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一千零一夜 作者：不可考（已完成）

　　第一百三十九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卡麥康愛上潤仙姑娘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巴格達，一時滿城風雨，女人們竊竊私語，議論卡麥康。
　　
　　自那天起，卡麥康心中悶悶不樂，終日心神不安，如坐針氈，憂慮彷徨，不知如何是好。他的情況，人們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卡麥康有心為自己申辯，但又恐怕惹怒潤仙姑娘。
　　
　　侍衛官當上了攝政王，人們稱之為「薩珊國王」。
　　
　　薩珊國王聽說卡麥康愛上了潤仙姑娘，對當初他倆生活在一起深感後悔。他對妻子努茲蔓說：「把蘆葦與火種放在一起，那是最危險的事情之一。男男女女混在一起，眉來眼去，互送秋波，卿卿我我，情深意綿，沒有不出事的。你的侄子卡麥康長大了，是個男子漢了。不要再讓你的女兒去見他了，要阻止他倆見面，要把女兒關在家裡才是。」
　　
　　努茲蔓說：「聰慧多謀的國王，你說得很對。」
　　
　　第二天，卡麥康來見姑媽努茲蔓，向姑姑問過安好。姑母回禮之後，對卡麥康說：「孩子，我有話想對你說；不過，我對你說這些話，完全是出於無奈。」
　　
　　卡麥康說：「姑媽，你有什麼話要說呀？」
　　
　　「薩珊國王知道你愛上了潤仙，下令不讓你與潤仙見面了。你若需要什麼東西，我就派人從後門出去，把東西送給你。你從今以後不要再來找潤仙了。」
　　
　　卡麥康聽完姑媽的話，什麼也沒有說，轉身回到母親的身邊，把姑媽的話對母親說了一遍。
　　
　　母親聽後，說：「我知道你愛上潤仙的事情傳遍了大街小巷。如今我們母子倆寄人籬下，吃的喝的都是人家給的，怎好再貪戀人家的姑娘呢？」
　　
　　卡麥康直言不諱：「我想與她結親，因為她是我的堂姐，只有我最配娶她為妻。」
　　
　　母親說：「不要亂說了！假若薩珊國王聽到這句話，人家連今天的晚飯也不給我們吃了，我們只有沿街乞討。因此你將沉入痛苦、憂愁的海洋裡。假若我們流落他鄉，早就餓死了，或者飽嚐沿街乞討之辱。」
　　
　　卡麥康聽母親這麼一說，心中更加惆悵，隨後吟誦道：
　　
　　請不要抱怨，
　　
　　愁苦之言難以分辨。
　　
　　我的心向著戀人，
　　
　　從沒有說過二話。
　　
　　不要讓我再忍耐了，
　　
　　我的忍耐已經用完；
　　
　　憑天房起誓，
　　
　　我已與忍耐無緣。
　　
　　怨言實在傷我的心，
　　
　　勸眾人心改意轉。
　　
　　我憑阿拉起誓，
　　
　　情真方才換得意綿。
　　
　　為什麼要阻止我，
　　
　　去把情人的面來見？
　　
　　我憑主立誓，
　　
　　我絕非負心之漢。
　　
　　請告訴責難者，
　　
　　切莫多抱怨！
　　
　　我的戀情始終寄於堂姐，
　　
　　此生決不改變。
　　
　　卡麥康吟完詩，對母親說：「我在姑媽的心目中沒有地位了，而且在本族中也失去了地位。既然這樣，我在這裡已經沒有立足之地，索性離開王宮，到京城郊外安身，與貧苦人起住著好啦！」
　　
　　自此以後，卡麥康的母親開始出入薩珊國王家中，領取自己和兒子衣食用品。
　　
　　有一天，潤仙姑娘來見卡麥康的母親。她說：「嬸母，我堂弟他還好嗎？」
　　
　　卡麥康的母親說：「卡麥康心中悶悶不樂，整天哭泣落淚。他打內心裡愛你，他深深地陷在你的情網之中。」
　　
　　潤仙聽後，哭了起來。她說：「憑阿拉起誓，我並不是因為討厭他而疏遠他，只是怕敵人加害於他。我思念他勝過他思念我。若不是他說話那麼隨便，行為那樣放肆，父王是不會禁止他找我玩的。不過，日子還長著呢！不論什麼事，忍耐都是不可缺少的美德。說不定有那麼一天，讓我們分別的人會讓我們重聚。」
　　
　　說罷，潤仙姑娘含著眼淚，吟誦道：
　　
　　堂弟聽我一言，
　　
　　我有情感埋在一心。
　　
　　情況近似於，
　　
　　愛情之神附你身。
　　
　　我有情未曾表露過，
　　
　　你可曾示於人？
　　
　　卡麥康的母親聽完潤仙姑娘吟誦的詩，連聲向姑娘表示謝意。
　　
　　潤仙姑娘離去後，母親把潤仙來訪的消息告訴了卡麥康，卡麥康聽了，更加思念潤仙。他說：「就是拿兩千仙女，也休想換走這樣的好姑娘。」
　　
　　卡麥康吟誦道：
　　
　　我憑阿拉起誓，
　　
　　決不聽那些責備之言。
　　
　　理應保密的事，
　　
　　不可吐露於人前。
　　
　　怠慢交往的人，
　　
　　已遠離我的眼。
　　
　　人家都在安睡，
　　
　　我卻徹夜不能成眠。
　　
　　幾天幾夜過去了，卡麥康忐忑不安，心煩意亂，如坐針氈，終於迎來了自己的十七歲生日。卡麥康顯得更加健壯英俊，雄姿勃發。
　　
　　一天夜裡，卡麥康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睡。他想：「眼前我的身體日漸消瘦，我的願望為什麼不能實現呢？這樣的日子要熬到什麼時候？我除了沒有地位和金錢之外，還有什麼不足之處呢？不過，阿拉會使人如願以償的。我應該讓我的魯合離開這個國家，要嘛死掉，要嘛實現自己的願望。」
　　
　　卡麥康下定決心，隨後吟誦道：
　　
　　且讓我的心啊，
　　
　　激烈跳動在胸間。
　　
　　世上的屈從之事，
　　
　　本與心無緣。
　　
　　我的心與肝，
　　
　　就像一部經典：
　　
　　雖然篇名俱在，
　　
　　卻行行都是珠簾。
　　
　　請看我的堂姐，
　　
　　多像一位天仙啊！
　　
　　彷彿天堂守門人有意讓路
　　
　　使她自天降人寰。
　　
　　她的雙目中藏著利劍，
　　
　　令敵人生命保全難。
　　
　　為救我的魯合，
　　
　　想探探天多高遠。
　　
　　非法事千萬不能做，
　　
　　哪怕是為了實現心願。
　　
　　一朝滿意歸來，
　　
　　勇敢衝上戰場，
　　
　　奮力與敵人搏鬥，
　　
　　送敵人皆入陰間。
　　
　　到那時滿載戰品，
　　
　　高唱凱歌還。
　　
　　卡麥康吟罷，立即爬了起來，穿上粗布衣裳，頭戴一頂用過七個年頭的破氈帽，帶著一張三天前剩下的發麵餅，趁著漆黑夜色，出了家門。
　　
　　夜色漆黑，卡麥康走出了家門，摸索著行至巴格達城門下，站在那裡，靜待天明。
　　
　　漫長的黑夜好容易過去了，東方透出魚肚白，城門開啟了，卡麥康第一個走出了城門，開始穿山谷，越荒原，整整走了一個白天。
　　
　　夜幕降臨，寡母找兒子，卻不見兒子身影，心中不勝難過，頓覺天低地窄，一切樂趣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位可憐的寡母等了一天又一天，一直等了十天，沒有聽到兒子卡麥康的任何消息，不禁憂心如焚，淚如雨下，邊哭邊高聲呼喊道：「我的兒啊，我唯一的慰藉！你離開了我，離開了家，留給我的全是痛苦和憂慮。孩子啊，我到何方去呼喚你呀？哪裡又能讓你安身立命呢？」
　　
　　這位寡母長長地嘆了口氣，吟道：
　　
　　孩兒離母去，
　　
　　我抑不住淚水漣漣。
　　
　　別離就像彎弓，
　　
　　向我射來一支冷箭。
　　
　　兒越空曠大沙漠，
　　
　　只留下老母抵擋萬難。
　　
　　戴著項圈的鴿子，
　　
　　啼鳴在夜間，
　　
　　吐露的全是催促之情，
　　
　　我勸鴿子不要這樣急。
　　
　　憑生命起誓，
　　
　　鴿子定知道我處境淒慘。
　　
　　於是不染紅腿，
　　
　　也脫掉了頸上項圈。
　　
　　親人遠去後，
　　
　　留下的全是苦難；
　　
　　憂愁纏繞著心，
　　
　　終日覺舍寒。
　　
　　自此之後，這位寡母不吃不喝，淚流不止。她的哭聲傳遍四方，她的悲痛盡人皆知。人們紛紛說：「杜姆康啊，杜姆康，你何不睜開眼睛看看你兒子卡麥康今日的處境？」
　　
　　又有的人說：「卡麥康的父親從善如流，公正廉明，不愧為一代英豪，怎麼如今他的兒子卻離開祖國，四方漂泊去了呢？」
　　
　　還有的人說：「卡麥康是我們國王的王子，也是先王歐麥爾·努阿曼的親孫子，怎麼如今連立足之地也沒有，流落到他鄉去了呢？」
　　
　　這些話終於由大臣們的口中傳到了薩珊國王的耳裡。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第一百四十二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卡麥康回到巴格達後，想馬上與潤仙姑娘見面。母親不願意找潤仙，卡麥康就求賽阿丹娜幫忙。賽阿丹娜離開卡麥康，向潤仙閨房走去。老太太和潤仙姑娘談了一會兒，立即去見卡麥康，告訴他，姑娘問他好，並且答應夜半時分來見他。
　　
　　卡麥康聽後，不禁心花怒放。他以極大的耐心盼望著夜幕降臨，只嫌時間過得太慢，好容易才熬到了夜半，因精神實在支持不住，竟然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夜半時分，潤仙姑娘披著黑綢袍，來到卡麥康的房間，發現卡麥康在呼呼睡大覺。潤仙將他推醒，問道：「你口口聲聲說如何愛我，怎麼到見面的時候，你卻睡著了，好像心裡一點兒事都沒有呢？」
　　
　　卡麥康驚醒過來，急忙說：「親愛的，我心中的希望，憑阿拉起誓，我之所以睡覺，是想在夢中與你相會呀！」
　　
　　潤仙姑娘聽完，以溫柔的話語責備卡麥康，她吟道：
　　
　　倘若真情意切，
　　
　　焉能入夢裡！
　　
　　我憑阿拉起誓，
　　
　　開口說於堂弟：
　　
　　世上的求愛者喲，
　　
　　個個明眸不會把路迷。
　　
　　卡麥康聽了潤仙姑娘的責備詩，感到害羞。隨後，這對少男少女相互擁抱，相互訴說離別之苦和相互之間的無限眷戀與思念。彷彿這對戀人有說不完的綿綿話語，不知不覺東方已綻出了黎明的曙光。卡麥康眼見分別的時刻來臨，淚水滾滾淌落，不住地長吁短嘆，吟道：
　　
　　躲閃的歲月終於過去，
　　
　　戀人自遠方而來；
　　
　　朱唇裡含著白玉，
　　
　　珍珠成串並排。
　　
　　甜甜的百吻千吻，
　　
　　緊緊擁抱樂開了懷。
　　
　　不覺東方欲曉，
　　
　　面頰未曾分開。
　　
　　抬頭望窗外，
　　
　　已見東方綻出肚白；
　　
　　如同一柄寶劍，
　　
　　光閃閃離鞘出外。
　　
　　卡麥康吟完詩，二人依依惜別，潤仙慌忙回閨房去了。
　　
　　卡麥康與潤仙姑娘幽會的秘密不期被宮女們發現了。有個宮女立即報告了薩珊國王那裡。薩珊國王得知此事，勃然大怒，手握寶劍，怒氣沖沖來到潤仙的閨房，想送姑娘一死。就在這時，姑娘的母親努茲蔓趕到，急忙勸阻說：「你千萬別傷害她！假若你傷害了她，事情傳出去，勢必為君王帶來奇恥大辱。再說，卡麥康是帝王之後，品行端正，沒做什麼出軌之事，無可指責。你要忍耐，萬萬不可魯莽行事。如今，宮中人和所有的巴格達人，傳言說佟丹宰相在各地招募了許多人馬，隨時可能進入巴格達，擁立卡麥康為國王。」
　　
　　薩珊國王聽夫人這樣一說，大怒道：「我一定要把卡麥康投入災難之中！讓他上無蒼天蓋頂，下無土地立足。近來，我總做些讓他高興的事情，各方面都對他進行了照顧，目的在於不讓臣民的心向著他。努茲蔓，你就等著看他的下場吧！」
　　
　　說完，薩珊國王憤然離去，處理朝政事務去了。
　　
　　第二天，卡麥康來到母親面前，對母親說：「母親，我已下定決心，外出漫遊，攔路搶劫，弄它一些馬匹、錢財、奴僕來。等我的錢財積攢多了，情況好轉了，置辦了彩禮，我就向薩珊國王的公主潤仙求婚。」
　　
　　母親說：「人家的財富不是沒有人看管的，都是由舞刀弄矛、能擒拿獅豹的壯漢子們守衛著的，你怎麼能弄到手？」
　　
　　「我決心已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卡麥康去找賽阿丹娜，讓她告訴潤仙姑娘，說他決計外出籌措聘禮，回來向她求婚結親。
　　
　　卡麥康見到了賽阿丹娜，對她說：「你一定要把她的回話帶給我。」
　　
　　老太太走去告訴了潤仙，去了沒有多長時間就回來了。老太太告訴卡麥康：「潤仙公主午夜時來見你。」
　　
　　卡麥康心急如焚，忐忑不安，如坐針氈，覺得夜晚的時間過得特別慢，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午夜。潤仙姑娘如約按時而至，對卡麥康說：「你熬夜辛苦，我願以自己的生命為你贖身。」
　　
　　卡麥康慌忙站了起來，對潤仙說：「好姐姐，你是我心靈的期望，我願以我的魯合換取你的歡樂。」
　　
　　卡麥康把自己出外漫遊的決心告訴了潤仙。姑娘聽後，兩行淚珠撲撲簌簌下落，激情難抑。卡麥康急忙勸慰道：「我的好姐姐，親愛的，你不要哭了！我向註定我們暫時分手的天命祈禱，期望讓我倆再次歡聚。」
　　
　　卡麥康的行期到了，告別了母親，佩上寶劍，蒙好面罩，騎上「風騅」寶馬，出了宮門，行至大街上。此時此刻，英俊、瀟灑、俐落的卡麥康，簡直就像一輪圓月，皎潔放光。行至巴格達城門下，忽然看見前些日子漫遊時遇到的那位朋友薩巴赫正往城外走。
　　
　　薩巴赫認出了卡麥康，立即走上前去，向卡麥康問好，卡麥康回了禮。薩巴赫問道：「兄弟，你瞧我，還是帶著那口破劍，而你卻騎著一匹寶馬，想必腰包裡的錢也是滿滿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呀？「
　　
　　卡麥康回答說：「獵人究竟能打到多少獵物，那要看他有多高願望。你我分別後未過一個時辰，我便有此福臨。你樂意隨我一道，再去那片曠野，以便實現自己的願望嗎？」
　　
　　薩巴赫說：「憑天房的主人起誓，從今以後，我只能稱呼你為‘我的主人’了。」
　　
　　說罷，薩巴赫背起寶劍和馬褡，為卡麥康牽著馬，出了巴格達城門。
　　
　　卡麥康和薩巴赫在曠野上跋涉了四天，靠獵羚羊吃肉充饑，喝泉水解渴。第五天，二人登上山丘，見丘下芳草遍地，駱駝、牛羊和馬匹成群，牛犢、駝崽、馬駒在牲畜圈周圍歡蹦亂跳。
　　
　　見此情景，卡麥康不禁欣喜若狂，下決心廝殺一場，搶走母駝和公駝。他對薩巴赫說：「好一大筆財富啊！看管人那麼少，我們不妨去搶上一把吧！」
　　
　　薩巴赫忙勸說道：「主公，看管人並不少，而且都是好騎士，其中不乏英雄豪傑、騎士好漢。我們如果輕舉妄動，說不定就會把命葬送在這裡。」
　　
　　卡麥康認為薩巴赫是膽小鬼，於是自己衝向山丘，決計發動一場突襲。他邊下山崗，邊吟道：
　　
　　帝王努阿曼的後代，
　　
　　志氣高超雄心在。
　　
　　大展宏圖之日，
　　
　　壯志滿胸懷。
　　
　　一旦烽火燃燒起，
　　
　　衝入沙場見高矮。
　　
　　貧者求上門，
　　
　　懦弱相貌頓時消埋。
　　
　　我求偉大阿拉，
　　
　　快把援助巨手伸過來，
　　
　　卡麥康衝下牧場，把駱駝、牛羊和馬匹趕到一起，正準備趕走之時，忽見一群奴隸殺了出來，他們手握亮晃晃的寶劍和長矛，為首的是一個土耳其騎士，看上去像是個身經百戰的英雄，武藝超群，一手揮劍，一手握矛，直朝卡麥康衝來，那騎士大聲喊道：「好一個大膽的竊賊！假若你知道這牲畜的主人是誰，你定不敢輕舉妄動。你有所不知，這些財產是羅馬人和吉爾吉斯人的。他們當中，人人是英雄，個個是豪傑，誰人敢於侵犯他們？他們連國王的號令都不放在眼裡。他們只因一匹馬被盜，便派眾奴僕外出追尋；不追回被盜馬匹，誓不罷休。」
　　
　　卡麥康厲聲喝道：「好個奴才，還不俯首聽命！你們追尋的那匹馬，就在我的胯下。你們想幹什麼？難道想交戰廝殺？若想廝殺，那就出戰吧！」
　　
　　卡麥康對著「風騅」的耳朵喊了一聲，但見那寶馬揚蹄飛奔，直朝土耳其騎士衝去。勢如破竹，銳不可當。卡麥康手起劍落，但見那騎士一命嗚呼。緊接著，卡麥康結果了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人的性命。眾奴僕將此情景，不寒而慄，彷彿被釘子釘在原地一樣，一動不動，呆若木雞。
　　
　　卡麥康大聲對他們說：「你們這些小雜種，趕快把牲口趕在一起！如若不然，我手中的矛和劍就要喝你們的血！」
　　
　　那些奴僕們個個俯首聽命，乖乖地把牲口趕在了一起。
　　
　　守在山岡上的薩巴赫見此情景，高興極了，快步向山岡下走去。
　　
　　就在這時，只見遠方蕩起一縷煙塵，頃刻鋪天蓋地。片刻過後，煙塵散去，出現一隊人馬，閃出百名勇士，個個如狼，人人似虎。
　　
　　薩巴赫一看見那百名勇士，慌忙向山岡逃去，躲在一個地方，坐山觀虎鬥。他自言自語地說：「我不是騎士，只能坐在一旁看看熱鬧。」
　　
　　但見那百名騎士將卡麥康從四面八方包圍起來。一名騎士走上前去，問道：「你想把這些牲口帶到哪裡去？」
　　
　　卡麥康回答道：「想與我交戰廝殺嗎？你們瞧一瞧，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別人，而是一頭雄獅，天下無敵；是一位英雄，舉世無雙；是一口利劍，所向披靡。」
　　
　　那騎士一聽，方開始仔細打量卡麥康。騎士發現，站在自己對面的這個小夥子果然像一頭威武的雄獅；然而再看其面孔，卻似一輪皎潔的圓月。
　　
　　那個騎士名叫凱赫達什。
　　
　　凱赫達什見卡麥康容貌俊秀，英姿勃勃，便想起了自己的意中人，覺得小夥子的容貌堪與自己的心上人媲美。
　　
　　凱赫達什的情人名叫琺蒂妮，是最漂亮的女人之一。她天生麗質，熱情賢淑，真是人美心美，人見人愛，追求者不計其數。國內的騎士和英雄們面對琺蒂妮的威嚴，無不望而卻步。琺蒂妮本人是一位巾幗英雄。她曾立下誓言，只同能夠戰勝她的男子結為伴侶。
　　
　　凱赫達什正是琺蒂妮的無數追求者中的一位。
　　
　　琺蒂妮對她的父親說：「只有在戰場上，通過刀槍劍戟激戰，能夠打敗我的人，才配與我接近。」
　　
　　這句話傳到了凱赫達什的耳裡，他害怕了，不敢與姑娘比武，唯恐自己敗於一個女子手下，給自己帶來恥辱。凱赫達什的一個奴僕慫恿主人說：
　　
　　「你是個陽剛氣十足的男子漢，且是相貌堂堂的美男子。你與一個女子交戰，就是她比你的武藝再高，你也能戰勝她！因為那女子一看見你的美貌，便會敗在你的手下，你準能得到她。要知道，女子們對男子們也是有求的。這種情況，你自然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僕從們的這番話並來說動凱赫達什。凱赫達什還是拒絕與琺蒂妮比武，一直到在草場見到卡麥康的時候。
　　
　　凱赫達什聽見卡麥康的那幾句話，又看到他的美貌，誤認為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位騎士英雄就是他心目中夢寐以求的貌美而勇敢的女子琺蒂妮。凱赫達什走到卡麥康面前，大聲怒斥道：「琺蒂妮，你這個該死的！你有意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勇猛，那就離鞍下馬吧！我攔路搶劫各方英雄好漢，一一戰勝他們，終於積下了這麼一大筆財產。所有這些，都是為了取悅於你的美貌。你就和我結為百年之好！到那時，將有公主伺候你，你就成了這個國家的皇后。」
　　
　　卡麥康聽了這番話，不禁怒火胸中燃，厲聲呵斥道：「你這個該死的東西！丟開琺蒂妮及你對她的空想，上前跟我對打廝殺吧！過不了多大一會兒，這裡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卡麥康策馬要求立即對戰。凱赫達什仔細打量對方，發現卡麥康的腮下有青胡楂，如同玫瑰花叢中的桃金娘，這才意識到自己認錯了人，對方根本不是女子，而是一位須眉英雄。凱赫達什對僕從們說：「喂，你們出一個人，手握寶劍和長矛，衝上去，與他廝殺！你們要知道，一夥人對付一個，那是一種恥辱，哪怕矛頭上只有火把。」
　　
　　話音未落，凱赫達什手下的一名騎士騎著一匹高頭黑馬向卡麥康衝了過去，但見那匹黑馬前額上有一塊錢大的圓形白斑，光亮耀人眼目，正像詩人所描述的那樣：
　　
　　寶馬在胯下，
　　
　　揮鞭縱身入酣戰；
　　
　　縱橫馳騁無阻擋，
　　
　　揚蹄嘶鳴天地間。
　　
　　彷彿紅日東升，
　　
　　晨光照額前。
　　
　　尋機報仇衝敵陣，
　　
　　周身頓時黯然。
　　
　　那騎士與卡麥康開始交手，矛對矛，劍對劍，劈啪作響，寒光閃閃，令人頭昏目眩。戰不多時，卡麥康衝過去奮力一擊，將那位騎士的纏頭巾斬斷，緊接著一矛狠刺，只見那騎士翻身落馬，登時一命嗚呼。
　　
　　緊接著，凱赫達什派出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騎士衝上前來，與卡麥康對戰，每每戰不到兩個回合，便一個個喪命於卡麥康的劍下。其餘的騎士們，未曾上陣，便已心中惴惴不安，剛一湊前，便被斬於馬下。不到一個時辰，凱赫達什的部將已所剩無幾。
　　
　　凱赫達什眼見手下人一個個喪命，知道對方確實是位大英雄，身手不凡，冷靜沉著，意志堅強，不禁膽量頓消，不敢拍馬出戰，只有怯生生地對卡麥康說：「壯士，既然我已把我的同伴的血獻給了你，那麼，這些財產就請你隨便拿吧！你年輕貌美，比我更值得活下去。我同情你，想要什麼，就拿什麼好啦！」
　　
　　卡麥康說：「你根本不會有什麼仁義道德，還是不要說這種好聽的話了。你還是趕快逃命吧，不要怕受責怨。你不要再幻想收回這些東西，還是讓你自己走正道吧！」
　　
　　凱赫達什一聽卡麥康這樣說，不禁心中怒火萬丈，覺得對方真是該死。他對卡麥康說：「你這該死的頑童！假若你知道我是何許人，你就不會說這種話！你到人群裡打聽一下，就會曉得本人是一頭遠近聞名的雄獅，大號凱赫達什。本人曾打家劫舍，專取財主；攔路搶劫，不分行者、商賈。你座下的這匹良駒寶馬，正是我尋劫的目標。我想讓你告訴我，你是怎樣得到這匹馬的？」
　　
　　卡麥康說：「你有所不知，這匹馬是從一位老太婆手中轉到我伯父薩珊國王陛下御前的。那個老太婆與我家素有冤仇，我的祖父歐麥爾·努阿曼國王和我的伯父舒爾康總督，都是死在那個老太婆的毒手之下。」
　　
　　凱赫達什急不可耐地問：「你的父親究竟是何許人？」
　　
　　「家父乃是杜姆康國王，祖父則是歐麥爾·努阿曼國王。」
　　
　　凱赫達什恍然大悟，如夢初醒：「哦，原來如此！怪不得你集美貌和英雄氣概於一身呢！」
　　
　　凱赫達什稍停片刻，又對卡麥康說：「小夥子，你只管放心走就是了！你父王生前從善如流，福澤遍播於天下，不愧是一位開明君主！」
　　
　　卡麥康說：「憑阿拉起誓，你這個卑鄙下流之徒，我根本不把你放在眼裡。你怎配讚美我的父王！」
　　
　　凱赫達什一聽，怒不可遏。緊接著，雙方同時行動，向對方發動進攻。只見戰馬豎耳、搖尾、揚蹄，劍飛矛舞，你來我回，攻守交替，廝殺劇烈，致使雙方都以為天塌地陷。兩個武士簡直變成了兩頭羝羊，輪番相互刺殺。凱赫達什想一矛結束卡麥康的性命，不期卡麥康靈巧一閃，繼而揮矛朝凱赫達什刺去，只見矛頭刺入他的前胸，又從後胸露出，凱赫達什當即落馬，一命終結。
　　
　　卡麥康眼見對手一個個倒下，沒有人再敢向他發動進攻，這才鬆了一口氣，繼續把馬匹、牲口向一塊趕，準備帶走。他對眾奴僕吆喝道：「趕快把牲口趕到一起，準備給我送走！」
　　
　　這時，薩巴赫從山岡上走下來，來到卡麥康的面前，說：「喂，蓋世大英雄，我一直在為你祈禱，阿拉答應了我的全部祈求，全力默助你，所以你才勇敢無比，勢不可擋，終於大獲全勝。祝賀你！」
　　
　　說完，薩巴赫走去割下凱赫達什的首級，提在手裡，洋洋自得。卡麥康見此情景，不禁哈哈大笑，說道：「喂，薩巴赫，你這個該死的傢伙！我本來以為你是個英雄，曾身經百戰呢！」
　　
　　「主公，我的主人，不要忘記了你的僕人！這些戰利品，不用說有我一份；我全指望著這些戰利品，來成全我與堂妹奈吉梅的姻緣呀！」
　　
　　「當然有你一份！不過，現在的任務是看管這些戰利品和奴隸。」
　　
　　「恭敬不如從命！主人只管放心，僕人一定幹好這件事！」
　　
　　卡麥康稍事整理，決定立即回返。
　　
　　卡麥康帶著大批戰利品，日夜兼程，平安回到京城巴格達。將士們見卡麥康回來了，不但帶著大批財寶，又見矛頭上插著凱赫達什的首級，無不稱羡。商人們認出那是凱赫達什的腦袋，無不歡呼雀躍。他們說：「阿拉眼明，除了這個大害蟲，結果了這個土匪路霸的性命！」
　　
　　他們連聲為商隊祈禱祝福。巴格達的百姓出來迎接卡麥康。卡麥康把殺死凱赫達什的經過向他們詳細訴說，所有騎士、英雄都對卡麥康敬重萬分。
　　
　　在眾人的簇擁下，卡麥康行至王宮大門前，將插著凱赫達什首級的長矛靠在宮門上。之後，卡麥康把馬匹、駱駝分給百姓，巴格達人因此對卡麥康敬重、熱愛之至，人心都向著卡麥康這位大英雄。
　　
　　卡麥康給薩巴赫安排了一座寬大住宅，然後去見母親，將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她老人家。
　　
　　卡麥康凱旋榮歸的消息傳入王宮，薩珊國王聽後，不禁駭然……
　　
　　薩珊國王立即召集親信，進行商議。國王對他們說：「現在，我要把我的秘密和心事向諸位透露。你們有所不知，這個卡麥康很可能將我們趕出這個國家。你們要知道，凱赫達什武藝高超，且有庫爾德和土耳其部族的支持，但最終還是死在了他的矛下，如今首級放在宮門外，何況我們呢！我們的命運也會像凱赫達什一樣趨於死亡。令我感到最擔心的，還是卡麥康的那些親信們。正如你們所知，佟丹宰相忘恩負義，完全背棄了我。據悉他在外面招募了大批軍隊，立誓回來擁戴卡麥康為王，說王權是他的父親和祖父的。毫無疑問，他會把我殺掉的。」
　　
　　親信們聽了薩珊國王的這番話，無不感到恐慌。他們異口同聲說：「國王陛下，問題沒有這樣嚴重，也不值得如此高看一個毛孩子。假若我們知道卡麥康是你一手拉扯大的，如今他竟如此忘恩負義，我們當中誰也不會擁護他。國王陛下，我們都聽候你的命令。假若你下令讓我們把他殺掉，我們會立即行動；如果你想把他趕走，我們會馬上趕走他。」
　　
　　薩珊國王聽親信們這樣一說，當即回答道：「殺掉他是上策。不過，你們要立個誓約。」
　　
　　親信們當即立誓一定要殺死卡麥康。他們認為，只要殺了卡麥康，就是佟丹宰相回來，得知卡麥康已死的消息，也會心灰意冷，轉而擁護薩珊國王。
　　
　　親信們立下誓約，薩珊國王為他們一一加官晉級。之後，他返回寢宮。然而首領和軍隊不願意出動。他們想等一等看看情況如何。因為他們發現軍隊的大多數將士已跟宰相佟丹站在一邊。
　　
　　消息傳到潤仙姑娘的耳裡，姑娘頓感愁緒大增，急忙派人叫來賽阿丹娜。因為這位老太太是潤仙和卡麥康之間的傳信人。
　　
　　賽阿丹娜聽命來到姑娘面前，潤仙吩咐她馬上向卡麥康報信兒。
　　
　　賽阿丹娜急匆匆來見卡麥康，卡麥康見老太太來了十分高興。老太太把潤仙託付她轉達的消息一一說了個明明白白。卡麥康聽完，對老太太說：「請向堂姐轉達我對她的親切問候，並請對她說：土地本屬於偉大的阿拉所有；阿拉將把土地傳給為其崇拜者謀福利的人。詩人說得多麼好啊，聽我吟誦一首詩作證：
　　
　　王權本屬於阿拉，
　　
　　有人篡奪主必究；
　　
　　罪惡無旁貸，
　　
　　到頭強行沒收。
　　
　　不論什麼人，
　　
　　寸土也不要留；
　　
　　如若得到一寸土，
　　
　　宜讓天下人共有。
　　
　　賽阿丹娜回到潤仙姑娘那裡，將卡麥康的話一一轉達，並且告訴她，卡麥康就在巴格達城。
　　
　　薩珊國王一直等待著卡麥康出城，以便派人尾隨，將卡麥康殺死。
　　
　　一次，卡麥康外出狩獵，薩巴赫隨之同行。自打入城以來，薩巴赫與卡麥康形影不分，日夜相伴。
　　
　　卡麥康巧布豬網，一網抓住十隻羚羊，其中有一隻母羚羊，眼眶是黑色的，二目炯炯有神，頗為惹人喜愛。但見那隻母羚羊左顧右盼，若有所思，似通人性，於是卡麥康將它放生。見此情景，薩巴赫大惑不解，忙問：「喂，我的主人，你為什麼要把這隻羚羊放了呢？」
　　
　　卡麥康聽後一笑，隨後把剩下的九隻羚羊也都放了，並且說：「出於仁義，應該把正給小羚羊哺乳的母羚羊放掉。那隻母羚羊東張西望，說明它正等著哺乳的小羚羊，因此將它放生。看在母羚羊的面上，我把其餘的羚羊也都放了。」
　　
　　薩巴赫說：「那麼，也放我走，讓我回去與親人團聚吧！」
　　
　　卡麥康一笑，用矛柄朝薩巴赫胸上一推，將他推倒在地，只見薩巴赫身體蜷曲，活像一條蛇似的。
　　
　　正當此時，遠方一縷煙塵升騰而起，遙看群馬奔馳，煙塵下出現一彪人馬，向著二人所在的地方飛奔而來。
　　
　　原來這一夥人見卡麥康出城打獵，立即將此事稟報了薩珊國王。國王聞訊，立即派迪拉姆軍中的一位名叫加米阿的將軍率領二十名騎士，並且賞給他們若干銀錢，要他們追殺卡麥康。
　　
　　加米阿一行二十餘名靠近卡麥康，立即向卡麥康發動進攻。卡麥康揮矛上陣，僅幾個回合便將那二十餘人殺得一個不剩。當薩珊國王騎馬趕到時，已見將軍和騎士們都倒在了血泊之中，不禁驚異，立即撥轉馬頭踏上歸程。
　　
　　薩珊國王沒走多遠，那些騎士的家人們卻趕來了，把薩珊國王繩捆索綁起來，要跟國王論論長短了。
　　
　　卡麥康一氣斬殺了那些騎士之後，方和貝都因人薩巴赫一道離開了那裡。
　　
　　二人走在路上時，遇到一位青年站在自家門前。卡麥康上前致意問安，青年立即回了禮，並請二位路人進門做客。
　　
　　卡麥康和薩巴赫進門坐了下采，青年走去端來鮮奶和肉湯泡餅，油星明亮可見，恭恭敬敬地放在客人面前。青年說：「請二位客人進餐吧！」
　　
　　卡麥康卻靜坐在那裡，紋絲不動，表示不吃。青年問道：「尊敬的客人，為何不動手吃呢？」
　　
　　卡麥康回答道：「我曾經許下願言。」
　　
　　「為何許下願言呢？」
　　
　　「兄弟有所不知，薩珊國王暴虐橫行，篡奪了我的王位；那王位本是我的父王和祖父傳給我的。父王離開人世後，薩珊國王乘我年幼之機，奪取了王位。我因許下願言：不報這心頭之仇，我決不吃任何人的東西。」
　　
　　青年聽後，高興地說：「你的心願就要實現了，應該高興才是。據我所知，薩珊國王被囚禁在一個地方了。我猜想他很快就會死掉。」
　　
　　「他被囚禁在哪裡？」卡麥康問。
　　
　　「就在那座高高的圓屋頂下。」
　　
　　卡麥康抬頭望去，果然看見一座巨大的圓屋頂建築物，而且看到許多人出入那裡。卡麥康立即站起來走去，來到圓屋頂下，只見人們爭先恐後地去抽打薩珊國王的面頰，而那位國王則忍氣吞聲，一動不動。
　　
　　卡麥康看清薩珊國王所在的地方後，回到那個青年的家門前，坐下來，從從容容地吃了一頓飯，然後把剩下的肉放在行囊裡，原地坐下休息，直到夜幕降臨。那個青年入睡之後，卡麥康獨自向薩珊國王囚禁的圓屋頂建築物走去。
　　
　　圓屋頂建築物周圍有多條狗看守。卡麥康剛一走近圓屋頂便見一條狗衝了過來，連聲狂吠，令人膽顫。卡麥康急忙從行囊裡掏出一塊肉丟給狗，又接連拋給其餘的狗幾塊肉，吠聲這才終止了。
　　
　　卡麥康順利進了建築物，上前用手撫摩薩珊國王的頭，國王一驚，高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我就是你千方百計想殺掉的那個卡麥康。阿拉有靈，不讓你的陰謀得逞，如今落得這種下場，你篡奪了我的王位，背棄了我的父王和祖父，難道這還不能讓你得到滿足，你還想方設法追殺我？」
　　
　　薩珊國王立偽誓，說他無意追殺卡麥康。並且說：「這些傳言均與事實不符。」
　　
　　卡麥康原諒了他，然後說：「現在跟我走吧！」
　　
　　「我周身無力，一步也走不動啊！」薩珊國王說。
　　
　　「既然如此，我們就牽來兩匹馬，你我都騎上馬行路。」
　　
　　卡麥康走去牽來馬，扶薩珊國王上了馬，兩匹馬一前一後，走去叫薩巴赫，三人騎馬走了一夜，終於進了一座花園，坐下來休息談天。
　　
　　卡麥康走到薩珊國王跟前，問道：「你還是打內心裡討厭我嗎？」
　　
　　薩珊國王說：「憑阿拉起誓，我不討厭你了。」
　　
　　他們商定回返巴格達，薩巴赫說：「我先趕往巴格達，向人們報告你們回返的喜訊！」
　　
　　薩巴赫告別二人，策馬急速返回巴格達，向男男女女報告薩珊國王和卡麥康即將回返的喜訊。人們聽後，紛紛走出家門，敲打著鈴鼓，吹奏著笛子，迎接國王和卡麥康。
　　
　　潤仙姑娘聞訊，喜出望外，步出宮門，宛如夜空中的一輪圓月，明亮皎潔，美麗動人。卡麥康走上前去，相愛之人心心相通，相思之人心心相印。
　　
　　一時間，卡麥康成了巴格達人議論的中心話題。騎士們都說卡麥康是最傑出的英雄。他們說：「只有卡麥康才配做我們的國王。王權應該像原來屬於他的祖父那樣歸還給他。」
　　
　　薩珊國王來見妻子努茲蔓，努茲蔓對丈夫說：「我聽見人們沒有別的話說，開口閉口都是卡麥康。他們對卡麥康竭盡讚美之詞，有口皆碑。」
　　
　　薩珊國王說：「俗語說，看景不如聽景，此話一點兒不假。我見過他了，並沒有像人們說的那樣完美的品行，只是人們相互效仿，出於對卡麥康的偏愛，錦上添花，致使人們競相讚揚他，巴格達人的心都轉向了卡麥康。那個叛逆宰相佟丹在別的地方糾集了大批軍隊。誰將成國君，誰又願意服從於一個沒有能力的孤兒統治者呢？」
　　
　　努茲蔓說：「你打算怎麼辦？」
　　
　　「我決計將卡麥康殺掉。等宰相佟丹回來時，見卡麥康已不在人世，他也就失望了，只有服從於我，聽從我的指揮，為我效力。」
　　
　　努茲蔓感到為難：「背棄外人已是奇醜，又怎能用來對付親人呢？最好的辦法是把你的女兒潤仙嫁給他，締結良緣。古人有詩為證：
　　
　　時代育英雄，
　　
　　江山總有高人出。
　　
　　縱然你勝過某人，
　　
　　高者氣勢難阻。
　　
　　敬人者理當由衷，
　　
　　敬人者不會受屈辱。
　　
　　無論親與疏，
　　
　　理應皆得照扶。
　　
　　知道秘密不可言，
　　
　　免追貶謫苦，
　　
　　多少閨房女子，
　　
　　新娘自嘆弗如；
　　
　　畢竟新娘子，
　　
　　獨得時運扶助。
　　
　　薩珊國王聽了努茲蔓的這番話，明白了詩中的含義，站起身來生氣地說：「假若不是因為我知道你在說笑話，我會拔劍出鞘，讓你身首分家，停止呼吸。」
　　
　　努茲蔓說：「我在和我自己開玩笑，你何苦發脾氣？」
　　
　　說著，撲上前去，親吻薩珊的頭和雙手，並且說：「你的想法是正確的。我將和你一道策劃一個計謀，把他殺死。」
　　
　　薩珊國王一聽這番話，高興不已。他說：「趕快出個主意，解除我的心中憂慮吧！因為我一點兒辦法都想不出來了。」
　　
　　「我將設法摧毀他的心。」
　　
　　「你用什麼辦法？」
　　
　　「我將通過那個名叫芭根的老宮女。那個老太婆陰險毒辣，詭計多端，而且心狠手毒，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卡麥康和潤仙都是她一手帶大的。尤其是卡麥康，更是離不開那老太婆，夜裡就睡在老太太的腳頭。」
　　
　　薩珊國王聽完妻子的話，興奮地說：「這個主意好！」
　　
　　片刻後，薩珊國王把芭根叫到面前，給她說明白，命令她設法殺死卡麥康，並答應事成之後，必有重賞。
　　
　　芭根說：「遵命！不過，我希望你給我一把飲過人血的匕首，好讓我一舉成功。」
　　
　　薩珊國王隨後遞給她一把匕首，並且說：「就看你的了！」
　　
　　芭根接過匕首，離開薩珊國王，邊走邊思考如何進行這次暗殺活動。這個老宮女聽過許多神話傳奇，珍聞趣事，會背誦許多詩歌。
　　
　　芭根來到卡麥康的住處，見卡麥康正等著潤仙姑娘。她一看見卡麥康，便說道：「相見的日子來了，分離的歲月過去了。」
　　
　　卡麥康抬頭見是老宮女芭根，急忙問：「潤仙姑娘……她好嗎？」
　　
　　老太婆說：「據我所知，她的心總是想著你、戀著你呀！」
　　
　　卡麥康立即站起來走去，為老宮女脫下外衣，答應日後一定給她重賞。芭根說：「今天夜裡，我就睡在你這裡和你做伴。我將給你講講我聽到的一些故事，讓一個相思中的孤兒開開心！」
　　
　　「那就請你給我講一個能使我開心消愁的故事吧！」
　　
　　「好吧！」
　　
　　老太婆芭根衣服裡揣著匕首，坐在卡麥康的身邊，開始給他講故事了。
　　
　　我聽過許許多多的有趣的故事，其中最有趣味的算是《大煙鬼的故事》：
　　
　　從前有個好色的人，且是個大煙鬼。他把自己的錢都花在了女人身上，終於落得一貧如洗，囊中羞澀，身無分文。
　　
　　當他感到天地狹窄、無路可走時，便開始沿街乞討。一天，他走到市場，想找點吃的東西填充一下轆轆饑腸。他走著走著，突然腳指頭被釘子扎了一下，疼痛難忍，鮮血直流，急忙坐下來，拔掉釘子，擦了擦血，包紮了一下被釘子扎破的腳指頭，然後站起身來，邊叫著疼痛，邊向前走去。
　　
　　走了沒有多遠，他來到一家澡堂門前，便拐了進去，脫掉衣服，下到浴池裡。他發現這家澡堂十分乾淨，於是坐在水池子裡，擦身洗頭，直到精疲力竭。過了一會兒，大煙鬼移到了冷水池中。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第一百四十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卡麥康離家出走的消息傳遍開來，人們紛紛說：「杜姆康啊，杜姆康，你何不睜開眼睛看看你兒子卡麥康今日的處境？」
　　
　　又有的人說：「卡麥康的父親從善如流，公正廉明，不愧為一代英豪，怎麼如今他的兒子卻離開祖國，四方漂泊去了呢？」
　　
　　還有的人說：「卡麥康是我們國王的王子，也是先王歐麥爾·努阿曼的親孫子，怎麼如今連立足之地也沒有，流落到他鄉去了呢？」
　　
　　這些話終於由大臣們的口中傳到了薩珊國王的耳裡。薩珊國王聽到這些話，不禁大發雷霆。但他想起杜姆康國王所做的好事，想起國王杜姆康臨終託孤及善待他的叮囑，可如今卡麥康已經出走，心中不免感到難過。他說：「我一定要派人去把他找回來。」
　　
　　薩珊國王立即派泰爾卡什將軍率百名騎士四下尋找卡麥康。
　　
　　十天過後，泰爾卡什一行人馬返回，稟報薩珊國王，說：「我們既沒有找到卡麥康的蹤影，也沒有打聽到他的任何消息。」
　　
　　薩珊國王聽後，不禁感到十分難過。卡麥康的母親得知尋找情況，更是坐臥不寧，心煩意亂，因為卡麥康已經離去二十天時間了。
　　
　　卡麥康走出巴格達城，禁不住感到茫然，不知該向何方而去。他在曠野上漫遊了三天，既未看見一個行人，也沒有見過一位騎士，深感寂寞，睡不著覺，終夜失眠，思念鄉親之情漸甚。一路上，他以野菜充饑，捧河水解渴，炎熱之時在樹陰下乘涼。
　　
　　卡麥康離開原來行走的那條路，沿著另外一條路，又走了三天。第四天，卡麥康來到一個綠草如茵、植物繁茂的地方。這塊土地因為和著斑鳩、鴿子的鳴聲飽飲了雲中的甘露，故山岡碧綠，曠野景色秀麗。卡麥康眼見此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父親的家園，難抑去國懷鄉之憂思，淒然吟道：
　　
　　我今出遠門，
　　
　　但願有歸返之日。
　　
　　何日是歸期，
　　
　　今我不得而知。
　　
　　我本遭驅趕，
　　
　　災難降落無計可施。
　　
　　卡麥康吟罷，拔了把野菜，填了填肚子，洗完小淨後，做了禮拜，然後坐下休息。
　　
　　卡麥康在那個地方整整呆了一天，夜幕降臨時，便躺下睡覺了。一覺醒來，正是夜半時分，忽聽有人吟唱詩歌：
　　
　　什麼是生活？
　　
　　希望之光不住閃爍，
　　
　　唇出纏綿話語，
　　
　　美貌雙雙相對坐。
　　
　　情人美麗倩影，
　　
　　深刻在我的眼裡：
　　
　　要我離開情侶，
　　
　　除非讓我夭折。
　　
　　新朋與故友，
　　
　　聚首之日多麼歡樂！
　　
　　懷春女與鍾情郎相會，
　　
　　共享樂趣更多。
　　
　　春暖花開日，
　　
　　美景處處不勝說。
　　
　　喚聲狂歡的人們，
　　
　　且觀眼前好景色：
　　
　　大地美似錦，
　　
　　清澈流水蕩微波。
　　
　　卡麥康聽了，一陣愁緒湧上了心頭，頓時淚如泉湧，直淌腮邊，心中燃起熊熊烈火。他站起身來，凝神朝吟誦傳來的方向望去，只因夜色漆黑，一個人影也看不見。他心神不安，於是離開原地，移步谷地低處，沿著溪邊走去。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那個吟詩的人嘆了口氣，又吟唱遵：
　　
　　如果要保密，
　　
　　把愛深深藏於心中。
　　
　　別離的那一天，
　　
　　任憑眼淚縱橫。
　　
　　我與我的情人之間，
　　
　　本有約在先：
　　
　　只是因為時間太久，
　　
　　思戀之心感到沉重。
　　
　　我的心向著痴情人，
　　
　　情痴戀意必生：
　　
　　使我精神得寬慰，
　　
　　真情伴著惠風。
　　
　　賽阿德呀，
　　
　　我有事向你打聽：
　　
　　請問戴腳鐲的姑娘，
　　
　　她可曾念過昔日約盟？
　　
　　姑娘回答說：
　　
　　迷我的正是那痴情。
　　
　　幾多情人的心，
　　
　　都在為你跳動！
　　
　　自從你我相別之後，
　　
　　我不曾嘗過甜夢。
　　
　　不料心中的疾病，
　　
　　卻日比一日深重：
　　
　　此疾別有癒方，
　　
　　只是在一吻之中。
　　
　　卡麥康聽到同一個人吟誦了兩首詩，雖沒有見其人，卻知道那吟詩者和自己一樣，都是與自己所愛的姑娘失掉了聯繫。卡麥康心想：「但願我能和他相見，相互敘說衷情，讓他成為我離鄉期間的知己。」
　　
　　隨後，卡麥康清了清嗓子，高聲喊道：「喂，夜下的行人兄弟，走近我一點兒，把你的情況對我講講吧！也許你會發現我能幫助你解憂消愁。」
　　
　　那個吟詩的人聽到這喊聲，回答道：「聽到吟詩的兄弟，你是哪方英雄、騎士？你究竟是人，還是妖呢？在你臨近死亡之前，趕快回答我的話，走到我跟前來吧！否則，我會送你一死的。因為我在這曠野上行走了二十天，沒有一個人影，也沒聽到一個人的說話聲。」
　　
　　卡麥康心想：「這不是和我的情況完全一樣嗎？我在這裡遊逛了這麼多天，既不見人影，更沒有聽見人聲。不妨等天亮之後，再找他去談吧！」他沒有回答，默不作聲。就在這時，對方又說話了：「喂，假若你是妖，就離開這裡吧！如果你是人，天亮之後我們再面談。」
　　
　　卡麥康耐心等下去，天終於亮了。
　　
　　卡麥康走過去一看，原來那是一個鄉下人，那個人手握一把破劍，衣衫襤褸，形容憔悴，一看便知是個失意的小青年。
　　
　　卡麥康上前問候安好，而那個鄉下小夥子卻傲氣十足，問道：「你來自哪個部族，屬於哪個門第？你敢深夜行路，看來還有些英雄氣概。聽你昨天夜裡說話的口氣，活像一位騎士。現在，你的命運已握在我的手裡。看你如此年幼，就當我的一名侍從，跟我走吧！」
　　
　　聽了這番話，卡麥康意識到對方看不起自己，於是說：「阿拉伯人的頭領啊，能給我講講你夜下嘆息、苦吟的原因嗎？你到底是何許人呢？」
　　
　　「聽我慢慢給你講來。我叫薩巴赫，在敘利亞出生長大。我有個堂妹，名喚奈吉梅，聰明美麗，人見人愛。我的叔父曾對家父許下諾言，待我二人長大成人之後，結為百年之好。我與堂妹從小一起長大，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相親相愛。家父過世後，我寄居叔父家。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就是幾年。堂妹和我都已長大成人，到了成親年齡，不料叔父食言，禁止我與堂妹見面。」
　　
　　「那是為什麼呢？」
　　
　　「沒有什麼別的原因，就是嫌我窮。多虧鄉親幫忙，一再勸說叔父，叔父才勉強同意我與堂妹結親。不料難題又來了，叔父開了一張聘禮單。」
　　
　　「要什麼聘禮？」
　　
　　「要好馬五十匹，母駝五十峰，滿駄大麥公駝五十峰，滿載小麥駱駝五十峰，奴僕十名，婢女十名。我一個喪父的孤兒，囊空如洗，到哪兒弄這麼多聘禮呢？眼見成親無望，我決計出走。我走出家門二十天過去了，今天才見到你這麼一個人。」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想到巴格達去，遇到商人搶一把弄一筆錢，置辦彩禮，回家成親。」
　　
　　薩巴赫說到這裡，問卡麥康：「你究竟是什麼人？你為什麼到這裡來？都給我講一講吧！」
　　
　　卡麥康聽完這番話，坦率地說道：「我的處境和你很相似。不過，我面臨的環境更糟糕。我和我的堂姐訂了婚，如今我的堂姐成了公主，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聘禮再多有何用呢？」
　　
　　薩巴赫說：「你真是大白天說夢話，自作多情！看你這個模樣，最多是個平民百姓。你的身上哪有皇族氣派，怎又敢說你的堂姐是公主呢？」
　　
　　「我如今落到這個地步，本是不足為怪的。聽我對你說：我叫卡麥康，本是巴格達呼羅珊國君主歐麥爾·努阿曼國王和杜姆康國王的後裔。家父杜姆康國王在世時，就立我為國王，由他人攝政，結果攝政王篡奪了王位，取我而代之。我不甘忍受白眼，逃出家門，走了二十天，只遇到你一個人。」
　　
　　薩巴赫聽卡麥康這樣一說，高興得幾乎跳起來。他說：「我的願望實現了。今天遇到你，是我的最大收穫。雖然你衣衫襤褸，畢竟還是王子王孫。你離宮出走，必有人追尋；他們若發現你落在我的手裡，必出重金為你贖身。小夥子，快讓我把你反綁起來，讓我靠你發筆財吧！快走到我跟前來！」
　　
　　卡麥康忙說：「阿拉伯兄弟，你千萬不要這樣做呀！因為我家的人既不會用銀子贖我，更不會用金子贖我。我是一個窮人，囊空如洗，身無分文。你還是拋棄這種想法吧！你不妨把我當作夥伴，帶我走出伊拉克大地雲遊四方，也許有希望弄到一筆錢，日後當作聘禮，以便你我兩人都能夠與分別與自己的堂妹和堂姐擁抱、親吻。」
　　
　　薩巴赫聽後，勃然大怒，火冒三丈。他說道：「你這個該死的癩皮狗，膽敢用這種話應付我？趕快轉過身去；不然的話，我可要收拾你了！」
　　
　　卡麥康微微一笑，說道：「怎麼要我轉身呢？難道一點兒公道也不講？遇見一個小夥子，也不考驗一下他是戰場上的勇士，還是懦夫，就想採用侮辱的方法將他俘獲，莫非你就不怕阿拉伯人譏笑、議論？」
　　
　　薩巴赫一笑，說：「真是怪呀！你小小年紀，竟敢說此大話！這樣的話，只能出自英雄豪傑之口。」
　　
　　卡麥康從容不迫：「公道的辦法，應該這樣：你要想拿我當你的俘虜，讓我為你效力，那麼，你就應該放下武器，脫下外表，和我摔上一跤。被別人摔倒在地的人，就應該為勝者當奴效力。」
　　
　　薩巴赫一聲大笑，然後說：「你如此多嘴多舌，看來死期己近。」
　　
　　話音末落，只見薩巴赫丟下破劍，甩掉外衣，輓起袖子，向卡麥康逼近。旋即，兩個人相互抓住了對方，他一被卡麥康抓住，便自感身薄力單，簡直自己就像一隻雞落入大鷹爪中。薩巴赫只覺卡麥康的兩條腿穩穩地站在地上，就像兩座基礎穩固的宣禮塔，或似兩座根深蒂固的大山，自感無力抗掙，後悔自己魯莽同意與對方摔跤，心想：「我何不一劍結果他的性命？」
　　
　　卡麥康狠狠抓住薩巴赫，只見一推一揉，便把薩巴赫摔倒在了地上。此時此刻，這個貝都因人覺得好像自己的腸子被摔斷了似的，一陣難忍的疼痛，連聲求饒說：「小夥子，好兄弟，罷手吧！」
　　
　　卡麥康似乎沒有聽到那個貝都固人說什麼，上前一把將他抓起，背起來朝河邊走去。薩巴赫高聲喊道：「喂，大英雄，你想怎樣處置我呀？」
　　
　　卡麥康回答道：「我想把你丟到這條河裡，讓它把你送到底格里斯河裡去，然後再讓底格里斯河水把你沖到耶穌河，耶穌河把你送到幼發拉底河，再請幼發拉底河的河水把你送到你的家鄉去，好叫你的鄉親們看到你，認識認識你，知道一下你的慷慨品質，見識一下你是如何忠實於愛情和友誼的……」
　　
　　薩巴赫大聲求饒：「喂，沙漠騎士，草原英雄，你千萬別這樣！看在你那漂亮堂姐公主的面上，你就放了我吧！求求你啦！」
　　
　　卡麥康這才把薩巴赫放在了地上。
　　
　　薩巴赫見自己脫離了對方的手，便走去拿起盾牌和寶劍，想向卡麥康發動進攻。
　　
　　卡麥康猜透了薩巴赫這個貝都因人的心思，便對他說：「我已經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既然已經抄起寶劍和盾牌，那就是說，在你想來，摔跤你是拜下風了，假若騎上戰馬馳騁疆場，揮矛舞劍，定能置我於死地。好吧，我現在就讓你挑選武器，免得你心裡不服。你把盾牌給我就可以了，然後你來操劍，向我發動進攻，要嘛你將我殺死，要嘛我送你歸真。」
　　
　　薩巴赫扔下盾牌，抽出寶劍，開始向卡麥康發動進攻。卡麥康右手持盾牌，從容防守。薩巴赫邊揮舞寶劍，邊說：「我這一劍刺去，保管你卡麥康人頭落地，一命歸真。」
　　
　　薩巴赫使盡全力，刺上一劍，只見卡麥康飛身一閃，安然無恙。
　　
　　薩巴赫連續出劍，直到手臂難以抬起。卡麥康知道這個貝都因人已經精疲力竭、心灰意懶，於是撲上前去，一下將薩巴赫摔倒在地，隨後用寶劍上的繩子將他的雙手捆綁起來，拉住他的雙腿，直朝河邊拖去。薩巴赫慌忙喊問道：
　　
　　「喂，蓋世騎士，戰場英雄，休打算怎樣處置我呢？」
　　
　　卡麥康說：「我沒告訴你嗎？讓河水把你送回你的老家去，免得鄉親們惦記你，耽誤你和你的堂妹的婚姻大事。」
　　
　　薩巴赫十分恐慌，大哭起來，苦苦哀求道：「蓋世英雄，疆場騎士，千萬不要把我扔到河裡去！就讓我當你的僕從吧！」
　　
　　說罷，邊哭邊吟道：
　　
　　別親遠走天涯，
　　
　　漂泊總覺日久天長。
　　
　　借問司命神，
　　
　　莫非我將客死異鄉？
　　
　　我走親人落淚，
　　
　　不知葬於何方。
　　
　　我變成了永久異鄉客，
　　
　　再無緣將親人看望。
　　
　　卡麥康聽罷這個貝都因人的淒涼吟誦，打內心同情他。薩巴赫立下誓言，決心一路陪伴卡麥康，盡同伴責任，卡麥康方才給他鬆了綁。
　　
　　薩巴赫站起來，想上前親吻卡麥康的手，卡麥康忙阻止他親吻。薩巴赫轉身走去，打開行囊，掏出三個大麥餅，放在卡麥康的面前，二人在河邊坐下來，邊吃邊談。
　　
　　二人吃完，做了小淨，又做禮拜，然後坐下來，相互談各自的經歷和遭遇。卡麥康從薩巴赫的談話中，知道他和自己有相似的遭遇和痛苦，因不能與堂妹結為百年之好出遊他鄉，因他那位叔父索要的聘禮是他無法籌到的。
　　
　　卡麥康說：「貝都因兄弟，你的情況和我的情況一模一樣，現在，你打算到哪裡去呢？」
　　
　　薩巴赫說：「我要到你的家鄉巴格達去了，在那裡住下來，直到阿拉為我籌齊聘禮，以成就我的終身大事。」
　　
　　卡麥康說：「你順著這條路走下去，再走二十天，就到巴格達了。」
　　
　　說罷，二人告別分手，薩巴赫踏上了去巴格達的路。
　　
　　送走薩巴赫，卡麥康留在原地。卡麥康心想：「我這樣囊空如洗，身無分文，有什麼臉回去見人呢？憑阿拉起誓，我是不能這樣失意而歸的。蒙阿拉默助，我一定要混出個名堂，才回去見人。」
　　
　　卡麥康邊沉思，邊朝河邊走去。他做完小淨，開始做禮拜。他跪下，把前額貼在地面上，祈禱道：「阿拉啊，是你把甘露灑向人間，是你給青石上的蟲蟻以生命。我祈求你給我以生計，給我以慈憫！」
　　
　　禮拜完畢，依然不知該向何方而去，彷彿前面無路可走。
　　
　　就在卡麥康坐在那裡左右張望時，忽見一位騎士，躺在馬背上，信馬由韁，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卡麥康坐起來，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匹馬。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騎士來到面前。卡麥康上前仔細一看，但見那位騎士受了重傷，血流如注，直淌滿面頰，已是奄奄一息，情況十分危險。
　　
　　那騎士吃力地對卡麥康說：「好心的阿拉伯頭領，假若我能活下去，你就把我當作你的一位朋友吧！以後，你再也遇不到像我這樣的人。給我一口水喝吧！雖然我知道受了傷是不宜喝水的，尤其對於失血過多、瀕臨死亡的人，更不宜喝水。如果我能活下來，我一定給你足夠的錢財，讓你趕走貧困；假若我一命嗚呼，因為你出於好心，你也是個幸運的人。」
　　
　　騎士的那匹坐騎，一看便知是匹寶馬良駒，不僅膘肥毛亮，且四條腿就像四根石柱，威武雄壯，語言難述其健美。一旦馳騁疆場，必定飛若疾風，勢不可擋。
　　
　　卡麥康一見那匹馬，心中甚是喜愛之。他暗自想：「好馬好馬，舉世無雙！」他把騎士扶下馬背，給了他幾口水喝。騎士稍稍休息片刻，卡麥康走到騎士身旁，問道：「壯士，誰把你傷成了這個樣子？」
　　
　　騎士開始講自己的身世與經歷：
　　
　　好兄弟，聽我把真實情況講給你聽。
　　
　　我是一個大盜，平生以盜馬為業，日夜不分。我名叫伽薩尼，人稱「竊馬大盜」。
　　
　　不久前，我聽說希臘國王艾弗里頓有匹千里馬，——就是眼前這匹寶馬——人稱之為「沃兔」，別號「風騅」。我一心想把那匹御馬盜來，於是起身前往君士坦丁堡。
　　
　　到了君士坦丁堡城，我就一直盯著那匹寶馬。一天，一位老太太騎著「風騅」出來了。那老太太名叫札特·達瓦希，是位太后，頗受羅馬人敬重；她在那裡很有權威，發號施令，一呼百應，令行禁止。那匹「風騅」一直掌握在那老太婆的手裡，而且還有十個奴僕專門負責飼養、照料。我得知那老太太要騎著「風騅」去巴格達，想拜見薩珊國王，以便議和，於是，我便緊緊跟在她的後面，一心想弄到這匹馬，便隨她上路了。
　　
　　我雖緊跟在他們的身後，卻不能接近那匹「風騅」，因為那奴僕們把守得很緊很緊。
　　
　　老太婆札特·達瓦希一行終於進入伊拉克境內，我一直跟在他們後面，神經緊張起來，擔心一旦進入巴格達，我就難以下手盜馬。
　　
　　正當我決心動手盜馬的時候，忽見前方蕩起一片煙塵，鋪天蓋地。過了一會兒，煙塵散去，閃出五名騎士，擋住了人們的去路，為首者名叫凱赫達什。「凱赫達什」這個名字有其含義，意思是說他在戰場上像雄獅，英雄們在他面前就像床單，一腳可以踏平。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第一百四十一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這位受了傷的「竊馬大盜」伽薩尼稍稍停頓之後，接著對卡麥康說：「老太婆札特·達瓦希一行終於進入伊拉克境內，我一直跟在他們後面，神經緊張起來，擔心一旦進入巴格達，我就難以下手盜馬。
　　
　　「正當我決心動手盜馬的時候，忽見前方蕩起一片煙塵，鋪天蓋地。過了一會兒，煙塵散去，閃出五名騎士，擋住了人們的去路，為首者名叫凱赫達什。‘凱赫達什’這個名字有其含義，意思是說他在戰場上像雄獅，英雄們在他面前就像床單，一腳可以踏平。
　　
　　「凱赫達什一幫人朝老太婆及其隨行的僕人走去，包圍之後，七手八腳將老太婆和那十個奴僕全都綁了起來。隨後，凱赫達什奪過馬韁，牽著那匹‘風騅’，得意洋洋地離去了。
　　
　　「眼見‘風騅’被他們牽走，我心想：‘我白白辛苦，完啦！’我忍耐了一會兒，看事情究竟會怎樣發展。那老太婆札特·達瓦希眼見自己被繩捆索綁，淪為俘虜，哭了起來，喊住凱赫達什，苦苦哀求道：‘偉大的壯士，無比的英雄啊，你們已經得到了馬，如願以償了，還要怎樣處置我這個老太婆和我的奴僕呢？’
　　
　　「老太婆一番花言巧語，娓娓動聽，還立誓說要送給那夥強盜們一匹好馬和其他牲口。這些話真奏效，騙過了凱赫達什，當即把札特·達瓦希放了。
　　
　　「之後，凱赫達什一夥牽著馬走了。我一直跟著他們來到這個地方，盯著那匹‘風騅’，終於得手，盜得了這匹寶馬，縱身鞍上，抽了一鞭，這馬飛也似的跑去。他們發現馬丟了，隨即策馬追趕，將我包圍起來，向我射箭投鏢。我伏在馬背上，一動不動，多虧這匹千里馬揚起四蹄，代我廝殺，像流星，似閃電，帶著我衝出了包圍圈。因戰鬥激烈，我負了傷，再加上三天不曾進食，所以感到精疲力竭，眼前一片昏黑。」
　　
　　講到這裡，伽薩尼喘息片刻，望著卡麥康說：「好兄弟，有幸遇到了你這個好心人，多蒙你同情、照顧。好兄弟，我看你雖衣不遮體，但你滿面富貴相。你叫什麼名字？」
　　
　　卡麥康回答說：「我叫卡麥康，是杜姆康國王之子，歐麥爾·努阿曼國王是我的祖父。我的父親去世了，我成了一個孤兒。父王生前已立我為王，只因年幼，由一個無道之輩代為攝政；出乎常理的是攝政王取而代之，當上了國王，我卻被趕出了宮門。」
　　
　　卡麥康一口氣將自己的身世和經歷全都向伽薩尼講了一遍。
　　
　　伽薩尼說：「你出身帝王之家，是真正的王子王孫，日後必大有作為，成為當今天下第一英雄。你若能把我扶上馬，坐在我身後，我可以把你送回家，讓你飽享今世榮華，更得來世富貴。我是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假若我死在路上，這匹寶馬就送給你了；因為你比任何人都應該得到這匹良駒。」
　　
　　卡麥康說：「憑阿拉起誓，假若我能把你背回家，我會毫不遲疑。假如我的生命掌握在我的手中，我會自願將我的財產分給你一半，而不會提出要這匹寶馬的要求。因為我是個願做好事、救人於危難的人。誰為別人做一件好事，阿拉就會為他堵住七十二道災禍之門。」
　　
　　卡麥康下定決心，把伽薩尼扶上馬背，憑藉著偉大阿拉的默助，終於把他送回家去了。
　　
　　伽薩尼說：「請你稍等片刻。」
　　
　　伽薩尼合上雙眼，伸開兩掌，仰面唸叨：「我證萬物非主，唯有阿拉。我證穆罕默德是阿拉的使者。」
　　
　　伽薩尼己為死作好了準備，隨後淒然地吟誦道：
　　
　　因待奴僕刻薄，
　　
　　浪跡四方留。
　　
　　時間不停地流逝，
　　
　　半生貪於酒。
　　
　　平日素喜盜馬，
　　
　　為此不怕搏激流。
　　
　　毀房舍拆馬廄，
　　
　　非法勾當不惜斷頭。
　　
　　我的罪太大了，
　　
　　說出使人發怒搔首。
　　
　　「沃兔」是匹千里馬，
　　
　　如今已到我手。
　　
　　大願告實現，
　　
　　牽著寶馬快些走。
　　
　　盜馬是我平生好，
　　
　　不管身子葬於何處；
　　
　　一心濟助貧孤漢，
　　
　　壯志已酬。
　　
　　伽薩尼吟罷詩，雙眼一合，口一張，大叫一聲，告別了人間。
　　
　　卡麥康就地挖了一個坑，安葬伽薩尼之後，揩了揩馬面，仔細觀察那匹「風騅」寶馬，喜出望外，心想：「真是一匹千里馬！就是薩珊國王的御馬廄裡，也不會有這樣的良駒。」
　　
　　流浪途中，卡麥康從商人們的口中聽到了關於薩珊國王與佟丹宰相之間發生矛盾的消息。
　　
　　卡麥康出走之後，宰相佟丹及半數以上的軍隊不聽薩珊國王的指揮，而且他們說，只有卡麥康才是他們的國王。基於這一信念，佟丹宰相帶上一大批人馬到印度群島、柏柏爾人居住的地區和蘇丹國去了。他們在那裡招募了大批軍隊，就像波濤洶湧的大海，看不見頭和尾。他們發誓要打回伊拉克，誰反對他們，就把誰殺掉；不迎回卡麥康登上王位，他們決不刀槍入庫。
　　
　　卡麥康聽到這個消息，頓時陷入了沉思之中。
　　
　　薩珊國王得知佟丹宰相率眾多人馬出走，不禁駭然大驚，立即沉浸在憂思的海洋裡。此時此刻，薩珊國王想到了卡麥康，希望他回到自己的身邊，用好言好語和小恩小惠攏住卡麥康的心，讓他擔任自己手下的軍事統帥，以便撲滅剛剛燃燒起來的造反火焰。
　　
　　卡麥康從商人口裡得知這一消息，立即策馬回返巴格達。
　　
　　薩珊國王正在宮中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聽到卡麥康回來的消息，馬上率領巴格達的高級官員，去迎接卡麥康。巴格達城裡人也都走出家門，去迎接他。
　　
　　卡麥康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王宮。宮僕們立即把卡麥康回來的消息告訴了他的母親。
　　
　　寡母聽說兒子回來了，不禁欣喜若狂，忙去看兒子。母親看見兒子，一把將兒子摟在懷裡，頻頻親吻兒子的前額。
　　
　　卡麥康對母親說：「媽媽，讓我去見薩珊國王吧，他對我有厚恩深情啊！」
　　
　　見卡麥康騎著寶馬而來，大臣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匹寶馬，更不曉得描述馬背上的那位英雄騎士。他們對薩珊國王說：「國王陛下，我們從未見過這樣的騎士大英雄。」
　　
　　薩珊國王聽罷，忙走了過去，向卡麥康問好。卡麥康見到薩珊國王走來，立即站起身，走上前去，親吻國王的雙手和雙腳，然後把那匹寶馬當作禮物送給了薩珊國王：「這匹寶馬，名喚‘風騅’，送給國王，請國王笑納吧！」
　　
　　薩珊國王表示歡迎，說道：「歡迎你，我的孩子卡麥康。憑阿拉起誓，因為你幾天不在，我真覺得天低地窄，愁思滿懷。讚美阿拉，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中。」
　　
　　薩珊國王轉臉去看那匹名叫「風騅」的寶馬，一眼便認出了那匹寶馬，因為當年他與杜姆康國王一起包圍君士坦丁堡時就見過那匹馬。當年，卡麥康的伯父舒爾康總督，就是在那裡遭難的。
　　
　　薩珊國王對卡麥康說：「假若你的已故父王見到這匹寶馬，他定會用一千匹馬來換它。不過，現在這匹馬已榮歸其主了。我已經收下這份貴重禮物，現在我把這匹馬賜予給你，因為只有你最配得到這樣的寶貝，唯有你才是騎士英雄。」
　　
　　薩珊國王令下人給卡麥康取來華貴錦袍，賜予他；又把宮中最大的宮殿讓卡麥康居住，還給了卡麥康大量錢財，對他格外敬重，讓卡麥康感到歡欣快樂。
　　
　　薩珊國王之所以這樣行事，原因在於怕出現宰相佟丹率兵討伐國王的後果。
　　
　　卡麥康非常高興，恥辱感為之煙消雲散。
　　
　　卡麥康進了家門，來見母親。他問：「母親，我堂姐她好嗎？」
　　
　　母親說：「憑阿拉起誓，孩子，你出門之後，我一直心緒煩亂，無暇顧及你的那位心上人。」
　　
　　「母親，你快去她那裡一趟。我很想見她一面。」
　　
　　「這種想法對於一個男子漢來說，這多丟面子呀！媽不能去，免得給你招來災禍。我不去她那裡，也不向她轉達這種話。」
　　
　　卡麥康聽母親這樣一說，立即把盜馬賊伽薩尼告訴他的那個消息對母親說了一遍。還說老太婆札特·達瓦希已經進入伊拉克，正向巴格達走來。
　　
　　卡麥康又態度嚴肅地對母親說：「那個名叫札特·達瓦希的老太婆是我們最危險的敵人，正是她毒死了我的爺爺，害死了我的伯父。我一定要報這個仇，雪這個恨！」
　　
　　說罷，卡麥康離開母親，去找一個名叫賽阿丹娜的老太太去了。
　　
　　賽阿丹娜是位經驗多，見識廣，多謀善斷，且是個熱心腸的老太太。卡麥康見到她，把自己的近況及對潤仙姑娘迷戀的心情向老太太講了一遍，求老太太去見潤仙一面。老太太說：「我這就去！」
　　
　　賽阿丹娜離開卡麥康，向潤仙閨房走去。老太太和潤仙姑娘談了一會兒，把卡麥康的情況告訴了她，姑娘答應夜半時分來見卡麥康。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第一百四十三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那個好色的大煙鬼感到天地狹窄、無路可走時，便開始沿街乞討。一天，他走到市場，想找點吃的東西填充一下轆轆饑腸。他走著走著，突然腳指頭被釘子扎了一下，疼痛難忍，鮮血直流，急忙坐下來，拔掉釘子，擦了擦血，包紮了一下被釘子扎破的腳指頭，然後站起身來，邊叫著疼痛，邊向前走去。
　　
　　走了沒多遠，來到一家澡堂門前，便拐了進去，脫掉衣服，下到浴池裡。他發現這家澡堂十分乾淨，於是坐在水池子裡，擦身洗頭，直到精疲力竭。過了一會兒，大煙鬼移到了冷水池中。
　　
　　他見涼水池中只有他一個人，便取來一塊大麻煙，吞了下去。大麻煙一下肚，頓感頭暈目眩，飄飄欲仙，不知不覺就倒在了大理石地板上；朦朦朧朧之中，似乎看見一位按摩大師開始為他推拿、按摩，另有兩名奴僕站在他的頭前，一個手托缽碗，另一個拿著各種洗澡用具，恭恭敬敬、規規矩矩地為他搓澡擦身。
　　
　　眼見此情此景，這位大煙鬼心想：「這些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呀？他們伺候錯了人吧！或者他們與我是同類，都是大煙鬼？」他伸直雙腿，彷彿聽見澡堂侍者對他說：「喂，先生，時間到了，今天輪到你了。」
　　
　　大煙鬼一笑，心想：「啊，大麻煙，妙哉，妙哉！」之後，他一聲不吭地坐起來，侍者走來拉住他的手，把一條黑綢浴巾圍在他的身上，然後跟著兩個拿著缽碗和浴具的奴僕走去。二奴僕一直把他帶進一個單人浴間，那裡香氣撲鼻。大煙鬼進去一看，見那裡擺放著各種水果、香瓜，奴僕給他切開西瓜，讓他坐在一張檀木椅子上。澡堂侍者為他擦洗，奴僕給他淋水，最後給他按摩，乾乾淨淨，舒舒適適，輕輕鬆鬆，心中有說不出的快活。
　　
　　洗搓、按摩完畢，奴僕們對他說：「陛下，祝你幸福安樂，萬壽無疆！」
　　
　　說罷，奴僕們出了房間，關上了房門。這時，大煙鬼站了起來，解下圍腰浴巾，開懷大笑，直笑得昏迷過去。他一直笑了一個時辰。因為他覺得實在好笑，心想：「這些人怎麼像宰相稱呼國王那樣，呼我為‘陛下’呢？也許他們一時糊塗，把事情都弄顛倒了；等他們弄清了我的真實身份時，會罵我‘無恥之徒’，甚至會把我狠揍一頓。」
　　
　　他自己洗了澡，把房門打開，彷彿看到一個小宮僕和一個大太監走了進來。宮僕打開手裡拿的包裹，取出三條絲巾，一條搭在他的頭上，另一條搭在他的肩上，第三條圍在他的腰上。太監遞過一雙拖鞋，讓他穿在腳上。片刻過後，一群宮女和太監走來，攙扶著他，他邊走邊笑，來到一個宮殿，看見那裡擺放著一隻大床，富麗堂皇至極，只有皇帝后妃才配用。奴婢們走來，讓他坐在一隻寶椅上，給他按摩，他不知不覺又進入了夢鄉。
　　
　　大煙鬼做起了夢。夢見一個窈窕美女來到他的面前，他把她摟在懷裡，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終於把她壓在了身下，正要雲雨之時，忽聽有人厲聲喊遒：「喂，無恥之徒，天已正午，你怎麼還在這裡睡覺！」
　　
　　大煙鬼睜開朦朧睡眼，發現自己躺在冷冰冰的大理石地板上，一絲不掛，還有那陽物直挺挺的……周圍站著許多人，都在擠眉弄眼，譏笑嘲諷他。
　　
　　大煙鬼這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做了個夢，完全是大麻煙帶來的幻象。他滿面愁容地對喚醒他的那個人說：「你稍等一會兒，讓我過一把癮再叫我，那該多好！」
　　
　　那個人說：「大煙鬼，你一絲不掛睡在這裡，那玩意兒直挺挺的，莫非你也不覺得害臊？」
　　
　　人們哈哈大笑，大煙鬼羞得連脖子都紅了。他在夢裡嘗到了幸福的滋味，而醒來之後仍覺得饑腸轆轆，不知去何處覓食。
　　
　　卡麥康聽完老宮娥講的故事，不禁開懷大笑，笑得前仰後合。他說：「阿姨，這個故事奇妙無比，我從未聽過這樣的故事。你還有別的故事嗎？」
　　
　　「有啊！」
　　
　　接著，芭根又講了許多神奇古怪的故事，直至卡麥康進入夢鄉。
　　
　　老太婆一直坐在卡麥康身旁。大半夜過去，芭根老太婆想：「該抓住機會行事了！」她起身掏出匕首，正要動手時，忽見卡麥康的母親進了房間。
　　
　　芭根見卡麥康的母親進來，急忙藏起匕首，迎上前去。老太婆心中害怕，周身顫抖，神情緊張，像是在發高燒。卡麥康的母親見此情景，感到奇怪，急忙把兒子叫醒。
　　
　　卡麥康睜開朦朧睡眼，見母親坐在床頭，很是高興，但萬萬沒有想到母親的到來救了他一命。
　　
　　卡麥康的母親為什麼三更半夜來看兒子呢？原來潤仙姑娘聽說薩珊國王要害卡麥康，立即把消息告訴了嬸母。她對嬸母說：「嬸娘，趕快去卡麥康那裡吧！老妖婆芭根要對卡麥康下毒手了。」
　　
　　潤仙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嬸母。
　　
　　卡麥康的母親聽後，便立即來到兒子房間，正好趕在老芭根下手之前。
　　
　　卡麥康醒來，對母親說：「媽媽，你來的正是時候。芭根阿姨一直守在我的身邊。」
　　
　　卡麥康望著老太婆芭根，問：「阿姨，說真的，除了你剛才講的那些故事，還有別的什麼好聽的故事嗎？」
　　
　　老芭根說：「我還有更好聽、更離奇的故事要講給你聽呢！不過，現在不是講的時候了。」
　　
　　老太婆站起身來，卡麥康向她說了一聲「再見」。這個老奸巨猾的老太婆從卡麥康的母親的眼神裡意識到暗殺陰謀已走漏了風聲，忙站起來，於是匆忙告別離去。
　　
　　房間裡只剩下母子二人，母親對卡麥康說：「孩子，今天是個吉慶的日子，阿拉把你從老太婆的毒手下解救出來了。」
　　
　　「媽媽，出什麼事啦？」
　　
　　聽兒子這樣一問，母親便把謀殺之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卡麥康說：「媽媽，大命之人無人能殺，即使被殺，也不會死的。不過，從謀略出發，我們要設法躲開這些人，然後聽憑阿拉的安排。」
　　
　　次日天一亮，卡麥康便走出巴格達城，投奔宰相佟丹去了。
　　
　　卡麥康離去之後，薩珊國王與妻子之間出現了分歧，致使努茲蔓一氣之下帶著女兒潤仙也離開了京城，投奔宰相佟丹去了。緊接著，薩珊國王手下的大臣們也相繼紛紛離去，聚集到了宰相佟丹的旗幟下。
　　
　　佟丹宰相的旗下兵強馬壯，要員們坐下來商量謀略大計，大家取得一致意見，決計向羅馬國王發動進攻，為先王歐麥爾·努阿曼和舒爾康報仇雪恨。
　　
　　佟丹宰相率大隊人馬進入羅馬境內，沒想到發生了作戰不利等種種一時解釋不清的事，他們都成了羅馬國王羅姆贊的俘虜。
　　
　　他們被俘的第二天早晨，羅姆贊國王下令將卡麥康和宰相佟丹及其一夥帶來。卡麥康和佟丹宰相來到國王面前，國王卻讓他們坐在自己的身邊，接著吩咐宮僕擺筵席。頃刻之間，一桌桌豐盛的飯菜擺在他們面前。他們本認為必死無疑，相互說：「他叫我們來，就是為了把我們殺死。」結果出乎意料，卻見豐盛的筵席擺在眼前，定神之後，便吃喝起來。
　　
　　他們吃飽喝足，羅姆贊國王說：「我做了一個夢，把夢境講給德爾威士們聽了一遍，他們對我說，這個夢只有宰相佟丹才能給你圓。」
　　
　　佟丹宰相說：「好啊！國王陛下，你夢見了什麼？」
　　
　　羅姆贊國王說：「相爺閣下，我夢見自己跌入一口黑井旁的一個坑裡，許多人折磨我。我想逃出去，可是，我剛剛站起來，卻走不動，爬不出那個坑。我左顧右盼，看見那裡有一條金腰帶；我伸手從地上揀起金腰帶，卻見一條變成了兩條；我把兩條金腰帶紥在腰裡，忽見兩條又變成了一條。相爺閣下，這就是我夢中所看到的景象。」
　　
　　宰相佟丹說：「國王陛下，你的夢中所見證明你有位兄弟，或一位侄子，或一位堂兄弟，或一位血親，他是一個同你有血緣關係的人。」
　　
　　羅姆贊聽宰相佟丹這樣一說，望瞭望卡麥康、努茲蔓、潤仙、宰相佟丹及其餘俘虜們，心想：「假若我把這些人殺掉了，他們的大部隊就會因統帥喪命而潰不成軍，不打自敗，我也就可以馬上返回京城，免得王權被人篡奪。」
　　
　　羅姆贊國王決心已下，立即喚來劊子手，令其即刻殺掉卡麥康。就在這個時候，國王的接生婆急速走來，大聲喊道：「國王陛下，您想幹什麼？」
　　
　　「我想把手中的俘虜統統殺掉，然後把他們的首級甩給他們的同伴，事畢之後，我率兵進行一次征戰，該殺死的殺死，該擊敗的擊敗。這是一次決定性的戰役。打完仗後，即返京城，免得有人趁機篡權，發生不測之事。」
　　
　　接生婆一聽，快步走到國王跟前，用西洋語說：「你怎好殺你的侄子、姐姐和外甥呢？」
　　
　　羅姆贊國王聽接生婆這樣一說，不禁勃然大怒，說道：「你這個該死的老太婆，你不是告訴我說，我母親被殺了，我父親被毒死了嗎？而且你還給了我一顆瑋珠，對我說那顆珠子本是我父親的。你為什麼不對我說實話？」
　　
　　「國王陛下，我對你說的全是實話。不過，我和你的事情都很奇特，與一般事情大不相同。我名叫麥爾加娜，你母親名叫伊卜里梓。伊卜里梓公主天生如花似玉，而且武藝超群，致使人們常常以她的勇敢打比方，名聞英雄豪傑之間。你父親是歐麥爾·努阿曼國王，乃巴格達、呼羅珊大地當之無愧的主宰。這是千真萬確的，沒有任何可以懷疑之處。歐麥爾·努阿曼國王派其兒子舒爾康出征，常伴王子征戰的就是這位佟丹宰相。你的哥哥舒爾康率領大軍來到羅馬境內，當他遠離部隊時，與你的母親伊卜里梓公主相遇在她的宮中。當時，我們正在一個一個單獨同你母親一起操練武藝，摔跤，搏鬥。你母親的美麗容貌和超群武藝征服了你的哥哥舒爾康。你母親在自己的宮中連續款待舒爾康達五天之久。
　　
　　「時隔不久，這個消息由札特·達瓦希老夫人的口中傳到你的外公那裡。札特·達瓦希老夫人外號‘智多星’，人們常稱呼她為札特·達瓦希。你的母親伊卜里梓公主就是通過你的哥哥舒爾康皈依伊斯蘭教的。之後，你的哥哥舒爾康帶著你的母親秘密抵達巴格達城。我和二十個宮女也跟著你母親去了。我們都是在舒爾康的手裡改信伊斯蘭教的。
　　
　　「在巴格達，我們見到你的父親歐麥爾·努阿曼國王。歐麥爾·努阿曼國王見伊卜里梓公主花容月貌，一見鍾情，單造一座宮殿供她安身。一夜幽會，便懷上了你。
　　
　　「你母親伊卜里梓公主隨身帶有三顆瑋珠，那真是世所罕見的珍珠之王。你母親把三顆瑋珠送給了你的父王，你父王將其中一顆送給了你的姐姐努茲蔓，將第二顆送給了你的哥哥杜姆康，把第三顆送給了你的長兄舒爾康。你母親從你的長兄舒爾康手裡拿到那顆珠王，把它留給了你。
　　
　　「當你的母親臨產之時，她十分想念親人，便把心中的秘密吐露給我。我找到一個名叫埃杜班的黑奴，把事情悄悄告訴了他，他表示願意和我們一道上路，送我們回國。我們帶著埃杜班，悄悄溜出巴格達城，踏上了歸國的路程。當時，你的母親已經臨盆了。
　　
　　「當我們到達我國境內時，在一個谷地中，你母親陣痛開始了。就在你母親快要分娩的時候，那個同行的黑奴獸性大發，走近你的母親，想強姦她。你母親憤怒難抑，衝著黑奴一聲大喊，嚇退了黑奴；與此同時，由於極度驚恐、煩惱，你呱呱落地了。
　　
　　「就在這個時候，只見遠處揚起一片煙塵，頓時鋪天蓋地，顯然有一彪人馬殺將過來了。那黑奴害怕自己的醜惡行為被揭穿而喪命，故而抽出寶劍，把你的母親伊卜里梓公主給殺了，旋即轉身上馬奪路逃之夭夭。
　　
　　「黑奴逃走之後，那片煙塵漸消，出現一彪人馬，不是別人，就是你外祖父哈杜布國王；他親率人馬，想去巴格達追尋你的母親。哈杜布國王見自己的女兒屍橫地上，非常難過，向我問起伊卜里梓公主的死因及秘密從你父王國家出走的原因，我便把所有情況，詳詳細細從頭到尾對國王講了一遍。這就是羅馬國王與巴格達之間為敵的根本原因所在。
　　
　　「之後，我們把你母親的埋體送回宮中安葬。我把你抱回來，養大成人，把你母親那顆瑋珠掛在了你的脖子上。你長大成人之後，我沒有把真情實況告訴你，因為我怕把事實說明之後，會引起你們對仗交戰。你的外祖父叮囑我一定要嚴格保密。我是不能違背先王遺願的。因此，對你守口如瓶，不讓你知道你的生身父親就是歐麥爾·努阿曼國王。如今，你登上了王位，我才能告訴你。國王陛下，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能告訴你。我把秘密和證據都說出來了，要怎麼辦，就靠你拿主意了。」
　　
　　站在旁邊的俘虜們聽到接生婆麥爾加娜的這番話，努茲蔓登時一聲大喊，說道：「這位羅姆贊國王就是我的同父兄弟。他的母親就是羅馬國王哈杜布的公主伊卜里梓。我和這位老宮女麥爾加娜很熟悉。」
　　
　　羅姆贊國王聽罷這番話，十分生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立即把努茲蔓叫到面前。羅姆贊國王看見努茲蔓，血緣親情油然而生。國王要她把情況講一講，於是努茲蔓把前因後果講了個一清二楚。國王發現努茲蔓的話與接生婆麥爾加娜的話完全一致，這時方才相信自己是伊拉克人，沒有任何可疑之處，而且相信自己的生父就是歐麥爾·努阿曼國王。
　　
　　羅姆贊國王想到這裡，立即站起身來鬆解姐姐努茲蔓身上的繩索。努茲蔓走到羅姆贊國王跟前，親吻他的雙手，禁不住淚水滾落而下。國王也隨著姐姐哭了起來，深為兄弟姐妹手足之情打動，心裡由衷地喜歡侄子卡麥康。
　　
　　羅姆贊國王走去，奪過劊子手手中的寶劍。俘虜們見此情景，都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國王下令把他們全叫到自己的面前，然後一為他們鬆綁。國王對接生婆麥爾加娜說：「阿姨，請把你說的話給這些人解釋一遍吧！」
　　
　　麥爾加娜說：「國王陛下，這位老者就是佟丹宰相。他是最有力的證人，因為他了解事情的真相。」
　　
　　麥爾加娜當即走到羅馬國王叫來的那些人面前，把那番話對他們講了一遍。努茲蔓公主、佟丹宰相及其他俘虜都相信麥爾加娜的話為真。
　　
　　這時，麥爾加娜無意中一扭頭，看見原來屬於伊卜里梓公主的那顆稀世瑋珠就掛在卡麥康的脖子上，麥爾加娜一眼認了出來，情不自禁地一聲大喊，整個蒼穹為之震盪。她對羅姆贊國王說：「孩子，我的話增加了一個更加有力的證據，那就是掛在那個俘虜脖子上的那顆瑋珠；那顆瑋珠與你脖子上掛的那顆一模一樣。這個俘虜就是你的親侄子——卡麥康。」
　　
　　麥爾加娜望著卡麥康，說：「王子，讓我看看你脖子上掛的那顆稀世瑋珠。」
　　
　　卡麥康摘下脖子上的那顆瑋珠，遞到麥爾加娜手裡，麥爾加娜又從努茲蔓手裡要到第二顆瑋珠，她把這兩顆瑋珠遞給羅姆贊國王。
　　
　　羅姆贊國王把三顆瑋珠放在一起，一番仔細察看，確信那就是有力的證據，更加相信自己是卡麥康的叔父，自己的親生父親就是歐麥爾·努阿曼國王。他當即站起身，走到佟丹宰相跟前，與他熱烈擁抱，然後又擁抱卡麥康。一時間，歡聲笑語迴盪在整個大營之中。消息傳開，營內營外，鑼鼓喧天，笛聲悅耳，歡聲雷動，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極度歡樂之中。
　　
　　伊拉克沙姆大軍聽到羅馬人的歡叫聲，個個縱身躍上馬背，準備上陣廝殺。大馬士革總督澤卜萊康騎在馬上，心想：「羅馬人的營中如此歡聲雷動，究竟原因何在？」伊拉克大軍則己衝向戰場，決心投身於一場激烈戰鬥了。
　　
　　羅姆贊國王凝神望去，但見大軍已經衝了過來，人人騎著戰馬，個個手握利器，擺出一副決戰的架勢，忙問原因何在。手下人將情況如實稟報，羅姆贊國王即令侄女潤仙姑娘出任使臣，馬上去伊拉克沙姆軍中說明情況，告訴他們和解已經實現，羅姆贊國王是卡麥康國王的親叔父。
　　
　　潤仙姑娘臉上的愁雲因之一消，立即上馬，來到澤卜萊康總督大帳中，問安致意後，見澤卜萊康總督淚眼迷離，正為將軍和大臣們的安全而擔憂。潤仙把事情的原委一一講明，並且告訴總督，羅馬國王羅姆贊是她和卡麥康的親叔父。
　　
　　澤卜萊康聽後，愁雲頓時煙消雲散，眾將士一個個笑容滿面。
　　
　　旋即，澤卜萊康總督和眾將軍縱身上馬，在潤仙姑娘引領下，來到羅姆贊國王的大帳。他們進帳一看，只見羅姆贊國王正與卡麥康坐在一起。國王已就澤卜萊康的任職與卡麥康和佟丹宰相進行了商議，一致同意把沙姆的大馬士革城交給澤卜萊康治理，讓其仍然擔任大馬士革總督，並且命令他立即走馬上任。
　　
　　澤卜萊康總督得令，即率大軍赴大馬士革上任，眾將士一道陪總督上路，送行一個時辰，然後返回營地。
　　
　　伊拉克大軍與羅馬大軍會合，決定立刻拔營，同往巴格達。將軍們說：「我們只有找到號稱‘智多星’的札特·達瓦希報了仇，才能消除我們的胸中怒氣，解我們的心頭之恨。」
　　
　　羅姆贊國王攜文武百官作啟程準備。卡麥康歡歡喜喜陪叔父羅姆贊去同麥爾加娜告別，祝她健康長壽，因為她在他們叔侄相認的過程中起了別人無法取代的作用。
　　
　　羅姆贊國王、卡麥康國王和佟丹宰相一行人馬，浩浩蕩蕩，向伊拉克進發了。經過長途跋涉，他們終於回到了祖國的大地上。
　　
　　侍衛官薩珊國王聽到他們到來的消息，立即出宮迎接，上前親吻羅姆贊國王的手，贈送錦袍。
　　
　　羅姆贊國王坐下，讓侄子卡麥康坐在自己的身邊。卡麥康對叔父羅姆贊說：「尊敬的叔父，這個國王寶座非你莫屬。」
　　
　　羅姆贊說：「賢侄，我奪你的王位，阿拉不容！」
　　
　　宰相佟丹出了個主意，要叔侄二人同登王位，輪流執政，一人一天。叔侄二人對此感到滿意，商定每人執政一天。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第一百四十六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開始給舍赫亞爾國王講《孔雀與野鴨的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相傳在許久許久的遙遠古代，一隻雄孔雀和一隻雌孔雀住在大海的岸邊。大海的岸邊生活著許多猛禽猛獸，還有其他許多種野獸出沒。那裡樹木繁茂，河渠縱橫。孔雀夫婦夜間棲息在一棵樹上，以防猛獸侵襲，白天方才出去覓食。
　　
　　天長日久，因為孔雀夫婦總是處於惶恐不安之中，便決定另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棲息。當夫妻倆正在天空盤旋，尋覓新的安身之地時，眼下突然出現一座島嶼，但見那裡樹木繁茂，河水流淌。孔雀夫婦便落在了島上，決計在那裡住下來，餓了吃樹上的果子，渴時喝河中的清水。
　　
　　孔雀夫婦自感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剛剛安定下來，忽見一隻野鴨跑來，神情極度惶恐不安，行至孔雀夫婦棲息的那棵樹下，方才放下心來。雄孔雀見此情景，認定其中必有離奇的因由，於是問其發生了什麼事及其驚慌失措的原因。
　　
　　野鴨說：「我發愁啊，都愁病了。我害怕的是人哪！一定要警惕人，要對人保持警惕啊！」
　　
　　雄孔雀說：「你已經到了我們這裡，就用不著擔驚受怕了。」
　　
　　「讚美阿拉讓我靠近了你們，解除了我的憂愁和煩惱。我是為尋求你們的友誼而來的。」
　　
　　野鴨話音剛落，雌孔雀飛了下來，對野鴨說：「歡迎，歡迎！沒有什麼可怕的。我們住在一個島上，四面都是大海，人怎麼能到我們這裡呢？從陸地來不了，從海上也無法登上來，你放心就是了。現在就請你談談你是怎樣遇到人，人又怎樣給你帶來災難的吧！」
　　
　　野鴨開始給孔雀講述自己的經歷：
　　
　　孔雀夫人，你有所不知，我一直生活在這座島上，平平安安，從來沒有見過什麼災難發生。
　　
　　有一天夜裡，我做了個夢。夢見一個人模樣的，他和我談話，我也跟他談話。正當這時，一種話音響在我的耳邊，說道：「野鴨呀，你要對人保持警惕，不要被他的話欺騙，不要上人的當！因為人詭計多端，善於欺騙。一定要小心謹慎才是！人是狡猾的騙子，有詩為證：
　　
　　與你交談之時，
　　
　　話語甜如蜜；
　　
　　存心欺騙你，
　　
　　伎倆惡似狐狸。
　　
　　「你有所不知，人的辦法多得很哪！他們能夠捕捉住海裡的鯨魚，能夠用泥做的彈丸射鳥，還能逮住大象呢！不管什麼，都擺脫不掉人的威脅；不論飛禽還是走獸，都逃不出人的手心。這就是我所聽到的關於人的可怕之處，今天全都告訴了你……」
　　
　　這時，我忽然驚醒了，心中害怕不已，直到現在，一想起這些話，仍然心驚肉跳，恐怕自己遭到人的暗算，或用計謀將我殺死，或用羅網將我捕獲。僅僅在不到半天的時間裡，我已感筋疲力盡，心灰意懶。日已西斜，我覺得肚子餓了，想吃點東西、喝點水去，便走了出來，依然心煩意亂，不知如何是好。我走到一座山上，在一處洞穴旁遇到一頭黃毛小獅子。
　　
　　小獅子看見我，非常高興，對我的羽毛色彩和溫柔性情有說不出的喜歡。小小獅子喊著對我說：「你來呀，走近我一點兒！」
　　
　　我走到它跟前時，它問我：「你叫什麼，屬哪一類？」
　　
　　我回答道：「我是野鴨，屬于飛禽一類。」
　　
　　我又對它說：「你為什麼到這個時候還坐在這裡呢？」
　　
　　「好些天來，我的父親都在叮囑我，要提防人……恰巧我昨夜做了個夢，夢見一個人模樣的……」
　　
　　小獅子把它的夢中所見給我講了一遍；說來也巧，跟我剛才講的我做的那個夢一模一樣。
　　
　　聽了小獅子的講述，我對它說：「喂，獅子，我找你，正是希望你能把人類滅掉，你要下定決心滅掉人類。我實在為自己的生命安全擔心。你是百獸之王，還這樣害怕人，我就更加害怕了。」
　　
　　我再三勸說小獅子要對人保持警惕，叮囑它要把人類殺掉，直至小獅子站起來，離開了原來的地方。我也跟著小獅子走去。
　　
　　小獅子用尾巴擊打著自己的脊背，發出劈啪啪的響聲。我一直跟著小獅子行至路口，忽見一股煙塵騰空而起，片刻後，煙塵下出現一個赤裸裸的動物，時而狂奔猛跑，時而在地上打滾。小獅子看見它，便喊了一聲，只見那動物乖乖地走了過來。小獅子說：「喂，智力低下的動物，你屬於哪一類？你為什麼要跑到這裡來呢？」
　　
　　「王子，我是毛驢。我之所以到這裡來，是為了躲避人類。」毛驢回答。
　　
　　小獅子說：「你怕人類把你殺掉？」
　　
　　「不是的，王子！我是怕人對我玩弄計謀，騎在我的背上。人有一種東西，名叫‘駄鞍’，把它放在我的背上；另有一種東西，名叫‘兜肚’，把它兜在我的肚子上；還有一種東西，名叫‘後鞧’，攔在我的尾巴下面；那第四件東西，名叫‘嚼子’，橫在我的嘴裡；就這樣，他們用錐刺使勁地刺我，強迫我做我力所不能及的奔跑。我跌倒時，詛咒我一通；我叫一聲時，謾罵我一頓。我年邁不能奔跑時，就給我做一條木腿，把我交給驢夫，讓我背駄水袋或其他東西，往返穿梭。我一直生活在屈辱、卑賤、勞苦之中。我死之後，他們就把我扔到丘坡上讓狗吃掉。世上還有比這更大的憂愁煩惱嗎？世上還有比這更深重的災難嗎？」
　　
　　孔雀夫人，我聽了毛驢的這番話，想到人類的作為，周身顫抖不止。我對小小獅子說：「毛驢是情有可原的，它的這番話使我更加恐懼了。」
　　
　　獅患問毛驢：「你到哪兒去呢？」
　　
　　「太陽升起之前，我遠遠地看到了人，拔腿就跑；因為我太害怕人，我不停地奔跑，但願能找到一個擺脫人類威脅的地方安身。」
　　
　　毛驢對小獅子說完這句話，正要同我們告別離去時，突然大路上揚起一縷煙塵，毛驢一聲大叫，望著煙塵揚起的地方，放了一個大屁。
　　
　　片刻過後，煙塵下出現了一匹黑馬，前額上生有一塊金幣大小的白斑。那匹黑毛白斑馬健壯，嘶鳴著奔跑而來，終於跑到小獅子面前，停了下來。
　　
　　小獅子看見黑毛白斑馬，一番稱讚之後，問道：「大獸閣下，你屬於哪個種類？為什麼在曠野上飛快奔跑呢？」
　　
　　「百獸之王，我屬於馬類。我之所以這樣奔跑，目的在於躲避人哪！」黑毛白斑馬回答道。
　　
　　小獅子聽馬這樣一說，感到奇怪。忙勸道：「不要說這種話！你生得又粗又壯，這樣說未免有些丟臉。你這樣健壯，又跑得這樣快，怎麼會怕人呢？你看我的體軀這樣小，我卻已經下定決心，去和人打交道，對人發動突然襲擊，食其肉，平息這位可憐的野鴨心中的驚懼，讓它安居家鄉。可是，你這個時候一來，你的話動搖了我的決心，令我改變了初衷。你身軀粗大，力大無窮，一腳便可將人踢死，而人卻不畏懼你的粗壯與威嚴，竟然將你征服了。你且如此，何況我這體軀弱小之輩呢！」
　　
　　馬一聽小獅子的話，笑了起來，說：「百獸之王，我根本鬥不過人啊！在人面前，我的粗壯龐大和威嚴就不值得你羡慕了。因為人詭計多端，狡猾無比。他們用椰棗樹葉纖維擰成的一種叫‘羈絆’的東西，捆住我的四條腿，把我的頭和腿綁在一根高樁子上，我只能站著，不能蹲坐，更不能睡覺。他們想騎我時，就把一種叫‘馬鞍’的東西，放在我的背上，再用兩條帶子，緊緊紥住套綁在我的腋下，再把一種叫‘嚼子’的鐵東西橫在我的嘴裡，然後連上一條名為‘韁繩’的皮條子；他們要騎我時，在馬鞍下掛上兩個鐵東西，稱之為‘馬鐙’。一切準備完畢，人騎在鞍上，腳睬著馬鐙，手握著韁繩，用馬刺使勁地刺我的肚子，直至我鮮血流淌。獸王之子，人如何折磨我的事情，你就不要問了。當我年紀大了，沒有多大力氣了，跑不了那樣快時，他們就把我賣到磨房裡去，讓我拉磨。我夜以繼日地拉磨，待我力竭時，便把我賣給屠戶，將我宰殺，剝下我的皮，拔掉我的尾巴；他們把我的毛賣給張蘿制篩的；我的油，他們拿去煉化。」
　　
　　小獅子聽了馬講述的這番話，更加憤怒、惆悵。它問馬：「你是什麼時候離開人的？」
　　
　　「我離開人有半天時間了，他們正在追趕我。」
　　
　　小獅子正與馬交談時，突見一縷煙塵騰空而起。片刻過後，煙塵消散，出現一峰奔跑的駱駝，口中嘮嘮叨叨，兩腳不停地蹬地，快速向著我們跑來。小獅子看見駱駝那樣粗壯高大，認為那就是人，想撲上去，我急忙開口說：「百獸之王的公子，這不是人，而是駱駝，好像剛從人那裡進出來。」
　　
　　我正和小獅子說話時，駱駝來到了小獅子的面前，向小獅子問安好，小獅子回了禮，並且問道：「你為什麼到這個地方來呢？」
　　
　　「逃避人哪！」
　　
　　「你體軀魁偉，身強力壯，看上去一腳能把人踢死，為什麼還會怕人呢？」
　　
　　「王子啊，你有所不知，人足智多謀，詭計多端，除了拿命天仙，誰也難以征服他們。他們在我的鼻子裡穿一根線，人稱之為‘鼻弦’，再用籠頭套在我的頭上，然後把我交給最小的孩子；別看我身軀如此龐大，只要拉著那條鼻弦，就連最小的小孩子都能牽著我走。他們讓我駄上重載，拉著我作長途旅行。白天快要過去、夜晚降臨時，他們便把沉重的勞務加在我的身上。我年紀大了，老了，力氣衰竭時，我的主人就不要我了，把我賣給屠戶，將我宰殺；把我的皮賣給制革匠，把我的肉賣給廚師。人究竟給了我多少罪受，王子就不必再多問了。」
　　
　　「你是什麼時候離開人的？」小獅子問。
　　
　　「傍晚時分。我猜想，我一走，他們看不見我時，就要追尋我。王子啊，就請讓我在這荒原上奔跑吧！」
　　
　　「喂，駱駝，且慢！就請親眼見識一下我怎樣將人捕獲，食其肉，碎其骨，喝其血的吧！」
　　
　　「王子啊，我真擔心你被人抓住啊！人是狡猾的騙子，有詩為證呀！」
　　
　　接著，駱駝吟誦道：

　　一日災星隕落，
　　
　　民以走為上策。
　　
　　駱駝正與小獅子交談時，忽見一股煙塵騰起。過了一會兒，煙塵散去，出現一位身材矮小、皮膚細嫩的老翁，肩上挎著一隻籃子，裡面放著木匠用的傢什，頭上頂著一個樹枝子和八塊木板，領著幾個小孩子，急匆匆地走來。
　　
　　我一看見那位老翁，心中非常害怕，然而小小獅子卻站起來，朝那老翁走去。小小獅子走到老翁跟前，老翁臉上綻現出笑容，口齒伶俐地說：「尊敬的獸王陛下，阿拉賜你平安幸福，使你勇敢過人，力大無比。我飽受苦難，請大王拉我一把吧！除了大王陛下，我再無救星了。」
　　
　　老木匠站在小獅子面前，邊哭邊訴，呻吟不止。小小獅子聽罷老人的哭訴，說道：「我來為你解除災難！究竟誰虐待了你？長得像你這樣英俊，口才像你這樣出眾的野獸，我壓根兒還沒見過。你究竟有什麼冤枉事呢？」
　　
　　「百獸之王陛下，我是個木匠。虐待我的不是別的，而是人：明天早晨，人就會來這個地方找我。」
　　
　　小獅子聽木匠這樣一說，臉上的光澤頓時消失，臉色突然陰沉下來，打起響鼻，吼叫不止，眼裡閃著凶光，厲聲說：「憑阿拉起誓，我今夜裡不睡覺了，一直熬到天亮；不達目的，決不回去見我的父王。」
　　
　　小獅子說罷，轉眼凝視著那位老木匠，說：「我是講義氣的，無意傷害你的自尊心。不過，我看你走起路來很慢，步子很小，恐怕無法與野獸一道行動。請你告訴我，你要到哪裡去呢？」
　　
　　「你有所不知，我要到你父王的宰相豹子那裡去。因為豹宰相聽說人要到這塊土地上來，它十分害怕自己受到傷害，便派差使將我請來，讓我給它造座住房，供它安身避敵，以免遭受人的進攻。差使到我家之後，我就帶著樹枝和木板，這就去為豹子宰相造房子。」
　　
　　小獅子聽罷木匠的這番話，對豹子的嫉妒心油然而生。它說：「憑我的生命起誓，在你去給豹子宰相造房子之前，你一定要先用這些木板為我造一座房子。等把我的住房造好，你再去為豹宰相造房子不遲。」
　　
　　木匠聽罷小小獅子的話，說道：「我在為豹相爺造好房子之前，是不能為你辦任何事的。只有等我把豹相爺的房子造好，我才能回過頭來為王子效勞，為王子造一座足以防備人侵襲的堅固房舍。」
　　
　　小小獅子一聽這話，發怒了：「憑阿拉起誓，你不用這些木板給我造一座房子，我就不讓你離開這個地方。」
　　
　　話音剛落，小獅子便向木匠撲去，想和木匠開個玩笑，伸出前腳，把木匠肩上的籃子拉了下來，只見木匠登時倒在地上，昏迷過去。
　　
　　小獅子見此情景，說道：「木匠啊，木匠，你這個該死的！你如此軟弱無力，情有可原，怪不得你怕人哪！」
　　
　　木匠仰面倒在地上，心中十分生氣，但他竭力掩飾自己臉上的慍色，因為他怕獅子。過了一會兒，木匠坐了起來，笑著對小獅子說：「好吧！我這就動手給你造房子。」
　　
　　木匠拿過木板開始按小獅子的身材尺寸，用釘子釘了一個術箱形狀的房子，連門都沒留，而是開了一個大天窗，並為之做了一個蓋子，周圍鑽上許多釘眼，讓釘子頭露出來。木匠對小獅子說：「請進吧！前後腿都跪下去。」
　　
　　小獅子從命，鑽入箱子裡，只有尾巴露在外面。小小獅子想退出去，木匠說：
　　
　　「稍等，讓找看看房子能不能容下你的尾巴。」
　　
　　未等小小獅子答話，木匠便把小小獅子的尾巴卷了卷，塞入了木箱內，迅速用木蓋將天窗蓋上，立即釘住了。小獅子叫道：「喂，老木匠，你造的這座房子太窄了，快讓我出去吧！」
　　
　　木匠說：「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你要想從這口箱子裡逃出去，那要比登天還難。」
　　
　　木匠哈哈大笑一陣，然後又說：「你已入籠中。你是最壞的野獸。」
　　
　　小獅子說：「兄弟，你怎能對我說這種話呢？」
　　
　　「野獸啊，你要知道，你最害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命運使你落入了羅網之中，再警惕也無濟於事了。」
　　
　　小獅子聽罷木匠這番話，恍然大悟，知道這木匠就是它的父王白天提醒它警惕的、夢中無名呼聲告誡它要防備的人類的一員。
　　
　　孔雀夫人，毫無疑問，我相信那木匠就是人，我感到由衷害怕，擔心自己會遭殃。
　　
　　我躲到一個遠一點兒的地方，看看那人究竟怎樣處置那頭小獅子。我親眼看見那個人就在關著小獅子的那口箱子的旁邊挖了一個坑，把箱子丟入坑中，架上乾柴，點著了火，火熊熊燃燒起來。
　　
　　眼見此情此景，我更加害怕了。因為怕人傷害我，為了逃避人，我整整飛跑了兩天。
　　
　　孔雀夫婦聽完野鴨的講述，覺得非常奇怪。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第一百四十四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羅姆贊國王、卡麥康國王和佟丹宰相一行人馬，浩浩蕩蕩，向伊拉克進發了。經過長途跋涉，他們終於回到了祖國的大地上。
　　
　　侍衛官薩珊國王聽到他們到來的消息，立即出宮迎接，上前親吻羅姆贊國王的手，贈送錦袍。
　　
　　羅姆贊國王坐下，讓侄子卡麥康坐在自己的身邊。卡麥康對叔父羅姆贊說：「尊敬的叔父，這個國王寶座非你莫屬。」
　　
　　羅姆贊說：「賢侄，我奪你的王位，阿拉不容！」
　　
　　宰相佟丹出了個主意，要叔侄二人同登王位，輪流執政，一人一天。
　　
　　叔侄二人對此感到滿意，商定每人執政一天。
　　
　　大事商量完畢，開始屠牛宰羊，舉行盛大宴會，招待四方賓客。頃刻間，宮內宮外，歡聲笑語，鼓樂齊鳴，熱鬧非常，一直持續了相當長時間。在這段時間中，卡麥康國王每天夜晚總是和潤仙姑娘一起度過。
　　
　　當人們正沉浸在國家安定、百業興旺的歡樂之中的時候，忽報京城外蕩起一股煙塵，鋪天蓋地，雲遮霧障，同時傳來求救的吶喊聲……
　　
　　原來發出求救吶喊聲的是一名商人。只聽那商人大聲喊道：「國王陛下，你們的國家是個公正、安全的國度。我在異教徒國家裡經商，平平安安，怎麼到了你們這個國家，卻遭人搶劫呢？」
　　
　　國王走上前去，問其情況，那商人回答道：「我是個生意人，離開家鄉時間已久，到各地經商，東奔西走，南遊北闖，已有二十個年頭。我隨身帶有大馬士革城頒發的營業執照，是已故大馬士革總督舒爾康親筆簽署的；因為當時我獻給總督一名美女，故總督給予我特別關照。我此次到了那個地方，販得大批印度名貴貨物，運到了你們這個公正、太平、安全國家的都城巴格達，準備在這裡銷售。出乎意料的是，一夥阿拉伯人和來自各地的庫爾德人結成匪幫，向我的商隊發動突然襲擊，殺死了我的夥伴，搶走了我的貨物和錢財……」
　　
　　商人話未說完，便號啕大哭起來。
　　
　　羅姆贊國王聽了商人的訴說，由衷同情商人的處境。國王的侄子卡麥康聽罷商人訴苦，也打心眼裡可憐商人的遭遇。叔侄兩位國王當場決定，親率百名騎士，跟隨商人去捉拿攔路搶劫的匪徒。
　　
　　那百名騎兵，個個勇武過人，豈止一人當十，簡直一人可當千人用。他們由商人在前帶路，浩浩蕩蕩出了巴格達城。
　　
　　百名騎兵馬不停蹄，急行一天一夜，於拂曉時分抵達一山谷，但見那裡河水流淌，樹木繁茂。他們發現匪徒們分散在山谷中，正瓜分搶劫來的貨物、錢財，還有部分貨物沒來得及瓜分。百名騎兵立即投入戰鬥，從四面八方包圍那群匪徒。羅姆贊、卡麥康兩位國王大喊一聲，要他們立即投降，只見百名騎兵一齊包抄過去，一個時辰不到，匪徒全部被俘。
　　
　　劫匪共有三百人，都是貝都因人當中的地痞流氓。騎兵們上前將他們全部擒獲，收掉他們從商人那裡搶奪的所有貨物、錢財，然後將他們一一繩捆索綁，押解回京城巴格達。
　　
　　回到京城，羅姆贊、卡麥康叔侄兩位國王端坐在一張寶座上，喝令將劫匪帶上來。國王問他們：「誰是你們的頭領？」
　　
　　眾匪徒異口同聲答道：「我們有三個頭領，是他們把我們招來的。」
　　
　　兩位國王隨即命令他們：「你們把三個頭領指給我們看！」
　　
　　匪徒們當即把三個頭領推出隊外。兩位國王立即下令將三個匪首抓起來，投入監牢，然後又令其餘匪徒把分得的財物全部交還給商人。商人清點交還的布匹和錢財，發現少了四分之一，匪徒們答應找回短缺的所有貨物。這之後，國王方才下令把其餘的匪徒們放掉。
　　
　　事畢，那位商人從懷中掏出兩封信，其中一封為舒爾康所書，另一封則是努茲蔓寫的。原來那位商人從一個貝都因人手裡買得處女努茲蔓，將她獻給其兄舒爾康，由此引發了商人與總督、總督與美女之間的許多故事。
　　
　　卡麥康國王看過那兩封信，認出其中一封是伯父舒爾康總督寫的，知道姑媽的經歷，曉得伯父曾與同父異母的妹妹努茲蔓有過洞房花燭之夜。那第二封信，則是卡麥康國王的姑媽努茲蔓寫的。卡麥康立即帶上第二封信去見姑媽，將那位商人的情況從頭到尾講給姑媽聽。
　　
　　努茲蔓聽罷卡麥康的述說，不但認出了自己的筆跡，而且想起那個花重金買下自己的商人。於是把商人託付給弟弟羅姆贊國王和侄子卡麥康，要二位國王好好款待商人。卡麥康國王立刻派人給商人送去許多錢財，並派男僕女婢伺候他。努茲蔓派人送給商人十萬第納爾和五十駄貨物，還贈送了若干貴重禮物。然後，努茲蔓又派人去請那位商人到後宮做客。
　　
　　商人來到後宮，努茲蔓站起來，熱情向他致意問安，然後告訴商人，說自己是歐麥爾·努阿曼國王的女兒，羅姆贊國王是她的弟弟，而卡麥康國王則是她的侄子。
　　
　　商人聽了努茲蔓的介紹，欣喜不已，祝賀她平安闖過道道難關，祝賀她與弟弟、侄兒團聚，遂親吻她的雙手，感謝她的慷慨善舉。商人對她說：「憑阿拉起誓，你知恩圖報，你的恩德我也永遠記在心中。」
　　
　　之後，努茲蔓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商人在他們那裡住了三天，然後告別國王和努茲蔓，便到沙姆去了。
　　
　　過了幾天，國王把那在押的三個劫匪頭目拉來審訊，問他們的身世經歷，其中一個匪頭招認說：「你們有所不知，我是個貝都因人，專門攔路拐騙少男少女，然後把他們賣給商人。長時間以來，我一直幹這種營生。我受妖魔引誘，巧遇這幾個劫匪，然後糾集了一批阿拉伯人中的地痞流氓，開始攔路搶劫，尤其不放過那些商人，因為他們既有錢又有貨。」
　　
　　「那麼，你就把你親身經歷，把拐騙少男少女的最出奇的故事講給我們聽一聽吧！」
　　
　　「諸位大王，要說最出奇的故事嘛，要算是二十二年前的那件事。二十二年前的一天，我拐騙到一個耶路撒冷的姑娘。那小姑娘生相標緻，眉清目秀，然而卻是個女僕，衣著破爛不堪，頭上矇著從斗篷上撕下來的一片布。我看見她從一家客棧走出來，便施了個小計，把她拐到了手，然後讓她騎上駱駝，帶走了。我本想把她帶回鄉下去，讓她給我放牧駱駝，到山谷中拾牲口糞，不料姑娘大哭不止，我走近她，把她狠狠地揍了一頓。後來，我把小姑娘帶到大馬士革城，有一個商人見這姑娘姿色動人，再加上口才出眾，非常喜歡，一心想把她從我手裡買走。那商人一再加價，終於以十萬第納爾的價錢，把姑娘賣給了他。
　　
　　「當我接過十萬第納爾，把姑娘交給那個商人時，我方才發現姑娘才學非淺，滿腹經綸。我後來聽說，那個商人給小姑娘換上最漂亮的衣服，把姑娘獻給了大馬士革總督，總督非常慷慨，給商人的錢相當於他付給我的錢的三倍。諸位大王，這就是我所經歷的最出奇的一件事，憑阿拉起誓，我向那個商人要的價錢太低了。」
　　
　　國王及在場的文武百官聽完劫匪頭目講的故事，無不感到驚奇，但是，努茲蔓聽了這個故事之後，臉上的光頓時消失，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大喊了一聲，對弟弟羅姆贊說：「這個貝都因人，就是在耶路撒冷拐騙我的那個壞蛋！就是他，毫無疑問。」
　　
　　接著，努茲蔓把自己在異鄉流落時遭受的種種磨難、毒打、饑餓和屈辱，從頭到尾向他們講了一遍。努茲蔓說：「現在，該是我殺掉這個貝都因人的時候了！」
　　
　　說著，抽出寶劍向貝都因人衝了過去。
　　
　　那個劫匪此時大叫道：「諸位大王，莫讓她殺我，我還有更離奇的經歷對諸位講。」
　　
　　卡麥康國王說：「喂，姑媽，且慢！劍下留命！讓他再給我們講個故事，完了之後，再要他聽你處置。」
　　
　　努茲蔓退了回來。卡麥康對那個劫匪頭目說：「你再講個故事給我們聽吧！」
　　
　　匪首討價道：「諸位大王，我再給你們講個離奇的故事，你們能寬恕我嗎？」
　　
　　「可以的！」國王隨口答應。
　　
　　那個貝都因人又開始講自己的一段經歷：
　　
　　一天夜裡，我輾轉反側，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覺，急切地盼著天亮。可是夜過得太慢，天總也不亮。無奈，我便爬起來，佩上寶劍，拿起長矛，騎上馬，外出了。諸位有所不知，我常擠出一點時間外出打獵。我這次天還未亮就出了門，正是為了去打獵。
　　
　　我騎馬行走了好長段路，天才亮了，碰到了一夥人。他們問我去幹什麼，我如實相告。他們說：「真巧，我們正好同去打獵。」
　　
　　我和那夥人相伴朝前走去。我們正走著時，突然看見一隻鴕鳥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裡，我們立即拍馬追捕，那鴕鳥張開翅膀，奮力快速奔跑逃去。我仍窮追不捨，一直追到片曠野，那裡既沒有水，也沒有草，只能聽到蛇和鬼神的叫聲。追到那裡，鴕鳥忽然不見了，不知它是飛上了天，還是鑽入了地。我們只好調轉馬頭，原路返回。
　　
　　我們都認為天那麼熱的時候回程是很艱苦的，而且人人餓得心發慌，個個口渴得簡直要冒煙，馬也站下來不往前走了，覺得只有死路一條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們遠遠望到了一片草原，但見那裡有鹿，還有羚羊，歡蹦亂跳，好生自在，而且那裡還有一頂帳篷，帳篷旁邊拴著一匹馬，旁邊插著一柄長矛。
　　
　　眼見這片美景，我們頓時精神振奮起來，失望情緒雲消霧散。我們立即調轉馬頭，向那片水草天地走去。我在前面走，夥伴們在後面緊跟。
　　
　　我們一直行至那片草原，先飽飲一頓清涼泉水，然後又飲了飲馬。我被矇昧時期①那種激情所驅使，便向帳篷走去。走近一看，見帳中坐著一個英俊的小夥子，簡直就像一輪圓月。小夥子的右側坐著一位窈窕淑女，身材苗條，好像楊柳枝條。
　　
　　我一眼看見那位淑女，便深深愛在心裡。我向小夥子問了安好，小夥子回了禮。我問：「喂，阿拉伯兄弟，請告訴我，你是何人？你身邊的那位姑娘又是誰呢？」
　　
　　小夥子低下頭去，過了好大一會兒，方才抬起頭來，問我：「請告訴我，你是什麼人？那些騎馬的人又是些什麼人呢？」
　　
　　我告訴他：「我叫馬哈德·本·法札裡，被人們稱為‘一個頂五百騎士’的大英雄。我們從家裡出來，想打獵去，不期口渴難忍，便來到你們的帳篷前，想討點水喝。」
　　
　　那小夥子聽我這樣一說，朝姑娘望瞭望，說：「給這個人拿水和吃的東西。」
　　
　　姑娘站起來，拖著裙角，只聽手和腳上的鐲子鏗鏘作響，烏髮長垂，姍姍走去。片刻後，右手端著滿滿一銀盆冷水，左手端著一滿盤椰棗、鮮奶和煮熟了的獸肉。因為我太愛那位姑娘了，簡直無法伸過手去接水拿肉，詩興不禁大發，隨即吟誦道：
　　
　　掌上塗抹化妝墨，
　　
　　但見黑白分明：
　　
　　如同老烏鴉，
　　
　　獨立雪地當中。
　　
　　太陽月亮接近姑娘的臉，
　　
　　懼怕之色染了兩張面孔。
　　
　　我吃飽喝足之後，對小夥子說：「喂，阿拉伯顯貴，我己把自己的真名實姓告訴了你。我希望你也把你的情況告訴我，讓我知道你的真實姓名。」
　　
　　小夥子說：「這個姑娘是我的妹妹。」
　　
　　我立即說：「我希望你把你的妹妹嫁給我；如若不然，我就把你殺掉，把你的妹妹強行搶走。」
　　
　　小夥子一聽，低下頭去，好半天才抬起頭來，對我說：「你既然已經說你是一位知名騎士，一位堂堂的大英雄，是莽原上的一頭雄獅，卻又要背信棄義地對我發動進攻，強行殺死我，還要搶走我的妹妹；如果你這樣幹，那將是你們的恥辱。假若你真像自己說的那樣是位大英雄的話，那麼，肯定不在乎拼殺一場。且請你稍等，讓我做一下簡單準備，穿上徵袍，佩上寶劍，握住長矛，跨上戰馬，你我在戰場上拼殺陣。你若能夠打敗我，將我殺死，就請把我妹妹帶走。」
　　
　　我聽小夥子這樣一說，當即響應道：「你說的話非常公平，我沒有異議。」
　　
　　我立即調轉馬頭，回到夥伴當中；此時此刻，我更加迷戀那位美麗的姑娘了。
　　
　　回到同伴中間，我把姑娘的美貌和那位小夥子的勇敢向同伴們述說了一遍。我說那小夥子足有抵擋千夫之勇，還把我在帳篷裡看到的無數寶物向他們描繪了一通。我對同伴們說：「這個小夥子之所以能獨享此地肥美水草，就是因為他勇武過人。現在我要對你們說，誰能夠殺死那個青年，他的妹妹就嫁給誰做老婆。」
　　
　　我的同伴們說：「就按你說的辦！」
　　
　　說罷，他們抄起武器，跨上馬背，向那個青年衝去。到那裡一看，小夥子已全副武裝，準備決戰了。小夥子的妹妹上前拉住馬鐙子，淚水浸濕了面紗，哭泣著，悲鳴著，恐怕哥哥出什麼意外。她淒然吟誦道：
　　
　　我向阿拉訴說，
　　
　　面臨的痛苦和災難；
　　
　　但願世上之主宰，
　　
　　讓他聽了心膽顫。
　　
　　喚聲兄長啊，
　　
　　他們的殺機已顯現。
　　
　　我們本沒有罪過，
　　
　　何須以刀槍相見？
　　
　　世人誰個不曉，
　　
　　你是位英雄好漢：
　　
　　勇冠東西兩世界，
　　
　　英名天下傳！
　　
　　有兄長護著妹妹，
　　
　　只因妹妹志尚不夠堅。
　　
　　你是我的兄長，
　　
　　妹妹只有向你求援。
　　
　　莫讓那些頑敵們，
　　
　　將我的身搶走；
　　
　　莫叫那些虎狼們，
　　
　　將妹妹強占。
　　
　　憑阿拉起誓，
　　
　　此處不值得留戀；
　　
　　倘若兄長不在，
　　
　　即使天地再寬。
　　
　　兄妹手足情深，
　　
　　何懼殉身在兄長面前；
　　
　　縱然合衣葬入土，
　　
　　妹妹也心甘情願。
　　
　　哥哥聽了妹妹吟誦的詩歌，不禁淚灑衣襟，隨即將馬頭轉向妹妹，立即和詩一首：
　　
　　容我縱戰馬，
　　
　　上陣揮戈鬥敵頑。
　　
　　請妹妹一旁觀看，
　　
　　等待奇蹟現。
　　
　　即使敵人當中，
　　
　　真有勇士似雄獅，
　　
　　我也要讓他們，
　　
　　嘗嘗我的鋒利寶劍。
　　
　　長矛飽飲敵人血，
　　
　　定將風騷獨占。
　　
　　兄不為妹妹獻生，
　　
　　寧可早入陰間，
　　
　　並期盼群鳥忽至，
　　
　　啄屍千萬段。
　　
　　為妹妹揮創舞矛，
　　
　　殉身去不推辭；
　　
　　即使大功不能成就，
　　
　　英名亦將萬古傳。
　　
　　哥哥吟罷詩，對妹妹說：「妹妹，聽我對你說，聽我囑咐你兩句。」
　　
　　「哥哥，我聽著呢，你講吧！」
　　
　　「假若我不幸無常，你不要讓任何人征服你！」
　　
　　姑娘聽後，批打自己的面頰，說：「哥哥，我求阿拉襄助你，不要讓我看到你倒下，也不要讓敵人征服我。」
　　
　　小夥子伸手撩起妹妹的面紗，望瞭望妹妹的面孔。之後，小夥子把目光轉向了我們，說道：「勇士們，你們究竟想當客人，還是想揮矛舞劍？如果想做客，那就請接受款待；如果想當虎做狼，那就一個一個地和我在這個戰場上拼殺！」
　　
　　小夥子話音未落，一個勇士衝上前去。那小夥子問：「你叫什麼名字？你的父親叫什麼名字？我發誓不與我同名同姓的人拼殺。如果你果真與我同名，並且父名與我父親名字相同，那麼，我就把妹妹送給你。」
　　
　　勇士回答道：「我叫白拉勒。」
　　
　　小夥子以詩作答：
　　
　　好個白拉勒，
　　
　　竟敢口吐荒唐言！
　　
　　你若真是英雄，
　　
　　就應在戰場上把身手顯。
　　
　　利劍握在我手，
　　
　　就像新月尖。
　　
　　小子喲且招架，
　　
　　我這一刺足驚大山。
　　
　　二人開始交戰。小夥子一矛刺去，只見矛頭從那位勇士後胸穿出，登時落馬氣絕。旋即，已有一位勇士出戰，只聽小夥子吟道：
　　
　　無恥下賤癩皮狗，
　　
　　身價從何談？
　　
　　激戰怎能惜命，
　　
　　方得猛獅雄風展。
　　
　　那小夥子拍馬揮矛，僅僅一個回合，便把第二個勇士拋入了血泊之中。小夥子立馬叫陣道：「還有出列格鬥者嗎？」
　　
　　只見又有一個鬥士衝向小夥子，同時吟道：
　　
　　我胸中怒火燃，
　　
　　急忙來參戰。
　　
　　你殺我們的頭領，
　　
　　休想躲過我的刀劍！
　　
　　小夥子聽罷，對吟道：
　　
　　可惡一魔鬼，
　　
　　休得滿口吐狂言！
　　
　　你敢與我對抗，
　　
　　定死在我的長矛前。
　　
　　小夥子一矛刺入那鬥士的前胸，頃刻矛尖穿出後胸。第三個人登時喪命。小夥子高喊：
　　
　　「誰還敢出戰？」
　　
　　第四位鬥士出列了。小夥子問其名姓，那鬥士說他叫黑拉勒，小夥子接著吟誦道：
　　
　　你的大錯已鑄成，
　　
　　誤踏入我的海岸邊。
　　
　　詩吟寶劍出鞘，
　　
　　你死在頃刻之間。
　　
　　二人縱馬揮戈交戰，僅僅兩個回合，那第四個鬥士的胸膛也被戳穿了，至此，出戰的四個人都已喪命。
　　
　　我眼見此情此景，心想：「我若拍馬出場與他交鋒，肯定不是他的對手；我若即刻逃遁，必然被阿拉伯人譏笑。」
　　
　　未容我想出個主意，小夥子縱馬朝我撲來，一把將我拉下馬鞍，我一下子摔到地上，暈了過去。當他揚起寶劍，就要削我的腦袋時，我突然甦醒過來，拽住他的袍角。他一把將我抓起，簡直就像鷹抓麻雀。
　　
　　他的妹妹見此情景，朝他哥哥走來，親吻哥哥的眉心。之後，小夥子將我交給了他妹妹，囑咐說：「把他帶走吧！因為他已成了我們的俘虜，優待他一些。」
　　
　　姑娘揪住我的衣領，像拉死狗一樣把我拖去。
　　
　　過了一會兒，姑娘的哥哥回來了，姑娘幫助哥哥解下甲衣，換上便裝，搬來一張象牙椅子，讓哥哥坐下來。姑娘對哥哥說：「阿拉讓你盡顯威風，是你戰勝了災難。」
　　
　　小夥子吟詩作答：
　　
　　妹妹見我出戰，
　　
　　額頭亮光閃。
　　
　　聽妹開口喊道：
　　
　　阿拉賜兄堅強和勇敢；
　　
　　莽原雄獅雖壯，
　　
　　見兄頓失尊嚴。
　　
　　潰軍逃散之後，
　　
　　請問英雄漢，
　　
　　必說我英勇無人比，
　　
　　志高摩蒼天。
　　
　　喚聲哈馬德，
　　
　　你聽我一言勸：
　　
　　蛇與猛獅鬥，
　　
　　怎會不喪命頃刻間！
　　
　　聽罷小夥子的詩，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看看自己，已淪為階下囚，不禁自慚形穢，自感渺小。我望著那姑娘的美麗容貌，心想：「這場災難，都是由這如玉容顏引起的呀！」她的美貌誇我神魂迷亂。我流著眼淚，吟誦道：
　　
　　喚聲好朋友啊，
　　
　　不要多責怨啦！
　　
　　怨言我是聽不進，
　　
　　因為我的注意力分散。
　　
　　美女剛一露面，
　　
　　我使落入了情網；
　　
　　我的愛意真誠深厚，
　　
　　可惜我不善言。
　　
　　姑娘的哥哥有智有謀，
　　
　　欲監督我們之間的情戀。
　　
　　姑娘給她哥哥端來飯菜，並請我和他們一道吃，我很高興，自信命已保住。小夥子吃完飯，妹妹又給他送來葡萄酒，小夥子一場痛飲，直喝得頭重腳輕，滿臉通紅。他望著我，對我說：「哈馬德，你這個該死的！我就是阿巴德·本·泰米穆·本·賽阿萊伯。阿拉有意賜你一條命，並讓你喜結良緣。」
　　
　　說罷，阿巴德遞給我一杯酒，向我表示祝賀。我接過那杯酒，一飲而盡。隨後，阿巴德又遞過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我都喝了下去。
　　
　　阿巴德與我對飲，要我立誓不背叛他。我向他立誓一千五百次，表示決不背叛他，而且要當他的助手。
　　
　　這時，阿巴德讓妹妹取出十件錦袍贈送給我。諸位大王，我身上穿的這件，便是其中的一件。之後，阿巴德又令妹妹牽來一峰最好的駱駝，滿駄珍寶和乾糧；又牽來匹棗紅駿馬。阿巴德說：「這些全是送給你的。」
　　
　　我在他們那裡住了三天，有吃有喝，安逸自在。
　　
　　阿巴德送給我的那些東西，至今仍在我手裡。
　　
　　三天之後，阿巴德對我說：「哈馬德兄弟，我想睡一會兒，休息一下。因為我對你完全放心了。如果你看見馬隊到來，不要驚惶，他們是賽阿萊伯部族的人，想和我打仗。」
　　
　　說罷，阿巴德枕著寶劍，旋即進入了夢鄉。
　　
　　阿巴德睡熟之後，我心生邪念，想殺死他。於是，我一躍而起，從他頭下抽出寶劍，手起劍落，登時阿巴德身首分家。阿巴德的妹妹聞聲，立即從帳篷一側跳過來，撲在哥哥埋體上，撕破自己的衣服，邊哭邊吟道：
　　
　　轉告我的親友們，
　　
　　噩耗已降臨人間。
　　
　　命運由天定，
　　
　　擺脫天命難上難。
　　
　　哭聲哥哥呀，
　　
　　不幸已經長眠；
　　
　　英容依舊在，
　　
　　像明月一樣亮又圓。
　　
　　與敵搏鬥之日，
　　
　　也正是背運之時；
　　
　　頑敵都倒了下去，
　　
　　長矛也同時折斯。
　　
　　你的駿馬失去主人，
　　
　　馳騁興致自索然。
　　
　　女子難得生下，
　　
　　像你這樣的好兒男。
　　
　　哈馬德呀哈馬德，
　　
　　好一個背信棄義凶殘漢，
　　
　　竟敢下毒手，
　　
　　害哥哥落入黃泉。
　　
　　妄圖借此機會，
　　
　　達到自己的罪惡目的。
　　
　　豈知是著了魔，
　　
　　一切妄想皆枉然。
　　
　　姑娘吟完詩，厲聲責罵我：「你這個該死的東西，你為什麼背棄誓言、殺害我的哥哥？他準備了那麼多禮物和錢財，打算送你回家；他已決定把我許配給你，月初便舉行婚禮。可是，你為什麼要害死他呀？」
　　
　　姑娘說罷，抽出寶劍，將劍柄插在地上，劍鋒對準自己的胸口，身子一傾，劍鋒當即從背後露出，登時癱倒在血泊之中。
　　
　　見此情景，我很難過，然而已經後悔奠及。我哭了起來。
　　
　　片刻後，我快步跑進帳篷，把細軟收拾在一起，帶上便逃走了。因為心裡害怕，一時著急，連同伴也沒顧得上看一眼，更沒有把姑娘和阿巴德的屍體埋起來。
　　
　　諸位大王，這個故事比我在耶路撒冷拐騙姑娘的故事要精彩吧？
　　
　　努茲蔓聽罷這個貝都因人的得意講述，頓覺眼前一片黑暗，即刻站起身來，抽出寶劍，手起劍落，哈馬德的首級頃刻滾落在地。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註釋】
　　
　　①矇昧時期，伊斯蘭教創生的時期，阿拉伯史稱「矇昧時期」。

　　第一百四十五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努茲蔓聽罷這個貝都因人的得意講述，頓覺眼前一片黑暗，即刻站起身來，抽出寶劍，手起劍落，哈馬德的首級頃刻滾落在地。
　　
　　在座的人異口同聲問：「你何故如此急於殺掉他？」
　　
　　努茲蔓說：「讚美阿拉給了我這麼一個好機會，讓我親手報了仇。」
　　
　　努茲蔓吩咐奴僕把哈馬德的屍體拖出去，讓群狗飽餐一頓。
　　
　　羅姆贊國王和卡麥康國王下令帶另外兩個匪首，僕役們應聲帶上來第二個匪首，那是個黑奴。國王問：「你叫什麼名字？把你的罪惡從實招來！」
　　
　　「我叫埃杜班。」
　　
　　接著，這個黑奴把他如何調戲臨盆的伊卜里梓公主，接著又殺害了她，然後逃走的過程講了一遍。
　　
　　埃杜班話音未落，羅姆贊國王一劍削下了這個黑奴的首級，並且說：「感讚阿拉給我良機，讓我親手給我母親報了仇，雪了恨。」
　　
　　之後，羅姆贊國王告訴在座的人說，接生婆麥爾加娜早就給他講過埃杜班的罪過。
　　
　　第三個匪首就是把杜姆康丟在澡堂爐灰堆上的那個腳夫。耶路撒冷的好心人把病中的杜姆康託付給那個腳夫，讓他把杜姆康送往沙姆大馬士革醫院，並且如數付了腳錢；然而他卻把病中的杜姆康王子丟在爐渣堆上，自己悄悄溜走了。
　　
　　「把你的罪惡從實招來！」國王厲聲說。
　　
　　那腳夫把他與杜姆康之間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談到耶路撒冷人怎樣把病中的杜姆康交給他，要他把杜姆康從耶路撒冷送往大馬士革醫院，還說到耶路撒冷人怎樣付給了他腳錢，而他拿了腳錢，卻把病人扔在澡堂旁的灰渣堆上，然後逃跑了。
　　
　　那腳夫話音未落，卡麥康國王便拔劍出鞘，手起劍落，削下了那腳夫的首級。卡麥康國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感讚阿拉，讓我處死這個逆賊，為我父親報了仇。這段經歷，家父曾親口對我講過。」
　　
　　一陣沉默之後，在場的人相互議論說：「現在就剩下一個名叫札特·達瓦希的老妖婆了。這所有災難，都是她一手造成的。誰能把她抓來，好讓我們報仇雪恥呢？」
　　
　　羅姆贊國王說：「一定要把她抓來！」
　　
　　羅姆贊國王立刻提筆修書一封，讓信使帶給他的外婆札特·達瓦希。信中寫道：
　　
　　……
　　
　　我已經征服了大馬士革、摩蘇爾，伊拉克等地，粉碎了穆斯林大軍，俘虜了他們的國王。我希望你和艾弗里頓國王的女兒索非婭公主以及基督徒高級官員迅速前來。這裡已在我的手下，十分安全，不用帶護衛軍隊。
　　
　　……
　　
　　札特·達瓦希接到信一看，認出那是羅姆贊國王的親筆信，高興異常，立即開始做啟程準備。
　　
　　札特·達瓦希和努茲蔓的母親索菲婭公主等人一行跋涉數日，終於抵達巴格達城。差使先行報告客人即至，羅姆贊國王對百官說：「我們最好穿洋服接待老太太，以免她生疑心。」
　　
　　「遵命！」文武百官異口同聲。
　　
　　他們立即換上洋服，列隊準備迎客。
　　
　　潤仙姑娘見他們裝束全變，說道：「憑阿拉起誓，若不是因為我認識你們，我真會說你們是西洋人呢。」
　　
　　羅姆贊國王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千騎人馬出城迎接老太婆。
　　
　　賓主相互望見之時，羅姆贊國王離鞍下馬，走上前去。老太婆看見羅姆贊國王，也下馬步行。
　　
　　羅姆贊國王衝上前去，一把掐住老太婆的肪骨，差點兒將她的肋骨掐斷。
　　
　　「這是幹什麼？」老太婆問。
　　
　　老太婆話音未落，卡麥康國王、佟丹宰相一齊衝上前去，騎士們將老太婆帶來的婢女、男僕團團包圍起來，然後將他們押往巴格達。
　　
　　羅姆贊國王下令裝點巴格達城，大街小巷張燈結彩。三天過後，巴格達城面貌一新。他們給札特·達瓦希老太婆戴上綴著驢糞蛋兒的紅色高帽子，遍遊巴格達大街小巷。
　　
　　傳令官在隊前邊敲鑼邊高聲喊道：「大家看哪，這就是謀害歐麥爾·努阿曼國王及其舒爾康總督的罪犯！這就是她應得的懲罰，應有的下場！……」
　　
　　之後，他們把那個老太婆釘死在巴格達城門外的十字架上。
　　
　　隨老太婆來的人們看到這種情景，都皈依了伊斯蘭教。
　　
　　卡麥康國王、羅姆贊國王、佟丹宰相及努茲蔓都認為這段故事曲折離奇，故命史官將此詳細記入史冊，以供後人閱覽。
　　
　　自此之後，他們過著幸福安樂的生活，直至天年竭盡，各自東西。
　　
　　這就是歐麥爾·努阿曼國王及其兒子舒爾康、杜姆康、孫子卡麥康、公主努茲蔓、孫女潤仙姑娘時代的故事的最後結局。
　　
　　莎赫札德講到這裡，舍赫亞爾國王對她說：「我希望你能給我講些飛禽走獸的故事。」
　　
　　「遵命！」
　　
　　莎赫札德的妹妹對姐姐說：「姐姐，我從未見過國王像今天這樣開心，但求你與國王陛下恩愛情長。」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第一百四十七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孔雀夫婦聽完野鴨的講述，覺得非常奇怪。雌孔雀說：「野鴨妹妹，你現在可以高枕無憂了。因為我們現在在一個海島上，這裡沒有人的行跡，你可以選擇個地方安身立命，阿拉會為你和我們提供方便的。」
　　
　　野鴨說：「我真擔心災難突然降臨，我孤身難以抵抗。」
　　
　　「那麼，你就像我們一樣，住在我們這裡吧！」
　　
　　雌孔雀一再勸說，野鴨終於住了下來。過了一會兒，野鴨又說：「孔雀姐姐，你知道，我的耐心是很差的；倘若我不是見你住在這裡，我是不能住下去的。」
　　
　　雌孔雀說：「你如果有什麼要求，我們會滿足你的。倘若我們的大限已近，誰又能拯救我們呢？任何生命，都有一定壽數；壽數盡時，才會歸真。」
　　
　　雌孔雀和野鴨正交談時，但見眼前揚起一縷煙塵，野鴨一聲大叫後，縱身跳入海中，同時說道：「小心呀！小心呀！即使在劫難逃，也要加倍提防。」
　　
　　那縷煙塵遮雲蔽日，鋪天蓋地。過了一會兒，煙塵漸消，一隻羚羊出現了，這時野鴨和孔雀方才定下神來。雌孔雀對野鴨說：「野鴨妹妹，使你惶恐失措的是一隻羚羊。你看哪，它向我們走來了。我們和羚羊沒有什麼利害關係，因為羚羊是食草動物，只吃大地上植物中的草類。你是水鳥，屬於禽類，你只管放心就是了。千萬不要發愁，因為愁會傷身……」
　　
　　雌孔雀話來說完，羚羊便來到了它的面前，在樹下乘起涼來。羚羊看見孔雀和野鴨，立即問好致安，說道：「我今天才來到這座島上。我沒見過比這裡水草更肥美、環境更安靜的地方了。」
　　
　　羚羊請孔雀和野鴨與自己結為好友。孔雀和野鴨見羚羊誠懇友好，便走了過去，表示願意結為好友。於是它們立誓結盟，決心同吃同喝同玩，同生死，共患難。
　　
　　孔雀、野鴨和羚羊從此一起吃喝，快樂地生活著。
　　
　　有一天，一條迷了航向的船路過此島，在它們附近的岸邊停泊下來，船員們上了岸，分散在島上。他們發現孔雀、野鴨和羚羊在一起，便向它們走去。羚羊一見人來，立即逃往野地裡去，而孔雀夫婦則展翅飛上了天空，難有野鴨驚惶失措，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船員們終於把野鴨抓住了，只聽野鴨高聲喊道：「命該如此，防不勝防！」
　　
　　船員們將野鴨帶上了船，雌孔雀眼見野鴨的遭遇，決心遷離此島，慨然嘆道：「不論是誰，都面臨著災難。若不是有這條船經過這裡，我和野鴨怎會分離呢？野鴨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雌孔雀飛去會見羚羊，羚羊向雌孔雀問好，祝賀它平安脫險，向它打聽野鴨的情況，雌孔雀說：「敵人把它抓去了。我不願意再在這座島上住下去了。」
　　
　　話音未落，雌孔雀眼淚簌簌下落，痛惜別離野鴨。它吟誦道：

　　離別使我心碎，
　　
　　求主莫判分離。
　　
　　雌孔雀又吟唱道：

　　但願早日重聚，
　　
　　聽我敘說別離之苦。
　　
　　羚羊聽後，傷心不已。經過羚羊再三勸說，雌孔雀方才打消了遷離那座島嶼的念頭，與羚羊一起吃喝，心安神定。可是，它們仍為野鴨的離去感到難過。羚羊對雌孔雀說：「孔雀大姐，我已弄明白，我們的分離與野鴨的死亡，完全是從船上下來的那些人一手造成的。因此，千萬要警惕他們，以防受人的欺騙，中人的陰謀詭計。」
　　
　　雌孔雀說：「野鴨的死因，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就是因為它丟棄了祈禱。我曾告訴它，丟棄祈禱，恐怕會出事的。因為阿拉所創造的一切都在讚美阿拉，向阿拉祈禱。倘若有誰忽略了祈禱與讚美，必會得到拿命天仙的懲罰。」
　　
　　羚羊聽罷雌孔雀這番話，忙說道：「阿拉會讓你的容貌更美麗！」
　　
　　自此之後，羚羊祈禱從不間斷，口中唸唸有詞：「一切讚頌，全歸阿拉，全世界的主，至仁至慈的主……」
　　
　　講到這裡，莎赫札德說：「幸福的國王陛下，現在我講一個山中牧羊人的故事。」
　　
　　舍赫亞爾國王說：「快講吧！我留心聽著呢！」
　　
　　莎赫札德開始講《山中牧羊人的故事》：
　　
　　相傳許久許久以前，有一位信士在山中道乘修行。那座山中住著一對鴿子。那位信士常把自己的食物分成兩份，一半留給自己，另一半送給鴿子夫妻享用……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第一百四十八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那位信士常把自己的食物分成兩份，一半留給自己吃，另一半送給鴿子夫妻享用，祝夫婦倆多多生兒育女。果然信士如願以償，鴿子夫婦生育了許多兒女，而且都棲息在那位信士道乘修行的山中。
　　
　　鴿子們之所以會聚在信士所在的那座山上，原因是鴿子祈禱多。據傳鴿子常常祈禱、讚美道：「讚美你呀，阿拉！創造了萬物，創造了天，創造了地，為萬物帶來生機。」鴿子夫婦一直過著寬裕的日子。後來，那位信士離開人世了，鴿子群方才散去，分住在城市、鄉村和山中。
　　
　　相傳，有一座山裡住著一位牧人，是一位虔誠、清廉的信士。他放牧著一群羊，靠羊奶填充肚子，用羊毛做衣禦寒。
　　
　　牧羊人住的那座山中，樹木繁茂，水草肥美，還有許多野獸。但是，儘管野獸很多，卻從未傷害過牧羊人和他的羊群。牧羊人生活在那座山中，安樂自在，整日沉浸在功修參悟之中，塵世與他毫無瓜葛。
　　
　　有一次，牧羊人患了重病，住進一個山洞。他的羊群白天外出吃草，夜晚則回到山洞裡宿身。
　　
　　阿拉有意要考驗一下牧羊人的忠誠與耐力，於是派去一名天使，變成一位窈窕美女，進到洞中，坐在牧羊人面前。牧羊人見一美女坐在自己身邊，不禁周身顫抖。
　　
　　他對美女說：「姑娘，誰讓你到這兒來的呢？你沒有必要到我這裡來。你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你不該來我這裡。」
　　
　　美女說：「牧羊人，難道你沒有看到我如此貌美動人，沒有聞到我的周身散發著撲鼻的香味？莫非你不懂得男人更需要女人的愛？你為什麼要拒絕與我親近呢？」
　　
　　牧羊人說：「姑娘，你欺騙成性，你的話我是不相信的。我遠離塵世，索居深山，為了修身養性，不會和你們女子打交道的。」
　　
　　「喂，迷路的牧羊人，我想陪你永居深山，終生伺候你。你如果能和像我這樣的美女生活在一起，你將很快恢復健康。你拒絕我的一番好意，你會終生後悔。牧羊人，你有所不知，先輩聖賢哲人，哪一位不比你見識廣，但他們都不拒絕女子，相反卻親近婦女，盡享人生樂趣。他們的行為既無害於宗教信仰，又不剝奪生活樂趣，宗教與人生，兩者並不矛盾，本可兩全其美。我勸你不要固執己見，接納我吧！」
　　
　　「姑娘，你說的那些，我都厭煩了；你提到的那些，我均已棄絕。因為你是個騙子，背信棄義，沒有任何忠實、信用可談。你的美貌背後，掩蓋著多少醜惡！到頭來，全是後悔和悲傷的結局。利己害人的女子啊，你趕快離開我吧！」
　　
　　說罷，牧羊人用斗篷把自己的臉蒙上，不再看那美女，自己讚頌起阿拉來。
　　
　　天使見牧羊人如此虔誠、忠實，便離開山洞，騰空而起，回到天上。
　　
　　牧羊人道乘修行的那座山附近有個山村，村裡有個信士，並不曉得牧羊人所在的地方。一天夜裡，村裡的那位信士做了個夢，夢中彷彿聽到有人對他說：「在你附近的某個地方，隱居著一位虔誠的牧羊人，請你到他那裡去，聽從他的命令吧！」
　　
　　第二天早晨，村上的那位信士便找牧羊人去了。走著走著，只覺天氣炎熱得厲害，他來到「美人泉」旁的一棵大樹下，坐在樹陰下乘涼休息。他正坐在那裡時，忽見一群鳥獸紛紛來泉邊喝水。鳥獸們見一個人坐在那裡，競相逃離而去。
　　
　　這時，信士心想：「我坐在這裡休息，卻給鳥獸添了麻煩。」
　　
　　於是站起身來，自責道：「我今天坐在這個地方，傷害了鳥獸。在我和鳥獸的主那裡如何交代呢？正是因為我在這裡坐著，鳥獸們才不敢來喝水、食草。在我的主面前，我是多麼害羞啊！清算之日來臨，我有何面目去見阿拉呢？」
　　
　　說到這裡，信士淚水滾落，邊哭邊吟道：
　　
　　人一旦得知，
　　
　　自己如何被創生，
　　
　　他既不會混度日月，
　　
　　也不會沉睡於夢中。
　　
　　人死後會復活，
　　
　　清算之日無比公正；
　　
　　該斥責難以逃避，
　　
　　大難面前衡量功與過。
　　
　　有禁必須止，
　　
　　有令定要行。
　　
　　最終會像七眠子①那樣，
　　
　　久睡在山洞。
　　
　　信士後悔自己坐在泉旁的一塊大石頭上，痛感自己阻礙了鳥獸們飲水，因此淚流不止。他茫然向前走去，終於找到了牧羊人。
　　
　　信士見到牧羊人，問過安好，相互擁抱，信士仍然泣不成聲。牧羊人說：「我住在這裡，不曾有人來看我，是誰領你到這裡來的？」
　　
　　信士回答道：「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人向我描述了你所在的地方，並且吩咐我前來找你，向你問安。我正是遵循夢中人的指示來的。」
　　
　　牧羊人吻了吻那位山村裡的信士，有他陪伴著自己，牧羊人心裡感到高興。信士與牧羊人一起住在山洞中，二人一道崇拜阿拉，修身養性，虔誠清廉，潔身自好。二人隱居在山中道乘修行道乘，食羊肉，喝羊奶，遠避金錢與紅塵，直到天年竭盡。
　　
　　講到這裡，舍赫亞爾國王對莎赫札德說：「莎赫札德，你的故事使我厭惡了我的王權，使我後悔，我悔不該殺死那麼多女人和姑娘，你能給我講個鳥兒的故事嗎？」
　　
　　「可以的。」
　　
　　莎赫札德開始講《水鳥與雄龜的故事》：
　　
　　相傳，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隻水烏飛得很高很高，忽然俯衝下來，落在河當中的一塊巨石上，河水流得很急。
　　
　　水鳥剛剛站在巨石上，忽見一具人的屍體隨水漂流過來，因水流急，將屍體擱淺在岩石一側，又因屍體脹得很大，被急流打到了岩石邊，停在了那裡，便一動不動了。
　　
　　水鳥走近仔細觀看，發現是一具人的腐屍，只見遍體傷痕。見此情況，水鳥心想：「這個被殺死的人，原來是壞人，於是群起而攻，將他殺死，人們才不擔心受他的侵害了。」
　　
　　水鳥邊看腐屍邊想，正覺得可疑之處甚多之時，只見許多兀鷹和禿鷲飛來，將那腐屍包圍。眼見此情此景，水鳥驚懼異常，不禁自言自語道：「我再也沒有耐心在這裡住下去了。」說罷，另找暫時棲息的地方，等到屍體被吃完，猛禽離去之後，再飛回原地。
　　
　　水鳥一直飛了好遠，才看見一條河，河心有棵大樹，於是落到樹上，遠離故土的憂傷與痛苦難以表述。水鳥心想：「啊，痛苦依然伴隨著我呀！看見那腐屍的時候，我高興真主為我送來美餐……可是，頃刻之間，歡樂變成了憂傷，愉快轉化成痛苦，欣喜讓給惡劣惆悵。一群猛禽奪去了我的美食，使我不得享用，望食興嘆。在這樣的世界上，我怎麼能祈求得到安寧呢？我又怎能放心地生活呢？古諺說：‘世界乃是一座房舍，屬於沒有房舍的人；無智之人則要受欺騙，因為有金錢、兒女、族人和好友而安心居住，甚至對之完全依靠，先在地上蹣跚，最終走入地下催促親人將之掩埋。’對青年來說，面對災難，忍為上策。我已經遠離故土和巢窩，我本不喜歡遠離兄弟和夥伴……」
　　
　　水鳥正在沉思，突然看見一隻雄龜滑入水中，向水鳥游來。
　　
　　雄龜游近水鳥，問過安好，然後說：「你為什麼遠離自己的家鄉呢？」
　　
　　水鳥回答說：「那裡來了許多敵人，智者是沒有耐心與敵人為鄰的。」
　　
　　水鳥吟誦詩句道：

　　一日災星隕落，
　　
　　民以走為上策。
　　
　　雄龜說：「事情既然像你說的這樣，我就一直守在你的身旁，不再離開你了。你有什麼事情，我會為你效勞的。俗話說得好：再沒有比背井離鄉更難耐的孤零、寂寞。又有人說，任何災難都不能與離別善良人等同。古人有訓：智者自慰的最佳辦法是異鄉結友，忍受災難。我衷心希望你能允許我陪伴你，讓我做你的僕人和助手。」
　　
　　水鳥聽了雄龜的這番話，說道：「你說得對呀！憑真主起誓，我真的嘗到了遠離家鄉，別離兄弟、朋友的寂寞孤苦。別離之中如果有可以供人借鑒思考的問題，就好了。一個青年若找不到可以安慰自己的朋友和夥伴，那麼，他便與外界中斷了聯繫，聽不到任何消息，因而招來長久禍患。智者在任何情況下，都應該通過接觸朋友，消除心中的憂悶，增強自己的忍耐性和堅韌性；忍耐和堅韌是兩種美德，憑藉二者可以戰勝一切災難，排除一切恐懼心理和急躁情緒，使人遇事不慌，膽大心細，遇難呈祥。」
　　
　　雄龜說：「你千萬不要急躁！因為急躁會攪亂你的生活，削弱你的意志。」
　　
　　水鳥和雄龜交談了很長時間。後來，水鳥說：「我仍然擔憂災難臨頭，總也放不下心來。」
　　
　　雄龜聽水鳥這樣一說，急忙走近它，親吻水鳥的前額，然後說：「群鳥們遇事都來同你商量，以求平安，你還憂慮什麼呢？」
　　
　　雄龜一再安慰、勸解後，水鳥終於心定神安。雄龜與水鳥相伴，生活平靜安樂。
　　
　　一段時間過後，水鳥思念起故鄉來，於是悄悄地飛回河當中的那塊巨石上。水鳥到原來停擱腐屍的地方一看，猛禽已經蹤影不見，而那具腐屍也只剩下幾根骨頭，於是它急忙飛到雄龜身旁，將所看到的情況一一如實相告，高興地說敵人已經離開了它的家鄉。水鳥對雄龜說：「我想回老家去，和親人朋友一起生活是愉快的。對於智者來說，離別故土的愁思是難以忍耐的。」
　　
　　雄龜便和水鳥一起來到水鳥的故鄉。到了故鄉一看，沒有發現任何可怕的跡象，水鳥因此不勝快樂，情不自禁地吟唱道：

　　也許災難降臨時，
　　
　　青年束手無策。
　　
　　阿拉自有回天力，

　　除災方略多。
　　
　　災難一環扣一環，
　　
　　堅固不用說。
　　
　　誰想摧毀災難，
　　
　　必定葬身在頃刻。
　　
　　雄龜和水鳥在那塊小島式的巨石上住了下來。
　　
　　水鳥正沉浸在平安、欣悅、愉快之中時，一隻饑餓的鷗鷹俯衝下來，伸出爪子，將水鳥牢牢抓起，旋即它成了鷂鷹的一頓美餐。
　　
　　平靜歲月，水鳥沒有保持應有的警惕性。它之所以喪命，原因在於它忽略了祈禱。據傳，水鳥在此之前常常口中唸唸有詞，讚美阿拉不止。
　　
　　聽罷水鳥的故事，舍赫亞爾國王說：「莎赫札德，你的這個故事為我提供了許多訓誡。你能給我講幾個野獸的故事嗎？」
　　
　　「遵命！」
　　
　　莎赫札德開始給國王講《狐狸、狼與人的故事》：
　　
　　相傳，很久很久以前，一隻狐狸和一隻狼合造了一個窩，同住在裡邊，一起度過一段時光。狼常常欺負狐狸。有一天，狐狸勸狼要溫和一些，丟掉壞脾氣，它對狼說：「如果你總是這樣狂傲暴烈，弄不好阿拉會派人來制服你。你有所不知，人類計謀高超，策略多變，聰明善斷；可獵天上的飛鳥，可捕海中的鯨魚，有移山填海之本領，有征服一切之手段。因此，我勸你堅持平等公道，丟棄蠻橫暴虐積習。若能這樣，你就能安享太平，生活幸福。」
　　
　　狼根本不接受狐狸的勸告，粗暴地回答道：「你有什麼資格談論這樣的大事？簡直是膽大妄為，不知天高地厚！」
　　
　　說罷，狼狠狠地抽了狐狸一個耳光，狐狸當即倒在地下，暈了過去。
　　
　　過了一個時辰，狐狸慢慢甦醒過來，微笑著，對自己剛才講過的那些話，向狼表示深深的歉意，請求寬恕原諒。狐狸吟唱道：

　　我本出於愛心行事，
　　
　　不料大錯鑄成。
　　
　　我傷於君的體面，
　　
　　言談有些失敬。
　　
　　我深表懺悔之意，
　　
　　求你賜我慈憫情。
　　
　　既是來求寬恕，
　　
　　原諒必自貴手生。
　　
　　狼接受了狐狸的道歉，中止了懲罰行動。狼對狐狸說：「從今以後，你不要說與你無關的事，否則就要你聽不喜歡的話。」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註釋】
　　
　　①七眠子，亦稱「山洞人」，《可蘭經》中提到的故事傳說人物。據《可蘭經》載，古代有幾個青年因信奉獨一無二的阿拉而受到當時國王的迫害，遂逃離家鄉到深山中避難，他們在山洞中沉睡了3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