,很多布置下面的軍官都不知曉,還須陣前傳令。

  「臨陣相決,爾等為將,只許聽令,不許擅言!」公孫珣騎在那匹神駿白馬上掃視了這幾名主將,乾脆警告了一聲,然後便直接點名。「義公!」

  「屬下在。」韓當當即在馬上拱手作答。

  「敵營南有渭水相隔,冰情不明,不要理會,你將步卒留在中軍與我,只率兩千河內騎士,一心一意從北面包抄……敵軍若敗,許他們強渡渭水,卻不許他們從北面逃竄!」

  「喏。」韓當不喜不怒,輕鬆接下任務。

  「伯進!」公孫珣見狀不再理會,而是繼續於馬上點到下一人.

  「君侯請下令!」徐榮聞言直接翻身下馬,就在公孫珣傘蓋下俯身而拜,動作言語中根本掩飾不住自己的興奮。

  「你也一樣,放下步卒與我,自帶河東騎士與你自己的屯騎營,李傕、皇甫酈兩部騎兵萬人也歸你指揮……」言道此處,公孫珣稍微頓了頓,看了眼愈發興奮不已的徐榮,卻是反問了一句。「知道該怎麼打嗎?」

  「知道。」徐榮昂首應聲道。「敵營間隙疏鬆,布置簡單,並無連營相守之意,當急速驅大股騎兵入其中,隔斷各處,若成功,則其首尾不能相顧,又陷於我軍軍勢之內,士氣必然崩殂,步兵也可從容破寨!」

  「善!」公孫珣誇獎了一句。「能做到嗎?」

  「一萬兩千餘騎兵,若不能為,容豈非浪得虛名?!」徐榮應聲而答。「君侯托大任於我,我必然不負君侯。」

  「那就去做。」公孫珣當即失笑,卻又扭頭看向了一名面色有些慌亂之人。「奉先!」

  「將軍!」呂布趕緊握著馬韁執手行禮。

  「下馬。」公孫珣昂然吩咐道。

  呂布怔了一下,卻是慌忙下馬,然後學著徐榮那般在地上對著衛將軍的傘蓋俯首行禮。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公孫珣卻也幾乎在同一時間下了他那匹神駿白馬,並繼而單手扶起對方。

  「上來試試!」公孫珣微微示意。

  呂布一時茫然不解。

  「君侯讓你上他的馬!」戲志才在旁嗤笑道。「戰事緊急,不要耽擱了。」

  呂布這才恍然,然後暈乎乎的爬上了公孫珣的那匹神駿白馬,而等到他在馬上坐定以後,這才真正反應過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反而有些畏縮。

  「奉先啊!」公孫珣站在馬下,見狀也是一肅。「我賜你區區一馬,何必如此?今日之戰,尚要奉你為先。」

  呂布微微回過神來,趕緊勒馬離開代表了公孫珣身份的傘蓋之下,然後方才勉力拱手:「君侯如此恩遇,布一勇之夫,如何敢不盡心供君侯驅馳?!」

  「此戰關鍵便在於你。」旁邊早有田疇讓出自己馬來,卻也被公孫珣給無視了。「除了你自己所帶的射聲營,河南騎士外,我再將白馬義從與你……」

  眾人聽得此言,俱皆失色。

  須知道,之前公孫珣讓出坐騎時,周圍人並沒有這麼大反應,但讓出白馬義從交給別人指揮,還是臨最前之陣,這就讓人有些難耐了。戲志才、田疇等人都有些想出言阻止的意思,但想到公孫珣有言在先……臨陣相決,不許違背他的軍令分劃……卻也無可奈何。

  呂布更加無言,只是神色激動之意終究難免。

  「我只有一條軍令與你。」公孫珣上前來到對方馬下,昂首盯著此人言道。「以你世之虓虎的姿態,領著天下這一等一的精銳騎兵,與我一往無前,沿著敵營縫隙,刺穿敵營,直撲陳倉城下……若有人阻擋,不論是誰,俱與我碾碎踏平!不要管身後,徐伯進自會跟進!」

  「喏!」呂布在馬上大聲言道。「必不負君侯。」

  「你若不負我,我也不會負你的啊!」公孫珣在馬下搖頭感慨道。「奉先啊,我來時已經寫好了奏疏,而且還已經直接讓人往洛中送去了,便是以你和伯進為首功,而且連著今日在此諸位將領皆有表奏……奏疏中說我們大破叛軍,斬首數萬……不要讓我在大將軍那裡丟了臉!」

  呂布聞言,愈發激動。

  轉過身來,公孫珣複又指向了李傕與皇甫酈二人:「你二人要悉心聽徐伯進指揮,好生作戰,不要丟了董公與皇甫公的臉,也不要負了我給你們的表奏。」

  二將來時必然受了董卓與皇甫嵩的交代,倒也乾脆表態。

  「京兆尹與騎都尉我也不多說了,前方騎兵既勝,你們便驅兵向前,直接攻打營寨。」公孫珣最後叮囑道。「此戰在於前後之間是否緊密,萬萬毋失戰機!」

  此時此刻,蓋勳與鮑信當然也無話可說。

  「既如此,都走吧!」公孫珣這才回身上了一匹普通白馬,重新歸於自己傘蓋之下。「呂校尉先發,徐校尉跟進,步兵再全員跟進……兼將此令說與左將軍、前將軍知曉……若準備妥當,無須問我,見呂校尉出擊,即可擊鼓助威,催動全軍……諸位,此戰務必全勝,還關中太平!」

  言到此處,公孫珣終於拔刀下令,示意開戰,儼然已經是盡了自己作為軍事統帥的最後責任。

  眾將一起在馬上拱手,便各自引眾而走,而白馬義從也在公孫珣的嚴肅眼神之下立即出陣,準備跟上呂布。

  然而,眾將尚未及真正散開,呂布卻忽然回身,然後又在傘蓋前下馬行禮:「君侯,請君侯為此馬賜名!」

  公孫珣在傘蓋下怔了片刻,卻是忽然失笑:「便叫做的盧好了!」

  呂布大喜,這才重新上了自己的盧寶馬,轉身而去。

  同一時刻的叛軍大營內,實力最強、軍力最盛的韓遂也在匆忙布置著什麼。

  「文約。」成公英滿頭大汗,自營外匆忙趕來。

  「如何?」韓遂見到自己最信任的左右手回來,也是趕緊放下了軍事分劃,直接上前相迎。

  「馬騰、李相如、黃衍都說他們願意相信你,那信必然是對方詭計,值此大戰,他們願意共赴危難。」成公英匆匆答道。「馬騰願意放兩千騎兵出營,李相如願意放八百騎兵,黃衍願意放一千騎兵……」

  「也就是不到四千騎兵了?」韓遂一聲哀歎。「雙方十餘萬兵馬,對面更有騎兵近一萬六七,四千騎兵夠幹什麼的?說到底,還是起了心思,各自有所圖啊!最可恨的是王國那廝,甚至都不願信我!」

  成公英一時沉默。

  其實,公孫珣能想到的,這些人戰鬥經驗如此豐富,又如何會想不到呢?

  大營間隙太大,很容易被對方騎兵分割,然後各自擊破。而如此局面,想要有所應無外乎只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也集中出來一支精悍騎兵,以騎對騎,一邊阻止對方的分割包圍,一邊四處救援,保證營寨不失。

  而且這個時候,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若騎兵能勝,則全局便可全勝,涼州軍想勝,也未必是癡人說夢。

  但是,涼州騎兵的精銳悍勇自然是不必多說,數量也是不差的,可想要如漢軍那般集中所有騎兵而有所為,卻是萬萬做不到的。韓遂四面求援聯絡,號召大家出騎兵,聯合使用(他是不敢說統一使用的),但卻只要來了四千騎兵。

  這便是所謂離心離德後,投射到戰場上的最直接表現了。

  「馬騰還算老實,他的三千騎兵出了兩千,剩下一千用來保命也是無可挑剔;黃衍也算老實,他實力最小,也是盡力而為了;可李相如這廝,明明手上有三千騎,為何只出八百?」韓遂越說越是無奈。

  「要不要我再去勸一勸王國和李相如?」成公英無奈問道。「漢軍最少一萬五六騎兵,現在他們只出四千騎兵,加上我們的五千,不過九千而已,確實不夠用……可若是王國能再出三千,李相如再多一千,再加上我們涼州騎兵的悍勇,未必就不能成事。」

  「不用去了。」韓遂連連搖頭道。「漢軍說來就來……來不及了。」

  「那……九千騎兵?」成公英依舊無奈。

  「實榮。」韓遂拽著對方微微在營中行了幾步,後面親衛很自然的留在遠處並阻隔了其他人。「九千騎兵必敗,如今之計,應當盡量保全為上,何必將咱們的騎兵盡數放出去?」

  「既如此。」成公英心中微微一動,倒是忽然正色起來。「文約你就更應該盡出騎兵了,而且應該主動帶領這支部隊!」

  韓遂立即反應了過來——真要想保全實力,這五千騎兵才是真正的實力,而且若是此戰真敗,一來騎兵容易逃亡,二來戰後無主騎兵只會本能跟隨於他!

  但是……

  「我走,誰來守大營?」韓遂稍一思索,立即追問。

  「我來守!」成公英不慌不忙,當即作答。

  韓遂愣了一下,然後旋即搖頭:「你是我手足一般的心腹,為一大營而失了你,不值得!不如像當日捧王國一般,尋個蠢貨捧上去……」

  「文約啊!」成公英無奈歎氣。「仗還沒打呢!我剛才讓你去領騎兵,乃是以防萬一,並不耽誤戰事,可要是按照你這麼安排,這大營必失,失了必敗……此戰你居然半點信心全無嗎?」

  韓遂沉默片刻,到底是對自己最信任之人說了實話:「不瞞實榮,之前出征時我之所以推王國為首領,便是認定了此戰必敗,因為洛陽局勢沒到那種地步,關中怎麼可能打得下來?而昨日見了對面三將,便更加去了三分戰意。等到昨晚上被對方遺書離間,今日各路兵馬皆不願出力後,更是絕了戰勝之心。」

  「你也是縱橫涼州數年的人物了,居然被對面奪了氣勢嗎?」成公英當即無語。「說到底,我軍兵力不弱,而且頗為強橫。」

  「不是這麼算的。」韓遂歎氣道。「我軍雖然看起來強橫,卻羌漢混雜,難統事權,人人皆有各自心思。而五萬漢軍中,有兩萬從涼州退回來的精銳老兵,還有兩萬保家衛國的關中子弟,剩下一萬也是洛中禁軍精銳……兵不如對方,將不如對方,之前陳倉打不下來,便該早早撤退了。」

  「那你也不能如此!」成公英厲聲勸諫道。「戰事在即,若是奮力一戰,生死尚在我手,可若是不戰而生退意,卻反而是將生死送到他人手中……你不必多言了,我來守大營,你領騎兵去援護各營,先努力奮戰,再說其他。」

  韓遂終究是懂得其中利害,所以立即點頭稱是……然而,就在他準備立即點齊騎兵出營當道迎敵之時,卻又忍不住回頭握住了成公英之手:「實榮,若事真不可為,不必拘泥,盡早投降!那公孫珣愛你才能,皇甫公和董公更是我們涼州鄉人,若投降,還是能保全一二的。」

  成公英苦笑不已,連連推對方去調兵,然後又將軍中最勇之人閻行喚來,好生叮囑,讓對方盡力保住韓遂。

  閻行雖然昨日被公孫珣弄的有些難堪,但其族人俱在涼州,又哪裡會推辭,當即應聲許諾。

  然而,這邊韓遂、成公英等人還在準備,忽然間,營中上下便已經感到地面震顫,繼而喊殺聲、鼓聲隨著遠處煙塵一起隱隱逼近,儼然是漢軍準備妥當後,立即派遣大股騎兵來襲。

  韓遂不敢再耽擱,其人即刻上馬,引自己部中騎兵盡數從後面的西門出營,試圖聯合馬騰等人的支援騎兵,一起攔截來襲漢軍騎兵。

  但是,等韓遂匆忙在營後聚攏騎兵,並轉向東來,試圖迎面接敵之時,卻上來便有些失色——原來,即便是煙塵四起,各處營寨已經慌亂進入臨戰之態,但眾人卻瞥的清楚,當面一線的漢軍先鋒騎兵居然隱隱皆是白馬,然後瞬間便已經衝到了營盤之間的空隙裡!

  而為首一人,雖然遠遠看不清相貌,但觀其人身量高大,頗顯英武,更是騎著在西涼軍中頗為知名的那匹神駿白馬,著實讓人浮想聯翩。

  韓遂遠遠看去,先是和所有人一樣驚愕難名,但旋即便大喜過望:「公孫珣親身犯險,真是自尋死路!營寨間道路不夠寬闊,趁此機會,爾等速遣軍中悍勇之士,當面直取此人,若能臨陣擒殺此人,則此戰非但無憂,反而會速勝!」

  左右羌漢首領聽到,也是紛紛醒悟,便各自引勇力之士迎面向前。唯獨一個閻行算是記得剛剛成公英的叮囑,留在原地護佑韓遂不動。而眼見著身邊諸多悍勇之士全都撲了出去,直逼到東面白馬騎兵陣前也沒有多少漢軍騎士反應過來去救人,韓文約卻是一聲感歎,複又轉過頭來,面西而立。

  而且,不等左右人開口詢問,韓遂便直接對著身後茫茫然的西涼騎兵兀自感慨言道:「刀劍無眼,文琪乃我故人,萬一不能生擒,我又怎麼忍心當面見他受害呢?但兩軍相爭,如此局面也是無法。」

  說完這話,韓文約居然複又凜然起來,然後連續調兵遣將,一邊繼續呼喊軍中勇士上前去捉人,一邊又催促各部騎兵整合一起,準備趁勢反撲。

  但不知為何,周邊人呼喊聲不斷,諸多兵將也都只是往東面戰場張望失態,卻無幾人理會於他,甚至閻行也在焦急喚他回頭。

  「居然如此之快嗎?」韓遂只以為是身後大局已定,不由驚喜回頭,但等他再度轉身,卻又不禁茫然失措。

  原來,之前趁著來襲白馬義從正在營寨縫隙之中的局面,韓遂派出了足足五六股精銳騎兵,其中,每股騎兵都有十來人,首領也都是西涼軍中著名悍勇之士,乃是要輕取之意。

  但只是一回頭再一轉身,中間說了幾句場面上的廢話,這些騎兵居然盡數消失了……就好像根本沒有派出去一般。

  「白馬義從如此精悍嗎?!」韓遂怔了片刻,旋即大恐。「怪不得公孫文琪敢親身犯險……」

  言罷,便要全軍壓上。

  但不及部隊調度得當,那為首的『公孫珣』仗著胯下的的盧馬格外神駿,居然已經獨自驅馳來到了百餘步外,韓遂目瞪口呆,愈發不明所以。

  倒是閻行遠遠認出此人不是公孫珣,乃是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漢軍勇將,倉促之間,其人匹馬而出,奮勇向前,試圖攔住此人。

  話說,騎在的盧馬上的呂布為求仕途,數年間又是學琴,又是裝文化人,多有委屈,只廣宗城下顯露了一次邊郡武人的姿態,殺了一次痛快,但卻依然不如今日酣暢……因為他何曾手握過如白馬義從這種精銳騎兵?

  剛剛五六十人直趨向前,迎面來取他,其人一矛一個,連殺數名身著鐵甲的叛軍首領,但抬起頭來,那些人的侍衛卻也被藏龍臥虎的白馬義從們給紛紛消滅殆盡。

  將勇而兵悍,可不止是相加那麼簡單的。

  故此,呂奉先殺性大起,他眼見著前方似乎還有大將指揮,居然不顧對面還有數千叛軍騎兵,便即刻縱馬向西,繼續帥白馬義從與所部騎兵奮勇向前,直取此人。

  而其人胯下駿馬極快,這才領先一步。

  閻行催馬上前,拔矛欲迎面衝刺,然而呂布衝到近處,親眼看到韓遂姿態,哪裡會和這種明顯是侍從小將之人糾纏?只一抬手便將閻行刺矛給蕩開,複一回手便將此人輕易刺於馬下!

  可憐閻行西涼名門,在族叔自殺後為保家族不得已為將,未曾等到反複機會洗刷身上叛軍汙名,便被呂布一矛刺下馬來,複被趕上的漢軍騎兵踩成肉泥,萬般心思都隨著性命逝去煙消雲散了。

  不過,其人之死到底是有幾分效果的,韓遂素來知道閻行的能耐,之前數十悍勇之士須臾消失不見,其人便已然心生膽怯,如今又見到這個被自己認錯為公孫珣之人如此輕易便殺了自己軍中數一數二的勇士,然後還收矛彎弓,儼然是衝著他韓文約而來,心中惶恐更是到了極致。

  生死之間,這位九曲黃河一般的人物果然是一勒胯下之馬,轉而俯身倉促隱入了叛軍騎兵軍陣之中。

  呂布勃然大怒,一箭射出複又殺死一人,便提矛殺入陣中,邊戰邊尋其人,身後白馬騎兵趕來,居然是跟在後面以少臨多,殺的群龍無首的西涼騎兵連連後退,然後漸生崩殂之勢。

  其實,不止是呂布臨韓遂此處,綿延十五里的其餘各處戰線之上,局勢也多如此。

  漢軍騎兵主力在徐榮的指揮下,跟在呂布後面蜂擁湧入營盤間隙,輕易便摧垮營盤之間的聯繫,並直接與對面騎兵交戰互衝。旋即,蓋勳、鮑信,外加皇甫嵩、董卓本部的諸將,也各自奉命提步兵奮勇向前,直撲敵營。

  漢軍以騎衝騎,以步臨寨,竟然皆是一觸便呈摧枯拉朽之勢。

  只能說,韓文約先見之明,不愧是黃河九曲。

  ————我是黃河十八盤的分割線————

  「昔太祖得駿馬有的盧,左右言的盧妨主,或語令去。婁子伯在側,諫曰:『賣之必有買者,贈之必有受者,即複害其主,寧可不安己而移於他人哉?且夫神駿妨主之言,皆論俗人也,明公神武,自負氣運,何慮也?』太祖善之,遂乘數年,無恙。」——《士林雜記》.燕.無名氏所錄記
timlight 發表於 2019-1-5 16:01
第11卷 第19章 白馬獵長原

  正月初十,太陽高懸於頂,陳倉城東、汧水之西,漢軍與涼州軍同時在寬達十五里的戰場上接戰。

  明晃晃的日光與年後的寒氣中,喊殺聲、馬蹄聲、呼救聲、刀兵聲,各自接連不斷,又有揚塵四起,淹沒戰場,兵馬亂戰,前後失位,煙火突發,遮天蔽日。

  各自繁雜,不一而足。

  如此情形,以公孫珣、董卓、皇甫嵩這一層級而言,想要再臨陣指揮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便是稍微領兵多一些的徐榮也只能粗略傳令到李傕、皇甫酈與各部司馬一層,而真正在戰場負責指揮推進的人,乃是各部、各曲,甚至各隊的中層軍官。

  實際上,此時戰場東面的白馬旗下,和左右兩側數里外的董卓、皇甫嵩一樣,公孫珣在將所謂沒有戰馬的『三河騎士』盡數投入戰場去攻擊當面營寨以後,其身側不過是寥寥數百人而已,顯得頗為空落。

  沒錯,面對著如此寬闊的戰場,下定決心的公孫珣一開始就沒有留預備隊,而是寄希望於一開始就用大規模的突擊與推進一舉定勝負。

  而現在看來,他的戰術毫無疑問的成功了,因為即便是看不清戰場具體情形,但是漢軍的旗幟與前線交鋒處的煙塵卻是沿著營寨空隙一直向西移動。

  「恭喜衛將軍大勝!」觀望了許久之後,作為少有留在公孫珣身側的軍中高級將領,即便是向來從容淡定的北軍中候劉表,此時也不免有些許興奮之意。

  「勝是勝了。」聽到身旁劉表言語,一直保持微笑的公孫珣卻也不免表情生動了許多,卻依舊沒有太過興奮。「但未必是大勝。敵軍兵力雄厚,而且臨陣經驗豐富,士卒精悍,就怕能破其軍卻不能摧其軍,能摧其軍卻不能吞滅其軍……你我不如往前行一行,以明戰況。」

  劉表緩緩點頭,他雖然不懂軍事,卻很明白的聽懂了對方的意思:

  所謂破其軍,說的便是眼前這種漢軍大舉推進的局面……甫一交戰,對面涼州軍的騎兵便被漢軍騎兵逼退,五座大營的寨牆也被漢軍步卒一舉攻破,對叛軍而言儼然已經無法立足,只能從戰場敗退,對應的陳倉之圍也自然會被解開;

  而所謂摧其軍,則是說漢軍趁著這種大舉推進的勢頭,對撤退途中的叛軍造成了相當有效的殺傷與打擊,最起碼憑此一戰讓對方膽氣俱喪,建製散亂,便是後退也無法立足,只能被迫逃回涼州;

  至於說吞滅其軍的意思,就更不用說了……不過,想要達到這個標準,也未必一定要全部俘虜或殺傷,如果漢軍在戰場上對叛軍造成了更直接、更有效的打擊,或是殺傷基層士卒極多,或是擒獲了大量對方骨幹,使得叛軍大規模喪失組織能力,數年內根本無力再出涼州,那也算是某種吞滅其軍了。

  畢竟,涼州那個地方現在沒人能進去,不讓這些已經墮落成大小軍閥的兵頭子出來禍害關中,便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不過,相對於劉表只能明白這些層面上的道理,戰場之上經驗豐富之人,如婁圭、賈詡,又如董卓、皇甫嵩,卻已經有了更清晰的判斷。

  單就此時而言,觀漢軍此戰如此速勝,不可能只是破其軍,而說吞滅其軍也未免有些難以想像,唯獨摧其軍,迫使涼州叛軍倉惶逃回涼州,反而讓人頗為信服。

  而這已經是之前倉促出征時想都不敢想的局面了。

  「君侯!」

  就在公孫珣移動旗幟、傘蓋向前後不久,忽然間便有數名遊弋騎士面帶喜色兼大汗淋漓,迎面快馬來報軍中主帥。「京兆尹蓋公讓我等來報,他當面營盤已全破,叛軍首領,前酒泉太守黃衍倉促棄營逃竄!」

  此言一出,中軍諸人紛紛震動,然後驚喜莫名。

  「好!」公孫珣微微頷首,到底是也露出了三分喜色。「蓋元固不愧是西州名將,破寨居然如此之速!爾等回去讓蓋元固不必請示於我,自去決定如何處置戰局……再分出兩人去告訴皇甫公與董公。」

  「叛軍五營並列,一寨破,則五寨全破。」等哨騎離開,公孫珣這才一邊繼續勒馬向前一邊微微向劉表解釋了兩句。「咱們再往前走走,乾脆去黃衍營中駐紮,省的待會遊騎辛苦往來,回報戰果不停。」

  劉表等中軍眾人自然無話可說,便紛紛護衛著沒有了白馬義從跟隨的公孫珣繼續向西不止。

  不敢,與此同時,左右各五六里處,就好像心有靈犀一般,根本沒有收到黃衍營寨被攻破的皇甫嵩、董卓居然不約而同,各自移動本陣向前壓上。不過,和中路那位衛將軍為了方便傳令與督軍不同,他們二人此舉,更多的是注意到了公孫珣的白馬旗向前,所以便紛紛跟上,乃是要想看一看公孫珣此戰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

  戰局順利的不可思議,斬將奪旗之事屢有發生,遊騎更是在公孫珣前移的路上往來回報不停。

  不過有意思的是,和劉表等人愈發輕鬆不同,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軍事統帥,越往西走公孫珣反而漸漸嚴肅了起來,因為他心知肚明,接下來才是真正決定此戰勝果的關鍵所在……具體而言,乃是看呂布能突的多深,徐榮跟的多緊,而韓當又能否從北面包抄得力!

  換言之,就是騎兵的戰略動作能否完成,又能完成到什麼程度。

  「韓遂在何處?」

  數里之外,隔著叛軍五座大營盤,得益於身後徐榮支援得力,騎在的盧馬上的呂布依舊在繼續沿著渭水向西進軍不止。不過,其人每見到涼州軍軍官模樣的人時,卻總是不急著殺人,反而要先揮舞著自己手中長矛遙遙相指,喝問韓遂行蹤。

  須知道,叛軍五名首領,本該都在大營內才對,奉命為全軍鋒刃的呂布一開始也沒想著如何,但既然知道之前率領騎兵阻擊他的人正是韓遂,他又怎麼能放過如此功勞?!

  而面對這種奇葩的戰場質問,剛開始的時候,這些西涼軍官還是憤然喝罵、揮矛迎上之人居多,但有一個算一個,卻幾乎全被呂布和身後的白馬義從給弄死在了亂軍之中。

  到後來,一方面是呂布表現太過強悍,一方面也是東面騎兵戰線不斷崩塌西來,所以大多數人漸漸喪膽,被遙遙一指後也多只是一言不發,倉促逃竄。

  但是,呂布仗著自己胯下神駿出眾,手中長矛鋒利,更兼一手百步穿楊的絕世箭術,卻還是能將其中不少人針對性的斬落於馬下。更不要說,身後白馬義從也格外鋒銳,動輒也能左右包圍,協助絞殺了。

  所以到了最後,居然已經有人在惶恐之中指點起了韓遂的方位。

  如此局面,幾乎可以說敵軍已經破膽,可隨著呂布繼續率領白馬義從向西不止,其人卻是愈發焦躁起來……因為他發現自己衝的越來越快,越來越利索了,以至於前面的西涼叛軍騎兵已經漸漸稀疏,而偏偏公孫珣給他的第一任務是一路向西,衝破一切阻礙,直達陳倉城下才算為止。

  這意味著,他距離擒獲韓遂這個大功越來越遠。

  實際上,之前他為了追索韓遂,一路偏南,以至於來到戰場最南面的渭水畔,已經引起白馬義從中幾名首領的不滿,並招來提醒了。

  呂布可不想為了一個韓遂因小失大,但如此擦肩而過,卻也真的讓人感覺可惜。

  「韓遂到底何在?」

  眼見著前方又有一股倉惶西走的叛軍騎兵,呂布心下大急,居然再度直接一人越眾直入敵群,好在敵軍膽氣已喪,所以呂布此舉宛如猛虎撲羊一般驚得這些人四散而逃,根本不及反抗。

  「可曾見到韓遂?」

  待衝入這股騎兵中間以後,眼見身前一名帶著殘缺頭盔的鐵甲騎士低頭欲逃,一無所得的呂奉先更是直接拿長矛狠狠敲在了對方頭盔之上。

  金鐵交加,當即劃出了一道火星。

  那叛軍軍官挨了這麼一下,只覺得自己脖頸一時酸麻不止,卻不敢做出什麼多餘反應,便趕緊伏在馬背上,撒手扔下兵器,複又往西面偏北處指了一指。

  呂布抬眼望去,見到彼處有一大股騎兵,居然不下數百,正在往西北處逃竄,一時大喜,便拋下此人躍馬去追。

  身後白馬義從本要轉上跟來吃下這股騎兵,見狀卻也扔下這區區幾十人,跟著呂布去西北處尋那數百叛軍騎兵去了。

  而滾滾煙塵之中,等呂布與白馬義從紛紛轉向,這頭盔有所缺失的鐵甲騎士卻是趁勢撒手從馬背上滾了下來,然後在幾名同樣滾鞍落馬的武士護衛下倉惶躲入了旁邊枯黃中泛青的渭水北岸草叢內。

  待騎著白馬的這些人與西北面那股騎兵展開了追逐戰後,其人方才顫抖著抬起頭來,卻正是叛軍五位首領之一,也是叛軍中實際上的主要領導人韓遂韓文約。

  只不過,他剛剛騎得不是自己一開始被呂布瞥見時所乘的那匹驄馬,頭上顯眼的盔翎也全然不見。

  「我等真是小覷了天下英雄!」韓遂旁邊一名同樣伏在草叢中的漢人軍官此時居然還嗓音發顫。「這次出涼州來之前,我只以為天下勇武之人不過是閻行、龐德他們,對面漢軍中的勇士也不過是李傕郭汜之流,哪裡能想到那衛將軍麾下竟有如此強人?!咱們軍中多少勇士,在他面前居然宛如稚童一般。」

  「何止是強人?!」韓遂欲哭無淚。「你們居然只將他當做一勇之夫嗎?彼輩分明是勇且善戰,還通兵法……今日他領白馬義從,一路追索,看似只是追殺我等,其實乃是一路向西之餘專挑軍官獵殺!若非這廝今日一路殺我數十名軍官,我何至於連調兵遣將都做不到呢?九千騎兵,敗得如此乾脆,便是敗在這幾十名軍官首領上了!」

  旁邊草叢裡幾名羌漢首領與親信聞言,一時俱皆悚然。

  不過稍等片刻,等氣喘勻了,眼見著漢軍並未有往此處查探的意思,其中一人,乃是前隴西太守李相如的親信,卻又忽然莫名開口,勸說打氣了起來:「韓公莫要失措……依我看,你還是有天命所在的。」

  周邊眾人紛紛怒目,敗成這樣,狼狽到趴在河邊草叢裡躲命,居然還有臉說什麼天命嗎?便是韓遂都怒目圓睜了。

  孰料,此人不愧是李相如身邊的文化人,他見狀不慌不忙,居然在草叢裡趴著說出了一番道理:「韓公你想想,若非是之前你那次落馬,折斷了盔翎,又趁勢換了馬匹,只怕剛剛已經被那人一矛給捅穿了!而如今你安然在此,難道不是天命在你,所以暗中有氣運庇護,讓你之前專門在逃跑路上馬失前蹄嗎?」

  此言一出,眾人還真的一時無言以對。

  而韓遂也反應了過來,此時不是哭喪的時候,再加上他也明白對方的心思——李相如在後面,天知道能不能活下來,反正沒他韓文約活下來的概率大,眼前這人是起了改換門庭之意,所以真不是惡意。

  一念至此,韓文約也勉強收起哀容與怒氣,強笑道:「王司馬說的是,此番雖然戰敗我全能全身在此,想來將來必有成就……《淮南子》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孟子》言,故天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

  話沒說完,忽然間,草叢中的這十來個人俱皆變色。

  原來,眾人皆是西涼人,又多曆武事,所以幾乎是同時感覺到了地面的震顫,並判斷出有大股騎兵自東面趕來。

  不用想都知道,這是緊隨白馬義從而來,負責切割西涼軍的漢軍騎兵主力。

  而果然,眾人微微在草叢中抬頭,隱隱看見那邊殺的興起起白馬義從在稍微猶豫了一下,在和為首那名騎著神駿白馬的將領交流了一些什麼後,居然只是打了一個旋,便棄了對此間西涼騎兵的追殺,繼而往西面陳倉城方向去了。

  韓遂怔了一下,愈發感慨:「此人真是良將,情知後軍既然跟上,那便應該以大局為重,往西去陳倉城斷我軍後路……這種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設身處地,誰能輕易放棄眼前斬獲……」

  「韓公!」旁邊那王司馬忽然反應過來,便趕緊喊停了對方。「趁此人離開,漢軍主力騎兵未到,咱們趕緊逃吧!」

  韓遂等人恍然大悟,然後即刻起身,試圖尋得戰場上的無主馬匹,趁機逃竄,但是,韓文約剛尋得一匹馬來,卻又和周圍幾人一樣,陡然怔在了那裡,並冷汗迭出。

  「韓公,我等往何處逃?」剛剛還鼓吹什麼天命的王司馬,此時又是第一個問了出來。

  韓遂茫然無語……是了,那群白馬騎兵已經越過了他們,往陳倉去了,身後又有大股漢軍騎兵將至,自己等人該往何處逃?

  東面去不得,西面去不得,北面不是不能去……但自己等人被那群白馬騎兵一路攆的沿著渭水逃竄,已經不知不覺間來到了戰場的最南面,若是往北走,怕是來不及吧?

  隨著腳下震顫聲不停,韓遂與身邊寥寥幾人面面相覷,卻是不約而同看向了南面閃耀著某種攝人光芒的渭水!

  「渭水能走嗎?」王司馬嗓音再度發顫。「冰還有多厚?我記得之前取水的時候,用長矛便可輕易捅穿冰層了。」

  「棄馬,脫下甲胄。」韓遂鬆開手裡的韁繩,也是嗓音發顫。

  下一刻,這十幾人不管不顧,直接飛速轉身往渭水河床而走,而且一邊速行,一邊匆忙脫下盔甲等贅物。

  然而,正值午後,冰面濕滑,幾人丟盔棄甲小心扶持過河,還沒走到一半呢,身後大股漢軍騎兵就已經出現了,驚得其中幾人直接滑到,然後帶累著所有扶持之人一起倒在冰面上!

  「不要回頭。」趴在冰上,摔得鼻青臉腫的韓遂咬牙大喊。「漢軍不會冒險過河追我們,咱們速速過河!」

  而果然,這些騎兵雖然看到了渭水上有零散敗兵試圖過河,也看到了其中有這麼十幾個脫了盔甲之人,大約知道他們來歷不凡,但也沒有冒險,更沒有耽誤時間。反而是趕緊奉之前徐榮的命令,在此處繞向北面,以求分割包圍。

  最後,居然是任由韓遂等人平安爬過了百餘步寬的渭水冰層。

  過得河來,眾人情知徹底是逃出生天來,更是難免長出一口氣。

  然而就在此時,剛剛還又是《淮南子》又是《孟子》,冰層上摔倒都凜然不懼的韓遂甫一逃出生天來,卻又一時哀淒不止,最後居然仰頭落淚,而且越哭越難釋懷。

  原來,其人一開始只是想到了被那白馬武士磕盔喝問以及爬冰過河的羞恥,然後卻又想起了替他留守在大營的成公英,以及之前匆忙迎戰被刺下戰馬的閻行。

  其實,何止是韓遂,其餘人也多如此……剛才那一戰,實在是太過羞恥,他們縱橫涼州數載,何曾遇到過這種級別的潰敗?

  九千騎兵,從交戰開始就稀裡糊塗的,然後一潰至此!

  但羞恥歸羞恥,到了這一步,又該如何呢?是,到此為止,涼州軍只是潰,真正死的人還沒到那份上,尤其是騎兵,若能收攏一二,說不定還能一戰。

  但是,好不容易爬過來,難道要再爬回去嗎?

  只能說,誰能想到,衛將軍公孫珣派出的前鋒如此強悍,居然一鼓作氣便刺穿了涼州軍全軍呢?誰又能想到,對方身後接應大部隊又是如此及時趕到,並做出了分割呢?

  而哭了好一陣自,還是那王司馬看在自家主公李相如死掉的概率愈發增大的份上,勉力勸了一句:「事已至此,韓公不要太過擔心,想來漢軍騎兵雖然分割迅速,但我軍兵力畢竟雄厚,戰線又這麼寬,他們未必就能包圍完全,至少有一多半人能從北面逃走吧?咱們趕緊動身,從上遊繞過去收攏部隊,然後回涼州修養數年,未必不能卷土重來?」

  韓遂勉力收起哀容,然後緩緩頷首,但甫一扶著麻木的雙腿在河床枯草中起身,卻忽然面如死灰。

  「韓公?」周圍人都有些慌張。

  「哪裡還能有一多半人逃出生天?!」韓遂既然失聲捶地喝問。「我現在只怕公孫珣在北面也放了一支騎兵……不要多,兩三千,足以配合漢軍騎步主力驅趕咱們的敗兵向南即可!而以公孫珣之用兵如此,哪裡會忘記如此布置?再以昨日之溫情,今日之淩厲看,公孫珣又焉能是那種網開一面之人?」

  周圍眾人俱皆變色。

  「為今之計。」韓遂忽然又眼神茫然起來,然後猝然跪在了渭水南岸草叢之中。「只能指望我軍後面的各營主力不要敗的太快了。其實若能撐到天黑,還是有些許生路可走的……」

  「……」

  「天一黑,漢軍無法辨識我等,各處都能摸黑逃逸一些,更關鍵的是……」滿身狼藉的韓文約盯著眼前渭水冰面,一臉希冀言道。「天黑以後,河冰重新變得結實,成功過河逃亡之人或許能多上不少。」

  眾人紛紛頷首,但扭頭看向高懸在遠處陳倉城上方的太陽時,卻又各自無言,然後紛紛學著韓遂跪伏在河床草叢中向北而望……

  還是那句話,事到如今,他們除了如此動作外,又能做什麼呢?難道要再爬回去?

  同一時刻,公孫珣並不知道自己昔日故交淪落到了何種可歌可泣的地步,也不知道呂布大發神威,在遍尋韓遂不見的情況下,已經實際上完成了刺穿敵軍全陣的任務。

  實際上,這位衛將軍依然在慢悠悠的趕路。

  話說,之前開戰後不久,公孫珣便獲得彙報,說是叛軍首領中實力最弱的一個,也就是前酒泉太守黃衍的大營已經被攻破,他便兀自向彼處趕去了。

  而等到公孫珣剛一到達黃衍的大營,便複又聞得另一名叛軍首領,隴西太守李相如居然也棄營而走。

  這倒不能說李相如此舉完全是錯的……要知道,叛軍五座大營,並排連橫十五里,自南向北,從渭水畔開始,分別是馬騰、王國、李相如、黃衍、韓遂這個順序。而其中,李相如的大營居中,理論上是要跟旁邊黃衍、王國的大營互成犄角的,但黃衍實力太弱,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居然無人支援,所以上來被蓋勳這種涼州前三級別的大將率五千涼州老卒給一戰而破,以至於不得不棄營而走。

  如此局面,居中的李相如大營便也不免瞬間陷入到了多面作戰的境地,甚至很有可能會被穿插的騎兵迅速分割包圍。

  那麼為了保全實力,趁著漢軍尚未完全包圍而選擇撤退,也不能說毫無道理。

  只不過,他這一撤,到底又把自己另一邊王國的大營給暴露了出來。

  王國是叛軍名義上的首領,手下附屬的雜牌兵馬頗多,此番也沒有派出騎兵去支援韓遂,所以兵力強盛,堪稱各營支點。

  於是乎,公孫珣複又移動旗幟,自黃衍的大營出發,穿過了李相如的大營,往王國營前,乃是意圖督戰的意思。

  然而,未等他到達彼處,負責攻打此地的鮑信便同時受到了左右兩面的支援……一邊自然是李相如撤退後的當面漢軍,另一邊卻是趕到陣前注意到了這個情況的皇甫嵩,主動下令分出的援兵。

  事實證明,皇甫嵩這個臨時下令使出的戰術動作起到了奇效。

  他當面的馬騰雖然兵力不如王國,但戰力和頑強程度卻遠勝於王國,所以一時攻打不下。而此時,調度步卒轉向援助鮑信,形成三面圍攻王國大營之勢,卻是讓對方猝不及防,大營登時便告破。

  而主動撤退,與突然被三面攻入的敗退絕不是一回事,王國大營徹底失序,軍隊完全失控,幾乎是迅速淪為了潰敗之軍。

  馬騰側靠渭水立營,雖然戰力未失,但見到旁邊王國大營如此情景,自己眼見著便要淪為背水孤營,更兼派出兩千騎兵給韓遂當什麼『支援部隊』,此時卻被對方騎兵衝擊的連根馬毛都無……外無援兵,哪裡還敢身陷死地?

  於是乎,馬騰趕緊棄營而走。

  幾乎是同一時刻,最北面的董卓部也徹底攻破了獨木難支的韓遂大營,並擒獲營中主將。

  韓遂才是西涼軍最大的實力派,也是最難纏的對手,公孫珣聽得這個消息,只以為是韓遂被擒獲,所以來不及去管王國和逃走的馬騰,便複又轉向北面,試圖去韓遂大營。

  然而,其人趕到彼處,卻又發現韓遂居然開戰前便主動『騎兵遁』了,只是抓獲了成公英而已。

  未及多言,

  身後居然又來報,說是前方圍住了叛軍首領之一,前酒泉太守黃衍,彼輩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好下場,正在負隅頑抗。

  而等到公孫珣繼續移動儀仗,趕到了黃衍處時,卻又只見到對方的人頭……據說是自殺……

  剛剛下令懸首示眾,那邊又說王國被俘……

  而和不停轉向,不停移動的公孫珣不同,韓遂軍營北面的一座台地上,董仲穎卻冷冷看著公孫珣的大旗南來北往、東走西顧許久了。

  實際上,從開戰後不久,董卓便移動到了這出視野極佳的台地之上,然後就一直沒動,只是在此處遠遠眺望戰場:

  他看到遠處呂布和白馬義從的組合一往無前,一路刺穿了叛軍騎兵軍陣;

  他到了蓋元固不愧是自他之後的唯一涼州將種,一戰之下,便以強襲姿態攻破了黃衍的軍營;

  他看到了徐榮的騎兵緊跟著呂布卷起的那股煙塵,先是迅速完成對五座大營的分割,然後又在營盤相繼告破後即刻大膽穿插,轉而試圖分割包圍敵軍全軍;

  他看到了就在自己正西面,韓當的兩千騎兵配合著戰局,先是迅速完成側切,然後以各種戰術動作盡全力擋住了叛軍騎兵的逃竄,最後終於等來了徐榮的支援,卻又回身配合著步兵完成了堵截;

  他看到了隨著叛軍各處依次告破,而公孫珣的白馬旗宛如軍營中蹴鞠的人那般,一直追逐著什麼東西一般輾轉不定……但這個東西不是皮革做的鞠,而是勝利的消息。

  只不過,勝利的消息太多,勝利來的太快,這才會展現出一種讓人咋一看感到有些可笑,但實際上卻非常令人恐懼的表象來。

  「以公孫文琪之能,天下雖大,又何處不能往呢?」董卓扶著腰帶,迎著午後陽光,終於望著戰場出聲感歎。「今日事,他可以為,我卻難為!」

  旁邊李儒一時無言以對。

  「不過文優,」董卓複又回頭眯眼看向了自己的女婿。「你說為什麼這公孫珣就這麼能耐呢?年紀輕輕就能打這個好的仗,就能做到衛將軍,就能壓我一頭,做我主帥?他憑的是什麼呢?他的能耐是怎麼來的呢?為什麼他能打這樣的仗,我卻只能在張溫那種人手下受委屈呢?」

  李儒苦笑一聲,哪裡敢說話?畢竟,他很熟悉這位岳父的脾氣,他知道對方此時早已經有了不容置疑的答案。

  「我以前便有這個疑惑。」董卓複又回頭望著戰場而歎道。「早在他出任平定黃巾的一任節帥時,我便難以釋懷,等我攻廣宗不下,他在下曲陽成大功以後,我甚至一度心中妒忌難耐,以至於夜不能寐……都是邊郡武夫,為何他就比我順坦這麼多?但今日,我總算是忽然醒悟了!」

  「請岳父大人指點。」李儒無奈恭敬低頭。

  「一句話,他比我強!」董卓忽然面目猙獰,厲聲而言。「他兵比我強,將比我強,家世比我強,後台比我強,什麼都比我強!家世我不能換,但若我能有呂奉先之勇,白馬義從之盛,洛陽貴人之支持,安利號之富有……下曲陽之事我可為之,今日事我亦可為之,將來事我還能為之!」

  李儒欲言又止,但只是看了眼自己岳父的那股淩厲眼神,便又趕緊將腦袋埋得更深了。

  說話間,戰局早已經發生了變化,在主要首領相繼自殺、逃亡、被俘後,叛軍徹底支撐不住了,無數涼州羌漢士卒,在狹窄的渭水平原上四處逃竄。

  前期可能憑著馬匹之利四散逃逸了不少,但隨著呂布、徐榮、韓當三人的戰術動作全部完成後,隨著步兵借勢摧枯拉朽一般摧毀了叛軍依賴的營寨以後,數萬叛軍終於按照漢軍的戰略規劃,被裝進了一個口袋裡。

  而這個口袋沒有被紮死,最起碼對於很多缺乏地理氣候知識的涼州基層士卒而言是如此的……在他們看來,或者按照他們的印象來說,北面長達十餘里長的渭水是結了很厚的冰的,是可以直接跑過去的,而且沒人把守!

  董卓發泄了一通,然後冷冷看著這些涼州叛軍被驅趕向南,雖然猜到了公孫珣的用意,卻是面無表情,只是讓身邊侍從去傳令,讓另一個在前線指揮的女婿牛輔,引本部一萬人往南往西而去,協助尚顯薄弱的韓當部,完成這個戰略動作。

  然後,他便在午後漸漸西沉的陽光下,扶著腰帶,緩步下了台地,去彙合公孫珣的白馬旗了。

  而與此同時,十五里外的渭水畔,同樣明了了公孫珣戰略意圖的皇甫嵩卻是有些目瞪口呆,以至於半日都挪不動自己的雙腳。

  因為就在剛剛,就在這位左將軍身前,在宛如一條亮色白帶的渭水之上,被這位左將軍麾下兵馬逼迫著,無數叛軍兵馬被迫蜂擁從渭水上逃竄……冰層一開始似乎還是很堅固的,有人小心翼翼的拄著兵器成功渡河,但在午後陽光直射下,隨著前面一批人的成功『渡河』,冰面很快便產生了大量的髒水漬與濕滑擦痕。而且隨著渡河之人越來越多,越來越急,這種擦痕和水澤還越來越多,偏偏還有不少個人軍事素質頗高的羌漢兵將不願拋棄自己的戰馬、盔甲、兵器,甚至有人為了躲避身後的追擊乾脆直接騎著馬在冰面上奔跑。

  於是,他們滑倒了。

  然後整個人、整匹馬摔在冰面上,然後相互撞擊,相互踩踏,然後從百餘步寬的渭水中央處開始……封凍了一個冬天的冰面突然裂開了!

  ————我是還債了分割線————

  「翌日,兩軍交戰於渭水,漢兵五萬,賊兵亦五萬,賊連營十五里以守,珣乃連陣十五里齊攻,而兵勢如山呼海嘯,賊不能承……兵發未幾,有報稱破賊一營,珣乃移陣彼處,將至,複言又破一營,乃在正中,遂再動,將至未定,複報賊主營失翼,可圍之,乃再三移陣,往之督戰,未到,賊主營已破,複言擒賊首在側,乃複行之。一戰之內,反複如斯再三不止,終無定陣之處,而戰事漸盡全功。董卓與婿遙觀太祖旗幟,婿笑曰:『吾觀之,珣亦無指揮之能也!』卓大怒:『吾觀之,只覺天下至強在此,驚怖難安,豎子何見無能?』乃鞭之數十。」——《漢末英雄志》.王粲
timlight 發表於 2019-1-7 08:21
第11卷 第20章 翩翩河邊走(上)

  渭水冰面的開裂使得戰局迅速進入到了最後一個階段,也就是西涼軍的急速崩塌階段。

  首先,自然是冰面開裂後導致的殺傷。

  沉重的甲胄與身體、尖銳的武器與碎冰、求生欲望強烈的戰馬與士卒,全都在冰冷的渭水中攪拌個不停。這種情況下,不掙扎是等死,可任何基於求生的掙扎卻又只能加速流血與死亡。而與此同時,偏偏後面已經踏上了冰層的人根本無法控制身體,幾乎是被推搡著繼續栽入到了冰窟之中,加入並進一步擴大了這個血肉攪拌機一般的……場景。

  一時間,紅色的血液與清澈的河水,烏壓壓的士卒以及閃光的冰面,遠處的夕陽與躁動的戰場,構成了一副讓人驚嚇失聲的畫面。

  不要說戰場東面的皇甫嵩被驚住了,便是西邊到達陳倉城後又匆匆趕回來尋韓遂立功的呂布居然也驚愕在當場,立在渭水畔不敢稍動……其實也由不得這二人如此表現,實在是沒辦法,指揮若定的名帥也好、勇冠三軍的勇士也罷,在自然界的力量前都顯得那麼渺小。

  換成他呂奉先此時處在冰窟裡,難道就能活下來?

  換成他皇甫義真是對面的將軍,難道就能控制住局面?

  實際上,二人此時全都心生惶恐,然後手足發涼。

  漢軍尚且如此,西涼軍就更不用說了,青天白日之下,面對著如此慘象,作為第一批過河之人,僥幸活命的馬騰在渭水南岸回過頭來,居然直接昏死了過去!畢竟,他的大營處在渭水邊上,這一波死在冰上之人幾乎全都是他的兵馬,而且還是心腹精銳那種。而十幾里外,休息了一陣子,又對此有些心理準備的韓遂倒是沒有昏倒,卻是已經目光呆滯……他便是有所預料,也萬萬沒想到掉進冰窟後居然會如此淒慘,如此令人感到驚怖。

  然而,更可怕的是,渭水與戰場的交彙區域足足有十幾里長,這使得很多逃亡的西涼兵根本不能及時獲取冰面不穩的情報,也使得之前皇甫嵩、呂布從戰場東西兩側目睹的那一幕在漫長的渭河冰面上不斷重複。

  而見到如此可怕的情形在眼前上演,後續的西涼敗兵到底是不敢渡河了,他們開始瘋狂地抓著河床上的枯草,寧死都不願踏上那百餘步寬的冰面。

  然後,不是沒有凶悍之輩趁機高呼背水一戰,但一來渭水慘象實在是讓人破膽,二來敗勢難止……更關鍵的一點是,後續不斷有敗兵被漢軍從寬達十五里的戰場上被驅趕到此,而新來的西涼兵經過長時間的廝殺與長途敗逃已經多是疲憊不堪,根本無力再戰。

  當然了,他們更不敢越渭水一步。

  於是乎,大面積的投降便理所當然的開始出現了。

  等到傍晚時分,夕陽尚未來得及完全隱沒於遠處陳倉城下,在漢軍今日氣勢如虹的攻勢之下,也在那條關中母親河的威懾之下,數萬涼州兵便已經在河床上盡數棄械投降,並被漢軍驅趕到河畔統一安置。

  換言之,自公孫珣正月初六移營來戰算起,雙方對峙三日後便展開的這場大決戰,不過一整日罷了,便以漢軍全勝、叛軍幾乎全軍覆滅的局面就此結束!

  「君侯!」

  渭水畔,趁著夕陽,作為最後一名趕到白馬旗下彙報的大將,徐榮遠遠看到公孫珣的儀仗傘蓋便主動下馬。「陳倉城那邊的事情已了,之前呂校尉衝了一陣,城外留守的數千叛軍與萬餘涼州叛軍民夫便曉得要敗,然後逃了半數,我們趕過去又逼降了半數,彼處糧食、財貨並不多,唯獨戰馬、馱馬頗多……此戰,蒙君侯神武英明,我軍著實已成全功!」

  話到最後,徐榮方才來到公孫珣身前,卻是躬身下拜,誠心誠意的恭維了一句。

  「若非伯進臨陣指揮得當,哪裡有今日大勝?」公孫珣見狀不由大笑數聲,卻又立即肅然起來。「不過今日戰事雖已盡全功,卻還有些別的事情要收尾,你好生領騎兵在外維持秩序,千萬不要出亂子……」

  徐榮瞥了眼眾將身側那烏壓壓的俘虜,心下明了,中軍儼然是在討論這些人的處置,而且極有可能會出現必要的刑殺……不過,徐伯進一個邊郡出身的將軍,對此並無什麼多餘想法,也沒有什麼多餘的心理壓力,便立即拱手稱是,轉身調度騎兵控制戰場去了。

  公孫珣滿意頷首,又目送徐榮遠去,然後卻乾脆下馬立在河畔,然後繼續了剛才的話題:「剛才諸位未全至,我只是趁機問了問下面的數名軍官,如今的情形是,關中將士多言要殺人立威,而涼州將士卻多言要赦,所以皇甫公以為呢,該如何處置這些俘虜?」

  「衛將軍,我意今日殺傷甚多,剩餘數萬降兵若再做嚴厲處置,未免有傷天和。」皇甫嵩也下馬正色對公孫珣言道。「依我看,之前洛陽有兩宮流血的讖言,天子為此不安,甚至於遭受病厄,不如將王國、李相如等首惡押送洛陽明正典刑,也算是繼閱兵後再行一次壓勝之舉。然後我等在此處,只挑一些今日反抗過甚,往日名聲不好的叛軍首領再處置一下……剩下的乾脆就地等候洛陽旨意如何?」

  什麼兩宮流血,什麼明正典刑與壓勝,還有什麼等候洛陽旨意,自然都是場面話……眾人聽得其實很清楚,皇甫嵩是主張就地招撫的,甚至於按照他的意見,即便是叛軍中的首領,若是能『往日名聲好』的話,那也能留下來的。

  對此,公孫珣不置可否,反而是轉頭看向了另一名副帥董卓:「董公以為如何?」

  董卓微微蹙眉,倒是意外直白:「我也是涼州人,昨日與那麼多叛軍首領相談甚歡也不是作偽,衛將軍讓我說盡數屠了彼輩,我也說不出來。但涼州之亂已近五年,若不能趁此大勝嚴厲處置,怕是彼輩也不會畏德,將來還要再做反複……所以依我看,不妨將今日身上沾血的叛軍挑出來,盡數屠了,扔進渭水,然後再釋放一些相熟的首領與他們的士卒以作恩德,剩餘之人,則充入軍中。」

  所謂身上沾血,便是指今日反抗過甚的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嘛……倒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不過,公孫珣依舊不置可否,只是複又看向了京兆尹蓋勳蓋元固,很顯然,他這是要擺出一副廣納諫言的姿態了。

  「我意,將逃走的韓遂、馬騰二部親信士卒、軍官挑出來,多多殺一些立威,如李相如、王國等必然要處置的人,其部下反而可以稍微寬和一點。」蓋勳稍一思索,卻是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也是個很有操作性的處置手段。

  公孫珣依舊不表態,然後按順序看向了下一位軍中『大人物』,也就是北軍中候劉表……然而劉表默卻不作聲。

  公孫珣啞然失笑,他當然明白此人的意思——以劉景升的關東士人立場,肯定是讚同狠狠殺一批西涼叛軍以立威的,但以他的為人偏偏又說不出屠戮俘虜這樣的話,便乾脆不言。

  明白了劉表的心意,其人複又看向了騎都尉鮑信。

  「彼輩野蠻成性,反複無常,割據地方,襲擾陵寢,哪裡能因為軍中有不少涼州人與之相熟便輕縱過去的道理!」身上尚有血跡未幹的鮑信早就想說話了,見狀當即忿然作色。「衛將軍,依我看,渭水在側,不如盡數屠了,然後推入渭水,也絕了一些人的念想!」

  皇甫嵩欲言又止,蓋勳與董卓也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鮑信這氣話沒必要反駁,不可能真得全屠殺掉的,但其人骨子裡帶著的那種關東士人對涼州人的鄙視,卻是讓此地涼州籍貫的將軍難以忍受。可與此同時,偏偏涼州叛軍實在是公認的天下心腹之患,而此時立在此處的涼州人又是早已經站穩立場之人,對叛軍也稱不上同情,確實只是鄉黨之念作祟……所以也不好出言反嘲罷了。

  「那諸位司馬又有什麼言語呢?」公孫珣越過持矛立在自己身後的呂布,複又看向了中軍那些千石軍官。

  到了這一層面,那答案就更加奇葩和繁複了起來……但總體而言,這些層級的軍官並沒有太多考量,主要還是依靠籍貫來表態。

  「文和以為如何?」公孫珣認真聽了一陣,天色已經漸晚,旁邊漢軍士卒早已經在戰場上燃起了篝火,甚至已經有人席地吃起了乾糧以補充體力,這一幕讓渭河兩岸的叛軍都有些惶恐,畢竟他們也能想到漢軍吃飽了以後會做些什麼,卻偏偏無可奈何。

  「我……」賈詡被點名問道後,到底是有些沉默。

  「文和這樣的智者也有猶疑的地方嗎?」公孫珣輕笑追問,看起來似乎有些嘲諷的味道。

  賈文和何等人物,經過昨夜交談,如何不明白對方的意思,便也乾脆坦誠以對:「公心而論,確當立威以震懾叛軍,可私心而論,以鄉人的緣故也願君侯有所赦免……但這不是屬下沉默以對的緣由,屬下沉默是因為知道君侯一定會以公心處事,我雖私心更重卻說而無用。」

  此言一出,公孫珣自然再度失笑,而白馬旗下的眾將卻也皆不言語……其實,何止是賈詡明白,董卓、皇甫嵩、蓋勳等人也都明白,經此一戰,公孫珣既握兵權,又有威望,呂布持矛立在他身後,白馬義從回歸聚集在白馬旗下,徐榮以萬騎在外環繞,如何處置俘虜,皆是他一念而已。

  這番問話,倒像是做做樣子,對眾將有所敷衍罷了。

  「諸位的意思我也明白了。」公孫珣笑完之後方才緩緩言道。「首先叛軍反複無常,罪責深重,還是要有所刑罰,以警後來人的。便是有些人嘴上說著應該赦免,但也只是因為鄉黨的私心罷了,他們自己心裡也明白,還是要先以刑威加之於上,然後赦免才能起到施恩的作用。」

  眾人多是附和點頭。

  然而,言至此處,公孫珣卻又忽然肅容作色:「但以這種鄉黨之言求赦,其實不值一曬……畢竟,這天下難道只有涼州人算人不成?被他們劫掠屠戮的關中人不是人?便是他們自己,不也是相互攻忤不斷,肆意兼並嗎?李文侯、北宮伯玉、邊章這三個涼州首領,一胡、一漢、一名士,又是死在誰手上?閻叔德自戕、傅南容殉國,這兩位被涼州叛軍逼死的人難道不是涼州本土的烈士嗎?今日若輕易赦了這些人,你們這些涼州人將來死後在黃泉之下,又有什麼臉面去對上這兩位鄉黨?」

  眾人皆不言語,便是賈詡也瞬間失神。

  唯獨皇甫嵩,聽到公孫珣提及傅燮與閻忠,不得不辯解一二:「文琪,南容是我認定的涼州後繼之人,閻叔德也是我幕中故交,我又如何會忘記他們呢?今日之言確非是私心作祟,乃是之前觀彼輩掙扎於渭水中,極度慘烈,且今日一戰,我軍斬獲頗多,想來彼輩應該已經膽寒,這才覺得沒必要再施刑威。」

  「皇甫公這便有些想當然了。」董卓在旁一聲冷笑。「天威歸天威,戰威歸戰威,刑威歸刑威……渭水慘烈,乃是天威,那是上天之意;戰事斬獲,乃是戰威,那是將士悍勇;而彼輩割據涼州數年,毫不畏德,更兼逼迫我等背井離鄉,有家難回,便要施展刑威,以作懲戒……這才是我輩該做的事情。」

  「說的好!」公孫珣在旁讚賞道。「天下動蕩,本就是人心皆私,我輩為帥,若不能棄私而為公,又如何定平天下呢?下面的人可以為私心各自表態,那是因為他們不在其位,也就無須謀其政,而我們居其位,卻不能如此……唯一麻煩的是,即便是為公,也要考慮眾人私心兼不免個人私心,只能勉力以作妥協罷了。」

  皇甫嵩當即閉口不言。

  「故此,我意已決。」公孫珣忽然正色道。「正如騎都尉所言,涼州叛軍反複無常,割據地方,兼騷擾陵寢,侵略關中,若不刑威何意服天下人?黃衍已死,韓遂、馬騰不見蹤跡,且將王國、李相如這二人押上來。」

  言罷,果然有義從從身後推出兩名被捆縛嚴密的賊首出來,眾人看的清楚,正是前隴西太守李相如與此番叛軍名義上的首領王國,於是紛紛心下凜然,明白公孫珣早有決斷,便不再計較,而是屏聲息氣看這位衛將軍如何處置。

  「吊起來!」烈烈篝火之策,公孫珣面不改色,只是指向河畔一枯樹言道。

  士卒們不敢怠慢,即刻依言而行。

  待二人被倒吊在樹下之後,卻是驚恐難耐,紛紛求饒不止。

  「堵嘴。」公孫珣當即吩咐。「再選大嗓門的,去到河畔,對著對岸去喊,渭水此處不過百步寬,對方必然聽得到……告訴對岸在看之人,若韓文約在,便讓他親眼來看,若他不在,莫忘了轉告其人!」

  眾人愈發不敢怠慢,也是立即去辦。

  俄而,等到大嗓門的士卒隔河喊了三遍以後,篝火之下,公孫珣卻是忽然示意,身後兩名重甲武士向前。

  眾人看的清楚,這兩個高大武士居然並未帶刀,而是各自帶著一根胳膊那麼長,拳頭那麼大的八棱鐵錘,也是愈發悚然。

  「告訴韓文約,這一錘是為閻叔德!」公孫珣不顧樹下被吊著的王國驚悚掙扎,卻是遙遙指向渭水南面。

  河畔大嗓門的士卒得令,立即隔河大喊,三遍之後,樹下的執錘武士反手一錘便狠狠砸到了王國腦殼之上。

  這使得後者登時喪失了掙扎能力,然後旁邊又有武士立即上前,一刀梟首。

  見到如此情形,旁邊李相如掙扎的卻是更加厲害了,身體扭曲的宛如一條離開水的渭水鯉魚一般……但這並不能讓他活下來。

  「再告訴韓文約,下一錘是為傅南容!」公孫珣語氣依舊從容。

  片刻後,執刑武士也是奮力一錘,卻居然是將李相如半個腦殼給當眾砸碎了……腦漿流了一地。

  如此情狀,饒是今日戰場上眾人見過的慘象數不數勝,也是各自驚嚇。

  「將二人扔入渭水,再將成公英帶來。」公孫珣複又吩咐道。「此人便不必吊了,也不必堵嘴。」

  須臾間,隨著兩具屍體如破爛一般被士卒拽走,成公英也被押上。

  「衛將軍!」蓋勳見狀不由下跪求情。「成公實榮乃涼州名士,一時不察才入了叛軍……」

  「然後數年間卻為虎作倀,甚至還曾逼殺我友!」公孫珣不待對方說完,便接著對方的話言道。「便是王國可赦,此人也不可赦。」

  成公英在後面見到如此情形,本來已經有了赴死之念,但聽得此言,也是不禁搖頭:「衛將軍持節我卻為叛軍首領,如今兵敗被俘,雖死而無所怨言,但閻叔德、傅南容之事我實在是沒有參與,何嚐逼殺過君侯故友?」

  「你殺的乃是我故交金城韓遂!」公孫珣立在自己的傘蓋之下,語出驚人。「我有一故交,姓韓名遂,自洛中相識已十餘載,其人當初與閻叔德、傅南容仿佛,皆以涼州大局為念,奮不顧私,五年前河內還曾一見,但自從當日返回涼州後卻和閻叔德、傅南容一樣消失不見,反而是涼州多了一個不擇手段的叛賊小人……你說,昔日的韓文約不是你與你家主公殺的,難道還是我殺的不成?只可惜今日未曾捕獲你家主公,否則一並殺之,以奠我故友!」

  成公英茫然失語,卻終是無言以對:「君侯若以此言,我實在是罪無可赦!」

  「你家主公在南,你從一而終,可以跪南而死!」公孫珣一邊吩咐一邊居然親自上前接過一錘。「再告訴河對岸之人,這一錘……是為我故友韓文約!」

  河畔士卒大聲對南呼喊,而篝火映照之下,渭河南側已經全黑一片,成公英默然下跪向南,喊聲三遍之後其人到底是被身後之人一錘斃命,複又割首示刑。

  「衛將軍有言,這一錘……是為故友韓文約!」

  渭水南岸,韓文約早為戰俘之事而偷偷伏在草叢之中觀網,之前他眼見王國、李相如之死,卻還只是茫然和微微震動,但耳聽得對面士卒如此大喊,然後火光之下,公孫珣親自揮錘殺掉成公英,卻是不禁肝膽俱喪!

  整個人都宛如失了魂一般。

  而半晌,其人方才有所舉動,卻是俯身在草中淚流不止,但偏偏又不敢出聲,只能強自捂住口鼻……所謂偷偷啜泣罷了。

  河對岸,在處置了三個首領之後,大規模的刑殺才剛剛開始,而最終的方案既不是董卓殺身上帶血士卒而赦首領,也不是蓋勳建議的專殺馬騰、韓遂部而赦免其他。

  實際上,此戰叛軍五萬戰兵,逃走了大概不到萬人,戰死和掉入河中之人大概一萬餘人,剩下俘虜的戰兵多達三萬之眾……面對如此局面,公孫珣早就明白,不可不殺以立威,又不可濫殺以失德。

  然而,同樣是有選擇的殺人,董卓那種殺下而釋上的做法又天然不合他公孫珣的意,蓋勳之謀他也覺得有些失之於詭……故此,他早有準備,乃是士卒、軍官、漢羌一視同仁,行十一抽殺之策!

  三千人,跟這一戰戰死之人相比甚至都不成比例,而在這個年代,無論是關東道德之士,還是同情這些人的涼州本地人,任誰也不能指著這數字說公孫珣濫殺,但抽簽的過程卻足以讓所有俘虜都驚悚難耐,留下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儼然算是一個出色的刑殺之法。

  黑夜中,葬身無數的渭水河畔,公孫珣讓人燃起大堆篝火,與皇甫嵩、董卓並坐於正中,然後又將所有未負傷的白馬義騎馬從列陣於身後,再將中軍將佐列坐在身側,居然是要連夜當面行刑。

  每一百人被帶上來,然後十名漢軍軍官便蒙著雙眼,兀自按順序為他們身前十人抽簽定生死。死簽者驚怖難耐,活簽者感激涕零……卻又速度極快。

  然而,行刑沒過多久,忽然間輪到一人時,卻讓行刑軍官有所猶疑。

  「君侯!」一名負責執刑的曲軍侯立即來報。「此人說是你友人,昨日曾贈你駿馬,還蒙你晚間送還了錦緞與酒水……」

  「帶上來!」不等對方說完,端坐在正中的公孫珣便不由微微蹙眉。

  須臾後,這名之前贈出的盧馬的羌人首領便被帶到跟前,然後伏地痛哭流涕,以此告求生路。董卓、皇甫嵩等人自然無言,倒是旁邊蓋勳、呂布二人因為與此事有牽扯,幾度想起身替此人求饒,卻終究不敢。

  「若再哭,你便不要再開口了。」公孫珣冷冷嗬斥一句,便讓對方登時安靜下來。「我問你,抽簽可有作弊之事?」

  「非是這個意思。」地上那羌人首領勉力壓住哭腔言道。「只是我昨日還曾送將軍你白馬,不知能不能抵一死?」

  「那匹白馬確實神駿,且今日助我軍大勝,算是頗有功勞。」公孫珣不慌不忙,應聲而答。「若以此論,不是不能網開一面……但我不是也贈你美酒、錦緞了嗎?」

  「可是酒也沒喝完,錦緞卻沒來得及做成衣服穿!」這首領趕緊辯解。

  「我曉得了。」公孫珣一聲歎氣,然後豁然站起身來。

  隨即,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只見得這位衛將軍當眾放下印綬,解開衣甲,最後又不顧天冷,居然將自己甲胄內的錦衣當眾脫下……俄而,又有衛士匆忙送來酒水與陶碗。而公孫珣走上前去,先是將自己的錦袍給對方披上,複又親自執壺倒酒,捧杯到對方身前。

  此時,公孫珣方才徐徐言道:「你我雖然只是昨日相識,但卻一見如故,所以我不能不有所表示……今日你我同杯共飲,錦衣同穿,但軍法嚴密,還是要白刃相加……如何,你可還有話說?」

  這羌人首領在地上披著錦衣低頭而歎:「我一個下賤羌人,死前能受白馬將軍這般禮遇,若還是不知好歹,豈不是讓人看不起我們涼州人嗎?」

  言罷,其人不再哭泣求饒,而是起身接酒,一飲而盡,便披著錦衣踉蹌而走。隨著公孫珣示意,沉默不語的韓當接過那柄削鐵如泥的斷刃,直接上前,一刀便了斷了此人。

  身後皇甫嵩與董卓等人俱皆沉默,而二人之下也各自無言,但自此開始,抽殺之事再無中斷,天色未明之時便居然已經結束。

  當日夜間,全軍自然是驅趕剩餘降兵回到倉促依靠之前叛軍營寨立起來的新營中安置,而公孫珣不及休息,卻是馬不停蹄,又請了一人入帳而來。

  —————我是三大錘的分割線—————

  「太祖既覆叛軍,乃先斬叛首,複行十一抽殺之令,適逢故友,啜泣求赦。太祖解衣衣之,兼親捧金杯共飲,複持白刃相加。軍中見之,俱皆悚然畏服。」——《新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timlight 發表於 2019-1-8 08:47
第11卷 第21章 翩翩河邊走(下)

  來人是左將軍皇甫嵩,其人經歷了白日戰事,晚間的刑殺,早已經心如止水,不想多理會軍中之事……但公孫珣請他深夜而來,他倒也無法推辭。

  「不瞞皇甫公,戰事已定,我明日便要走。」深夜私帳,二人隨意坐定,公孫珣便開門見山。「表功的奏疏戰前便已經送去一封,剛剛又讓王羲伯寫了一封新的,已經連夜送往洛陽……臨行之前,有些事物想托付給皇甫公。」

  皇甫嵩面不改色,幾乎是瞬間醒悟:「可是要將俘虜交與我處置?衛將軍放心,既然已經施展了刑罰,俘虜在我這裡一定會妥善安置。」

  公孫珣點點頭,這便是他選擇皇甫嵩的理由,既然已經處罰過了,就沒必要再行殺戮,而皇甫嵩之前展示的態度此時反而是最佳的。

  而相對應的,皇甫嵩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並不以為意。

  不過,公孫珣點完頭後複又補充了一句:「數日後洛中必然有旨意到,在這之前,非只是俘虜,我部北軍三河五校,乃至大營、後勤、節杖……總之,此處種種,也全都交給左將軍暫且節製。」

  皇甫嵩這次是真有些茫然了,他並沒有直接答應,而是沉吟許久方才正色相詢:「別的倒也罷了,文琪此番返回洛陽,居然不帶北軍與節杖複命嗎?北軍本就是禁軍,大不了將三河騎士在函谷關就地解散,只帶北軍五校歸洛就是。還是說洛中有變,大將軍為了防止人心不安,這才專門有言在先,讓你不必帶兵回去?」

  公孫珣沉默了片刻,但還是說了實話:「明日便要走,我也沒什麼可遮掩的……其實,我說將走,不是受大將軍之令回洛,而是要回幽州。」

  饒是皇甫嵩屢經動亂,也不由心下驚疑:「幽州出了何事?」

  「幽州有變,烏桓、鮮卑俱反,以至於隔斷塞外!」公孫珣懇切言道。「皇甫公,幽州鄉梓受叛軍襲擾,涼州前車之鑒在此,我不得不管。再說了,今日已經破敵,我公孫珣也算沒有辜負了中樞與大將軍的托付,更沒有辜負關中士民……那明日,自然便要輕身返鄉,戍衛鄉梓。」

  皇甫嵩一時歎氣,卻又許久不言。

  而公孫珣說完這話後也沒有過分逼迫,只是安靜等對方言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皇甫義真才有些艱難的追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是年前反的,過年後蓋元固在長安接到信使,便匆匆過來了,也就是正月初三那日我才得了訊息。」公孫珣緩緩而言。「便請他封鎖潼關,然後便提軍來戰了。」

  皇甫嵩陡然想起公孫珣當日收到信後,將信件直接塞入到靴子中的情形,一方面佩服對方的鎮定與雷厲風行,另一方面也是確信無疑了:

  「只有一問……為何不讓前將軍代為節製?」

  「因為前將軍按捺不住自己的功名之心,之前只在此處屯駐,便和驃騎將軍、袁氏皆有交通,何況如此戰事已定?只怕洛陽亂局少不了他的出場。」燭火下的公孫珣不由一聲嗤笑。「其實我對前將軍並無什麼偏見,他欲如何我也……並不在意。而洛中如何,我也並不是很在意。只是走之前,我萬萬不能親手授這些人以權柄。否則他們日後惹出禍來,我豈不是要被人指為同黨?」

  皇甫嵩欲言又止……其實,到了皇甫義真這個層面,又何嚐看不出洛陽要出亂子?又何嚐不知道天下已經板蕩?又何嚐不清楚董卓為人粗暴強橫?所以,公孫珣給出的理由確實讓人無話可說。

  而且何止是董卓,同樣的道理,若把這些兵馬俘虜交給完全忠於那個天子的蓋勳,鬼知道蓋勳回到洛陽後會不會作出當日張奐的舊事?而若是交給作為黨人骨幹的劉表、鮑信,天知道會不會同樣失控?

  這個時候,居然還真是他皇甫嵩最為妥當。

  「只待洛中旨意。」停了半晌,皇甫嵩方才答應。「若洛中有所分派,我必然會將兵馬交出……」

  「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公孫珣攤手笑道。「反正皇甫公多半只是與我一樣,不想淌這趟混水罷了……我將全軍與你,恰如你待旨意行事。」

  皇甫嵩一時搖頭,然後便徑直告辭,只待明日公孫珣親自當眾交接。

  然而,等到這位左將軍回到自己駐地,匆忙喚來自己侄子皇甫酈做出交代,讓其為明日軍權交接做準備之時,皇甫酈卻是久久沉默不語。

  「這是何意?」上了年紀的皇甫嵩頭疼至極,只能無奈扶額詢問。

  「叔父大人。」皇甫酈思索再三,咬牙言道。「前將軍之前便不服你,便是對衛將軍,今日一戰之前其人也頗有不忿之色,明日交接,衛將軍在此主持,局勢必然無憂。可衛將軍一走,前將軍必然生亂,說不定會立即奪回舊部!他的那些舊部,都是跟他數年被他恩養許久的心腹,如何能製?」

  皇甫嵩當即搖頭:「我只是代管兵馬,洛中旨意一到便奉旨行事,他的舊部,奪回去便奪回去好了……數日之間,難道就會反了嗎?」

  「若是洛中旨意到後,其人依舊我行我素呢?」皇甫酈追問不止。

  「那就更不必管他。」皇甫嵩再度搖頭。「董仲穎沒有你想的那麼蠢,他若是抗旨,不是大將軍便是袁隗與他有約,恰如之前公孫珣在函谷關斬殺趙延一般,自有所恃……這種事情咱們摻和什麼?」

  皇甫酈依舊有話要說:「叔父大人,咱們即便是不學董仲穎那般欲在洛中有所為,也該學衛將軍明哲保身吧?」

  「你小子……到底什麼意思?」皇甫嵩終於無奈歎氣。

  「公孫文琪今日歸幽州……真的只是記掛鄉梓嗎?」皇甫酈咬牙反問。「幽州早不反,晚不反,為何今日反?」

  「自然是因為衛將軍離開彼處,才讓彼處鮮卑、烏桓生了異心。」皇甫嵩當即駁斥。「這件事情朝中已經知道,不過衛將軍為了防止軍心動搖,才主動隔絕消息的……你莫要亂說!」

  「便當是如此好了。」皇甫酈依舊有自己的想法。「可依我看,幽州即便有亂,也未必就如涼州這般可怖,其人如此著急返鄉,恐怕抽身事外坐觀成敗之意還是有的!待洛中局勢崩塌,他必然會攜幽燕之士南下洛中,奠定局勢!說不定還要取大將軍而代之,獨攬大權!」

  「那又如何?」皇甫嵩一時冷笑。「你以為你家大人我沒想到此處嗎?」

  皇甫酈當即愕然。

  「小子,」因為熬夜而雙目通紅的皇甫嵩盯著自己侄子緩緩言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不就是想讓我借此良機,製住董卓,獨占此處五萬大軍,然後進可為洛中事,退可保關中、平涼州,安定一時……對不對?」

  「是!」皇甫酈勉力應聲道。

  「那你可知道,數年前,尚且為我幕僚的閻叔德還曾勸我南面稱製呢?」皇甫嵩愈發冷笑不止。「他當時說涼州已經到了必反的境地,若我能舉大兵聯合涼州叛軍,則皇甫氏亦可代劉氏為之……這豈不是比你今日的主意更好上三分?」

  皇甫酈愈發不知所措。

  「但我問你。」皇甫嵩繼續滿臉嘲諷,追問自己侄子不止。「若我當日真的信了他的話,你今日會不會也陳屍在渭水之中?」

  皇甫酈尷尬下跪請罪。

  「你啊!」皇甫嵩見狀不由歎氣道。「閻叔德為何自戕,我就不多說了,說了你也不懂。咱們就事論事,只說你的主意……按你的說法,大將軍欲為洛中事,閹宦欲為洛中事,黨人欲為洛中事,然後董仲穎也欲為、公孫珣亦欲為!而剛才公孫珣還向我透露,暗指袁氏也包藏禍心……既如此,這麼多人,最後偏偏又只有一個人能贏,此人憑什麼是我們皇甫氏?我們皇甫氏到底有什麼?五萬兵馬又如何,信不信蓋勳第一個拉走五千人去守長安城?然後北宮一道聖旨便能散了兩萬,大將軍一聲令下,袁氏幾封書信,又能跑了兩萬?最後衛將軍領著幽燕之士南下,你都沒有兵馬抵擋的!」

  皇甫酈尷尬低頭叩首。

  「此事不必再多言。」皇甫嵩最後乾脆甩袖言道。「我今日可惜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董仲穎、公孫文琪、袁本初,乃至於大將軍這些人物,最後居然只能有一個人能善終,而我這種老朽卻能以名將之姿流於史冊……真是可惜!」

  皇甫酈喏喏而走。

  「就是這般了。」

  翌日上午,軍帳之中,公孫珣將目光從呆若木雞的戲忠身上移開,複又掃視了下面神色各異的眾將一圈,卻是乾脆直接。「此間五萬大軍,萬般權責我皆準備托於左將軍,爾等須好生聽令,靜待洛陽封賞……」

  言到最後,公孫珣終究是瞥了一眼身側的董卓。

  孰料,董卓巍然不動,居然沒有半點表示……很顯然,這位前將軍心裡很清楚,昨日大勝後,公孫珣自有他的一番威信,此時跳出來,怕是只能碰壁;而反過來說,等公孫珣離去,萬般事皆可為,卻又沒必要如此操切。

  其實不止是董卓,軍中諸將皆無言語,便是劉表、蓋勳也都沒有什麼話說……公孫珣不給他們兵權不僅是有所防範,更重要的一點是,從位階上來看,他們也沒資格接手這支部隊。

  「既如此。」環視一周后,公孫珣不再猶豫,而是即刻起身吩咐。「義公引三百義從隨我同行,不要什麼多餘準備,即刻返鄉。而子泰(田疇字)引其餘義從兼領傷員,在後安頓完畢,養好傷、收拾好義從骨殖,再歸幽州不遲。」

  韓當、田疇昨夜已經得到訊息,並有所準備,於是當即領命。

  而公孫珣說完話後,乾脆抬腿便走,居然是要立即出發……兩側將領、軍官、吏員不敢怠慢,紛紛起身行禮相送。

  便是董卓和皇甫嵩,此時也難得起身拱手行禮。

  「君侯!」未等公孫珣出營,徐榮第一個忍耐不住。「既烏桓反叛,還請許我隨君侯歸鄉……」

  旁邊呂布則是欲言又止。

  「些許烏桓叛亂,必然馬到成功,何須伯進隨行?」公孫珣停下腳步,不以為意。「再說了,昔日我在孟津曾立誓,遲早要回中樞做一番大事,大丈夫生平誓言,豈是虛妄?等我平定遼西,便會立即歸來。」

  徐榮、呂布等人俱皆鬆了一口氣。

  公孫珣緩緩頷首,複又前行,但來到營帳門邊上的時候,卻又不禁主動對著一人駐足:「相識一場,前路漫漫,文和難道沒有話對我說嗎?」

  「將來的事情,誰能知道結果呢?」賈詡更加努力躬身道。「屬下試言……」

  「你說。」

  「若君侯回來的晚,自然可以從幽州入冀州轉河內;但若來得早,不妨走並州。」賈詡頭也不抬的言道。

  「這倒是有意思。」公孫珣半是失望,半是隨性歎道。

  然後,其人到底是出帳而去了。

  眾人追出帳外,見到韓當引三百義從,卻從軍中調度了足足千餘白色戰馬,儼然是一人四騎還不止,而且早已收拾妥當、牽係完畢……戲忠昏昏沉沉,最後一個上馬,然後這千餘白馬便在初春的陽光之下,沿著渭水,緩緩而走。

  此時是不能起速的,因為渭水畔血跡未幹,屍首未焚,刀兵未收。而行了數里,走出戰場範圍後,全軍方才起速,卻是一路狂奔不止,到了傍晚天黑之前,更是在美陽轉向北面,以至於偏離了渭水。

  「君侯!」晚間宿營,剛一下馬,戲忠便不顧兩股戰戰,勉力詢問。「這是要往何處去?」

  「黃河正在冰汛。」公孫珣回頭扶住對方,從容而答。「為防萬一,咱們須從蒲津過浮橋而走。」

  「真的是幽州有事?」戲忠滿頭大汗。「我還以為君侯是戲言,乃是洛中天子已死,借此脫身……」

  「真是幽州有事。」公孫珣輕笑道。「不過你也無須在意,烏桓人不足唯慮,只是礙於遼東遼西交通隔斷,不得不回去疏通一二……至於說天子,我現在倒是盼著他晚死幾日才好。」

  戲志才當即長歎一聲。

  「本初就這麼斷定公孫文琪會回去?」同一時刻的轘轅關外,一處亭捨之內,許攸難掩好奇之色。

  「公孫文琪必然會走!」幾案對面的袁紹捧著酒杯略帶醉意,聞言微微歎道。「因為他與我不同……我的根基是家聲、是名聲,這些都根植於洛陽,他的根基卻是兵馬、是錢財,這些又都在地方,故此其人一定會即刻返鄉處置烏桓、鮮卑的叛亂,正如我一定要回洛陽,去完成我辛苦謀劃數年的事物一般。」

  「汝南那邊,我們本來做的不錯的。」許攸無奈搖頭。「多待一段時日,未必不能收地方勢力為己用。」

  「公孫珣在關中做的也不錯。」袁紹輕鬆答道。「若非是此番突然後方起火,其人必然能大獲全勝,然後名望日盛……我不能再拖了!」

  「可是怕就怕,公孫珣善於用兵,此去幽州,輕鬆便能複返,而天子卻還在支撐中……」許攸攤手言道。「屆時又該如何?」

  「所以說,彼輩獨夫,如何還不死?」袁紹終於憤然作色,將酒杯摔在了幾案之上。「他難道不知道,天下人想他死很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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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既亂,太祖欲歸平亂,遂屬全軍於左將軍皇甫嵩。未走,卓於軍中聞之,卑辭怯意,恭謹相送。隔日,待探太祖出蒲津,乃大喜作色,疾召舊部李傕等,分營自立,不與嵩製。」——《舊燕書》.卷六十二.列傳第十二
timlight 發表於 2019-1-9 09:22
第11卷 第22章 青草覆宗廟

  「朕還不能死!」

  上午時分,洛陽北宮濯龍園,已經瘦削到不行的天子坐在擺放著蒲團的太尉椅上,探著脖子,一路目送著自己兩個兒子模糊的身影在宮女與內侍的護送下轉身消失在宮牆拐角處,這才微微坐直,扭頭去與身邊最信任的內侍們說話。

  他的身側,整體枯黃的花園已經開始漸漸返青。

  「陛下自有皇天后土庇佑,何談生死?」張讓的腰彎的特別厲害。

  「朕的身體朕心裡清楚。」天子茫然搖頭。「不然何出此言?只是如今局勢著實險惡,朕心中越來越放不下這兩個兒子……尤其是幼子,沒了朕,他到底該如何保全?」

  「陛下勿憂。」張讓繼續躬身言道。「宮中內外皆知,兩位皇子相互友愛……」

  「朕自然欣慰於此。」天子打斷對方,情緒愈發失態。「可朝局險惡,哪裡是他們說了算的?」

  「其實……」張讓微微抬頭,懇切言道。「大將軍與皇后未必就真的對董侯(劉協別名,因為董太后所養)心懷惡意,他們種種作為,包括之前董侯初生時所為,也不過只是求皇長子皇位安穩而已,若能早早封王,已定名分,兩位自然不會輕舉妄動。」

  「朕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天子也難得懇切起來。「可是張常侍,事關天下權威,便是大將軍和皇后也身不由己吧?大將軍和皇后固然已經一再答應朕,要保全朕的兩子,可朕一死,他身後的趨炎附勢之徒就不會自作主張嗎?當日王甫何以殺渤海王?而且再說了,便是不論此事,只說朕一死,黨人就能饒過你們?崩亂之中,誰能保證朕的兩個孩子無憂?尤其是朕的幼子!所以朕才給蹇碩兵權,讓他替我保全幼子!」

  旁邊蹇碩聞言登時伏地而拜,張讓也無奈低頭。

  天子說了好多話,一時氣喘籲籲,但還是強行撐著繼續言道:「不過,朕現在擔心的已經不是黨人與你們的爭執了,黨人固然視你們如仇眥,可有張常侍你們在北宮,蹇碩領兵在西園,或許有驚無險,因為朕不信他們敢以刀兵對北宮。但有人……」

  「陛下所言,可是衛將軍?」旁邊一直沒吭聲的趙忠忽然抬頭,雙目通紅含淚。

  「正是此人。」天子微微歎氣道。「也不止是此人,外地握有兵權之人,皆要小心。不過,衛將軍公孫珣領五萬兵在關中,又與大將軍相善,而且他這個人因為劉師的事情,因為郭典和司馬直還有傅南容的事情,對朕素來心懷怨望……所以是最須小心之人罷了。你們想想,趙延一個兩千石他說殺就殺,難道不是心中早已經視朕為無物,難道不是就在等朕去死?張常侍、趙常侍,之前的那個兩宮流血的謠言,如今看來,並沒有被閱兵所厭勝掉!」

  「如此,臣等如之奈何啊?」張讓等人聞言,一時淚流滿臉,然後不由跪地詢問。「若真如此,臣等萬死不足一哂,唯恐董侯年幼……」

  「我也不知道。」天子再度緩緩搖頭。「我之前只以為,這些人再有怨氣,也不會對兩宮有所冒犯,但這些天我越想越覺得他們早已經怨氣衝天,更兼大軍在手,愈發無所顧忌……所以有所防備之前,朕萬萬不能死!」

  「能否詔書與軍中忠義之士,奪其兵權,猝然殺於營中?」趙忠試探性的抬頭詢問。

  「若衛將軍至北宮,你們還能二者擇其一,猜錢活命。」天子瞥了自己這位趙『阿母』一眼,愈發失望搖頭。「可若是涼州叛賊到了此間,你們怕是全要變成王甫那個下場,漢室亦將不存……」

  「那……?」

  「朕在等公孫珣自請回幽州平叛。」天子緩緩言道。「幽州叛亂消息一出來,朕就急速讓人送去關中了……其實,彼處為亂並不嚴重,只不過是烏桓、鮮卑聯手反叛隔斷遼西通道而已,但公孫珣鄉梓所在,他必然不能忍,所以必然會走。屆時,讓皇甫嵩領兵為關中事,公孫珣為幽州事,天下方可安定。」

  言至此處,天子只覺得自己口渴難耐,旁邊自有人奉上溫開水,他喝了好幾口方才繼續言道:「不過,等公孫珣回幽州後,我須再與他上幾道鎖,將他困在幽州,然後再助蹇碩盡量多握有一些西園軍,最好等北軍平叛回來後,再親自出面予以清洗、替換,讓你們握住部分北軍,如此朕、朕才能放心。只是,只是……真的未必能撐到那一日了!」

  張趙蹇等人前面聽得極為認真,心中俱皆信服,但聽到最後,卻又不免和天子一樣悲戚難忍。

  然而,就在天子與自己生平最信任的三個內宦感時傷懷,悲戚局勢之時,卻忽然有一位不速之客請見……此人地位特殊,便是天子和內宦也不得不暫時收起哀容,放其入內。

  「陛下,大喜!」

  話說,作為天子選定的宗室托孤之臣,宗正劉虞已經是第二次參與尚書台政事了,應該早有一番氣度,但其人遠遠見到天子,卻還是忍不住有些失態,行禮之後便匆匆出言恭賀。

  「何事大喜?」天子剛才還在感慨於自己這段時間的煎熬,而且放眼過去,處處皆是危殆,哪裡能想到什麼大喜,難免一時茫然。

  「衛將軍自關中連發數封奏報。」劉虞興奮難耐,上前細細說道。「一封昨日送到了大將軍府,一封昨晚封門後送到了尚書台,俱言已破當面之賊,殺王國、李相如、黃衍,獲首萬餘,俘三萬,繳獲戰馬、輜重無數,賊人僅有韓遂、馬騰二人領不足萬數殘兵逃回到了涼州……而聽報奏之人說道,這還只是以當日戰局論,如叛軍留在陳倉的兵馬、民夫,亦有半數直接降服……陛下,無論如何,此戰後關西數年間可無憂了!」

  天子先是恍然若失,但醒悟之後卻是既驚且喜,但驚喜之後卻又悚然而驚。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旁邊趙忠哆嗦著嘴唇上前詢問道,他身為大長秋、黃門監,即便是被何進攆出了尚書台,也自然有資格問及軍政。

  「正月初十。」劉虞收起笑意,坦然答道。「按照軍報,正月初三,衛將軍忽然合並三軍,正月初六、初七渡過汧水立營,與賊眾精銳五萬相隔十餘里立營,待到正月初十那日,衛將軍忽然下令全軍出戰,連陣十五里,一日盡破叛軍,又於晚間十一抽殺,刑殺叛軍三千,渭水為之赤,而餘者皆服。」

  趙忠張口欲言,卻諾諾無聲。

  「這自然是難得的上好消息。」就在此時,天子也勉強回過神來,然後盡量笑問道。「衛將軍可還有別的話說?」

  劉虞當即肅容,卻是躬身一禮後方才正色作答:「陛下,衛將軍還有一封專門的奏疏,乃是以幽州動亂,鄉梓受襲為由上疏請辭……若據他這封奏疏中所言,正月十一那日他便應該已經將節杖、軍權委以了左將軍皇甫嵩,自己領家兵快馬回幽州去了,算算日子,此時說不定已經在河東或者河內,又或者上黨某處了……臣實在是不知道衛將軍從哪條路走的。」

  「意料之中。」天子乾笑一聲,卻是忽然迫不及待起來。「關中暫且平安,幽州卻又動亂,正該衛將軍這種名將回去安撫平叛……速召大將軍、驃騎將軍、車騎將軍、三公九卿、諸尚書、常侍嘉德殿議事。」

  劉虞躬身趨步而退,只留下天子再度忍耐不住,接著旁邊張讓捧起的溫水連喝數口,然後又在上午陽光下沉默許久,直到實在是忍耐不住,方才由內侍攙扶著去了廁所,再回來卻又親自抱著病軀上了步攆,自北宮西園出發,往南宮嘉德殿緩緩而去。

  嘉德殿內,自大將軍以下,朝中重臣俱在,不過,其中真正有說話分量的,不過就是那幾人罷了。

  譬如,眾所周知,此時三公皆是木偶,反而九卿中藏龍臥虎,如袁隗、楊彪、劉虞,居然都在九卿之列;又如三位將軍,大將軍獨攬朝政,根基深厚,黨羽眾多,而車騎將軍何苗卻只是萬事不問,只過自己的小日子,驃騎將軍董重更是個笑話。

  不是正經大朝會,眾人去劍去履後自然是有些隨意……但隨意之中,政治上的交流與傳達就已經完成了。

  當然,說是交流其實也沒什麼可交流的,主要就是所有人聽大將軍一個人講而已。

  畢竟,此時袁氏與大將軍何進關係密切,而何進在楊賜死前更是拜入楊賜門下受了經學,換言之,袁楊何三者聯盟已經事實上成立,而今日要議論的衛將軍也應該算是大將軍一黨……此時此刻,何大將軍真的是舉目無敵,不然呢,真以為之前天子和大將軍掰腕子掰輸掉是假的嗎?

  而眾人聽得也清楚,大將軍的意思很明白,公孫珣原本就該為冀州牧的,但在涼州叛軍進入司隸後卻不辭辛勞入關中平叛,此番戰勝後,又因為幽州事辛苦北歸……那麼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有足夠的政治補償才行。

  只不過,如今公孫珣還要處置幽州的事情,便是想直接補償他,也沒有什麼好的職務,他一個幽州人,總不能讓他領幽州牧吧?只好暫時追授符節,讓他先處置幽州戰事,並大加封賞其舊部功臣。

  待幽州事平,再論其他。

  這話說的……雖然大家並不清楚何進是有意宰了董重,讓公孫珣入洛為驃騎將軍參政,也不知道公孫珣本身還是期待著迅速平叛,然後繼續來做他的冀州牧,但是大概的意思還是領悟到了的。

  反正衛將軍潑天的軍功在此,立場又穩,那將來無論天下事往哪裡走,都是避不開這把鋒刃為天下冠的幽州名刀的,而今天這個嘉德殿上的眾多廢物,遲早有一個要被公孫珣取而代之。

  只不過,無人清楚到底誰是倒黴蛋而已。

  就在眾人因為關中大勝喜上眉梢外加議論紛紛之時,忽然間殿後便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

  「朕意已決!」天子在數名小黃門的攙扶下,勉力快步走上了禦座,驚得剛才還在隨意的殿下眾臣紛紛俯身行禮。「衛將軍由此大功不可不賞,但幽州事也是國朝根本……遼西通道隔斷,則幽州兩分,長久下來必然生亂,而幽州亂冀州必亂,幽冀皆亂,則洛陽亦難安……朕意,即刻派出使節,追上衛將軍,重賜節杖,讓他統幽州塞內諸郡武事,專平此亂……大將軍以為如何?」

  何進看著自己這位強打精神搞突然襲擊的妹夫,也是一時無言,基於本能,也基於基本的政治規矩,他理所應當要為公孫珣爭一爭政治待遇的,但上來天子便許了節制幽州的權限,他還能如何呢?

  「呃……臣以為,須防備紫山賊張燕與上谷烏桓生事,撓衛將軍之後。」何進半晌方才想到了一個自己都不信的說法。「不妨以再常山、中山事歸衛將軍,讓他調度彼處兵馬,以作防備。」

  「可以,其實遼西事罷後,朕本就有讓衛將軍去打掃太行的想法,而其人既然持節,便有武事專制之效,何必以州郡分隔其權?」天子眼皮都不眨一下。

  「那……」何進絞盡腦汁,也只能又想起一事來。「清河都尉審配、趙國中尉董昭,渤海都尉公孫瓚,俱有才名,且履任多年,不妨有所調任,為太行山事,或幽州事……」

  「清河都尉審配可遷趙相,趙國中尉可遷常山都尉,這樣方便監視太行,至於渤海都尉……」天子猶豫了一下。「青徐黃巾為禍泰山,屢屢有北上之意,渤海為青幽要衝,他在彼處是有大用處的,而公孫瓚雖然是衛將軍族兄,但其人資曆,尚不好為渤海這種大郡太守。」

  何進愈發無話可說。

  「衛將軍專屬幽州塞內諸郡武事,本該讓他領幽州牧行事,但其人本就是幽州人,法術不能廢,所以還須遣一重臣為幽州事,替他督辦後勤。」天子眼見到何進閉嘴,也是鬆了一口氣,卻又趕緊將自己剛剛思索得來的重大人事任命給拋了出來。「宗正何在?」

  劉虞茫然向前。

  「你去為幽州牧,與衛將軍好生配合平亂,亂後再歸洛陽。」天子圖窮匕見。

  何進居然無話可說……是真的無話可說。

  首先,劉伯安是宗室重臣,是天子選定的宗室托孤之臣,這種人的安排即便是何進也不好干涉的。

  其次,從政治利益上來講,劉虞若在此間必然要掌尚書台,與何進這個大將軍分權,在這個關鍵時刻去幽州幫公孫珣穩定政治局勢,於公於私都是好事。

  最後,就事論事,公孫珣威望日著,此番平叛又是在幽州老家持節而為,也確實需要一位真正重臣做必要的牽制……這本來就是光明正大的事情。而脾氣公認極好,又與公孫珣與私交,還做過幽州刺史的劉伯安,還真就是一個極佳的幽州牧人選。

  說到底,天子也好、大將軍也罷,還有此時嘉德殿上所謂諸多中樞精英,沒有一個人認為,這種地方任職會有什麼長遠影響。黃琬的豫州牧,劉焉的益州牧,不都做的很好嗎?難道做兩年州牧就會造反不成?又不是諸侯分封!

  實際上,便是天子此番意圖鉗製公孫珣,也沒指望這個有效期有多長……在他看來,能把公孫珣鎖在幽州不幫著自己大舅子插手洛陽亂局就好。

  「要辛苦宗正了!」天子眼見著劉虞似乎是有些猶疑,便不免催促了一聲。「到了彼處,要與衛將軍好生配合,速速剿滅叛亂,等叛亂之後,還要宗正趕緊回洛陽扶持朝政。」

  「臣領旨。」劉虞也是立即想明白了裡面的道道,瞬間猶豫全無,畢竟,可能只是一年半載的平亂,最多錯過新皇登基,但彼時人在外,未必就不如人在內。

  「少府何在?」天子見到第一道鎖落下,到底是鬆了一口氣,便繼續兀自在禦座上問道。

  少府趙苞當即上前。

  「趙卿。」天子看著此人認真言道。「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忠孝,今日朕也要借你的忠孝穩定地方……遼西通斷隔斷,則遼東數郡皆斷通訊,你昔日為遼西太守,久知邊情,今日朕拜你為右將軍,持節浮海出鎮遼東,領遼東太守,兼管塞外遼東、玄菟、樂浪、遼東屬國諸郡武事,與衛將軍、幽州牧共同平叛。」

  趙苞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躬身推辭:「依國家計,無論是安撫人心,還是要合力平烏桓、鮮卑之亂,遼東都確當有方面之任……可,衛將軍公孫珣與臣有婚姻直親,翁婿並為方面之事,恐怕會遭閒言碎語。」

  「國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何必計較這等小事?」天子懇切言道。「若非三互法明言在先,朕說不得要讓衛將軍領幽州牧的……趙卿,你自己看看,滿朝重臣,可有一人能代你為遼東事嗎?」

  趙苞回頭看過堂上諸位大臣,居然無言以對……便是立在角落裡默不作聲的盧植,也最多適合在塞內為將,塞外的事情,好像真的只有他一個人有經驗、有地位、有威信。

  實際上,便是大將軍何進此時居然也覺得天子對公孫珣足夠信任了,居然能將被叛軍隔絕成兩半的幽州一半交給公孫珣為之,一半交給他的岳父為之。

  而再往深了想,何進甚至有些不好意思……自己這位天子妹夫人之將死,還能為國家大計考慮,自己卻還總是想著私心。

  單以幽州事而言,誰敢說公孫珣、趙苞、劉虞這三個人的任命做的不好?

  而果然,稍一思索,趙苞便不再猶豫,立即俯身應命。

  「如此就好!」天子見狀難得露出笑意。「咱們接著說關中一戰的封賞吧……北軍諸將校自歸洛陽封賞,其餘兵馬以左將軍皇甫卿持節,領兵暫駐關中,可有人有異議?」

  嘉德殿內難得意見一致。

  「以前將軍董卿入洛,代趙卿為少府如何?」天子繼續詢問。

  這下子,殿中諸人倒是有不少人猶疑起來,但大多數人都表達了讚同,天子也是愈發開懷。

  立在殿門內的張讓見到如此情形,便不再多待,而是乾脆獨自退出了嘉德殿,並讓人喊來了自己的乾兒子,也就是娶了何進另一個妹妹的太醫令張直。

  「天子已然縛虎在山,」張讓見到自己兒子後,只說了一句話。「而大將軍在洛中之勢實在是不可輕易動搖……從今往後,天子再想喝水,便給他蜜水好了!」

  張直會意叩首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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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平六年,正月,初十日,衛將軍公孫珣覆涼州叛軍於渭水;十五日,袁本初歸洛;十六日,出宗正劉虞為幽州牧、少府趙苞為右將軍領遼東太守;十七日,遣使致關西,以兵馬屬左將軍皇甫嵩,拜前將軍董卓為少府;十八日,遣使致幽州,追授衛將軍節杖,督幽州武事……」——《三輔決錄》.趙歧
timlight 發表於 2019-1-11 11:17
第11卷 第23章 紛紛塞上行

  洛陽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說白了就一句話……那就是公孫珣迫不得已在渭水畔上演的那場華麗至極的軍事表演,把所有人都嚇壞了。

  現在天子害怕他入局,宦官更害怕他入局,然後袁氏也害怕他入局,甚至董卓都害怕他入局。唯一一個不怕的,乃是大將軍,但是大將軍現在因為公孫珣打了這麼一場仗,反而腰杆子挺硬,不需要公孫珣入局了。

  按何大將軍的想法,等公孫珣幽州平叛回來,無論是做冀州牧還是入朝為驃騎將軍參政,他都能一力保證。再加上大將軍本人的政治智慧實在是沒法跟天子、宦官、袁氏那些人精相提並論,所以才放任了這一切。

  當然了,一直在飛速趕路的公孫珣並不知道這些,甚至連幽州哪裡到底是什麼情況都不清楚,直到正月三十日這天,在並州腹心內趕了足足二十日路的公孫珣一行人終於穿越了太行八徑之一的井徑,來到了常山國,這才通過安利號在本地的商棧接觸了一些訊息,但還是那些隔斷交通的老話。

  不過,從這裡開始,非只是道路變得通暢,舊部、故吏、舊交也隨處可見,訊息終究是聚攏了起來,而等到二月初七日,公孫珣一行人疾馳到了範陽,遇到了在此處為縣令的公孫範,也遇到了主動奉命來此相迎的韓浩韓元嗣,甚至還接到了自家母親通過海路送來的一封信,這才算是知道了此次叛亂的重要內情。

  首先,按照公孫大娘的說法,烏桓人這次叛亂確實是她疏忽了……因為按照她馬後炮的觀察來看,烏桓人的叛亂是必然的,是應該早就有所預料的!

  因為,問題的根本在於經濟。

  要知道,遼西烏桓的社會經濟模式很特殊,他們被大漢豢養在塞外,卻居於柳城、管子城這些要塞身後,本身是沒有多少獨立經濟能力的,而長久以來,大漢朝每年都要讓青州、冀州支援幽州大量的、數以億計的金錢,其中絕大部分都用在了烏桓人和邊郡的軍事建設上去了。

  但是,這不是大漢朝要完了嗎?

  這不是從黃巾之亂後,冀州、青州,乃至於中原腹地自己都經濟破產了嗎?

  這不是涼州需要平叛,然後花錢如流水嗎?

  所以,烏桓人的經濟援助就停了,然後它就自己崩潰了。

  其實非只是烏桓,去年開始,並州西河一代崛起的帶著大量雜胡的白波匪與匈奴人內亂,也是同樣的道理,沒有大漢朝這個中央政權給他們輸血,當地本土經濟基礎又太差,那自然要經濟崩潰。

  放在後世,那就叫大漢朝經濟下行波及到了周邊,導致了烏桓人、匈奴人,甚至鮮卑人的經濟破產……而破產了,穿不起衣服、吃不上飯,以這些人的腦子,他不造反能幹嗎?!本來就是祖宗八代的強盜出身嘛!

  而遼西烏桓這邊,能等到公孫珣走後再造反,已經很給安利號和公孫珣面子了!

  安利號畢竟拉拽著遼西烏桓部分參與到了渤海經濟圈,然後大規模緩解了這些人的困境,公孫珣畢竟是威望卓著,領著百萬人口的廣陽、漁陽、涿郡一屁股坐在昌平那裡……娘倆都在的時候,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信的最後,公孫大娘進一步反思了自己的錯誤……按她老人家的話說,應該早一年使出相應經濟手段,讓烏桓人徹底沒活路走的,逼得他們哪怕是公孫珣在側也不得不反,然後早有準備的衛將軍再從容出兵,提前廢掉烏桓人。

  到時候,非只是北地天下太平,經濟建設如火如荼的遼東數郡也能多一些勞力,她兒子也能多一些如家奴一般的精銳騎兵,何至於讓這些人搶了那麼多東西,還逼的自己兒子去而複返……

  總之一句話,大娘很自責!

  而自家母親很自責,公孫珣卻感覺很怪異。

  沒錯,就是怪異。

  要知道,公孫珣這次離開幽州雖然短促,但經歷的東西卻很多。

  洛中那裡,是大漢朝百餘年來外戚、士人、宦官圍繞著皇權鬥爭的矛盾總爆發,是所有人圍繞著那點注定要崩塌的皇權爭奪不休,所謂陰謀詭計,朝政皇權。

  而關中那裡,則是涼州叛軍全軍而來,而漢室朝廷傾盡全力,雙方鐵馬冰河,生死男兒,一戰定乾坤。

  短時間經歷了這麼多東西,公孫珣難免被那些人帶著有了些對時代的真實觸感,也跟著之乎者也起來……可現在回到幽州,還沒見到自家母親,甚至還沒到昌平呢,上來就是什麼經濟危機是什麼意思?

  好像根本就是兩個世界一般。

  但更可怕的是,怪異歸怪異,公孫珣骨子卻覺得這個解釋好像比什麼陰謀詭計、天命野心都更有道理的樣子。

  問題的根源,就是經濟問題嘛。

  「戰局如何?」範陽城官寺後院,坐在捨內榻上的公孫珣收起信來的同時也收起了多餘的心思,此刻,他正認真朝韓浩詢問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至於旁邊的婁圭、戲忠、韓當、田豫等人,甚至包括侍立的義從也都紛紛盯住了韓浩……剛才公孫珣看信,他們雖然心憂如焚,卻不敢直接開口詢問的。

  「回稟君候,戰局……到一個月前都很順利!」韓元嗣當即拱手答道,但卻有些面色古怪。「叛亂後,彼輩一度攻陷了盧龍塞,進入塞內劫掠,但往東卻沒有攻下令支城,只是在城外劫掠了不少貨物,往西也只是在右北平破了兩座小城。然後程都尉便奉呂長史之命即刻動員兵馬,並連同各郡郡卒,直接越境迎戰。兩軍先是戰於無終,又戰於徐無,最後戰於盧龍塞……我軍三戰三捷,最後叛軍不得不退出盧龍,逃亡塞外,如今已經一月沒動靜了。」

  眾人紛紛面色一鬆,這根本就連廣陽三郡的根據地都沒摸到好不好?怪不得一路上問誰叛亂的事情,就都只是『隔斷交通』四個字。

  而公孫珣聽得此言,又想起信中自家母親對此事的剖析,也是徹底放鬆下來:「既重新奪回了盧龍塞,程德謀何必如此小心,他手中既然有兵,又有盧龍塞一夫當關,為何不試著乘勝追擊,繼續出塞用兵?」

  「因為這次叛亂有些奇怪的地方。」韓浩無奈答道。「以至於呂長史與程都尉不知道該打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公孫珣微微一怔:「這話倒有意思了,你們不是已經打了三仗嗎?而且所敘之論明顯是以烏桓人為主,此時居然不知道該打誰?」

  婁圭等人也是面面相覷。

  「君侯。」韓浩立即應聲道。「烏桓人發起了此次叛亂是沒有任何疑問的,我軍三次交戰,對面之敵的主力也都是典型的遼西白衣烏桓與遼西所屬的塞外雜胡,這也是沒問題的,但眼前局勢著實複雜……」

  「到底是怎麼回事?」戲忠終於忍耐不住韓浩這個悶性子了。

  「趕緊說。」公孫珣也有些受不了了。

  「回稟君候。」韓浩見狀立即直接跳到了關鍵之處。「叛軍中有漁陽大族張氏參與,丘力居聚兵反叛前曾拜會過前泰山太守張舉,此次叛軍能攻破盧龍塞,並攻破右北平兩座小邑,全是此獠舉族作為內應……」

  公孫珣和婁圭忍不住對視一眼,卻並無什麼驚異之處……當年常山相張純在滹沱河畔死的不明不白,別人不清楚,可當時趕著去娶如今公孫越妻子的張舉心裡就沒有疑慮?說不定,其人這些年已經擔驚受怕許久了,唯恐人在廣陽的公孫珣來個斬草除根,趁機逃竄也是合情合理。

  「除此之外,」韓浩繼續言道。「此獠半月前逃出盧龍塞之時,居然稱帝了!」

  「什麼玩意?」公孫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年前敗逃出盧龍塞之際,張舉在管子城稱帝了,其人自稱天子。」韓浩不慌不忙,又重新說了一遍。

  滿屋子鴉雀無聲,除了早就知道訊息的公孫範與韓浩,其餘人等都在消化這個信息。

  「這位天子有幾個曲啊?」公孫珣半晌方才無奈詢問。

  「他出塞前曾劫掠裹挾了兩座小邑,加上他自家壯丁,或許能有兩三千兵力,也能編成十個曲的樣子。」韓浩恭謹答道。

  「確實是個麻煩事。」戲忠當即插嘴道。「彼輩跳梁小丑,不足一哂,但既然擅稱天子,無論如何都要先把他打下來,以儆效尤……」

  這就是政治問題了,公孫珣一時蹙眉,卻多少了解了幾分呂範和程普的猶疑。

  「僅是此事嗎?」一念至此,公孫珣複又抬頭問道。

  「這只是其一。」韓浩立即答道。「除此之外,鮮卑首領軻比能擁兵數萬,又受了丘力居盟約,如今引兵在北,往東可支援已經攻破塞外柳城的丘力居,往南可襲擾廣陽三郡,也不可不防……」

  公孫珣緩緩頷首,這倒是在猜想之內。

  不過……

  「不過,」公孫珣蹙額問道。「柳城、管子城雖然都在塞外通道之中,可柳城在五百里外,管子城只在兩百里外,而軻比能便是與丘力居有盟約,也最多能遮護到柳城……完全可以在承德的遮護下先出塞打管子城嘛!」

  韓浩沉默了一下,然後據實以告:「回稟君候,這便是其三了……按照呂長史之言,承德的莫戶部如今是雖未反卻實已反;而柳城旁邊的段部鮮卑則是雖已反卻實未反。」

  屋內眾人紛紛色變……眾人真的未曾想到,一直宛如忠犬一般的莫戶部和段部居然都出問題了。

  公孫珣沉默了一下,居然沒有生氣也:「你給我從頭說來!」

  原來,按照韓浩所言,首先這次反叛的主力、發動者、實際領袖,都是遼西烏桓,也就是丘力居部無誤。

  按照事後歸納的情報,去年公孫珣離開以後,是丘力居親自白衣入塞,說服了張舉,也是他親自西進,與軻比能達成了盟約,幾次作戰也都是他和自己的侄子塌頓領著典型的遼西白衣烏桓與漢軍作戰。

  不過,其人最出彩的地方,還是這次叛亂的發動時機。

  冬日的時候,段部鮮卑與莫戶鮮卑奉公孫珣走前的之命令合力去驅逐右北平邊牆下的烏桓首領烏延,烏延一戰而敗,然後被莫戶部與段部合圍在了柳城西南、承德東北的白狼山下。而就在此時,丘力居忽然召集了本部遼西烏桓,以漢室無道,兼救援同族為名出兵向西,與此同時,鮮卑軻比能也親自引兵向東,雙方反過來將莫戶部和段部圍在了白狼山下,並由軻比能出面,以保證二部獨立的條件逼降了二部。

  「當時那種情形,虛與委蛇當然無妨……不過,段部鮮卑的根基在遼西通道北面,一直靠著柳城援護,如今柳城既然落在了烏桓人手裡,段部又沒有自己的城寨,左邊是軻比能,右邊是丘力居,段日餘明當日投降後,不跟著他們走怕是也不行。但自從被逼降後,段日餘明每戰多遣部眾傳遞軍情,三次作戰其人皆有功勞,等到退出塞外後,段部也屢遣親信來昌平表達忠誠,敘說難處,呂長史等人皆以為段部確實情有可原。」

  「但莫戶部就恰恰相反了……莫戶部當日被逼降以後,因為軻比能的保證,得以全軍保全,而其部在進軍盧龍塞的半路上便忽然折返到了承德,並重新打起了漢旗。承德有堅城,又背靠廣陽三郡,軻比能、丘力居都無可奈何,甚至軻比能還因此根本沒有膽量再進軍,中途折返了回去……」

  「到此為止,莫戶部反而是忠心耿耿,無可挑剔了……但從程校尉三戰後奪回盧龍塞,並一度想出兵攻下管子城之時,莫戶部卻漸漸有些不安分了。」

  「呂長史先是去信與莫戶袧,具言絕不會追究白狼山下之事,只要他來昌平一趟,便可援助糧草,但莫戶袧卻只是稱病敷衍,一直沒有動身。」

  「後來呂長史退了一步,告訴對方若是心懷疑懼,不入邊牆也可以,但要協助程校尉攻下管子城,拿下張舉!可莫戶袧依舊回信稱病,然後按兵不動。甚至反而來信,詢問君侯在何處?還詢問天下局勢!」

  「他也敢詢問天下局勢?!」公孫珣聽到此處,怒極反笑。

  「君侯,」韓浩見狀低頭以告。「呂長史便是從此對莫戶部產生了疑慮……其實,程校尉不是不想出塞攻擊管子城,擊破張舉,但莫戶部在承德實在是讓人不敢輕動。若去管子城,莫戶部忽然放開通道,讓軻比能引兵掏我軍後路又如何?可若先拔承德,不說莫戶部反象未明,真逼急了,莫戶袧背靠承德,向軻比能、丘力居求援,堅城之下,被兩路夾擊又如何?故此,呂長史有言,莫戶部據承德,居於三方之中,自抬身價,雖然屢屢表忠,且從未隨烏桓人作戰,但實際上的麻煩反而最大!」

  「我聽懂了。」公孫珣忽然抬手示意。「現在是,張舉擅自稱帝,其人在盧龍塞北兩百里管子城處屯駐,雖然是個跳梁小丑,卻背靠遼西烏桓為恃;而丘力居領著遼西烏桓那幾萬人占據盧龍塞北面五百里處的柳城,一邊隔斷幽州交通,一邊意圖整合遼西百族雜胡,自成體統;然後草原上軻比能兵多勢大,隱隱與丘力居互為後援;最後,偏偏莫戶袧這廝居於鮮卑、烏桓還有我們之間,仗著自己有點兵馬,還有一座城池,隱隱自抬身價,野心日盛……是這個意思嗎?」

  「君侯明智!」韓浩躬身以對。

  「你們有什麼話說嗎?」公孫珣複又回頭看向了婁圭和戲忠,以及一直默不作聲的公孫範。

  當然,還有幾名此番隨他出征鍛煉的義從中的軍官。

  「麻煩!」婁圭思索片刻,卻也是頭疼至極。「一環扣一環,為防萬一,當做萬全準備……君侯,既然局勢暫且穩住,不如靜待春耕結束,然後動員大軍出塞吧!」

  「君侯既然回來,莫戶袧便不敢真的反!」戲忠咬牙言道。「不如先取管子城,以應對朝廷,再論其他……」

  「且回昌平再說吧!」公孫珣思索片刻,卻也只能面無表情的如此吩咐道。「寫信給莫戶袧,讓他來昌平見我……然後叮囑義從中段部、莫戶部的那幾人,不要想太多,我不是那種不明是非之人……最後,大家趕路辛苦,既然來到涿郡,且好好休息便是,別的不用理會。」

  言罷,其人不顧天色依然明亮,居然是直接仰頭閉目躺在了室內榻上。

  但自公孫範以下,眾人雖然各有言語想說,但到底是不敢打擾,便紛紛小心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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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帝間,烏桓大人上谷有難樓者,眾九千餘落,遼西有丘力居者,眾五千餘落,皆稱王;又遼東蘇僕延,眾千餘落,自稱峭王;右北平烏延,眾人百餘落,自稱汗魯王;並勇健而多計策。」——《後漢書》.範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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