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長寧帝軍 作者: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8-7-3 19:43: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80 614171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2 06:50
長寧帝軍 第九百八十六章 人間很好

    邱念之覺得自己沒辦法和這種不正常的人說話,他覺得面前這個女人一定是瘋了,和她死去的娘以及那些穩婆都一樣,都是瘋子,這個世界上如果瘋子也要區分一下,女人無疑比男人執念更重一些。

    到了此時此刻邱念之也別無所求,只想知道自己耗盡心力想要查清楚的事真相到底如何,可這個女人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他之前威逼甚至打了她都沒有開口,而且邱念之從她的眼神也能看出來,哪怕是面對皇帝,她應該也是這樣的眼神這樣的倔強。

    就在這時候方白鹿走過來,靠在囚車上問了一句:「問出來什麼沒有?」

    邱念之連忙連滾帶爬起來,陪著笑臉:「千辦大人好,千辦大人早安,千辦大人吃過飯了沒有?」

    方白鹿笑了笑:「看起來你比我們廷尉府還上心,這麼喜歡查案子,我有個案子想讓你幫我查查。」

    一瞬間邱念之就看到了生的希望,跪在囚車裡不住磕頭:「大人放心,不管大人交代什麼我都會全力以赴,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大人想問什麼只管問。」

    方白鹿道:「有個案子,也算是陳年舊案。」

    方白鹿道:「我剛剛從廷尉府那邊接到送來的書信。」

    他把手裡的信紙遞給邱念之:「這個案子,別人還真不好幫忙。」

    邱念之連忙把信接過來看了看,片刻之後臉sè就白的要命,拿著信紙的手都在發顫:「大人......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清楚的大人想我要問什麼。」

    「不問什麼。」

    方白鹿道:「大寧立國數百年來,長安城裡敢明目張膽觸犯國法的人不多,所以當年長安城逍遙樓裡的事現在還被人津津樂道,長安城裡所有青樓女子皆非寧籍,唯有逍遙樓裡的十幾位姑娘查出來都是假冒的桑人,實則是從鄉下擄來的少女,從小嚴加訓練,若非是廷尉府有人去過覺得不對勁,這案子還發不出來。」

    他看向邱念之:「不久之前,有一位閒人到了廷尉府重新整理案件卷宗,忽然就想到把這個案子和罪臣沐昭桐的案子聯繫在一起查,然後發現,這家當時只查到了江湖中人參與其中的案子實則背後的主使是沐昭桐的妻子,沐昭桐的妻子是桑人,她手下還養著一批死士,而你,當年也在其中對吧?這些從鄉下擄來的少女其中有幾個是你犯下的案子?」

    邱念之搖頭:「沒有,一個都沒有,冤枉!」

    方白鹿道:「冤枉不冤枉放在一邊,反正你也是要死的。」

    他看了邱念之一眼:「都廷尉嚴令,這個案子連我們都不許問,一句都不許問,這一路上你不斷的想從她嘴裡問出來些什麼,你當我是死的?我都不能問,你問?」

    邱念之嚇得又開始不住磕頭:「千辦大人,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方白鹿伸手,手下廷尉把鑰匙遞給他,方白鹿把囚車的門打開:「出來吧,我現在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出來把你知道的當初和沐昭桐有關的所有事都寫清楚,還可能減免你的罪行,充軍發配雖然苦一些,總比死了的好。」

    邱念之此時已如驚弓之鳥一樣,方白鹿的話好像給

    他打開了一扇活下去的大門,他立刻從囚車裡爬出來:「知無不言,知無不言!」

    「去那邊。」

    方白鹿指了指門口,門口已經有人擺上一張桌子。

    邱念之連忙朝著門口小跑著過去:「我一定把知道的都寫出來。」

    到了門口桌子旁邊,他剛要伸手拿起來桌子上的筆,忽然間桌子邊上站著的那個廷尉就叫了一聲:「啊!」

    一聲淒慘的嚎叫後人軟綿綿的倒了下去,這一下把邱念之嚇了一跳,邱念之立刻看向方白鹿,卻見方白鹿把劍抽了出來:「大膽賊子,居然還敢行兇殺人!」

    方白鹿腦子裡嗡的一聲,忽然間反應過來什麼,知道自己要被算計了,他看了一眼開著的大門,想都沒想就衝了出去。

    官驛外邊就是大道,清晨人少,他咬著牙往前狂奔,可就在這時候前邊路口的後海縣廂兵聽到喊聲跑了過來,他們奉命調過來協助廷尉府的人看守要犯,早晨剛換了崗就聽到官驛裡有一聲慘呼傳來,然後就看到一個落魄的傢伙正在朝著他們這邊發力狂奔。

    「攔住他!」

    廷尉府的人在後邊喊著,廂兵立刻把連弩端起來:「站住!」

    邱念之往旁邊看了看,旁邊是一座房子,以他的身手爬上去當然不難,他立刻朝著院牆跑過去,手剛抓住院牆的上沿,一支弩箭射中他的後心,劇痛傳來,邱念之啊的叫了一聲,可他知道自己若停下來必死無疑,廷尉府的人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要殺人滅口,他只能繼續逃。

    噗噗噗......

    不遠處,方白鹿第一個射出弩箭,那些訓練有素的廂兵見千辦大人射了箭,他們也將連弩瞄準邱念之連續點射,沒多一會兒,邱念之的後背上大腿上中了幾十支弩箭,人卻還沒有爬上那戶人家的院牆。

    有兩支弩箭釘在邱念之的後腦上,最終他無力翻上去,先是慢慢的往下滑了滑,然後撲通一聲掉在地上,後背上的箭本來就多,還是躺著落地,這一下弩箭扎進去的更深,眼見著是不可能活了。

    方白鹿大步走到邱念之身邊低頭看了看,一臉懊惱:「這下糟了,這可是要犯。」

    一大群廂兵圍上來,看了看死屍又看看方白鹿,都是一臉的疑惑茫然。

    方白鹿嘆了口氣:「罷了,把屍體處置一下,用石灰封存,就算是死了也要帶回長安。」

    手下廷尉連忙應了一聲,找廂兵的人幫忙去看看哪裡能買到石灰,不過這樣一來清早肯定沒辦法趕路了,方白鹿分派了人手繼續戒備,又派人去請當地縣令和縣丞過來,把情況說明一下,要犯死在後海縣官驛,官驛的驛丞和後海縣的地方官,都是要上報的。

    安排妥當之後方白鹿長長吐出一口氣,在那輛空了的囚車旁邊坐下來,低頭看了看還拎著的連弩,沉默片刻,取出來一個新的弩匣換上,把連弩掛在腰側。

    「你故意殺了的他?」

    就在這時候另外一輛囚車裡的女子問了一句,她叫黃念生,一個很像男人的名字。

    方白鹿回頭看了她一眼:「與你有什麼關係?」

    黃念生看起來倒是灑脫,並沒有因

    為剛剛死了人而感到害怕,又或者她早就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連自己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別人死,況且死的還是一個早就該死的人。

    「與我沒有關係,但我大概猜得到,一定與我要去長安解釋的事有關。」

    黃念生坐直了身子,看著方白鹿認真的說道:「你是不是也要殺我?」

    方白鹿站起來,沒打算和她繼續說話。

    「看來是不打算殺我。」

    黃念生沉默片刻:「如果你打開我囚車的門,我會很配合你。」

    方白鹿回頭看了她一眼:「你說的沒錯,我是故意殺了邱念之,早就想殺,可我身上穿著廷尉府的官服,我得對得起國法,剛剛動手,是因為我接到一封信,信裡寫了些什麼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接下來我會更加盡力的把你安全送到長安,你是要面見陛下的。」

    方白鹿看了一眼遠處邱念之的屍體:「他也是要面見陛下的,可是他不能去,他以為裝作害怕的要命就能讓我以為他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我確定他是某些人的一顆棋子,只要他見到陛下,就會說出來一些別人為他早就準備好的話,而這些話會傷害到我在乎的人。」

    方白鹿看了黃念生一眼:「他也是我兄弟。」

    黃念生不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可她看得出來方白鹿確實是在保護誰。

    她自己何嘗不是一樣?當年她娘那些人在做的何嘗不一樣?

    「我懂。」

    黃念生順著方白鹿的視線看向那具早已冰冷的屍體:「之前你不殺他,是因為你不知道陛下要親自審問,而你剛剛得到的信裡有人告訴你陛下要親自見我們了,所以你不能再留著這個人,寧願賭上你的前程你的仕途也在所不惜,我很欽佩你,心中有守護的人,值得信任。」

    方白鹿看了她一眼,語氣柔和了些:「你也一樣。」

    他轉身要走,黃念生看著他背影問了一句:「你要保護的是那個已經長大了的孩子嗎?」

    方白鹿立刻停下來,回頭看向黃念生,眼睛微微眯著。

    黃念生釋然的笑了笑:「真好。」

    她看向天空,自言自語:「那個時候沒有人能好好保護他,現在有了。」

    方白鹿幾乎脫口而出的想要問出來你到底說的是什麼,可是在話即將出口的那一瞬間想到了韓喚枝的交代,這個案子不許任何人隨便問,所以他又硬生生的忍住。

    「最可憐的就是那個孩子,不是嗎?」

    黃念生看著方白鹿很認真很認真的問:「我知道你應該得到了嚴令不許和我說些什麼,可我卻真的很想知道現在那個孩子什麼樣了,畢竟當初我也曾想保護過他......你說,他是你的兄弟,那麼他也是廷尉府的人了?看來現在應該生活的還算很好。」

    方白鹿本不想說,可他看到了黃念生的眼睛,那雙眼睛裡都是渴望,還有真誠,還有一種他能看清楚的光芒,近乎聖潔。

    「他叫沈冷。」

    黃念生聽到這個名字楞了一下,然後笑起來:「原來是這樣。」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這人間,果然很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2 06:51
第九百八十七章 陌生人你好


    黃念生的話讓本要離開的方白鹿腳步停下來,他回頭看著面前這個臉色平靜的女子,似乎看到了他自己,所以他忍不住又回來,就在囚車外坐下。

    「你應該不只是為了保護安國公。」

    黃念生笑了笑,陽光般明媚。

    「你知道他是安國公了?」

    「天下誰人不知安國公?」

    黃念生語氣平靜的說道:「我只是怎麼都想不到會是他這些年活著卻封閉著,不願與任何人說話,不願與任何人接觸,娘親離開的時候說給你改名叫念生,便是希望我能一念求生,這念,很難。」

    這一念,便是無念。

    無念之人,清苦。

    說的無念,不僅僅是要告訴她不要有奢求不要有雜念,也是告訴她不打擾,不打擾珍妃,不打擾皇帝,也別打擾了自己。

    黃念生看著自己的手,那本該是一雙很漂亮的手,她也本該是個很漂亮的人,只是因為生活磨礪,所以面容顯得稍稍粗糙了些,那形狀完美的手粗糙的比臉還稍稍嚴重一些,可或許正是因為無念無求,所以本已經到了四十歲的她卻依然很清純,面容不老,身材也不老,奇怪的是連皺紋都很少。

    「你很苦吧?」

    方白鹿問。

    「不苦。」

    娘親離開之前對她說,每個人的一生都不會平平淡淡,不管起伏,都是修行,她年紀還小,修行不夠,閻王殿不收,所以讓她繼續修行。

    她覺得自己修行了將近三十年,三十年夠多了。

    「這個世上,男人在乎的除了家人之外,還有家外的家人,除了家中的父兄,還有家外的父兄,一個是我視為兄弟之人」

    方白鹿看了黃念生一眼,剛剛她問你一定不只是為了保護安國公,本不該說的話,方白鹿卻在此時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也許很多話對身邊人不可提及,反而是對陌生人更能輕易出口。

    「另外一個,是我視為父親的人。」

    方白鹿笑了笑,眼睛裡也有一樣的光彩:「如果今日我不殺邱念之,我在乎的人必然也會殺他,決不能讓邱念之不在陛下面前胡說八道,我敬那人如父,所以自然不能讓他去做這件事,人活著要懂取捨,不能光取不捨。」

    黃念生點了點頭:「這話這道理天下人都懂,卻無人能做到,有大才者說,將心比心便是禪心,我不懂禪心,可我懂什麼叫將心比心。」

    她看了方白鹿一眼:「你可知道,當初為什麼那麼願意幫娘娘的人都是西蜀道的人?」

    方白鹿點了點頭:「因為娘娘曾是西湖道馬幫小當家,人見人怕的馬幫小當家。」

    「不。」

    黃念生搖頭:「人見人怕?那是怕她的人說出來的話,那只是一方面,你應該知道怕她的都是什麼人,她的威名是靠行俠仗義打出來的,人不是只有一種,事也不是只有一面,有人怕她也就有人喜愛她尊敬她,而且毫無疑問的是喜愛她尊敬她的人一定比怕她的人多,如果她真的只是一個可怕的人,那麼,你以為皇后能把她怎麼樣?」

    方白鹿一怔,確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那是西蜀道,雲霄城縱然為陛下當初的封地,那也是西蜀道之內,如果小當家點頭,老當家為了這個閨女能把皇后打死在王府裡,縱然不用老當家出手,小當家不能一劍殺了她?她只是心善,只是在乎,如果她稍稍有些不在乎了,皇后能作威作福那麼久?還是那句話,那是西蜀道,如果不是小當家壓著,你猜會有多少人把皇后剁了?」

    黃念生停頓了一下,語氣終於有些起伏:「可她沒有,她忍了,她告訴我們什麼是在乎,雖然那時候我們不覺得她的決定是對的,哪怕是現在想起來,也覺得她太過謙讓太過軟弱。」

    她抬起手揮舞了一下:「如果進王府後第一次被皇后欺壓的時候她沒忍,而是狠狠給皇后一個耳光,我想,可能後來的許多事都不會發生。」

    方白鹿聽的有些心裡不平靜,黃念生說的這些話他都沒有去想過,怎麼可能會想到這些呢?

    黃念生的手收回來,握緊。

    「可是娘娘那一巴掌一直都沒有扇出去。」

    「後來扇了。」

    方白鹿聳了聳肩膀:「扇的還挺狠的。」

    黃念生嘴角一揚:「真的扇了?」

    「真的扇了。」

    方白鹿也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揮舞了一下:「狠狠扇的,非但扇了一個耳光,整個後族都一蹶不振,後來更是被陛下滅族,你也知道,陛下一開始沒能做的那麼絕,是因為陛下終究是陛下,他只在乎珍妃娘娘一個女人,可陛下不能只在乎女人。」

    黃念生不以為然,但卻沒反駁。

    方白鹿繼續說道:「我知道女人的想法和男人不一樣。」

    黃念生:「那必然是男人錯了。」

    方白鹿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道:「隨你怎麼說。」

    黃念生道:「其實你可以換個方式說出來,把隨你怎麼說改成你說的一定都對。」

    方白鹿:「憑什麼?」

    黃念生:「你一定還沒有娶妻生子,甚至連女朋友都沒有吧。」

    方白鹿:「我只是還不想找,男子漢大丈夫自然當以國家為重,以朝廷為重,以百姓為重。」

    黃念生聳了聳肩膀:「你說的一定都對。」

    方白鹿:「」

    她忽然問了一句:「長的怎麼樣?」

    方白鹿:「誰?我確實我確實沒有娶妻生子也確實沒有女朋友,你何必還要寒磣我?長的怎麼樣,我都不知道她是誰她在哪兒,我怎麼知道長的怎麼樣。」

    「沒問那個,我問的是他,安國公。」

    黃念生道:「當時抱他的時候看不出來,黑丑黑醜的,小臉好像個沒有蒸熟的包子一樣,特別多的褶,醜的讓人懷疑那是不是一隻小猴子,那年我好像才十歲還是十一歲後來每次提起來,娘親都說孩子丑點好,丑點好養活,命硬,人都說安國公相貌堂堂,是真的嗎?」

    方白鹿點了點頭:「真的,當得起相貌堂堂四個字。」

    「唔。」

    黃念生長長吐出一口氣,抬起手在胸脯上輕輕拍了拍:「還好還好,相貌堂堂就好。」

    方白鹿笑道:「何止是相貌堂堂,也不知道現在長安城裡有多少閨女都把他當做心目之中最棒的夫君人選,不折不扣的大英雄,還是國公,又是大將軍,最主要的是整個天下誰不知道他會疼女人,茶顏姑娘可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我聽說安國公不納妾?」

    「是啊,喜歡他的女孩子不少,我知道的就有兩三個,而且個個優秀,他只是在意茶顏姑娘一人。」

    黃念生的眼界都亮起來:「那就更好了。」

    方白鹿哼了一聲:「好什麼?」

    黃念生:「難道你覺

    得男人三妻四妾就對了?」

    方白鹿:「難道還錯了?」

    黃念生:「那憑什麼女人不能七八個丈夫的。」

    方白鹿:「這個」

    他扭頭看向別處:「我們聊的不是這個。」

    黃念生想踢他一腳,可是人在囚車裡,踢不到,囚車雖然是木頭打造,可縫隙也就勉強把胳膊伸出去,她試了好幾次也沒能踹到方白鹿,方白鹿背對著她也沒回頭看,忽然聽到身後黃念生聲音很小的說了一句:「疼」

    方白鹿回頭,然後就看到黃念生的腳卡在囚車圍欄裡了,縫隙只有那麼大,她居然還真的把腳伸過了過來,所以卡的也很精緻。

    方白鹿嘆了口氣:「你一定也沒有男朋友。」

    黃念生扭頭,疼的臉都有些發紅。

    「等著。」

    方白鹿起身把長劍抽出來:「別亂動,不然的話可能把你的腿一塊砍斷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天理,你想偷襲我,我還得救你。」

    黃念生一直扭著頭不回頭看,倒不是真的害怕方白鹿一劍把她的腿砍斷,而是覺得自己確實有那麼一點點不好意思,說起來這兩個人都是不善和人交際的,一個是冷面判官般的人物,一個是常年獨自幽居很少與人接觸,聊的再多,也不代表兩個人會聊天。

    方白鹿一劍將木頭斬斷,再一劍將下半截也斬斷,黃念生被卡住的腿總算可以抽出來,然而她卻沒有抽出來,而是趁著能動踢了方白鹿一腳,方白鹿都懵了:「你幹什麼?」

    黃念生瞪著他:「誰叫你說我沒男人要?」

    方白鹿:「你還說我沒女人要呢!」

    黃念生把腳收回來,看了看囚車的缺口,於是笑的更輕快起來,她比劃了一下那個缺口,又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身材,笑呵呵的說道:「這囚車可關不住我了。」

    方白鹿冷笑:「你是在說你胸小?」

    黃念生再次往外伸腳,方白鹿退開:「你還踢?」

    黃念生唔了一聲:「忘了你是當官的,我是階下囚。」

    也許這短短片刻的聊天真的讓兩人暫時忘記了身份,他們兩個還都不曾這樣輕鬆的與別人說了那麼多話,方白鹿整日在廷尉府,要麼在辦案要麼在辦案的路上,而黃念生一年和人說的話可能都屈指可數,其實兩個人都是把自己封閉起來的人。

    「算了。」

    方白鹿取過來鑰匙把囚車打開:「出來吧,別坐了。」

    黃念生眉角一抬:「你不怕我跑了?」

    方白鹿指了指另外一輛:「這還有。」

    黃念生:「」

    她上了另外一輛囚車,還瞪了方白鹿一眼,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剛剛似乎有些不像自己,於是怔了一下。

    「墊上,路上顛簸。」

    方白鹿把另外一輛囚車裡的被子抱過來,放下之後轉身走了:「以後我們少聊天吧。」

    黃念生點了點頭:「好。」

    她看著方白鹿的背影,原來夢幻可以很短暫。

    剛剛那一刻的她不像是以往的她,她也覺得他一定不像是以往的他,只是太短暫了些,有些不真實。

    就在這時候方白鹿拎著一包食物過來,放下:「先吃了早飯再說,少聊天記住了沒?」

    黃念生嗯了一聲:「好。」

    方白鹿笑了笑:「除非你不踢我。」

    黃念生一揚眉:「就不。」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2 17:49
長寧帝軍 第九百八十八章 很美

    從這一天開始,方白鹿親自來押這輛囚車,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坐在車上,那條馬鞭在手裡轉動的時候顯得很輕靈,卻沒有在馬身上打過一下。

    兩個人果然很少聊天,尤其是關於案子的事,從那次聊過之後都默契的誰也不再提及。

    「長安就要到了。」

    方白鹿回頭看了黃念生一眼:「一會兒進城的時候我會讓馬車走慢一些,你多看看長安是什麼樣子。」

    「好。」

    黃念生只是應了一聲,沒多說一個字。

    「長安城很好。」

    「嗯。」

    「進城走一段就能看到雁塔。」

    「嗯。」

    「廷尉府現在的位置不在刑部那邊了,不然的話還能路過承天門外大街,你還能看到承天門,承天門後邊就是皇城,皇城正中就是宮城,朝廷各部衙的衙門大部分都在皇城裡,只有少數的幾個衙門不在,刑部在皇城東側,廷尉府現在在皇城西側。」

    方白鹿今天的話顯然多了起來,似乎忘記了他說過的少聊天的約定。

    「陛下就在未央宮裡,冬天的時候習慣在東暖閣,到了夏秋喜歡在肆茅齋。」

    他更像是自言自語,黃念生只是不時點點頭,卻很少搭話,搭話也多只是一個嗯字。

    「見了陛下不要怕。」

    「嗯。」

    「也許你還能見到珍妃娘娘。」

    「嗯。」

    黃念生忽然抬起頭看了方白鹿一眼:「我能見到安國公嗎?」

    「他應該不在長安,我出長安的時候陛下讓他到東疆訓練水師新軍,在咱們大寧往東,過海有個地方叫桑國,桑人是一群盜賊流氓,曾不斷襲擾大寧東疆海岸,不少漁民深受其害,陛下想讓安國公把水師打造的更為強大,那樣就能遠征桑國,永除後患。」

    「他很能打仗是吧。」

    「是,很能打。」

    方白鹿低著頭:「我想著,都廷尉大人應該不會對你用刑。」

    「沒關係。」

    黃念生看了他一眼,忽然笑起來:「是你先忍不住多說話的。」

    方白鹿也笑,可是笑容之中有些苦澀:「就要進長安了,進了長安我就必須把你交給都廷尉大人,我將會去辦其他的案子,今天應該是你我最後一次見面了......應該是的吧。」

    黃念生還在笑,不知不覺間她的笑容也有些苦澀。

    「我們應該算是朋友了吧。」

    她問。

    方白鹿點了點頭,他不該點頭,因為他是廷尉府千辦,而囚車裡的黃念生無論如何都是囚犯,廷尉府的人不應該和囚犯成為朋友,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應該,永不應該。

    而且他知道,黃念生一定會死。

    「真好。」

    黃念生從囚車裡伸出手拍了拍方白鹿的後背:「這個給你。」

    方白鹿回頭看了看,她手裡拿著一個稻草編出來的螞蚱,簡直好像真的一樣,她那張臉上有些小小的得意,似乎方白鹿眼神裡的驚訝讓她生出些許成就感。

    「像不像?」

    「像。」

    「我這些年就是靠著這東西生活,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娘走的時候我才十歲,要不然十一歲,大概就那麼大,力氣小,住下來的地方又沒有什麼親戚朋友,娘把我放在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給我留了銀子,可我不敢亂花,想著得留著做路費,萬一將來有一天我忍不住要去找她不能連路費都沒有,小時候娘教我的用稻草編各種小東西,我學的快,只是想著我也做不了別的,於是就試試看,編了一些拿到集市上賣,不敢說話,只是把東西擺在那,居然一天全都賣完了,足夠我用十天的錢。」

    她嘴角一直帶著笑,好像一點兒也不擔心自己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再後來,鄉親們都知道我孤身一人,總是會有人在我門口放下吃的,我聽到敲門聲去開門,門口沒有人,但是會有飯菜。」

    她看了方白鹿一眼:「所以後來我再編這些小東西,大概一天可以編三十個,我每天只賣十個,十個就夠我一天吃飯用的,剩下的二十個就送給小孩子們,再後來我自己琢磨著會編的東西越來越多,還有個匠人師傅說我心靈手巧要收我為徒,嚇得我轉身就跑了,後來他就在我擺攤的地方旁邊擺攤,每天都在我面前做那些精緻巧妙的東西,我就好奇的看著,他在我旁邊擺攤一年半,卻一件都不賣,做完一件做下一件,一年半以後也一句話沒說,收拾東西走了,做出來的東西卻全都留給了我。」

    她有些失神的說道:「那時候是真的傻乎乎,不知道師父是在教我,他覺得我靠編這些稻草的小東西不能養活自己,想收我為徒我又沒答應,於是就在我身邊不停的做,他知道我學得會。」

    黃念生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所以我開始做他做過的那些東西。」

    她伸手把剛剛遞給方白鹿的那個稻草螞蚱拿回來,捏著螞蚱尾巴的部分一拉,螞蚱的形狀就變了,變成了一朵很漂亮很漂亮的小花。

    「我教你吧。」

    她說:「你學會了這個,編一個送給你喜歡的姑娘,雖然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可我覺得她能收到你這樣的禮物應該會很開心,畢竟能喜歡的你的姑娘應該都也是傻乎乎的,好騙。」

    方白鹿笑起來,然後默然。

    隊伍終於到了長安城外,黃念生抬起頭看著那高大雄壯的城門樓怔住,她抬起手指了指:「原來這麼大,我以為雲霄城的城門已經很大了,和長安城的城門比起來好小噢。」

    「長安是大寧的都城,是天下第一雄城。」

    方白鹿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忽然擺手吩咐一聲:「停車。」

    隊伍停下來,方白鹿取了鑰匙把囚車打開,吩咐手下人:「你們先回廷尉府,告訴都廷尉大人我隨後就到。」

    手下人都怔住,有人問了一句:「千辦大人,這樣......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她不是囚犯。」

    方白鹿長長吐出一口氣:「從來都不是,她進長安,不應該坐囚車。」

    他伸手扶著黃念生從囚車裡下來,幫她把身上沾著的幾根稻草摘下來扔在一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黃念生:「衣服有些土氣,一會兒進城我先帶你去買件新衣服,你得體體面面的進長安,體體面面的見陛下。」

    黃念生真的像是個傻乎乎的女人,哪怕已經不再年輕可清純沒有離開她的眼睛,此時此刻的那雙眼睛微微有些濕潤,可她傻乎乎的嘴角還帶著笑:「好啊,算是你給我的學費,反正我是沒有銀子還你的。」

    方白鹿搖頭:「不用還。」

    廷尉府的人知道也沒法勸,所以趕著囚車先走,方白鹿和黃念生兩個人進了城門之後就又變得沉默下來,只是肩並肩的往前走著。

    「想看什麼?」

    許久之後方白鹿問了一句。

    黃念生沉思了好一會兒,回答:「安國公府。」

    安國公府距離廷尉府不近,而且不是一條路,如果那麼走的話必然會耽誤很多時間,但方白鹿沒說,只是點了點頭:「恰好會路過茶顏姑娘的胭脂鋪子,我給你買一些。」

    他還是習慣稱呼沈茶顏為茶顏姑娘,而不是公主殿下。

    「沒用過。」

    黃念生問:「真的能讓人變好看?」

    「你不用變,土了吧唧的。」

    方白鹿的回答有些欠揍,也顯得有些刻薄,黃念生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藍布碎花的衣服,再看看長安城裡那些女子穿的衣服,好像確實土了吧唧的,不是一丁點,而是特別土,所以她有些傷感。

    「長安城裡的姑娘真好看,每一個都好看。」

    「她們也土了吧唧的。」

    方白鹿哼了一聲:「她們土的是人,你土的是衣服。」

    黃念生笑起來,更傻乎乎的了。

    他們走著走著就到了沈茶顏的那家胭脂鋪子,胭脂鋪子對面就是她的綢緞鋪子,生意一如既往的好,鋪子裡的小姑娘們當然認識方白鹿,雖然方白鹿和沈冷走動的並不多,可這些姑娘們多機靈?

    「千辦大人。」

    小姑娘迎出來:「帶嫂夫人買胭脂?」

    「嫂夫人......」

    方白鹿楞了一下,看了看黃念生,他沒開口說話,黃念生卻搖頭:「我不是,他是千辦大人,我是他的犯人。」

    小姑娘根本就沒把這話當真,因為怎麼看黃念生都不像是犯人,想著安國公對夫人經常說的那些土味情話,小姑娘頓時恍然大悟:「千辦大人要囚你一輩子嗎?」

    方白鹿長長吐出一口氣:「幫我給她選一套衣服,選一些合用的胭脂水粉。」

    小姑娘拉著黃念生的手進門:「看我的。」

    時間耽擱的有些長,女人選衣服選妝品總是會很慢,用這些妝品的時候就更慢,方白鹿卻一句都沒有催過,只是靜靜的站在門口等著,大概將近一個時辰之後,小姑娘帶著煥然一新的黃念生從屋子裡出來,方白鹿看到她的時候顯然楞了一下,恍惚中,她好像是個二十歲的少女。

    「我喜歡。」

    黃念生依然在笑,有些羞澀,有些不好意思。

    「穿著這件衣服走,應該很美,抱歉,我看過價錢了,挺貴的,讓你破費了。」

    方白鹿還沒有說話,忽然身後有人說話。

    「再選幾套衣服,看著確實很漂亮。」

    方白鹿嚇得連忙回頭撲通一聲跪下,不用看聽聲音也知道是誰。

    「陛......」

    皇帝在方白鹿屁股上踢了一腳:「起來說話。」

    他仔仔細細的看了黃念生幾眼,然後招手:「跟朕回家,讓她們把衣服選好了送進珍妃宮裡,算沈冷的,不用給錢。」

    跟朕回家。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2 17:49
第九百八十九章 好騙


    長安,未央宮。

    坐在院子裡的皇帝回頭看了看,屋子裡的珍妃拉著黃念生的手正在說話,珍妃在落淚,黃念生也在落淚,皇帝張開雙臂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覺得總算有了個交代。

    黃念生說,那就是個男孩,一個黑丑黑醜的男孩,雖然皇帝在心裡說了一句不可能,男孩就男孩,還加一句黑丑黑醜的幹嘛?但不知道為什麼就很愛聽。

    黑丑黑丑?

    屁,朕的孩子怎麼可能黑丑黑醜的。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在這未央宮裡,他看著黃念生的眼睛認真的說道:「朕以誠念待人,也希望人以誠念待朕,朕只想問一句話,不涉及國家根本,不涉及江山社稷,只因為朕是一位父親......」

    他還沒有說完,黃念生跪下來叩首:「男孩。」

    皇帝當時怔了一下。

    「你確定?」

    「罪臣確定。」

    黃念生額頭頂著地面:「當時為珍妃娘娘接生的是我娘,那天把我帶進王府是娘擔心人手不夠用,陛下當時不在王府,皇后那邊百般刁難,不許王府裡任何人來珍妃娘娘這邊幫忙,以至於整個王府,那麼多下人,無一人敢來這邊搭把手,連個燒熱水的人都沒有。」

    皇帝聽到這句話心裡猛的一疼。

    皇后做事,太狠太絕。

    「當時我娘告訴,小當家是我們一家的恩人,當年我父親和大哥走馬做生意被綠林山匪截殺,是小當家一把劍殺進山匪窩裡為我父親報了仇,娘說,哪怕我只是能端盆水也必須跟著過來,娘說人人都懂將心比心,人人都是功德無量,那時候王府裡的人全都看皇后臉色行事,他們不懂什麼是將心比心,我們得動,我看到了,皇后就站在珍妃院子外邊亭子裡看著,誰敢來珍妃這邊幫忙直接亂棒打死。」

    「王府裡的人不敢過來,是我在院子裡燒了水,陛下,我雖然當時沒有在屋子裡,但我娘把孩子抱出來的時候遞給我,是我抱著孩子好一會兒,我娘進去伺候珍妃娘娘,我站在外屋抱著他,他那時候還沒有睜開眼睛,黑丑黑醜的,像是......」

    一隻小猴子這句話硬是沒敢說出來,憋了回去。

    皇帝嘴巴張大:「黑......黑丑黑醜的?」

    黃念生連忙叩首:「孩子剛出生應該都那樣的。」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後來皇后是怎麼把孩子帶走的,你可知道?」

    「珍妃生產之後身子太虛弱,娘親和其他幾個穩婆分工做事,我娘在屋子裡照顧珍妃,我抱著孩子在外屋,另外幾人準備藥的,準備水的,就在這時候後窗忽然破開,有蒙面人衝進來要搶奪孩子,一把沒搶走,我抱著孩子轉身跑,蒙面人一刀砍下來想要了孩子的命。」

    黃念生把上衣解開露出肩膀,肩膀上有一道哪怕過去這麼多年依然讓人覺得觸目驚心的傷疤。

    「那一刀沒能傷了孩子,可是我也沒能抱住,倒在地上後孩子也摔了出去,珍妃娘娘在屋子裡喊是誰,王府侍衛明明就在院子外邊,可就是沒有人來管。」

    黃念生抬起頭看了皇帝一眼:「皇后先是派人進來想殺了孩子,一刀沒能得手,再想動手的時候娘娘身邊的貼身丫鬟衝了出來,她武藝很強,以一敵三,可終究不是對手,她......她在我面前,眼睜睜的看著她被一刀把頭砍了下來。」

    「我爬到門口朝著王府侍衛們喊救命,門口那麼多人看著,可也只是那麼看著。」

    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停了一下,時隔多年再次回憶起來那一天的事,對她來說依然是難以承受之痛。

    皇帝攥緊了拳頭,這些事他問珍妃的時候,珍妃的眼睛裡只有殺意,那時候她應該對自己也很怨恨吧,所以多一句話都不願意和自己說,當日他從外面趕回來的時候,珍妃的院子裡確實死了好幾個人,珍妃的貼身丫鬟人首分離的倒在外屋,這都是皇帝親眼看到的。

    所以他才會勃然大怒,在王府裡大開殺戒,那些在珍妃院子外邊袖手旁觀的侍衛,那些下人侍從,一個一個被葉流雲他們剁了腦袋,那天夜裡,開枝散葉天邊流雲這六個人,還有後來趕回來的莊雍等人,拎著刀子,一個一個的殺,殺的整個王府大院裡都血流成河。

    「珍妃娘娘掙紮著從裡屋出來,擲了一劍將其中一名刺客殺死,另外兩個人見珍妃娘娘出來可能是怕了,所以掉頭就跑,孩子被我壓在身子下邊,我害怕把他壓壞了。」

    黃念生轉身,衣衫往下放了放,後背上也有一道很長的刀疤。

    皇帝的拳頭上青筋畢露。

    「或許正是因為是我受了傷,所以後來才沒有死掉吧。」

    黃念生眼神有些恍惚:「娘把我送出王府交給一位郎中熟人醫治,過了一陣子後就把我送到了鄉下,娘離開之前說,那天王府裡的事不對勁,還有更惡的人更惡的陰謀,所以她們必須走,不然的話都會被殺死,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萬一被人利用傷害到珍妃娘娘就壞了,所以娘她們就走了。」

    黃念生低下頭:「我確定那天我抱著的就是個男孩,直到歹人逃離,娘把孩子從我身下抱起來的時候我都和孩子在一起,因為摔了他一下,包著他的小被子都摔開了,我不會看錯。」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

    「朕,對不起你。」

    他朝著黃念生俯身一拜。

    黃念生連忙叩首。

    孩子是什麼時候被皇后偷去的已經沒辦法知道了,皇后把孩子偷去之後為什麼交給沈小松,也無從得知了,皇后把孩子交給沈小松的時候只說了一句你看過就知道了,沈小松當時懵的一塌糊塗,看過就知道了?

    可是似乎這一切隨著皇后死了已經不再重要,孩子是個男孩,皇帝相信黃念生的話,以皇帝識人之明,他自然看得出來黃念生眼神裡沒有欺騙。

    此時此刻,皇帝坐在院子裡,回頭看著屋裡那兩個一直手拉著手的女人,長長吐出一口氣。

    很美好。

    雖然那一天發生了如此噁心如此惡毒的事,可是多年以後,一切都變得美好起來。

    孩子活著,還爭氣。

    皇帝起身,忽然朝著天空聲音很大的喊了一聲,一瞬間胸腔淤積著的那些東西好像全都噴了出去,這一聲把裡裡外外的人全都嚇了一跳,大內侍衛們蜂擁而來,屋子裡的珍妃一瞬間掠出房門,皇帝喊完了之後往四周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朕......練練嗓子......」

    廷尉府。

    韓喚枝看著面前低頭認錯的方白鹿,抬起手在方白鹿肩膀上拍了拍:「以後不要再這麼胡作非為。」

    方白鹿連忙應了一聲,心裡卻想著,以後我也應該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他很清楚邱念之這個人絕對不能出現在陛下面前,如果他把人帶回來了,韓大人就要動手,可是在長安城裡動手,韓大人怎麼辦?

    「回去歇著吧,給你放幾天假。」

    韓喚枝拉開抽屜,從裡面取出來一張銀票遞給他:「聽說你給黃姑娘買了些胭脂水粉和衣服,這個錢廷尉府來出,你把銀票收了。」

    方白鹿連忙說道:「沒給錢,陛下說了,算沈冷的。」

    韓喚枝看了看那張銀票,方白鹿伸手:「不過大人如果執意要賞給屬下,屬下就......」

    話沒說完,韓喚枝已經把銀票放回抽屜裡:「唔,算沈冷的,那就算沈冷的。」

    方白鹿:「......」

    就在這時候外面有人敲門,韓喚枝說了一聲進來,李不閒抱著一摞卷宗進門:「這些都是當年老廷尉府的舊案,還查嗎?」

    他進門的時候先看了韓喚枝一眼,忽然發現韓大人的眉宇之間沒有了愁容,那一股若有若無的黑氣也不見了,臉色看起來比昨日要好的多,愁容不見,便是容光煥發。

    「大人你今天有些不一樣。」

    李不閒看著也開心:「真的不一樣了。」

    韓喚枝指了指桌子上那個小罐子:「你的雪花膏好用。」

    李不閒哈哈大笑。

    伸手:「說了有用再給錢,現在該給了。」

    一個時辰後,未央宮外,黃念生沒有答應珍妃留在宮裡住,她說想好好看看長安,珍妃要派人陪她,可是黃念生也沒答應,她說外面有人等她,珍妃並不信,黃念生才來長安,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住,哪裡會有人等她?

    出了未央宮,黃念生就看到低著頭坐在路邊的方白鹿,那個比她小六七歲的年輕男人似乎沉迷在編稻草中無法自拔,身邊放著一小捆稻草,稍稍皺著眉,很專注。

    很專注的男人,往往都很帥。

    她邁步走過去,在方白鹿身邊蹲下來:「還沒學會?」

    方白鹿立刻抬起頭,有些尷尬的把手裡正在編的那個小東西背到身後,他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嘴裡潔白的牙齒,乾乾淨淨。

    「等很久了?」

    「沒有,沒多久,對了,韓大人給我放了幾天假,我陪你在長安走走看看?」

    「好啊。」

    黃念生伸手:「給我看看。」

    方白鹿更加尷尬起來,可是又不好拒絕,只好把背在後邊的手伸出去,手裡是一個編的好醜好醜的螞蚱,怎麼說呢,如果遇到一個骨頭硬的就算打死他也不承認這東西像螞蚱。

    方白鹿笨拙的捏著螞蚱的尾巴往下一拉,雖然螞蚱編的不怎麼樣,可是那朵小花兒卻完美無瑕。

    黃念生的臉莫名其妙的紅了起來。

    「給你吧。」

    方白鹿遞給黃念生:「問你個問題。」

    黃念生:「什麼?」

    方白鹿:「你好騙嗎?」

    黃念生很認真的想了想,點頭:「土了吧唧的人,好騙,沒見過什麼世面。」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3 21:24
長寧帝軍 第九百九十章 不可謀

    迎新樓。

    黃念生看到那麼多人熱情的和方白鹿打招呼,心裡難免有些慌,突然之間心裡多了一份在乎,來的有些讓她猝不及防,可是在乎就是在乎,來了就是來了,她還沒有學會那份熱情,但好在微笑足夠真誠。

    迎新樓裡一個包房,菜品上齊,方白鹿笑著說道:「怕你一下吃不慣長安這邊的飲食,所以點了一多半是西蜀道那邊的菜,你先試試。」

    「他們都是你的朋友?」

    黃念生問。

    方白鹿點了點頭:「都是。」

    黃念生嗯了一聲:「你朋友真多。」

    「以後你的朋友也會多起來。」

    方白鹿給她夾了菜:「陛下沒有嚇著你吧。」

    黃念生搖頭:「沒有。」

    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似乎是剛才那麼多人圍著她說話被嚇著了,所以這一刻放鬆下來心裡也沒了防備,很隨意的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可怕的,為了這一天我也在準備著,一直準備著。」

    方白鹿笑起來:「你也沒那麼傻。」

    說完之後楞了一下。

    黃念生看著他笑:「其實真的傻,一個人住著的時間久了,難免就會想的更多些,多到許多事完全沒必要去想可想法就是會不由自主的冒出來,連不相干的事都會想到很多,有時候蹲在樹下看著螞蟻都會聯想到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所以又怎麼可能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見到陛下?」

    她看著桌子上那麼多精緻的菜品:「可從來都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好吃的擺在我面前。」

    可是她卻發現方白鹿突然沉默下來,所以她眼神裡閃過一絲惶恐。

    「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

    她問。

    方白鹿搖了搖頭,努力笑了笑:「沒有,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還沒有做完,不過也不是什麼急事,明天再去也不遲,其實過幾天再去也不遲,韓大人給我的這幾天假,我帶著你把長安走一遍。」

    他比劃了一下黃念生的身材:「能鑽過囚車的欄杆,太瘦了,從今天開始,我要讓你胖起來。」

    黃念生嗯了一聲,笑容再次變得明媚起來。

    這感覺從來都沒有過,真的很好,很好。

    與此同時,西疆。

    沈冷休息了二十天左右,所以沒有人還能攔著他出門,用他自己的話說再趴下去可能真的要長蘑菇了,黑眼和二本道人寸步不離,想出去走走沒問題,想上城牆都沒問題,想打仗絕對不行。

    所以沈冷選擇上城牆,看著也好,看著心裡也稍稍踏實些。

    就算這二十幾天的時間看起來他很輕鬆從不提戰事,可他心裡怎麼可能踏實的下來,趴在床上,依稀能聽到城牆那邊傳來的號角聲,他從這號角聲就能判斷出戰事如何,昨天天黑之後號角聲響的有些急,那是召集預備隊上去,所以沈冷確定西域聯軍的進攻開始真正威脅到西甲城了。

    登上城牆的時候沈冷才知道戰事竟然慘烈到了這個地步,這二十幾天沒有人和他聊西域人的攻勢,就算他主動問起來也

    沒人告訴他,所以他只能靠聽來判斷,然而終究還是判斷不了那麼準確。

    城牆上一片狼藉,大石頭讓士兵們在城牆上走動都有些艱難,這些天來拋石車對著西甲城狂轟濫炸,如果不是西甲城建造的足夠堅固,若如日郎國的城牆早就已經被安息人的拋石車砸的坍塌下來。

    「這麼打不是辦法。」

    沈冷看著外面西域人再次集結起來的軍隊,眉頭皺的很深,寧軍的拋石車雖然經過改良,可是沒辦法安裝在城牆上,在城內往外拋射可以對敵人進攻的軍隊有效壓制,然而卻打不到安息人的拋石車,安息人一兵一卒都沒有派上來,卻在城外佈置了至少百餘架拋石車,這樣打下去,城破是早晚的事,西疆各衛戰兵都已經到了,然而城外西域人的聯軍在安息人的指揮下戰陣極為嚴整,想衝擊也難。

    尤其是那些樓然國的士兵,確切的說是那些樓然國的奴隸,他們沒有把握自己生死的權利,這近百萬人分別被安排著連營外邊和其他西域國家軍隊外圍,裡三層外三層,尤其是拋石車陣地前邊,樓然國的軍隊幾乎人擠人的站在那,這種情況下不管是重甲步兵還是輕騎兵,都不可能殺的過去,當數量達到一定地步,哪怕是百萬隻羊也有足夠大的威脅。

    「你怎麼上來了。」

    大將軍談九州聽聞沈冷來了連忙過來,看了看沈冷的樣子眼神裡有幾分心疼:「你應該在床上趴著。」

    沈冷帶著鐵面,朝廷那邊還沒有旨意過來,他就還是李土命。

    「安息人把樓然人擺在最外邊,就算我們突襲的話也很難殺到拋石車陣地。」

    沈冷指了指城外:「可如果再不想個辦法,城牆終究有被砸壞的時候。」

    談九州輕輕嘆了口氣:「雖然各衛戰兵到了,兵力上和西域人依然差距太大,他們有足夠多的人可以去死,我們卻一個人都不想白白送了性命,這幾日一直都在想著,若是以騎兵襲擾,配合重甲反攻一次,可是敵人的數量多到能把重甲困在那撤不回來,重甲移動速度太慢,一旦陷進去,就好像踩進泥潭裡一樣出都不出來。」

    他抬起手指了指城外那些樓然人:「那些根本不是人,他們不善戰,可他們足夠瘋狂,給他們一頓飽飯吃,他們就能不顧一切的往前衝,可是這樣的敵人殺的再多也沒有什麼意義,連西域人都不會覺得心疼,你看看城下,樓然人的屍體鋪了一層又一層,可他們還有一層又一層。」

    沈冷看向談九州:「城外西域人的聯軍總計兵力那麼龐大,他們的糧草是怎麼解決的?」

    「我推測。」

    談九州道:「西域諸國共同為樓然國的軍隊提供糧草,不過百多萬之眾,每天的消耗那麼大,西域諸國又不都盛產糧食,所以提供最多的應該也是距離最近的吐蕃和後闕兩國。」

    沈冷眼神閃爍了一下,談九州就知道沈冷和他想的差不多,像是兩隻狐狸,一大一小,都看破了彼此的心思。

    「所以城內的的軍隊才會那麼少?」

    沈冷問。

    談九州點了點頭:「總不能這麼一直挨打,那

    不是大寧戰兵的風格。」

    他看向沈冷:「你不在屋子裡踏踏實實修養而是跑上來,不只是因為擔心吧?」

    沈冷道:「昨天夜裡號角聲響的太急,那是預備隊上城的號令,二十幾天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讓預備隊上去的號角聲,如果城中諸衛戰兵都在的話,預備隊應該換的很勤才對,敵人的攻勢下去一波預備隊就會換上去一波,所以我推斷城中其實兵力不多了。」

    談九州笑起來,笑容裡眼神裡都是欣賞,沈冷真的是個將才,只靠著聽號角聲就能判斷出來城裡兵力不足,剛剛他故意還套自己的話,這個傢伙如果不是陛下已經欽點了唐寶寶來接任西疆大將軍,他真想到了長安之後勸勸陛下把沈冷留在西疆。

    不是說唐寶寶不行,只是他覺得沈冷真的招人喜歡。

    「後闕?」

    「嗯。」

    沈冷問完之後放心下來:「那我繼續回去趴著養蘑菇了。」

    談九州笑道:「趕快好起來,你還能趕上決戰。」

    「趕得上。」

    沈冷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說了一句:「百姓們都說,希望李土命都留在西疆,我承諾說,他會永遠留在西疆此時大戰,敵軍士氣正盛,城中百姓們心中忐忑不安,便是軍中士兵也會有所擔心,尤其是看著敵人的拋石車每日這般砸過來我們卻像無計可施,他們心中的忐忑會更重,需要」

    沈冷的話沒說完談九州就點了點頭:「我知道。」

    「如果朝廷問起來,這算是欺瞞陛下,欺瞞朝廷,那不是小罪,如果是我自己也就罷了,還有大將軍你,還有那麼多人牽扯其中,以一個早就死了的人跟朝廷要萬戶侯,這事陛下再向著我也不可能不按國法軍律辦。」

    沈冷看著談九州說道:「所以我只能對不起李土命兄弟,我不能為他求萬戶侯,我只能讓他的名字被大寧銘記,被西疆百姓們記住,也永遠讓大寧的敵人們記住。」

    談九州肅立,朝著沈冷行了個軍禮:「受了這個軍禮,不是給你的,是給李土命的。」

    沈冷肅立,還禮。

    這個世界沒有那麼理想,不是任何美好的願望都能實現,李土命臨終之前說自己這輩子也做不了萬戶侯,抬起頭看天空上沒有屬於他的那顆將星,可能是真的。

    不是沈冷想為李土命謀一個萬戶侯就能謀到,如果這件事只是沈冷一個人牽扯其中,沈冷寧願背欺君罔上的罪名也要去謀,可是不行,沈冷就是李土命這事西疆多少人知道?有多少人幫著沈冷隱藏他的身份?如果沈冷還想為李土命去謀求一個萬戶侯,那麼賭的不是沈冷自己一個人的前程,而是那麼多人的前程,他沒有資格去賭別人的前程。

    所以談九州才會給他行一個軍禮,因為沈冷在為他考慮,在為西疆將士們考慮。

    「以大勝,告慰你兄弟在天之靈。」

    談九州放下右臂:「我答應你,他的名字將會讓西疆每一個敵人害怕,他會永遠留在西疆。」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3 21:25
長寧帝軍 第九百九十一章 睡一起

    西疆月也是天下月,照西疆也照九州。

    沈冷看了一眼在旁邊床上睡著了的黑眼,他小心翼翼的起身,用最輕最輕的腳步走到門口,月sè正明,院子裡的銀光鋪了一地,沈冷在門口台階上坐下來,看著地上的月sè想著那個在大運河邊上的夜晚,那個晚上,李土命就是這樣抬著頭看向天空,拼了命的去尋找屬於他的那顆將星,這個世界上不止有一個李土命,邊疆戰場,每天都有李土命在拼。

    可是他們抬頭望天穹的時候,應該也都找不到自己的那顆將星,但沒有停下來尋找。

    「土命,那天夜裡雲太多了。」

    沈冷自言自語的抬起手指了指天空上:「你的星我一直都能看到,因為你一直都在看著我。」

    如果那天夜裡不是李土命為了保護沈冷他們而死的話,沈冷也許沒有現在這般老母雞一樣,每個穿上軍服的人都曾想過將來有一天身披將軍甲封地萬戶侯,沒有人會笑話彼此一模一樣的夢想,所有嘲笑夢想的人不過兩種,一種是高高在上,一種是自甘墮落。

    軍中人從不會嘲笑同袍的夢想,那個時候和李土命他們聊天,沈冷問王闊海將來想做什麼,王闊海說將來想做個土財主,家裡得有一百頭豬,沈冷問杜威名你將來想做什麼,杜威名想了想後回答說光耀門楣錦衣還鄉,沈冷又問陳冉你的夢想是什麼,陳冉說每天都有雞吃,他問李土命,李土命說想做萬戶侯。

    沈冷又問你做萬戶侯之後呢?

    李土命說,萬戶侯最起碼有一百頭豬,也光耀門楣衣錦還鄉了,而且應該每天都有雞吃。

    那個時候大家都在笑,笑的前仰後合,可不是嘲笑。

    所有人都朝著李土命挑了挑大拇指,因為他的夢想更像個軍人。

    多年之後,杜威名也去了,他差一點衣錦還鄉。

    沈冷是多想一直守著剩下的兄弟,如王闊海如楊七寶,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那麼自私,老母雞一直都想把小雞仔都保護在自己的翅膀下邊,可是那並不公平也不現實,沈冷把杜威名留在南疆杜威名戰死,沈冷後悔,可沈冷還是把王闊海留在了北疆把楊七寶送去了東疆,因為沈冷知道,那天李土命說到萬戶侯的時候大家都在笑,笑一百頭豬笑每天都能吃到雞,可是最終大家的眼睛裡都有一眼的東西,那是一種光,在閃耀。

    寒門出身的人啊,誰不想做萬戶侯?

    如今王闊海和楊七寶他們距離萬戶侯真的只差一步距離,沈冷必須張開那雙翅膀把小雞仔放出去。

    坐在台階上的沈冷想喝酒,於是往四周看了看,院子裡空蕩蕩的,二本道人和黑眼輪流守著他,今天二本道人回去了,黑眼在睡覺,這院子裡都找不到一壺酒,有也被黑眼藏了起來。

    於是沈冷笑話了自己,他一直跟別人說酒從來都不是消愁用的東西,而是慶祝用的。

    就在這時候黑眼在屋子裡問了一句:「非喝不可?」

    沈冷笑起來,自己背後那隻老母雞也一樣的可愛,和他自己一樣可愛。

    「不是。」

    沈冷沒回頭,笑著說道:「只是忽然感慨了些,所以想著應該用酒襯托一下氣氛,有酒的話自然好,沒有酒的話也無妨。」

    黑眼披著衣服走到門口挨著沈冷坐下來,如果沈冷不是

    往左右看了看他擔心沈冷去偷酒喝,他也不會開口說話,沈冷起身的時候他就醒了,他只是不想打擾。

    「你從城牆上回來之後看起來心情好了些,但是你和大將軍說完那些話之後,我還是能感覺到你心疼了。」

    黑眼看著夜空說道:「你想幫李土命要一個萬戶侯,可你又知道那不公平,李土命是個好兄弟,我沒見過他我也知道他是個好兄弟,可是他真的不夠到萬戶侯,如果你用自己現在的權勢地位然後犧牲別人的前程不管不顧的去為李土命爭取來一個萬戶侯,甚至因為你過去的種種功勞連陛下都忍了,可若我是李土命,我會朝著你啐一口吐沫,說你變成了他厭惡的樣子。」

    沈冷怔住,然後笑了笑:「你說的道理我都懂,能不能把啐一口那句收回去?」

    黑眼:「那先不啐,反正道理你懂了。」

    沈冷道:「你剛剛有句話說的特別好,如果我用現在的權勢地位去造假,我應該沒臉去李土命墳前炫耀說,萬戶侯我幫你要到了。」

    黑眼:「你的臉皮只是在不正經的時候很厚,正經的時候,一個人應該臉皮薄一點,薄一點的話就會有底線,恭喜你,讓我發現了你臉皮薄的光輝時刻。」

    沈冷撇嘴:「那為什麼不能喝一杯慶祝一下?」

    黑眼:「果然這種臉皮薄的時候就如曇花一現。」

    沈冷:「你就是小氣。」

    黑眼:「我是,怎麼的?」

    沈冷:「沒事了......」

    就在這時候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沈冷和黑眼對視了一眼,心說這都已經後半夜了,誰會來敲門?

    沈冷問:「你是不是預訂了今晚上後半夜給你送酒?」

    黑眼:「我就算有這個後半夜喝酒的癖好,西甲城裡也找不到這樣的業務。」

    他起身,袖口裡的鐵釺滑出來:「回屋去。」

    沈冷:「沒必要,從敲門聲我依稀聽出來有些猥瑣。」

    黑眼:「你能聽出來個屁。」

    沈冷:「屁不好聽出來猥瑣不猥瑣,尿相對容易一些,萎縮不萎縮的還是能聽出來的......這是西甲城,連西域百多萬大軍都進不來,還有誰能跑到門口來?當然只能是自己人。」

    黑眼道:「小心些終究沒錯。」

    他拎著鐵釺走到門口,聽了聽外邊的聲音,然後試探著問了一句:「誰?」

    外邊的人應該是聽出來他聲音,故意捏著嗓子回了一句:「爺,你點的半夜服務到了。」

    黑眼噗嗤一聲笑了,把門打開,就看到灰頭土臉的陳冉站在門外,除了陳冉之外,門口街上還站著數百名沈冷的親兵,燈火下能看清楚他們臉上的灰塵身上的灰塵,也不知道他們一路趕過來受了多少苦,怕是連一息都舍不得耽擱,這一群大漢站在門外的時候,沈冷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裡一瞬間充滿了力量。

    陳冉邁步進來,往後指了指:「各種大漢你選哪個?也可以一起上,讓你滿身大漢。」

    黑眼啐了一口:「你特麼才滿身大漢,一輩子滿身大漢。」

    陳冉笑起來,回頭看了看兄弟們,然後指向沈冷:「都看到了吧?好著呢,找地方睡覺去吧,今兒晚上使勁睡,從天亮開始,這院子裡裡外外我們接著了。」

    門外

    數百名親兵整齊的朝著沈冷行了個軍禮,沈冷扶著柱子慢慢起身,看向黑眼:「幫我個忙。」

    黑眼點頭:「說。」

    「想個辦法,到軍中庫房要幾百床被子來。」

    黑眼嗯了一聲:「等我。」

    他走到門口朝著那些士兵們喊了一聲:「還能不能走得動?幾百床被子我一個人估計弄不回來。」

    兄弟們笑起來:「一起去!」

    院子裡,陳冉溜溜躂達吊兒郎當的走到沈冷身邊,上上下下看了看沈冷:「又傷了?」

    沈冷點頭:「嗯......」

    陳冉:「哪兒啊。」

    沈冷頭低的更低了:「脖子......」

    「鴨脖還是雞脖啊?」

    「滾......」

    陳冉走到沈冷身後看了看,包紮著傷口的紗布上自然已經看不到血跡,傷口也早就已經癒合,從受傷到現在已經一個月,好在那一刀沒有傷到骨頭。

    「還行。」

    陳冉靠著柱子坐下來,在這一刻才真的鬆了口氣,渾身上下感覺都跟散了架似的,沒有一處不疼的,放鬆下來後各種感覺全來了,胳膊疼腿疼,和馬鞍親密接觸了最久的那地方更疼,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後看著沈冷撇嘴說了一句:「你沒我怎麼行?」

    沈冷:「你餓不餓?」

    陳冉:「少特麼來這套。」

    沈冷:「我有點餓。」

    陳冉把背後的背囊摘下來,打開,取出來一個油紙包遞給沈冷:「先吃雞脖,吃哪兒補哪兒。」

    沈冷嘆道:「雞脖好著呢。」

    陳冉:「你能不能別那麼齷齪,齷齷齪齪。」

    沈冷:「誰給你的勇氣說我齷齪?我從你敲門的聲音都聽出來猥瑣,黑眼還擔心是什麼壞人,原來他擔心的不是沒道理。」

    陳冉:「我是個壞人,你是個壞了的人。」

    他把油紙包打開,伸手撕下來半隻雞,當然是有雞屁股的那一半,剩下的那一半遞給沈冷,沈冷搖頭,把有雞屁股的那一半拿過來,另外一半遞給陳冉:「別裝作一副有多愛啃雞屁股的樣子,我只是不願意戳破你,所有好一些的肉都在我這邊,雞屁股那半邊還有多少肉?」

    陳冉笑起來:「你既然知道我每次都把好肉讓給你,為什麼你不稍稍的客氣一下?」

    沈冷認真的說道:「因為我不愛吃雞屁股啊。」

    陳冉:「......」

    沈冷笑著,忽然覺得人啊不一定需要酒才能配合心情,他在雞屁股上咬了一口,有些肥膩,但是很香,配合心情的也可以是一隻雞。

    他覺得自己想到的這些很有哲理,於是看向陳冉:「你真像是一隻漂亮的老母雞。」

    陳冉嚇了一跳:「我大哥說了,最怕的就是你在軍營時間久了看男人都漂亮起來。」

    沈冷:「......」

    他笑著說道:「幫個忙。」

    「說。」

    「幫我把被子抱出來。」

    「幹嘛?」

    「不干。」

    「你大爺的,正經點,到底想幹嘛?」

    「不想。」

    「我去!」

    「也沒啥,這院子足夠大,我和兄弟們一起睡院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3 21:25
第九百九十二章 第二次的禮物


    院子裡,一大群士兵們席地而坐,誰也沒有睡意,哪怕都已經疲乏不堪,他們可是從長安城還往東的地方趕到西疆的,一路上馬不停蹄,只為了盡快趕到沈冷身邊,此時大將軍就坐在他們中間,沒有酒,但是燒了一大鍋水每個人都有熱茶,每個人都有點心,雖然這個時候已經後半夜,可沈冷還不至於不能給兄弟們找到飯吃。

    「將軍。」

    其中一個士兵問:「你剛從軍的時候想到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大將軍嗎?」

    沈冷笑著搖頭:「雖然有人說過,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剛剛從軍那會兒真的沒有想過做大將軍,那時候也沒見過大將軍啊,我見過的最大的官是莊雍將軍,他那會兒也還不是大將軍呢,我那會兒想的只是餉銀還不錯,能補貼家用。」

    沈冷往後靠了靠,回憶著剛剛從軍的時候。

    「我一個人走到水師大營門口,看著水師大營裡的那些士兵們在操練,我當時第一個想法是戰兵的衣服賊好看,如果我能穿上和他們一樣的戰兵軍服,肯定比他們還好看。」

    士兵們全都笑起來。

    有人問:「大將軍,我聽說王闊海將軍就是那時候被你打服的?」

    「我覺得還是以德服人比較好,雖然確實是我打服的。」

    陳冉笑著說道:「可惜的是我進軍營晚了,不然的話我也能把王闊海打服。」

    數百名親兵整齊的噓了一聲。

    陳冉臉也不紅:「你們還不信?王大個兒現在也不是我對手,我讓他一隻手一只腳你們信嗎?」

    「信,反正兩隻手兩隻腳也打不過,讓一隻手一只腳還顯得逼-格高一些。」

    「也悲壯一些。」

    陳冉脫鞋朝著說話的砸過去:「熏死你。」

    「我和大將軍應該不一樣。」

    一個年輕士兵抬著頭看著夜空:「我從軍第一天就想做大將軍,現在也想,不過以前覺得大將軍距離我太遠了,現在發現,大將軍就在我身邊,距離沒那麼遠。」

    陳冉道:「大將軍也沒什麼,也就那樣,你們應該以我為目標,你們每個人都可能成為大將軍,但不一定每個人都能成為陳冉。」

    黑眼在旁邊點頭:「是是是,你雞多。」

    陳冉:「」

    一大群人坐在院子裡聊天,不知不覺竟然聊到了快天亮,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在院子裡全都睡著了,大將軍談九州一早過來看沈冷,推開院門的那一刻,看到的是睡了一院子的士兵,也看到了在他們之中睡著的沈冷,在那一刻談九州忽然有些恍惚,似乎一下子回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那時候他才剛剛是個校尉,帶著一群兄弟們追擊西疆流寇,追殺出去將近三百里,大勝歸來,殺賊斬首數級,大家回來的路上就在一個很大的土坡邊上,點上一堆火,坐在一起談天說地,不知不覺就天亮了。

    回想起來,那時候跟在自己身邊的人到現在還留在身邊的人,似乎沒有幾個了。

    有的人積累軍功分派出去了,有的人受傷回了家,還有人長眠在這西疆。

    人皆有少年時,人皆有少年志。

    時至晚年回想起來都不應有遺憾,因為很多人已經沒辦法回憶少年時,他們永遠定格在了少年時。

    談九州沒有叫醒沈冷他們,輕手輕腳的把院門關上,然後吩咐人在四周戒備,不許人輕易靠近,沈冷的親兵從那麼遠的地方一路趕過

    來,那不僅僅因為沈冷是大將軍,還因為他們都把沈冷當兄弟,一個手下士兵不把他當兄弟的將軍,必然不合格。

    或許有人會覺得整日提什麼兄弟之類的詞會顯得做作,可實際上,他們都沒辦法理解戰場上下來的人,每一戰對於士兵們來說都是一劫,每一戰活著回來都是劫後餘生,劫後餘生的每個人,都是生死兄弟。

    半個時辰之後,守軍士兵趕來告知談九州,說城牆外有敵軍派來的人要和大將軍面談,談九州問了一句是誰,稟告說來人沒說是誰,孤身一人站在城門外大概百丈之外,談九州便知道了是誰。

    伽洛克略在降服人心。

    他兩次孤身一人到西甲城外,有這兩次,西域人會以他為首,會畏懼他,也信服他,因為伽洛克略做到了所有西域人都不敢做的事。

    談九州也再一次孤身一人出城,這次倒是相對平和一些,談九州先讓人在城外擺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有些點心瓜子,還擺了一套茶具。

    談九州在主位坐下來,桌子上點了一個小小的茶爐,人說泡茶是禮數不周的待客之道,煮茶才是規格最高的待客之道,談九州坐下來煮茶,伽洛克略也變得鄭重起來,微微俯身算是致謝,然後坐在談九州對面,兩個人一言不發,一個煮茶一個坐在對面看著。

    若婉約少女煮茶,會有一縷仙氣一抹靈氣,談九州坐在那煮茶,有一種大氣一種正氣。

    煮了茶具,重新換了水,再煮開,然後洗了茶。

    茶湯色澤比泡的茶要漂亮些,茶香也更濃,加了些許的鹽,把茶葉的味道又多催出來一縷,於是味道就顯得更為醇厚。

    「多謝。」

    伽洛克略接過來談九州遞給他的茶杯,雙手接了,然後再次微微俯身,他請了許多人來教他寧人的文化寧人的習俗,他瘋狂的學習有關寧人的一切事,所以他當然知道主人親自煮茶是很高規格的禮數。

    「大將軍為何這次如此招待?」

    伽洛克略抿了一口茶後放下,看著談九州認真的問了一句。

    「為謝陛下你。」

    「謝朕?」

    伽洛克略笑問:「為何謝朕?」

    談九州往後指了指:「我麾下將士們一直很羨慕大寧北疆邊軍,北疆的邊軍一口氣打下來黑武數千里疆域,參戰之將士,人人皆有封賞,所以羨慕,西疆這邊一直沒有大戰,我在西疆這麼多年來,也就一個吐蕃突然跳了出來晃了晃,然後就被我一巴掌按了回去,如果說上次吐蕃人跳出來是一塊肉,這塊肉太小了,我麾下將士們不夠分,這次不一樣,陛下驅使樓然百萬兵攻城,將士們就好像過年了一樣,打吐蕃人,人人分不到一口肉,打你們,人人分到一頭豬,自然要感謝陛下,這一戰之後,我西疆邊軍不知會有多少人加官進爵,想著陛下給我送來這麼大的好處,還是應該盡一些地主之誼。」

    伽洛克略微微皺眉:「難道大將軍看不出來,西甲城指日可破?」

    「唔。」

    談九州道:「你是說那百萬兵可破西甲城?」

    他看了一眼伽洛克略身後,那是西域人的連營。

    「我看來那卻是一堆一堆的軍功。」

    伽洛克略也笑:「大將軍這句話說的倒也沒錯,樓然百萬兵不過笑話,若沒有朕安息大軍在,沒有其他諸**隊在,光是樓然那百萬兵跑到西甲城外,也許大將軍帶著寧邊軍就直接殺出去了。」

    談九州道:「陛下來,又是來勸降

    的?」

    「我請來教我寧人文化的人說,寧人不會降,朕本不信,想著這個世界上面對絕對力量哪有不肯投降的人,這二十餘天來看著西甲城,朕信了,寧人是真的不會投降,不管是面對多少敵人都不會,所以朕很欣賞寧人的這種驕傲,朕也就不會再想著勸降你,朕只是想來告訴大將軍,朕之前和你見面的時候說,朕必取你首級,差不多時間到了。」

    談九州嗯了一聲:「我在西甲城城牆上等陛下來取。」

    「其實朕很欽佩你。」

    伽洛克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面對這樣的戰局你還能雲淡風輕,有大將之風,可是」

    伽洛克略往前壓了壓身子:「有件事你不覺得好奇?」

    「什麼?」

    「朕的安息大軍呢?」

    伽洛克略往後指了指:「你可知道為什麼朕把百萬樓然奴隸裡三層外三層的擺在連營之外?為什麼不斷驅使這百萬毫無戰力可言的奴隸不斷進攻?你可能會覺得,朕是捨不得安息勇士的命,就好像你覺得寧人的命和樓然人的命根本不是一個價值的一樣,可實際上,並不只是這樣啊。」

    伽洛克略把空杯子往前推了推:「如果不出意外,我能猜到大將軍為何自信,大將軍覺得,樓然百萬奴隸,再加上西域聯軍,安息大軍,如此龐大的軍隊每日消耗的糧草就是多大的一筆數字?別說看看那麼多東西,說出來數字都會讓人震撼,於是你會想著,提供這些糧草的是誰?最近者,當然是後闕國。」

    他自己動手倒了一杯茶:「所以若朕是大將軍你,一定會調集最有戰力的軍隊從另外一側攻入後闕,切斷大軍糧道,百萬樓然人若是沒有吃的,會變成百萬發瘋的牲口,而西域聯軍也會因為後路被斷而失去鬥志,可惜」

    伽洛克略朝著身後招手:「朕又來給大將軍送禮了,大將軍還記得上次朕給你送的禮物是什麼嗎?是後闕王的屍體,朕覺得禮物還算貴重,這次的比後闕王的屍體還貴重,畢竟在朕看來,寧人的命和後闕人的命也不是一個價值,哪怕是後闕王的命也不如寧人的命有價值。」

    一名騎兵從遠處縱馬而來,到了伽洛克略身後扔出來一個包裹,那包裹落在伽洛克略身邊,包裹被摔開,從裡邊滾出來兩顆人頭,還有一副將軍甲。

    「朕明日還會來給大將軍送禮,這是你派去後闕的其中一衛戰兵的將軍與副將的人頭,那盔甲是一衛戰兵將軍的戰甲,大將軍應該認得吧,朕便告訴你,你派去後闕的軍隊回不來幾人。」

    伽洛克略起身:「謝謝大將軍的茶,謝謝大將軍送的人頭,朕也該回去想想,怎麼給朕的將士們封賞了,畢竟朕的安息大軍也是按人頭算軍功。」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5 22:58
長寧帝軍 第九百九十三章 遠征

    從西甲城外歸來談九州的臉色就一直很難看,他認得出來那身帶血的將軍甲,認得出那兩顆帶血的人頭,在西疆這麼多年來他始終壓著西域人打,有他在,從沒有人真正的能威脅到大寧邊軍,然而這一次,伽洛克略用一次完美的欺騙讓大寧戰兵損失慘重。

    談九州的戰法其實不算錯,和沈冷也想到了一處,西甲城這邊固守,然後抽調支援過來的西疆各衛戰兵繞路直撲後闕國,切斷西域聯軍的糧道,這是釜底抽薪的打法,肯定沒錯,也是現在能想到的最好的打法。

    然而這種最好的打法,伽洛克略也已經想到了,他用樓然那根本不值錢也根本沒有什麼戰鬥力的百萬烏合之眾做障眼法,把整個營地圍住,以至於根本無法觀察到西域大軍內部的調動,再加上從一開始安息人的大營就故意建在西域大軍連營的後邊,隔著數十里的營地,不可能看得到安息人的軍營狀況。

    「是我疏忽了。」

    談九州坐在窗口,眼神裡有一抹悲傷。

    「我把十萬大寧戰兵送去了後闕,現在他們成了孤軍。」

    談九州長長吐出一口氣:「是我太自信,也太輕敵。」

    談九州的視線從窗外收回來,看了沈冷一眼,然後又低下頭:「也是我太貪功,我這一生戎馬,領兵數十年,從不貪功,可是要退下去了卻貪功了,我從西域人來的第一天就在想著,我若是帶著擊敗西域聯盟的功績回到長安見陛下,也便可以很自豪的告訴陛下說,臣把西疆守的好好的,臣也把西域人打的服服的。」

    他再次長長吐出一口氣,卻吐不出來心中淤積的那口氣。

    「我甚至想過在陛下面前,我得意的說著是如何將西域人擊敗,殺敵多少,擄地多少,甚至還去想過每一句話該怎麼說,想過每一個字怎麼說,還想著陛下會怎麼誇獎我。」

    他伸手拿起來桌子上的茶杯,手在微微發顫。

    「可我卻沒有去多思考更應該去思考的,直接下令三衛十萬戰兵進入後闕,這是為將者的大忌,我只是站在了自己的角度考慮這一戰怎麼打,卻沒有站在敵人的角度去考慮,一個領兵多年的人卻犯了這麼低級的錯誤,有可能把十萬大軍葬送在西域蠻荒之地。」

    他的手顫抖的越來越厲害:「都是我害的。」

    沈冷搖頭:「我也沒有想到,我也低估了安息人,低估了西域人,長年以來,大寧戰無不勝,莫說大將軍,我也一樣覺得任何敵人都不如我,隨隨便便打一場就能把敵人打的哭爹喊娘,尤其是面對西域人這樣根本不能稱之為對手的敵人,腦子里根本就沒有想過西域人是不是在想我們應該怎麼打。」

    他停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西域人和我們打了這麼多年,他們已經無比熟悉了大寧的戰法,他們知道應該擺出來一副什麼樣的姿態讓我們輕視他們。」

    「伽洛克略是鬼才。」

    談九州抬起頭:「他做了幾件違反常理的事,卻正是因為這幾件事讓我徹底被騙了,第一他剛到西域就直接殺了後闕王,這必然就會和後闕成為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我知道後想的就是後闕人怎麼可能再心甘情願和安息人聯盟?西域諸國又怎麼可能放心和安息人聯手?此時才大概推測,伽洛克略要殺的不僅僅是後闕王,他的大軍來的很慢,他還說過沿途滅掉了一些西域小國,想必在他殺後闕王之前,他的安息大軍已經殺進後闕國內,而後闕被出賣了,其他西域國家必是與安息人暗中早就串聯好,以出賣後闕為代價來擊敗我們。」

    「第二,他殺了後闕王之後立刻帶著屍體到城下和我炫耀,我只覺得,他這樣做是自以為是的表現,是自大,是狂妄,是根本沒有把西域人放在眼裡,也沒把我放在眼裡,以至於我錯覺西域聯盟根本不是牢不可破,而像是一盤散沙,這正是西域人這次想要給我這樣的感覺,讓我輕視他們。」

    「第三,伽洛克略孤身一人來,我當時就應該有所警醒,他用言語激怒我,告訴我必然會親手砍下來我的人頭,縱然我當時沒有什麼反應,可心中如何會不怒?我忽略了,一個領兵征戰多年的人怎麼可能如此膚淺?」

    談九州看向沈冷:「現在唯一的辦法,是盡快和突入後闕國的大軍取得聯繫,帶他們迅速撤回來。」

    「我去吧。」

    沈冷站起來:「沒有人比我更合適。」

    「可是」

    談九州眼神裡都是歉疚和擔憂,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可是兩個字後邊的字沒出口就被沈冷攔住。

    「我知道現在兵力匱乏,就算是守城所需都捉襟見肘,大將軍手裡沒有多少兵力可以給我,就算把數萬重甲都給我也沒有用,因為重甲不可能長途奔襲去救回來我們被圍困的十萬大軍。」

    沈冷問:「城中輕騎,都算上還有多少?」

    談九州道:「輕騎大部分都調去進攻後闕了,現在城中輕騎不足五千人。」

    「給我三千。」

    沈冷道:「我手下有數百親兵,大將軍再給我三千輕騎,我從越北口出關。」

    「沈冷。」

    談九州看向沈冷:「能把我們十萬大軍圍困,安息人的軍隊至少三倍於我們,甚至可能更多,再加上被逼迫的後闕人,以及西域各國抽調過去的兵力,你只帶三千多輕騎去,怕是」

    「最起碼得看看情況。」

    沈冷轉身:「大將軍只需准許我三件事。」

    「說。」

    「一,我帶人去府庫挑選東西任我挑選,第二,城中的騎兵五千我一人不帶,我只要三千戰馬,把調過來的西疆武庫新兵分撥給我三千人,我只要新兵,第三,若我能救出咱們的戰兵,大將軍授權,被困兵馬必須聽我指揮。」

    「好!」

    談九州站起來:「可我不能給你三千新兵,我把城中五千騎兵都給你。」

    「不。」

    沈冷搖頭:「五千騎兵都是老兵,他們下了馬也能守城,遠比西疆武庫的新兵更好調度更好指揮,新兵給我,如果大將軍擔心我這邊不夠用,那就把所有戰馬都給我,給我湊出來六千戰馬,一人雙騎,因為我要趕路。」

    「好。」

    談九州道:「西甲城中所有人,都任你挑選。」

    「戰將就不必了,留在西甲城吧。」

    沈冷大步往外走:「朝廷調派的援軍預計再有半個月就能到,大將軍分派兵力,一個月後到越北口接應我們。」

    他回頭看了談九州一眼:「一個月。」

    談九州點頭:「一個月!」

    沈冷回到自己住的地方,邁步進來的時候院子裡所有親兵都站了起來,他們都跟著沈冷很久了,在沈冷進門的那一刻他們就看得出來要有大戰,大將軍的臉色很凝重,那是大戰之前的預兆。

    「陳冉,你分派一百人去兵營,挑選三千人出來,要能長途奔襲的,你知道應該挑什麼樣的兵,只從西疆武庫的新兵裡邊挑。」

    「是!」

    陳冉根本就沒有問要去幹嘛,也沒有問去什麼地方打,他只需按照沈冷的吩咐做事就足夠。

    「人挑出來之後,帶著他們去府庫挑選兵器甲冑,不要鐵甲,鐵甲太重,所有人只要皮甲,每個人要帶至少十天的乾糧,所以儘量減少不必要的裝備,把武庫翻空了,也給每個人都選出來一把黑線刀,再選出來一把短刀。」

    沈冷一邊走一邊說道:「不帶鐵標槍,連弩每人兩支,弩匣帶足三人份,每個人都必須再帶一張弓,箭壺裝滿,不帶換洗衣服和被子。」

    陳冉點頭:「記住了。」

    「然後再去把西甲城裡所有的戰馬都帶回來,一人雙騎,都準備好了之後來告訴我。」

    陳冉轉身:「這就去。」

    沈冷回到屋子裡,走到那面很大的銅鏡前,他將長衫脫下來,轉身背對著銅鏡,盡力回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反手把後背上的紗布扯下來扔在一邊。

    脖子上那條疤痕看起來有些猙獰,沈冷活動了一下,深呼吸。

    他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脫了,換上一身新的短裝,不穿長衫,然後把陳冉帶過來的那口大箱子打開,箱子裡是他那套黑幽幽的玄鐵甲。

    門外留下的親兵大步進來,幫沈冷將黑甲穿戴好,沈冷活動了一下,抬起右手在自己胸甲上劃了一下,火星一串,胸甲上留下了一道淺痕。

    「夥計,咱們要出徵了。」

    他在對鎧甲說話。

    黑線刀插回玄鐵黑甲背後的刀架,沈冷大步走出房間,門外,大將軍談九州站在那,手裡牽著一匹馬:「這是我的戰馬,你的坐騎沒有帶來,騎我的。」

    沈冷也沒有拒絕,這是一匹純白色的高大戰馬,比起沈冷送給孟長安的大黑馬也不遜色,戰馬雄壯,是一匹最難馴化的雄馬,草原人管這種-馬叫兒馬子。

    談九州伸手扶著沈冷上馬,沈冷笑了笑道:「大將軍無需擔心,我這個人命硬的很,不過是西域黃沙,還不及大海深遠,海不能埋我,黃沙亦不能。」

    說完之後縱馬而出。

    一個時辰後,校場,三千新兵已經嚴陣以待。

    沈冷騎馬到來的隊伍前邊,騎著大白馬在陣前跑了一個來回,沈冷的親兵們在隊伍最前邊,看著他們的大將軍,等著大將軍的軍令。

    「知道我為什麼下令每個人除去必要裝備其他東西一律不准攜帶嗎?連多一套衣服都不許帶,也不許帶長兵器,那是因為我怕你們的戰馬會累著。」

    沈冷伸手往西北方向指了指:「因為你們歸來的時候,每個人的戰馬上,都將掛滿敵人的人頭!」

    他撥馬轉身:「出征!」

    「呼!」

    「呼!」

    「呼!」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5 22:58
長寧帝軍 第九百九十四章 斥候

    黃沙,滿眼都是黃沙。

    一座沙丘上,風貼著沙層掃過去,把一陣一陣的細沙送上半空,細沙落下的時候重新融入進沙漠中,沒有誰可以分辨出一粒沙子的不同。

    風越來越大,沙丘都好像在慢慢的移動一樣,沙丘頂端,一個黑乎乎的人已經被半埋住,他爬伏在那舉著千里眼往遠處看著,沙丘起伏,猶如大海浪潮。

    不久之後,他從沙丘上滾下來,到了沙丘下邊翻身爬上馬背順著風飛奔而去。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這名看起來膚色黝黑嘴唇都有些干裂的大寧斥候在一片不大的綠洲邊上停下來,蹚著沙子往前跑了幾步,沖上草地的那一刻彷彿剛剛從惡魔手掌中把雙腳掙脫出來一樣,整個人已經有些虛脫。

    幾名戰兵跑過來把他架起來,他伸手接過來水壺,哪怕已經渴成了那樣,哪怕已經幾乎沒了力氣,可還是小心翼翼的把水壺打開,沒有灑出來一滴水。

    他先是抿了一小口,讓嘴唇濕潤了些,然後咕嘟咕嘟灌了幾口進去,好像回血了似的連眼睛都變得比剛才明亮起來。

    「大將軍。」

    斥候看到沈冷迎過來的時候立刻叫了一聲。

    這名斥候叫駱射,是西疆武庫的一名新兵,跟著沈冷從越北口出來已經七八天,這些年輕人已經褪去了青澀,看起來每個人都變得成熟了不少,環境帶給人的改變不僅僅是皮膚被曬的更黑,還有心態上的成熟,出關這七八天以來,每一天都可能把命扔在這黃沙中,所以他們不得不逼著自己迅速從一名新兵變成一名老兵。

    他們在西疆武庫學到的那些東西,不只是殺人技可以保命,每一名教習都是經歷過很多次生死殺伐的老校尉,他們的經驗足夠讓這些年輕人去提前感知這個世界上的危險。

    駱射喝了幾口水後緩過來不少,又緩了口氣後說道:「前邊大概五十里左右能發現安息人的營地,那邊有一大片綠洲,有水源,營地很大,但是沙丘擋住視線的地方太多,無法估算出大概兵力,不過屬下猜測這應該是安息人截斷我大軍歸路的重要營地之一。」

    沈冷點了點頭,遞給駱射一個饅頭:「先吃點東西。」

    駱射接過來發現饅頭居然是熱乎的,往四周看了看,並沒有點火,這地方一但有煙柱升起來,很快就會被敵人發現。

    好在沙子被曬的足夠熱,把乾硬乾硬的饅頭燙熱之後味道稍微能改善一些。

    「五十里。」

    沈冷打開牛皮圖,其實那是一面基本空白的地圖,上面已經繪製出來的地方也是他親手畫上去的,他取了筆在牛皮地圖上畫出來一個位置,這樣的位置地圖上已經標註出來四五處,連成一條線的話,猶如一彎半月。

    「大概是這裡了。」

    沈冷的手指在地圖上一個位置點了點,從現在已經偵查出來的敵軍營地位置來推測,被困的寧軍位置已經差不多可以標註出來,只是還需要更靠近的偵查。

    但是再往前走就是敵軍大營,安息人和西域人的軍隊數量龐大,沙漠裡戰馬的速度又沒辦法完全發揮出來,甚至一不小心就會迷路,三千多輕騎想要硬衝過去基本沒有

    可能,況且就算衝進去了也沒有什麼意義。

    「告訴隊伍就在這休整,斥候時刻盯著五十里外的安息人大營,陳冉,隊伍交給你了,你得負責。」

    沈冷看了陳冉一眼,陳冉懵了一下:「啊?交給我?」

    「交給你。」

    沈冷把地圖揣進懷裡:「我要帶著斥候隊從安息人和西域人營地的縫隙裡穿過去,隊伍你帶著,一旦敵人靠近營地,你帶著隊伍往回撤,在咱們上一次休整的地方等我,如果我們回來發現你們不在這,我會直接去上一次那個地方。」

    陳冉搖頭:「不行」

    沈冷皺眉:「你再說一遍。」

    陳冉深呼吸:「遵命!」

    沈冷張開雙臂:「把我鎧甲卸了,換一套皮甲,把乾糧用水攪拌成糊,選三個十人隊跟我,每個人的披風用沙子和麵糊混合塗抹一遍。」

    親兵幫沈冷把鐵甲卸下來,沈冷換了皮甲後把連弩和黑線刀掛好,每個人帶了兩壺水,披上沾了沙子的披風:「陳冉,你帶人跟著我們,到了距離安息人營地十五里左右我們就要步行,你把馬帶回來。」

    陳冉:「三個十人隊太少了。」

    「多了目標太大。」

    沈冷整理了一下全身上下的裝備:「沒時間耽擱了,我們被圍困的隊伍沒有糧食補給,他們也許已經挨餓一陣子了,過了這片沙漠應該好一些,好在他們之前已經攻破了後闕國不少地方,以戰養戰,搶來的糧食希望還沒有都用完,如果我和被困住的隊伍聯繫上就會立刻趕回來,記住,我把三千多兄弟的命交給你了,冉子,你不僅僅是我的親兵隊正,你是將軍。」

    陳冉肅立:「屬下遵命!」

    沈冷轉身上馬:「跟我走!」

    百餘人跟著沈冷衝了出去,縱馬到了距離安息人大營還有差不多十五里的地方,駱射指了指遠處:「那邊就是安息人營地,隔著太多沙丘看不到,不過再往前走,到處都是安息人的斥候,他們躲在什麼地方極不容易察覺,可我們的馬隊若是出現,他們立刻就能發現。」

    「停!」

    沈冷舉手:「下馬!」

    三個十人隊的士兵全都跳了下來,沈冷讓他們再次檢查了一下身上的裝備,然後看向陳冉:「馬帶回去,等我們回來。」

    陳冉嗓子沙啞的說道:「冷子」

    「沒事。」

    沈冷拍了拍他肩膀:「你忘了在魚鱗鎮的時候你怎麼說我的?這個天下,比我命硬的人怕是不多。」

    他檢查了一下披風,大寧的披風是紅色的,很醒目,以往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可是這次進沙漠之後沈冷突然間發現,戰服對於士兵們來說重要性絕對不僅僅是厚不厚威武不威武那麼簡單,如果他們此時一人一套土黃色的衣服,能更輕易的瞞過西域人的斥候。

    三十幾個人的隊伍離開馬隊,往前走了大概四五里之後,沈冷擺手示意隊伍停下來,他爬上一座沙丘,把披風往上拉了拉遮擋住千里眼,不讓陽光照在千里眼上,往前邊仔細的看了一會兒,然後注意到大概一里外的地方有一座沙丘上有亮光閃了一下。

    沈冷滑下來,招手:「左前方大概一里外有安息人的暗哨,過去敲掉,這樣的暗哨會在固定距離安插,敲掉其中一個,我們就有空當穿過去。」

    駱射道:「給我一個五人隊,我去。」

    沈冷搖頭:「隊伍不能分開,只有三十幾個人,分開一旦出事沒法救。」

    他指了指遠處:「翻越沙丘的時候都小心些。」

    在沙漠裡走一里路,和在平原上走一里路是兩個概念,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沙子往前走,所消耗的體力和時間,在平地上能走出去三倍甚至更遠。

    沈冷他們小心翼翼的靠近,要想除掉這個暗哨他們得繞出去更遠,直線距離一里左右,為了不被發現,可能之字形靠著沙丘遮掩走上七八里路。

    好在,沈冷訓練出來的兵,一個個體力變態。

    悄悄從後邊摸上沙丘,殺人就沒那麼難了,幹掉了沙丘上安息人的斥候,沈冷就在原地趴下來往安息人大營那邊看,距離大概只有五里左右,那邊是一大片綠洲,能看到來來往往的安息國士兵,在營地正中位置有一個小湖,大自然就是這樣鬼斧神工,沙漠之中有這樣的一個小湖就好像鑲嵌在那的一顆明珠。

    「你們留在這。」

    沈冷拖著屍體滑下來,迅速的脫掉身上的大寧皮甲換上安息人的皮甲:「不用跟過來,就在這看著,我去安息人大營外邊轉一圈,如果我過去了,你們找地方隱蔽,天黑之後再過。」

    「啊?」

    駱射他們全都愣住了。

    「大將軍!」

    「你不能去大將軍。」

    「我去吧大將軍。」

    沈冷笑了笑:「你們看著我就行,趁著這會好好休息,我摸清楚情況後,咱們天黑穿過去。」

    沈冷換好了衣服,又爬上沙丘到另外一邊,安息人的戰馬就在沙丘另一側,他就這樣騎著一匹馬朝著安息人大營那邊跑了過去。

    手下人爬上沙丘看著他,一個個全都有些不知所措,他們都是經受過嚴苛斥候訓練的人,可是沈冷的這種行為在哪兒都學不來。

    可是軍令就是軍令,沈冷讓他們等著,他們就只能等著。

    騎著一匹馬,沈冷翻越了一座一座沙丘,明目張膽的到了安息人營地不遠處,他卻沒有進營地,朝著營地瞭望塔上的人還揮了揮手,上面的人也對他揮手,他把面巾往上拉了拉,順著營地外圍往另外一側去了,居然沒有一個人阻攔他。

    順著營地朝著遠處跑,路上還遇到了巡邏隊,沈冷學著安息人的軍禮行禮,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伽洛克略是一種人,為了擊敗敵人,先熟悉敵人,沈冷可比伽洛克略學習寧語更早的開始學習安息人的語言。

    連沈冷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簡單的好像有人給他隱身了一樣,穿著安息人的軍服騎著安息人的戰馬,沈冷路過了安息人的大營,然後朝著西北方向一直跑了出去。

    天黑之前,沈冷算計著自己大概已經出來幾十里,停下來休息了片刻,爬上沙丘,舉起千里眼往遠處看,然後看到了大概四五里外有一座殘缺不全的土城,土城上,有一面殘缺不全的大寧烈紅色戰旗在飄揚。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5 23:01
長寧帝軍 第九百九十五章 我們還沒輸!

    那是一座殘缺不全的土城,不算很小,只是可能已經太久沒有人居住,城牆坍塌了不少,看起來格外荒涼,光禿禿的土城上有一面一樣殘缺不全的大寧烈紅色戰旗在飄揚著,夕陽下,顯得那麼悲涼。

    沈冷藏身在一處枯黃的團草後邊,舉起千里眼往土城那邊仔細看,城牆上依稀能看到大寧戰兵在來回巡視,四周不見敵軍,這讓沈冷詫異了一下。

    他沒有貿然靠近土城,而是往回撤了撤,尋了一處比較高的沙丘爬上去,居高臨下往土城裡邊看,雖然也看不到土城全貌,但是能勉強看到城內的寧軍,數量似乎也不多,這就顯得更詭異了些。

    距離此地不過幾十里外就是安息人的營地,從營地規模推斷至少有數萬人在此駐紮,幾十里外的這座土城中最多不過幾千寧軍,為什麼安息人就這麼看著?

    沈冷看了看身上安息人的戰服,想著自己這樣,哪怕土城那邊真的都是大寧的軍隊自己也沒辦法正大光明進去。

    等天黑。

    沈冷在沙丘上躺下來,沙子燙的後背一陣陣發疼,可奇怪的是,傷口卻感覺有些舒服。

    在沙漠之中穿行了七八天,沈冷也已經知道里的特殊,現在溫度還不低,可是等天黑之後溫度很快就會降下來,到了深夜,溫度低的能讓人懷疑是不是在同一個世界。

    從懷裡摸出來一塊乾巴巴的餅子,就著水吃下去,肚子裡稍稍有些滿足,其實那根本算不上是飯,只是能填一填肚子的東西。

    天黑之後,沈冷起身朝著土城那邊摸過去,可能沒有幾個人比他更瞭解大寧軍隊的佈防方式,天黑之前仔細觀察過地形,在什麼位置會有暗哨沈冷一眼就能看出來。

    悄悄的接近一叢枯草,這種枯草並不是生根在這,天知道是從什麼地方被風吹過來的,可是這一叢枯草已經有至少一個時辰沒有動過,沈冷當然看得出來有問題。

    從後邊悄悄靠近,腳踩著沙子難免發出輕微聲音,所以他剛到那斥候背後,斥候立刻往旁邊一滾,瞬間連弩就朝著沈冷舉起來,沈冷早就預判了他的方向,一伸手把連弩抓過來,這名大寧斥候顯然楞了一下,手還停在半空。

    「別動手,寧人。」

    沈冷噓了一聲:「看清楚我的臉。」

    沈冷把面巾往下拉了拉,藉著月光,那名大寧斥候仔細看了看沈冷依然半信半疑:「你真的是寧人?」

    「我是水師大將軍沈冷。」

    「不可能!」

    斥候聽到這句話之後就要抽刀,水師大將軍沈冷怎麼可能出現在這?

    「信我。」

    沈冷把鐵牌摘下來仍在那斥候腳邊:「趕緊看,我要進城。」

    斥候將鐵牌撿起來看了看,依然不敢相信:「安國公是在哪兒從軍的?」

    「安陽-水師。」

    沈冷蹲下來:「我來救你們。」

    斥候湊近了看了看,他沒有見過沈冷,但他知道這張臉是寧人的臉不會錯,和西域人有著巨大的不同。

    「帶我進去。」

    沈冷壓低聲音吩咐了一句,指了指自己身上掛著的連弩,又轉身給斥候看了看他的黑線刀:「你知道我的刀有多重嗎?」

    「傳說大將軍沈冷的黑線刀有百斤重。」

    「那是瞎傳,只有四十多斤。」

    沈冷把黑線刀摘下來遞給斥候,斥候伸手接過來,手往下一沉。

    「真的是大將軍?」

    「先帶我進城。」

    一刻之後,土城裡。

    正中的空地上點了一堆篝火,一名五品將軍單膝跪倒在沈冷面前:「大將軍,卑職有罪,卑職沒能把弟兄們都帶出來。」

    沈冷伸手把他拉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卑職是山北道戰兵正五品將軍姚遠。」

    「你們將軍戰沒了?」

    「是......將軍帶著我們山北道辛字衛戰兵三萬多人,與另外一衛戰兵向後闕國王庭進發,半路上遇到數萬後闕軍,一戰將其擊潰,莫將軍帶著我們一路追殺,結果沒想到那是誘餌,我們中了安息人的埋伏,辛字衛戰兵被圍困,殺了四天四夜,大軍被殺散了,莫將軍戰沒,我帶著手下這一旗兄弟殺出來,沿途又收攏了幾百人,邊戰邊退,退到這之後發現根本就沒後路了。」

    姚遠看著沈冷,眼睛紅紅的:「莫將軍是親自帶著親兵營為我們斷後才戰死的,辛字衛的兄弟們一部分突圍被庚字衛的兄弟救了出去,一部分匯合了從另外一個方向趕過來的戊字衛戰兵,可是那一戰辛字衛......算是打沒了,至少損失了兩萬六七千人。」

    沈冷在姚遠肩膀上拍了拍:「還活著就好,我想辦法把你們帶出去。」

    他往外看了看:「距離這不到四十里就是安息人的大營,除了安息人之外,還有至少四五個西域人的營地與安息人形成半圓,為什麼沒有攻過來?」

    「他們在等著我們的援軍來。」

    姚遠咬了咬乾裂的嘴唇,舌尖上便多了一絲血腥味。

    「故意的。」

    他看了沈冷一眼:「他們等著我派人去求援,然後圍攻過來救援我們的隊伍,我們在這已經有十幾天了,帶著的乾糧在前天就已經吃完,兄弟們兩天沒有吃過飯,好在土城裡居然有一條暗河,挖開沙子能擠出來一些水,靠著水大家還能撐下去,安息人沒打算殺我們,就打算這麼圍著,我們的援軍如果來了他們就會立刻合圍決戰,我們的援軍沒到之前他們就按兵不動,反正早晚也能把我們餓死。」

    沈冷問:「你派去求援的人回來了沒有,庚字營和戊字營什麼時候來?」

    「卑職就沒派人。」

    姚遠低下頭:「我知道這樣這樣做對不起現在這裡的兄弟們,我不去求援,就算是斷了兄弟們的生路,可是我不能去求援,庚字衛和戊字衛也不好過,兵力減員嚴重,糧草不足,就算拼了命的來,也只是把更多人的命埋進黃沙,我已經和兄弟們都說過了,我不會去求援。」

    他搖了搖頭:「我不能這麼幹,我們可以死在這,但不能牽連更多的兄弟們都死在這。」

    他看向不遠處,那邊有不少沙包:「受傷的兄弟們都沒熬過去,前天最後幾名傷員也死了。」

    沈冷心裡一疼。

    「大將軍,你帶了多少大軍來救我們?」

    姚遠看向沈冷,眼神裡有一種希望的光在閃爍。

    「沒多少,西甲城那邊被圍困,大將軍手下已經沒多少兵力可以調用,所以我只帶來三千輕騎。」

    「三千?」

    他愣住。

    「三千?」

    片刻之後他又問了一遍。

    「三千。」

    姚遠手裡拿著的水壺不知不覺間掉在沙子上,發出殺的一聲。

    他看向沈冷,眼神裡那束光已經消失不見。

    「我以為大將軍能帶來大軍,帶著我們殺回去為兄弟們報仇......大將軍,三千輕騎根本不可能擊敗敵人,我派斥候往四周探查過,四周西域人的營地圍了大半圈,安息人的主力隊伍都在這,至少二十萬人,還有配合安息人的西域各國軍隊,都是悄悄從西甲城外撤出來到這邊來的,都算上的話這一帶敵人的總兵力應該不低於三十萬,大將軍只帶來三千輕騎,沒法打啊......」

    「我知道。」

    沈冷蹲下來:「看怎麼打。」

    他把身上帶著的牛皮地圖取出來:「把你們已經摸清楚的地方都畫出來。」

    姚遠雖然已經絕望,可還是立刻蹲下來,他不太擅長畫出來,他說沈冷來畫,不準確的地方他再改,沈冷的字奇醜無比,可沈冷畫地圖又快又準又精細,沒多久,地圖上就補了一大塊地方出來。

    姚遠所探知的西域聯軍的營地位置標出來之後,沈冷看著地圖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你知道不知道庚字營和辛字營的位置?」

    「大概知道。」

    姚遠又在地圖上把那兩衛戰兵的位置標了一下:「應該不會有太大偏差,不過那已經是十幾天前的事了,現在轉移到了什麼地方我不確定,我們辛字衛幾乎打沒了,戊字衛那邊至少減員三分之一,庚字衛好一些,可是也至少損失了有三四千兵力,他們應該也會在想辦法往回突圍。」

    「回去?」

    沈冷來時看的太清楚,所有的歸路都被安息人和西域人切斷,敵人就是在等著大寧的戰兵自己跳進來。

    「你分派人去聯絡庚字營和戊字營的將軍。」

    沈冷把牛皮鋪平:「多派一些人,分開兩隊,一隊至少三個十人隊,確保有人能把消息送到,告訴他們,十天之後在這個地方匯合。」

    「這裡?」

    姚遠怔住:「這不是回去的路。」

    「按我說的去做,派去的人告訴兩衛戰兵將軍,從現在開始,所有在後闕國的大寧軍隊皆歸我節制,十天之內如果不能趕到這個地方,我要砍人頭。」

    他站起來:「我還要回去想辦法把我的隊伍帶過來,你們就在這等著。」

    沈冷把面巾拉上去:「我來了,就不會讓兄弟們埋葬在黃沙中,我會帶著你們殺回去。」

    他抬起頭看了看月亮,辨認了一下方向,朝著土城外走出去。

    「讓兄弟們打起精神來,我們還沒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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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