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打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
聽了陳雨的話,惠世揚氣得鬚髮皆張,伸手指著陳雨呵斥:“本官說得是你私收商稅,你卻顧左右而言它,簡直厚顏無恥。”然後轉身對崇禎說,“陛下,天子富有四海,擅自徵收商稅就是與民爭利,非明君所為。幾十年前神宗派出礦監收取礦稅,就是前車之鑑,請陛下引以為鑑。”
崇禎沉著臉問:“那依卿所言,該如何做才對?不收稅,怎麼解決國庫空虛的問題?遼東、西北用兵,錢從何來?”
惠世揚回答:“商稅非困商,困民也。商人被收了稅,就會轉嫁給百姓,所謂貴買絕不賤賣,這樣下去,民間萬物皆貴,收稅其實就是從百姓手中收錢。神宗時左都御史高攀龍曾言:奪民之財,非生財之道也;生財之道,生之,節之,兩端而已。臣認為他的話乃肺腑之言,望陛下採納。”
這番言論是萬曆年間,東林黨人攻訐萬曆皇帝收稅時提出來的,一直 奉為圭臬。當下就有幾名大臣站出來給惠世揚站台:“惠大人此言甚善,臣附議。”
見有人附和,惠世揚頓時面帶得色。
崇禎卻氣得七竅生煙。按照惠世揚的說法,朝廷就不應該向商人收商稅,讓商人都把錢賺走,朝廷甚至不該收稅,只要節約錢就省出來了。這其實是個悖論,沒有收入來源,怎麼靠節省增加財政收入?
只是這個商稅轉嫁百姓的邏輯,崇禎一時不知道怎麼反駁,當年萬曆那麼聰明的人沒有做到的事,他更加做不到。只好用期待的眼神望著陳雨,希望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千戶能化解這些文官的狡辯。
陳雨哼了一聲,反駁道:“請惠大人不要左一句商稅右一句商稅,強行把違禁之事往商稅上引,混淆視聽。本朝禁海,沒有'由引'私自出海就是違禁之事,只有合乎律法的經商才會收取商稅。請惠大人在給此事定性之前,先解釋一下,何為禁海?從太祖到諸位先皇,禁海是對是錯,需不需要遵守?”
他心知肚明,在現在的政治環境下,與東林黨為代表的文官集團討論是否徵收商稅是愚蠢的行為,這些人本就是利益集團的代表,對商稅有天然的反抗,又掌握了輿論風向,除非殺個人頭滾滾,否則不可能順利的推行商稅制度。所以,他一再強調罰銀並非商稅,然後祭出“禁海”這個大殺器,站在了道德製高點上,揚長避短。
老子不跟你爭論商稅不商稅,就抓住你私自出海這個痛腳不放,怎麼的吧?
惠世揚聞言一時語塞。禁海是明太祖朱元璋率先提出來的,建國伊始就下令“片板不得下海”,初衷是為了加強海防,其根源則是因為朱元璋重農抑商的思想。這個政策在後來的幾代皇帝手中繼續得到了繼承甚至強化,也就隆慶年間在福建開了個小口子,終明一朝,禁海始終是主流,沒人敢公開反對,否則就是政治是否正確的問題。
眼見惠世揚被駁得啞口無言,不少東林黨派的大臣暗自嘆息,不是友軍不努力,而是敵軍太狡猾。人家根本不跟你討論商稅,而是偷換概念,打著禁海的旗號,這祖制的大旗一打出來,誰敢反駁?而且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這小小的千戶得到了皇帝的暗中支持,和他鬥就是和皇帝鬥,風險很大,有些想站出來支持惠世揚的大臣悄悄收回了本打算邁出去的腳。
就在所有人認為這場辯論就要草草收場之際,又有一名官員出列,義正辭嚴地說:“臣監察御史李真,彈劾刑部左侍郎惠世揚違反祖制、私設船隊出海經商,以及指使天津兵備道、天津總兵設計陷害入京武官,釀成天津水次倉被焚慘案。”
群臣頓時嘩然,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口舌之爭了,是要置人於死地啊!先是蓋棺論定,否定了海貿的合法性,然後再乘勝追擊,把惠世揚打倒再踏上一隻腳,不,是再捅上一刀。這一系列動作環環相扣,看來是早有預謀。想到這裡,不少人不寒而栗,慶幸自己沒有參與進來。
惠世揚大吃一驚,對方這樣搏命的打法出乎他的意料,本來只是政見之爭,現在變成了你死我活的鬥爭了。這時候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之前拉攏的御史忽然閉嘴不言,讓他被迫親自上陣,看來背後有黑手。
他忍不住回頭掃視官員的隊伍,想看出究竟是誰給自己捅刀子,畢竟一個衛所千戶沒有這樣大的能量,能讓御史閉嘴,並指使其他人往死裡彈劾自己。
御史李真並沒有給他思考的機會,繼續說:“惠世揚身為朝廷重臣,卻對朝廷'禁海'的政策置若罔聞,暗中支持天津兵備道潘達、總兵王洪,組織船隊出海,販賣貨物到東瀛。在山東被威海水營攔截阻止之後,懷恨在心,趁千戶陳雨途徑天津赴京面聖之際,設下陷阱,焚毀糧倉數座、糧草十萬石,企圖嫁禍給他。這等喪心病狂之舉,不嚴懲不足以警示世人,請陛下從嚴處置。”
惠世揚越聽越是心驚肉跳,色厲內荏地指著李真喝道:“一派胡言,你有何證據?”
崇禎看著剛才還懟得自己憋屈不已的惠世揚驚慌失措,心裡說不出的爽快,咳嗽幾聲,盡量保持平靜的神色,問道:“對啊,李愛卿,你彈劾的可是刑部侍郎,朝廷股肱之臣,沒有證據,不能胡亂編造罪名。”
李真對著惠世揚冷笑了幾聲:“事到如今,惠大人還想抵賴嗎?潘達和王洪二人已經 解入京,如果問心無愧的話,可以和他們兩人當面對質,只要他們兩人矢口否認你參與其中,李某也無話可說。”
惠世揚心裡涼了半截,這兩個傢伙已經押解入京,事情就無法挽回了。以這兩人的尿性,為了保住性命,絕對會攀咬自己,拖自己下水。天津衛發生的事情,因為潘達和王洪當場被擒獲,所以沒人能及時傳遞消息給他,他也只是聽到了零星的消息,現在要為一件自己事先毫不知情的事情頂缸,實在冤屈的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