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超級學霸 作者:高月 (連載中)

 
mk2258 2018-7-14 22:20: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4 646381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7-26 12:32
第三十章 家有金山不知


    一早,吳縣縣學大門前來了一個瘦高老者,他頭發花白,皮色烏亮,穿一件青色長衫,外面套一件羊皮比甲.

    此人正是範寧祖父範大川,他剛從無錫探友回來,路過吳縣,特地來縣學看望小兒子.

    縣學一般讀三年,範銅鐘幾年前就讀完了,但他的師父是縣學教授劉誼,所以範銅鐘依然在縣學圈子裡混,他在縣學還有一間自己的單人宿舍。

    幾乎每個縣都會有一群這樣的讀書士子,考不過解試,上不了府學,又不願回家務農。

    他們整天以准備科舉考試為名活躍在讀書人的圈子裡,靠家裡供養為生。

    這時,一名門房跑出來對範大川道:「老先生,我幫你問過了,範銅鐘這幾天不在縣學!」

    「那就算了!」

    範大川有點失望,自己專程跑來,兒子卻不在,早知道就直接從太湖坐船回家。

    範大川轉身要走,卻發現身後站著一個老者,笑眯眯望著自己。

    範大川見此人和自己年紀差不多,但臉很陌生,肯定沒有見過。

    「你是範銅鐘的父親?」

    「正是!請問兄台是…….」

    「我是本縣學政,姓趙。」

    範大川恍然,原來這個老者就是兒子時常提到的趙學政。

    他連忙堆起笑容,抱拳道:「久仰!久仰!」

    「不必客氣,範兄有個孫子叫範寧吧!」

    範大川呆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是我三孫,那孩子不太懂事!」

    「範兄太謙虛了。」

    趙學政微微一笑,「範兄請進去坐坐,喝杯茶!」

    範大川雖然性格孤僻,但他也知道,和學政搞好關系非常有必要,尤其對自己兒子有好處,說不定自己的長孫和次孫也能沾沾光。

    他連忙陪笑道:「那就打擾學政了!」

    趙學政同時也是縣學的教諭,也就是校長。

    他把範大川請到房間坐下,又讓一名童子上茶,趙學政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笑道:「範兄家傳書香,後繼有人啊!」

    範大川高興得嘴都合不攏,「哪裡!哪裡!還是學政慧眼識明珠。」

    「不是我誇他,他給我的印像太深,這孩子天賦絕倫,前途不可限量,日後必有大成!」

    範大川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他連忙道:「他主要是學業還不太穩定,比如這次解試就是臨場發揮不好,否則肯定考過了。」

    趙學政有點奇怪,「他那麼小,還沒有參加解試吧!」

    範大川也愣住了,「學政難道不是說我兒銅鐘?」

    趙學政呵呵笑了起來,「我說得是令孫範寧!」

    範大川一下子呆住了,半響才道:「你是說....我孫子阿呆?」

    「如果範寧乳名叫阿呆,我說的就是他,不過他可不呆啊!這次延英學堂考第一,劉院主視他為珍寶,生怕我把他搶走,其實我倒覺得他更適合來縣學附屬學堂讀書,範兄覺得呢?」

    趙學政的話完全顛覆了範大川的認識,他回想孫子從小的言行,從小就呆傻,讀書兩年才認識幾個字,簡直令他絕望,怎麼想都覺得不太可能。

    範大川便小心翼翼道:「他這次考第一,我覺得應該和範相公推薦有點關系。」

    趙學政臉上有點不太高興,他喝了口茶淡淡道:「我雖然才疏學淺,有愧於學政之位,但也不至於違背原則,憑人情錄取,範兄這話有點讓人寒心啊!」

    範大川嚇了一跳,原來這位學政就是延英學堂的主考。

    他連忙擺手,「不!不!不!學政誤會了,因為範相公比較喜歡阿呆,所以我才認為......」

    趙學政打斷他的話,「明珠誰不喜歡,我已經說了,令孫天賦絕倫,範兄謙虛是美德,但如果謙虛過頭,把明珠當做瓦礫,那就可惜了。」

    .......

    從縣學出來,範大川變得心事忡忡,他雇一輛牛車來到了木堵鎮。

    他在延英學堂門口下了車,想親眼看一看孫子到底是什麼樣子?居然被縣學政那樣誇贊。

    範大川一直以為是範仲淹的人情,阿呆才能進延英學堂。

    但今天學政親口否認,居然用了『天賦絕倫』這種贊語,這便使孫子在他心中的呆傻形像開始崩潰了。

    範大川在門口足足徘徊了一刻鐘,最終還是沒有勇氣進去。

    範大川只得嘆了口氣,便搖搖頭離開學堂,向碼頭走去。

    他剛走到碼頭,忽然聽到了長子的聲音。

    「爹爹!」

    範大川一抬頭,只見長子範鐵舟駕著一艘小客船,在河道裡向他招手。

    「大郎,你怎麼會在這裡?」範大川走上前問道。

    「爹爹先上船再說吧!」

    範大川上了船,他一眼便看見船棚上畫有一條紅色鯉魚,這是他兒子範鐵舟的記號。

    範大川的眉頭皺了起來,「這是你的船?」

    範鐵舟有些不好意思道:「孩兒已經改行了,這是孩兒剛買的船。」

    範大川心中頓時怒火上湧,「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和我商量?」

    「爹爹,寧兒在鎮上讀書,光靠打漁根本負擔不起他的學費,孩兒實在沒辦法。」

    範大川老臉一紅,半晌道:「那也要和我商量!」

    「爹爹這些天不是不在嗎?正好有條合適的船要賣,孩兒不想失去這個機會,所以......」

    「所以你就擅自做主?」範大川怒視兒子道。

    範鐵舟無奈,只得認錯,「這件事是孩兒不對,下次一定會先稟報爹爹。」

    範大川倒並不是真想管兒子的事情,只是他死要面子,兒子改行沒關系,但必須先征得他的同意。

    既然兒子認了錯,他便哼哼兩聲,鑽進船篷裡坐下。

    「這次去無錫訪友,正好錯過了寧兒讀書,我這個做祖父的向來一碗水端平,回頭我會給他五貫錢獎勵。」

    「爹爹,就不用了吧!」

    範大川眼一瞪,「什麼叫不用了,你難道想陷我於不義?讓別人背後說我閑話,說我範大川偏心?」

    範鐵舟連忙解釋,「我是聽老四說,爹爹手頭不寬裕,要不等一等,收了佃租後再說吧!」

    範鐵舟說得含蓄,其實他知道,父親家裡實在是一文錢都沒有了。

    範大川臉色稍稍好一點,「我手頭是比較緊張,但多少還是有點老底,五貫錢拿得出的,你就不用擔心了。」

    「謝謝爹爹疼愛寧兒!」

    範大川臉上著實有點掛不住,他連忙岔開話題。

    「這段時間我不在家,家裡沒事吧!」

    「有兩件事情,孩兒需要向爹爹彙報。」

    「什麼事?」

    「一個是三娘請了一個幫佣,就是村裡的羅大嫂,她每天會來幫娘做飯洗衣,這個錢我們來負擔。」

    範大川眉頭一皺,「這個沒必要吧!太浪費了。」

    範鐵舟再也忍不住,「爹爹,娘年紀也大了!」

    「好吧!既然是你一片孝心,我不管,還有什麼事?」

    「還有就是村裡小學塾的顧先生去別處高就了,周員外同意讓老四來接替顧先生。」

    範大川騰地站起,船只一晃,他連忙扶住船篷,又驚又喜道:「這是真的嗎?有沒有定下來?」

    「周員外已經宣布了,這兩天老四都在小學塾裡上課。」

    這個消息遠遠比範寧考上延英學堂更讓範大川高興,小兒子有事情做了,能自食其力,大大減輕他的負擔。

    況且還是當先生,一邊教書,一邊復習,這安排再好不過。

    「大郎,回頭要好好謝謝周員外!」

    「爹爹,孩兒已經謝過了,不過有件事爹爹要勸一勸老四。」

    這個時候範大川看長子也格外順眼,他呵呵笑道:「你說!」

    「是這樣!顧先生走的時候,把後面兩個月以及明年的學費都交給了周員外,孩兒擅自做主,勸周員外不要把學費一下子給老四,而是按月給。」

    「你做得很對!這個決定爹爹支持。」

    範大川太了解自己兒子,幾十貫錢到了小兒子手中,幾天就胡亂花光了,確實不能一下子給他。

    「可是....老四有點生我的氣,爹爹要勸勸他。」

    「別理睬他,這件事就算是我決定的,他敢亂來,看我怎麼收拾他!」

    範大川心情大好,他現在就想趕緊回家喝上一杯。

    「大郎,上次那個千日香的酒你還有沒有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7-26 12:32
第三十一章 飯堂風波


    讓學生們擔心一夜的成績最終出來了。

    清晨,劉院主抱著一疊試卷走進了課堂,他將試卷放在桌上笑道:「我想昨晚很多學子都沒有睡好吧!」

    課堂上沒有笑聲,氣氛反而更加緊張。

    範寧瞥了一眼身邊的朱佩,見她挺直了腰,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桌上的卷子。

    劉院主又道:「先說說前三的獎品吧!第一名是一本名家字帖,第二名我獎賞他一方上好青硯,第三名是一支不錯的狼毫。」

    劉院主在學堂內兼上書法課,他的獎品自然都和書法有關。

    「好了,說說昨天的考試,總的說來,並沒有太讓我失望,雖然絕大部分學子都沒有做完,這在我的意料之中,但至少一半以上都默寫了八篇,而且錯誤很少,這點很不錯!」

    停一下劉院主又道:「我的評分標准大家都知道,一是看對《論語》的熟悉程度,其次是看書法.....」

    範寧心中一沉,如果要看書法,恐怕這次自己進不了前三了。

    這時,助教已經把卷子發了下來,範寧瞥了一眼自己的分數,得分是上上,這是最高分值了,他心中稍稍松了口氣。

    宋朝考試的得分標准和科舉一樣,分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下、下下』六級。

    每一級再分為甲等和乙等,範寧的卷腳上標了一個乙字,他的得分就是上上乙等,顯然是自己的書法失分,不過這不是書法考試,書法占的分值不大,所以範寧的最後得分還是頗高。

    「這次第三名是劉康,他默了八篇,但八篇一字不錯,書法也尚好,得分上中甲等。」

    所有學生都鼓掌祝賀,範寧回頭望去,劉康激動得滿臉通紅,撓頭嘿嘿直笑。

    「這次第二名是範寧,十篇全對,一字不錯,得分是上上乙等。」

    課堂上卻一片竊竊私語,範寧居然沒有拿第一,雖然院主沒說,但大家都知道,範寧肯定是在書法上失分了。

    範寧目光盯著自己的卷子,書法上的欠缺再一次將他刺痛了。

    朱佩卻臉色凝重起來,抿緊了嘴唇。

    劉院主看了她一眼,緩緩道:「第一名是朱佩,十篇全對,一字不錯,書法極佳,得分是上上甲等。」

    課堂上頓時爆發出一片熱烈的掌聲,朱佩長長松了口氣,一時笑靨如花,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範寧。

    範寧笑了笑,「恭喜你了!」

    「還好吧!」

    朱佩渾身舒爽,終於把身邊這個範呆呆壓下去了。

    「不過這種比試本衙內不會放在心上,沒什麼意思。」

    助教把獎品放在三人桌上,範寧是一方青硯,價值百文錢。

    雖然遠遠比不上歐陽倩送給她的端硯,但比起他現在用的幾文錢的老石硯,要好得多。

    朱佩翻了翻字帖,隨手扔給範寧,「這種字帖本衙內不稀罕,送給你了。」

    範寧看了一眼,是《柳公權碑文集》,他在鎮上書鋪裡看過,標價一百五十錢。

    「這字帖不錯,干嘛不要?」

    「哼!鄉下娃沒見識,回頭我給你看看什麼叫好字帖。」

    範寧眉毛一挑,「那我倒要見識一下。」

    .......

    直到中午放學時,劉康還沉浸在第三名的興奮之中。

    「第一次考試得名次,今天我爹爹肯定要好好獎勵我。」

    範寧笑道:「你今天要回家嗎?」

    劉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今天放假嗎?」

    範寧嚇一跳,「我才上學四天,就要放假?」

    「那是因為你是插班進來的,我們都已經上學九天了。」

    宋朝學校實行旬休制,每十天休息一日,另外還有各種法定節日,比如元日、上元、寒食、天慶、冬至,這五大節日就要放假七天。

    範寧剛進學堂不久,沒有關心節假日,沒想到上學才四天,第一個假日就來了。

    「那什麼時候放學?」

    「當然和平時一樣,下午練完字就可以回家了。」

    或許是旬末的緣故,今天的菜還不錯,範寧取了一只蒸螃蟹,一碟筍干蒸鹹肉,一盤炒素,又端了一碗蛋湯,兩個肉饅頭和一碗米飯。

    範寧回到自己位子坐下,劉康小聲對他道:「當心範疆,他特別恨你。」

    「為什麼?」

    「他今天得分是中下乙等,最後一名,劉院主把他叫去狠狠罵了一頓,好像把你拿出來比較,說都是姓範,但他連你的一半都不如。」

    「那是他自找的,與我何干?」

    範寧瞥了一眼範疆,見他滿臉怒火,正惡狠狠瞪著自己。

    「我們趕緊吃飯,吃完飯我還得去托人給我爹爹帶個口信,他不知道我今天放假。」

    範寧擰掉一只蟹鉗便細細嚼了起來。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陰陰的譏諷聲音,「窮鬼就是窮鬼,兩個破麻布坐在一起。」

    學堂的孩子幾乎個個家境殷實,身上衣服非綢則緞,唯獨範寧和劉康穿著細麻面料的直裰。

    劉康家境也不錯,她母親給他做了幾件緞面士子服,但他為了陪同範寧,也穿了一件麻衣。

    尤其現在天氣逐漸變冷,貧富差距更加明顯,學生們幾乎個個都套上皮襖,範寧沒有皮襖,只得連穿三件衣服御寒。

    範寧臉一沉,沒有理睬身後的範疆。

    「範寧,我估計你娘窮得連綢緞都沒有見過,穿著麻布出嫁的。」

    範寧拾起桌上的湯碗,反手潑去,範疆措手不及,被潑了一臉。

    他狼狽不堪,怒吼道:「範寧,你這個混蛋!」

    「砰!」

    範寧一拍桌子,站起身逼視他道:「有本事就打一架,跟我去外面,看我怎麼收拾你!」

    他從湯盆裡拾起舀湯的長柄鐵勺,「不敢來是王八蛋!」範寧丟下一句話,便大步向外走去。

    飯堂內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範疆望去,範疆心中發虛,依然嘴硬道:「他算老幾,我爹爹一根指頭就可以把他捏死!」

    「我們走!」他帶著兩個小弟從側門溜走了。

    飯堂內頓時爆發一陣大笑。

    範寧走出學堂大門,他望著灰蒙蒙的天空長長吐了口氣。

    範疆直呼他祖父的名字,他已經不計較了,但範疆今天出言不遜,居然辱及自己母親,是可忍孰不可忍。

    雖然是同族,但比外人更可恨。

    這時,劉康跑了出來,「範寧!」

    「那個混蛋怎麼還不來?」

    「他就是個軟蛋,從後門溜走了。」

    範寧重重哼了一聲,「便宜他了!」

    「算了,你潑了他一臉,已經是教訓他,回去吧!大廚在到處找湯勺呢!」

    範寧把湯勺遞給他,「我去趟碼頭,馬上就回來。」

    「你自己當心!」

    範寧點點頭,快步向碼頭方向走去。

    .........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7-26 12:33
第三十二章 字帖引發的血案


    今天雖是旬末放假,但下午的書法課依然要上,到下午申時正式放學。

    每天下午都有書法課,實際上就是自習課,教授不管,學生們自己安排學習內容。

    範寧在自己位子上坐下,卻發現後面隔著兩排位子的範疆已經先來了,他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眼珠子亂轉,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範寧心中冷哼一聲,今天不好好收拾一下這個範疆,他不知以後還會變得多驕橫?

    先讓他得意一個下午。

    範寧鋪上紙,打開柳公權的碑帖,准備開始練字,他發現小蘿莉朱佩才是自己的勁敵,搞不好年末考試,第一名會被朱佩摘走。

    自己必須盡快補上書法不足的短板。

    朱佩的卷子他也看過,一筆行楷確實寫得漂亮,飄逸流暢,有點書法的味道了,比自己的字實在好得太多。

    得分上上甲等,名至實歸。

    如果是書法考試,自己的得分恐怕就是中下了。

    範寧剛寫了兩行字,便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他一抬頭,只見朱佩昂著頭從自己桌前走過,繞到另一邊坐了下來。

    範寧愣了一下,「你怎麼來了?」

    朱佩下午都不會來,今天她怎麼回事?

    「奇怪,我不能來嗎?」朱佩冷冷瞪了他一眼。

    「沒什麼?」

    範寧低頭繼續寫字。

    朱佩咬一下嘴唇,從書袋裡取出一卷手稿放在桌上。

    「讓你看看什麼叫真正的字帖!」

    範寧頓時有了興趣,連忙接過來,眼前頓時一亮,不是印刷的字帖,而是手稿原本。

    手稿用線裝訂起來,封面寫著《平江集》,落款是丁謂。

    範寧當然知道丁謂,宋真宗時代的宰相,平江府長洲縣人,本地鄉黨,範寧翻了翻,這是他的詩集手稿。

    後面蓋了個章,印著『官拍』兩個字。

    範寧頓時明白了,這應該是後來丁謂被抄家,部分物品公開拍賣,被朱佩的祖父買下來。

    丁謂雖然被定位為奸臣,但他畢竟是宰相,進士出身,一筆行楷寫得異常靈動,讓範寧看得愛不釋手。

    朱佩見範寧看得入神,便得意洋洋道:「這本原稿可是我祖父花五百兩銀子買下來的。」

    「嗯!」範寧已經看入神,沒有聽見朱佩在說什麼,隨口應和一聲。

    朱佩見他不聽自己說話,心中惱火,一把將原稿搶了過去。

    「你聽沒聽我說話?」

    範寧的心已經被書稿鉤住了,他感覺裡面的字特別適合自己,他連忙笑道:「你說,我聽著!」

    「哼!」朱佩哼了一聲,指著書稿道:「我告訴你,這本稿子值五百兩銀子,我可以借給你看幾天,但有條件。」

    「你要什麼條件?」

    朱佩早有預謀,她眯眼笑道:「當然是給租金,一兩銀子一天。」

    朱佩是在謀算祖父那柄扇子,她知道範寧家貧,拿不住錢來,最後只能老老實實把祖父的扇子交出來做抵押。

    這樣就算祖父問起來,她也能名正言順說是互相交換學習書法,否則祖父若知道她是用錢買回來,肯定會很生氣。

    範寧搖了搖頭,「那就算了,我可沒錢給你!」

    朱佩見範寧不上道,心中著實有點惱火,她把書稿往範寧桌上一推,賭氣道:「那你說給多少?」

    這時,範疆卻在旁邊出現了,他抓住機會,嘲諷地笑道:「朱衙內和範寧談錢,不是讓他難堪嗎?」

    「關你什麼事?」朱佩瞪了他一眼。

    範疆碰了一鼻子灰,半晌說不出話來。

    範寧沒有睬他,他笑了笑又道:「可是我窮得連一文錢都拿不出,你說什麼辦?」

    朱佩心中惱怒,脫口而出,「既然你家這麼窮,那你怎麼還來這裡讀書?」

    「就是!」

    範疆也趁機煽風點火道:「家裡窮得叮當響,還居然跑來延英學堂讀書!」

    範寧臉色一變,把書稿扔給朱佩,「我這種窮人不配看五百兩銀子的字帖,你拿回去吧!」

    「你!」

    朱佩氣得七竅生煙,指著書稿對範疆道:「拿一兩銀子來,這本手稿借給你看。」

    「有!有!有!」

    範疆摸出一兩銀子放在桌上,接過書稿,還特地在範寧面前晃了晃,得意萬分走了。

    「哼!你現在想看也沒有了。」

    範寧臉色十分難看,默默收起書袋,起身到另一邊的空桌前坐下。

    朱佩一下子愣住了。

    這時,後排一個學生低聲對朱佩道:「今天中午在飯堂,範疆罵範寧是窮鬼,兩人差點打起來。」

    朱佩的臉頓時一陣紅一陣白,她驀地站起身,來到範疆面前,把銀子扔給他。

    「書稿還給我!」

    範疆一愣,「你答應給我看的。」

    「胡說,我幾時答應過你?聽見沒有,馬上給我!」朱佩的拳頭慢慢捏緊了。

    範疆好不容易才找到羞辱範寧的機會,他怎麼能輕易放過。

    「我就不給!」

    朱佩眼中閃過一道寒意,她伸手一把揪住了範疆的頭發,猛地向後一扯,範疆痛得殺豬般的慘叫,朱佩抓起桌上的硯台,狠狠向他臉上拍去。

    只聽『啪!』一聲脆響,範疆臉上開花了,鮮血直流。

    「書稿給我!」

    「我給!我給!」範疆哭著把書稿交給朱佩。

    朱佩怒氣衝衝回到自己位子坐下,這時,其他學生嚇一個個噤若寒蟬,他們從未見過這麼暴力的小娘子。

    有些學生原本嫉恨範寧和她坐在一起,此時他們的念頭早已丟到九霄雲外。

    範寧卻當什麼都沒看見,專心致志練字。

    課堂上十分安靜,只聽見範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終於熬到放學時間,鐘聲響起,學生們歡呼一聲,拎起書袋便飛奔而去,範疆也低著頭滿臉淚痕地走了。

    範寧開始收拾自己的書袋,這時,朱佩慢慢走到範寧面前,把書稿遞給他,柔聲道:「我和你開玩笑的,借給你看,一文錢都不要。」

    範寧搖搖頭,「我不要!」

    朱佩眼睛頓時紅了,她咬一下嘴唇,小聲道:「我不知道你和他有矛盾。」

    範寧把書稿遞給她,笑道:「這件事和他無關,我真不想看。」

    「你這個混蛋!」

    朱佩的滿腔委屈終於爆發了,她將手稿撕得粉碎,狠狠扔在地上,「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轉身便向課堂外跑去。

    範寧拾起被撕碎的丁謂手稿,已經無法恢復,他猜到這手稿定是朱佩偷出來的,想必是他祖父心愛之物,自己怎麼能順便借走。

    哎!這個暴力小蘿莉,手稿真的可惜了。

    劉康和範寧走出學堂,劉康心有余悸道:「那個朱家小娘子太可怕,你不知道她下手多狠,牙齒都打掉三顆。」

    「她被家裡人寵壞了!」

    「不過我覺得很解氣,簡直太痛快,今晚我要一醉方休!」

    「至於嗎?」範寧笑道。

    「那當然!」

    劉康恨恨道:「你不知道他們幾個平時是怎麼欺負我。」

    兩人說說笑笑,不多時便來到了碼頭,範寧遠遠看見父親站在碼頭台階前等著自己,他頓時感到心中一陣溫暖。

    「我先走一步!」

    「我們後天見!」

    兩人分了手,範寧快步向父親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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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三叔範鐵牛


    「寧兒,你的箱子呢?」範鐵舟揉揉他頭發笑問道。

    幾天未見,他還真想自己的兒子。

    「只休息一天,明天晚上就得趕回來。」

    「後天一早走也來得及,爹爹有船,保證不會讓你遲到。」

    範寧走上船,發現船其實不小,中間是船篷,裡面很整潔舒適,篷上還有一扇小窗戶。

    範寧走進船艙放下包袱,四處打量一下。

    「爹爹,這船是新的?」

    「還好,七成新,我又重新用桐油刷了一遍,看起來就像新的一樣。」

    「生意怎麼樣?」

    「才剛開始,不過一天七八十文是有的,比打漁賺得多,以後熟客多了,一天至少掙兩百文。」

    範鐵舟心情很好,家裡還有十幾畝上田,一畝地一年可以掙兩貫錢,種田一年就有二三十貫,加上運客,再除去田稅和免役錢,平均一個月穩賺四到五貫錢,在村子裡,這也是中上等收入。

    「娘怎麼樣了?」範寧又問道。

    「你娘好著呢,她做了一桌子好菜,就等你回去!」

    範鐵舟又笑道:「你四叔也不錯,在小學塾教書,大家都說他比從前顧先生教得好,你阿公誇你能干!」

    「他不說我傻了?」

    範寧對自己的偏心祖父實在不感冒,只是看在父親的面上,他隨口應和兩句。

    「不會再說了,他還打算獎勵你五貫錢,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你阿公去一趟無錫,忽然想通了。」

    說到獎勵,範鐵舟想起一事,對兒子道:「昨天鎮上的範氏族長來找我,給了我們家十貫錢。」

    「為什麼要給十貫錢?」

    「這是你三阿公前幾年定下的規矩,他把所有財產都捐出來,設立範氏慈助金,凡是考上學堂的範氏子弟,每人獎勵五貫錢,如果考上四大學堂,則獎勵十貫,資助子弟讀書。。」

    歷史上範仲淹確實是捐出大部分財產,資助家族子弟讀書。

    範寧躺在船艙內,頭枕在手上,望著天空悠悠白雲,也不知範仲淹現在怎麼樣?

    ........

    回到家,張三娘就像多年沒見兒子一樣,抱著他狠狠哭了一通,吃飯時,又發現兒子瘦了一點,心疼得直掉淚。

    她坐在兒子,不停給他夾菜,「寧兒,這塊肉好,娘特地給你留著。」

    眼一瞟,她忽然咆哮起來,「範鐵舟,那只雞腿是給兒子的,誰讓你吃了?」

    範鐵舟手中拈著根咬了一口的雞腿,放也不是,吃也不是,呆在那裡。

    ........

    吃罷晚飯,範鐵舟主動收拾碗筷,張三娘從箱子裡拿出兩件羊皮襖,這是她托人去藏書鎮買的,用上好的湖羊皮制成。

    「大郎,寧兒,你們兩個先過來試試,一人一件,哎!去年七百文錢就夠了,今年漲到一貫錢,這年頭,錢越來越不經用了。」

    「娘子說得對,早知道我們去年買就好了。」範鐵舟討好地陪笑道。

    張三娘瞪了他一眼,「說這話有什麼意義,去年我們家有錢買嗎?」

    她把羊皮襖扔給丈夫,「自己去縫扣子,我才懶得管你。」

    她回頭又眉開眼笑對範寧道:「乖兒子,給娘試試看,看大小是否合適?」

    範寧穿上貼身羊皮襖,外面又套上直裰,果然暖和了很多。

    「娘今天是怎麼回事?」

    範寧一回家就感覺到娘沒有好臉色,當然不是對自己。

    「哼!十貫錢是我兒子應該得的,他不高興是他的事情,憑什麼要我們退還給家族。」

    範寧見父親一臉尷尬,便問道:「爹爹,到底是怎麼回事?」

    範鐵舟坐在一旁苦笑道:「你四叔當初考上縣學附屬學堂,家族沒有給他任何獎勵,前兩天你祖父聽說你得了十貫錢,他心中不忿,就跑去家族要錢。

    不過家族一口拒絕,你祖父氣不過,要我們把十貫錢也退還給家族,你娘當然不肯,所以你娘就一直在埋怨我。」

    「本來就是!」

    張三娘一邊縫紐扣,一邊對兒子道:「你別以為你娘是見錢眼開的人,我做事情有自己的分寸,昨天你祖父送來五貫錢,給孫子的獎勵我沒意見,但干嘛說是分家的補償,我一氣之下就沒收。」

    範鐵舟正在穿針,他連忙放下針線解釋,「他既然提到分家補償,說明他心中還是為這件事愧疚,再說人年紀大了,說錯話也很正常,我相信他的本意就是給寧兒的獎勵,沒有別的意思。」

    「反正那五貫錢我不會要,不想欠他人情。」

    張三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她雖然生丈夫的氣,讓他自己縫紐扣,可真見他拿起針穿線,便上前一把奪回羊皮襖。

    「算了,還是我給你縫吧!省得有人說我欺負他兒子。」

    範鐵舟長長松了口氣,娘子終於消氣了。

    ........

    次日一早,範鐵舟帶著範寧去祖父家。

    路上,範鐵舟道:「你四叔小時候也真是個神童,不到一歲就會說話,三歲就能識字,五歲上學塾,每次考試都是第一,你阿公還特地帶他去縣裡找最有名的相師算命,相師送你阿公八個字。」

    「哪八個字?」範寧頗有興趣地問道。

    「官路商途,貴不可言!」

    範鐵舟嘆息一聲,「就是這八個字讓你阿公像著魔一樣,不惜一切代價培養你四叔,對他千依百順,寵愛萬分。」

    範寧沉默片刻,又問父親,「昨天娘說四叔當年考上縣學附屬學堂,家族沒有給任何獎勵,為什麼?」

    「原因有很多,一方面是當時的老族長和你阿公關系很糟糕,當然,也不能完全怪家族不公平,其實是另有原因。」

    範鐵舟向兩邊看看,壓低聲音道:「有些事現在可以告訴你,你四叔當時其實沒考上縣學附屬學堂,你阿公最後托人情花錢送他去學堂讀書。」

    範寧一愣,「四叔不是考進去的?」

    「不是!」

    範鐵舟搖搖頭,「連縣學也是花錢的,花兩百兩銀子買了個旁聽生名額,為了供他讀書,幾乎把你阿公的老底都要掏空了。」

    範寧忽然有點理解祖父那種近似病態的執著,一心想讓四叔考上功名,實在是因為他在四叔身上耗費了大量金錢,如果四叔考不上,那這些錢就白花了。

    來到祖父家中,只見祖母楊氏正在數落一個蹲在地上年輕人,祖母看起來氣色精神都好了不少。

    「阿婆!」

    範寧喊一聲,跑了過去。

    楊氏頓時眉花眼笑,拉著範寧上下打量,笑眯眯道:「我家囝囝成秀才了!」

    人靠衣裝馬靠鞍,從前範寧穿著短衣短褲,光著腳,怎麼看都是一個鄉下放牛娃。

    現在他穿著讀書人的直裰,頭戴方巾,腳下也是厚底布靴,確實是個小秀才的樣子。

    「這是我在鎮裡給阿婆買的凍瘡藥!」

    範寧將一瓶藥膏塞進祖母手中,上次他就發現祖母手上有裂口。

    楊氏愛憐地撫摸孫兒的頭,「囝囝乖,還給阿婆買藥。」

    這時,範鐵舟走進來,驚訝地望著蹲在地上的年輕人,「鐵牛,你怎麼來了?」

    範寧這才知道,原來這個穿著黑衣的年輕人是自己三叔,範鐵牛。

    範家四兄弟,現在混得最好的,是老二範鐵戈,在吳縣長橋鎮開一家雜貨店。

    混得最差的,是老三範鐵牛,給人家倒插門,做了上門女婿。

    吳縣鄉下有句俗話,叫做『寧可錢無一文,也莫倒插一門。』

    就是說寧可身無分文,也不要給人家做上門女婿,

    上門女婿的命運比較悲催,在女方家屋檐下生活,沒有一點地位不說,生下兒女都要跟女方姓。

    走在路上,都會被人在身後指指點點,暗中嘲笑。

    如果女方家善良一點,還能把上門女婿當半個兒子養,可如果遇到無良人家,上門女婿連下人都不如,打罵更是家常便飯。

    至於範鐵牛怎麼做了什麼人家上門女婿,範家人對此諱莫如深,從不提及。

    範寧只聽母親在抱怨祖父時提到過一句,「當初他對老四如果不那麼偏心,老三也不會走到那一步。」

    不過範寧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三叔,只見他厚嘴唇,寬鼻梁,一臉老實憨厚的模樣,穿了一身黑色的粗布短衣,包一個圓頭巾,身體十分強壯。

    這時,只聽祖父在房間裡吼道:「沒出息的家伙,是不是又挨打逃回來了?」

    範鐵牛捂著頭嘟囔道:「這次是不給我飯吃!」

    範大川從房間裡走出來,他瞥了範寧一眼,臉上依舊沒有一絲笑容。

    他怒視範鐵牛道:「為什麼不給你飯吃?」

    範鐵牛身體極為強壯,甚至比大哥鐵舟還要壯實。

    他很畏懼自己父親,小聲道:「去年老丈人答應我,只要我今年種兩百畝地,他就讓妞妞跟我姓。

    我今年拼死拼活種了兩百畝地,好容易秋收了,我提出妞妞的事情,他卻一口否認,說沒這回事,我氣不過,說明年我不種了,結果他就把我關在牛棚,不給飯吃,我餓得不行才爬窗逃出來。」

    這時,老四範銅鐘也回來了,他聞言大怒道:「陸家把三哥當成奴隸了,爹爹,這門婚姻離了也罷!」

    範大川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兩百兩銀子你來還?」

    範銅鐘頓時蔫了。

    範寧這才明白,原來四叔上縣學的兩百兩銀子,就是三叔當倒插門的聘禮,他剛才還奇怪,憑祖父百十畝地的收入,怎麼可能一次拿得出兩百兩銀子?

    範大川回頭對長子範鐵舟道:「你送老三回去,你告訴陸員外,我兒子不是奴隸,也不是牲畜,他再敢虐待我兒子,我就報官!」

    「對!報官。」範鐵牛跳了起來。

    「你給我閉嘴!」

    範大川怒斥他道:「回去老老實實過日子,不要有非分之想,等兒子長大了,你自然會有出頭之日,聽到沒有?」

    範鐵牛默默點了點頭。

    範寧實在看不下去了,這個奇葩祖父,為了兩百兩銀子,居然讓兒子去當倒插門。

    他對父親道:「爹爹,我找周員外有事,先走一步了。」

    範鐵舟點點頭,「給你祖父打個招呼再走!」

    範大川耳朵卻很靈,他聽說去找周員外,立刻呵呵笑道:「去吧!替我向周員外問好。」

    範寧點點頭,又給祖母行一禮,「阿婆,我走了?」

    楊氏連忙從廚房裡取出一個熱乎乎的煮雞蛋,笑眯眯塞給孫子,摸了摸他的頭。

    範寧又給兩個叔父打了招呼,便轉身走了。

    範鐵牛探長脖子望著範寧遠去,目光中充滿了失落,阿呆把自己忘記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7-27 09:34
第三十四章 劉院主的教誨


    書房內,周鱗小心翼翼將圓柱型的太湖石底部放進熱水,片刻,只見所有孔洞裡都騰騰冒出熱氣。

    「真是極品太湖石啊!」周鱗連聲贊嘆。

    他第一眼看見這塊太湖石,便認為是假的,不可能外面有這麼密集的小孔而不斷裂。

    但他感覺又像是真的,所以試驗一番,果然是真,這讓周鱗又驚又喜。

    「範寧,你真是有福之人啊!」

    範寧也不隱瞞,便將他如何得到這塊太湖石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周鱗點點頭,「奇石巷我也去逛過,但那裡的東西要麼是假的,要麼品質太低,稍微出現一塊好點的太湖石都會被店鋪收走,你能遇到這塊石頭,真是機緣巧合。」

    「也不完全是機緣巧合,我覺得是奇石館貪心。」

    周鱗笑了笑道:「也不能說奇石館貪心,李掌櫃如果當時說這塊太湖石是真的,那書生未必肯賣,關鍵還是那個小攤販看走了眼。」

    「說得也對!」

    範寧現在關心是可以賣多少錢,他撓撓頭笑問道:「老爺子,這塊石頭怎麼說?」

    周鱗笑眯眯道:「既然你是花一兩銀子買來,那我就十兩銀子買下,給你賺十倍的利益,如何?」

    範寧一把將太湖石搶到手中,拉長臉道:「我宿舍的床有點不穩,正好缺一塊墊腳石,老爺子,您歇著吧!我先走了。」

    周鱗又好氣又好笑,一把拉住他道:「你這個黑心小家伙,算我怕了你,給你兩百兩銀子。」

    「多少?」範寧連忙掏掏耳朵。

    「兩百兩銀子不少了,不准再討價還價,否則我也要收聽課錢了。」

    範寧連忙笑嘻嘻道:「我一點也不貪心,兩百兩銀子成交!」

    「去!賺了兩百倍,你還好意思說自己不貪心?」

    「那是我運氣好,老爺子,今天還有一件事找你。」

    範寧從書袋裡取出一個紙包,將外面的紙打開,裡面是一堆撕碎的紙。

    「您老看一看,這書能不能修復?」

    「這是什麼?」

    周鱗翻了一下,「像是一冊手稿。」

    「是丁謂的手稿《平江集》。」

    「什麼?」

    周鱗大吃一驚,居然是相國丁謂的手稿,他連忙小心攤開,見被撕得不成樣子,他頓時怒道:「這是誰干的?」

    「老爺子,我先申明,絕不是我干的,我是覺得可惜才帶回來。」

    周鱗越看越心痛,丁謂十年前已經去世,這本手稿應該是孤品,他的詩最多只有幾首流傳於世,這本手稿毀掉,那就意味著其他的詩詞從此湮滅。

    周鱗小心翼翼將碎紙一一攤開,看了半晌問道:「手稿碎片全不全?」

    範寧點點頭,「我找了半天,應該都在這裡。」

    「如果全的話,我可以找人試試,天下最好的裱糊匠就在長洲縣,我正好明天要回去一趟。」

    周鱗注視著範寧,「你告訴我,這是誰干的?」

    範寧搖搖頭,「我真不能說,這件事我也有責任。」

    周鱗無奈地笑了笑道:「等我將手稿修復後,把它刊印出來,然後你把原稿還給朱老爺子。」

    範寧愣住了,「您知道它的主人?」

    周鱗沒好氣道:「我在他府中見過,這可是他的寶貝,居然被撕成這樣,他如果知道了,不知會氣成什麼樣子,小子,你自求多福吧!」

    範寧小聲嘟囔道:「又不是我撕的,找我干什麼?」

    「好了!東西收起來,准備上課。」

    範寧連忙坐好,周鱗將書稿小心翼翼收好,又從書櫃裡取出五塊美玉,「今天我給你講講玉......」

    範寧回家便將兩百銀子藏起來,他還不想告訴父母,家裡現在暫時不缺錢,範寧准備用這兩百兩銀子給父親開醫館。

    開醫館並不是拍拍腦袋就可以做的事情,還要進行調查研究,進行可行性分析,至少他需要知道,開一家醫館,兩百兩銀子夠不夠?

    一旦父親開了醫館,說不定他們就要搬家,方方面面範寧都要考慮清楚。

    次日天不亮,範寧便和父親離家返校。

    範鐵舟顯得情緒有點低沉,昨天送三弟回陸家,陸員外一把揪住三弟脖領,罵罵咧咧將他拖回家。

    老丈人打罵女婿在鄉下很正常,範鐵舟倒不在意,關鍵陸員外說話太難聽,說什麼三弟就是陸家花錢買來的,說什麼三弟整天吃白飯,不肯干活,再不聽話就趕到牛棚去睡。

    這簡直就不把三弟當人看,太欺負人了。

    「父親還在想三叔的事情嗎?」範寧問道。

    範鐵舟點點頭,勉強笑道:「你三叔昨天提到你。」

    「三叔說我什麼?」

    範鐵舟道:「你三叔說你把他忘記了。」

    範寧愣住了。

    「你三叔最喜歡你,那時你才兩歲,他整天把你扛在肩膀上,有點什麼好吃的,他都要留給你,別的孩子欺負你,他也會衝上去保護你。

    有一次你掉進河中差點淹死,也是你三叔從河底把你救起來,他自己卻被水草纏住,差點送了命。」

    範鐵舟笑了笑道:「不過我告訴你三叔,你病了一場,過去很多事情都忘記了。」

    沉默片刻,範寧小聲問道:「如果還給陸家兩百兩銀子,這門婚姻可以解除嗎?」

    範鐵舟搖搖頭,「不光是錢的問題,主要是你三叔猶豫,他受不了陸家的欺負,但又他舍不得自己的一對兒女,我今天還要去一趟陸家,當初結這門親的時候,就講好不准欺負你三叔,結果陸家不守信。」

    「這個陸家在哪裡?」

    「在橫塘茭白灣村,陸員外沒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家中頗有田產,便招了上門女婿,你三叔四年前入贅他們家。」

    範寧沉吟一下道:「如果需要兩百兩銀子,爹爹告訴我一聲,昨天我給周員外說了這件事,他很願意幫助我們。」

    範鐵舟心中苦笑,周員外又是自己的親戚,兩百兩銀子怎麼可能說拿就拿,再說,老三的事情未必是錢能搞得定。

    範鐵舟還是笑著安慰兒子,「既然周員外肯幫忙,我今天去陸家,底氣也能足一點。」

    ........

    範寧幾乎是踩著時間點進入延英學堂,伴隨著上課鐘聲,他快步走進課堂。

    課堂內鬧哄哄的,不少學生和範寧一樣,跟隨著鐘聲走進來。

    但讓範寧意外的是,他的單人課桌椅居然不見了。

    範寧又向靠窗第一排望去,小蘿莉朱佩已經坐好,她揚著頭望著屋頂,嘴角微撇,臉上帶著一絲不屑。

    她旁邊的位子還空著,讓範寧有點遲疑,那個位子自己該不該去坐?

    「範寧,你還發什麼呆?」

    劉院主走進來,見範寧還在站在門口發呆,便瞪了他一眼,「還不快去坐下!」

    無奈,範寧只好走回自己的老位子坐下,剛坐下,旁邊朱佩低微地哼了一聲。

    範寧裝作沒聽見,他打開書袋,取出作業交給了助教。

    他們放假一天也並不輕松,每人要抄寫《論語》一遍,那就是一萬多字。

    劉院主敲了敲桌子,課堂上安靜下來。

    「今天蔡教授有事請假,我來替他代一堂課,大家把《孟子》拿出來,翻到《告子》下第一篇,今天我給大家簡單講講這篇,該怎麼理解......」

    一個上午,朱佩沒有和範寧說一句話,連個眼神都沒有。

    甚至範寧的胳膊有兩次不小心越界,朱佩也沒有理睬,就仿佛兩人完全是陌生人。

    上午一般是兩堂課,中間休息一炷香時間,剛下課,學生們紛紛向茅廁奔去,劉院主卻走到範寧面前。

    「範寧,你跟我來!」

    範寧只得起身,跟隨劉院主向外面走去。

    這時,朱佩的嘴角卻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

    來到劉院主的房間,劉院主指指椅子。

    「坐下吧!」

    劉院主坐在他對面,手指關節敲了敲桌子,對範寧道:「讀書不光是學習經文,還要學習怎麼為人處世?」

    「院主是指前天發生的事情嗎?」

    劉院主點點頭,「前天發生了兩件事,都和你有關系,說實話,讓我很失望!」

    範寧冷冷道:「劉院主有沒有了解事情的原委?比如我為什麼用菜湯潑範疆?」

    劉院主沉默片刻道:「我原打算開除範疆,延英學堂絕不允許辱人父母,但他父親前來求情,願意向你賠禮道歉,我才給他一次機會。」

    有點出乎範寧的意料,他心中的抵觸情緒也消除了很多,他搖搖頭道:「道歉就不必了,如果還有下次,我就直接揍他。」

    「這就是我要批評你的,堂堂男子漢,氣量怎麼如此狹窄,當然我不是說範疆的事情,我說的是朱佩,你知道她是小娘子,你要讓著她一點,把她當做妹妹一樣,不要動不動就換位子走人。」

    範寧半晌問道:「朱佩的祖父找過院主了?」

    「那倒沒有,那天放學,朱佩跑來向我哭鼻子,說你欺負她,當眾掃她的顏面,她說她本是一片好心,拿本好字帖幫你提高書法,結果你非但不領情,還將她狠狠羞辱一番,有沒有這回事?」

    範寧說不出一句話,事情是真的,但完全顛倒了,到底是誰羞辱誰?

    範寧搖搖頭,「事情不是這樣的。」

    劉院主笑道:「你不用解釋了,其實我心裡明白,朱佩性格要強,但心腸很好,那本字帖她確實是從祖父書房裡偷出來給你的,你只要稍稍順著她一點,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

    範寧懶得再說下去,劉院主偏心朱佩,自己說什麼都沒有用。

    他便直接問道:「她打範疆的事情,院主打算如何處理?」

    「這就是我找你來的原因,範疆辱罵你要開除,但朱佩打範疆也要開除,所以這兩件事就抵消了,你同不同意?」

    範寧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哪有這樣處理問題的?

    劉院主卻哈哈一笑,「我就當你同意了,趕緊去上廁所,馬上就要上課。」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7-28 09:28
第三十五章 廣記牙人行


    學堂的麻煩雖然解決了,但並不意味著範寧和朱佩的私人矛盾由此化解。

    兩人依舊不說話,一直中午休息,朱佩目不斜視地揚長而去,壓根就不看他一眼。

    這種冷暴力讓範寧有點後悔,剛才他應該向劉院主提出換一個位子。

    「走吧!吃飯去。」

    劉康拍了一下範寧的後背,兩人走出了課堂。

    「這兩天有什麼趣事?」

    範寧消息比較閉塞,劉康幾乎是他唯一的消息來源。

    劉康想了想道:「昨天範疆跟他爹來學堂,你知道嗎?」

    「上午院主已經和我談過這件事。」

    「我估計你也知道,哎!別看朱佩把範疆打得那麼狠,最後道歉的肯定是他,他們家哪裡敢惹朱家。」

    「不講這些!」

    範寧擺擺手打斷他的話,「還有別的事情嗎?」

    「其他就是下元節放假安排,明天正式公布。」

    兩人走到飯堂門口,卻意外看見了範疆,他臉上還有淤青,目光閃爍,顯得很猶豫。

    他最終還是走了上來,說話含糊不清,仿佛有點漏風。

    「範寧,我爹爹讓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說完,他向範寧鞠一躬,轉身便匆匆走了。

    「一點誠意都沒有!」劉康望著他背影小聲道。

    範寧笑了笑,「管他呢!咱們吃飯去。」

    兩人快步走進了飯堂。

    ........

    下午朱佩沒有來上課,讓範寧自在了很多,這兩天他練習書法格外用功,也感覺到進步明顯。

    他似乎找到了一種筆感,這讓範寧十分興奮,一口氣寫到放學。

    不過今天範寧有事情,放學後他便來到鎮上最熱鬧的長青街。

    長青街就是緊靠碼頭的那條長街,這裡是木堵鎮最繁華的一條商業街,街道長達一裡半,分布著上百家各種店鋪。

    範寧來到一家兩層樓的店鋪前,門口豎著一塊巨大的招牌,上寫『廣記牙人行』五個大字。

    牙人行就相當於後世的中介,是大宋最發達的一個行業。

    在大宋想做任何買賣都必須找牙人來撮合,沒有牙人居中,所簽的契約就無效。

    比如範寧想給父親開醫館也是一種買賣,同樣需要找牙人。

    他剛走進門口,一名自來熟的小廝便迎上前。

    「喲!小官人好久不見了,有什麼事需要我效勞?」

    小廝是引導,牙人行內有很多牙人,術有專攻,你得找對人,否則你去找店鋪,接待你的卻是打官司牙人,那就牛頭不對馬嘴了。

    「我想找間鋪面。」

    「哦!小官人找鋪面,這邊請!」

    小廝很客氣,這是他的職業,並沒有因為範寧年少就愛理不理。

    走進一條長長的走道,兩邊有很多小屋,一間小屋就是一個牙人。

    門口貼著各種信息,介紹房源的、介紹媒婆的、介紹訟師的、介紹生意的、調解矛盾的、評定物價等等,五花八門,無所不包。

    負責找店鋪的牙人叫做莊宅牙人,數量最多,有七八家。

    門口牆上貼滿了各種店鋪、住宅和田產信息,有買賣、有出租,像極了後來的房產中介。

    『藏書鎮臨街店鋪,半畝地,兩層樓,地段好,可租可售,價格面議。』

    「木堵鎮旺鋪,占地三畝,可開酒館茶樓,月租十貫。』

    三畝地的月租才十貫錢,範寧覺得店鋪租金也不算貴。

    當然這只是小鎮,若去吳縣或者長洲縣這樣的大城,租金就完全不一樣了。

    範寧走進一間屋子,只見一名中年牙人正忙著點茶。

    中年牙人見生意上門,連忙放下茶壺笑道:「小官人需要我幫忙嗎?」

    範寧點點頭,「我想找一家店鋪!」

    「那我們坐下談!」

    中年男子很客氣,他笑眯眯問道:「小官人盡管把自己的需求說出來,我看看可以提供什麼幫助。」

    範寧心中一動,問道:「我想了解一下鎮上醫館的情況,大叔可以提供這方面的消息嗎?」

    「原來小官人想開家醫館!」

    「我父親想開醫館,讓我先來打聽一下。」

    「沒問題,我們這行就是靠跑腿和打聽消息為生,只要不是太機密的消息,我都能幫忙打聽。」

    範寧從懷中摸出一張紙,這是他草擬的一份計劃,辦醫館需要了解哪些信息?

    他把紙遞給了牙人,牙人看了看,豎起拇指贊道:「小官人是行家啊!」

    「這些消息可以打聽到嗎?」

    牙人笑道:「有些問題我有現成的答案,像鋪面之類,有些我則要找別人打聽,像辦醫館需要哪些物品,多少本錢,我也要找別人打聽,這樣吧!五百文錢,我包下來,五天後小官人過來拿消息,如何?」

    「你要辦好了,我才能給錢。」

    「沒問題,不過按照行規,要先預付五十文押金,這是規矩,我們靠信譽吃飯,不會騙你。」

    範寧從錢袋中取出五十文錢放在桌上,他又笑問道:「你先告訴我,如果我在長青街租一間半畝地的沿街店鋪,需要多少錢?」

    牙人笑了笑道:「長青街沿街半畝店,最便宜的租金也要每月八貫,不過我告訴你一個絕妙的法子,你不要租沿街店鋪,在巷子裡租兩間屋,每月一貫錢就足夠。

    然後在巷子口租一個沿街招牌,也是每月一貫錢,每月兩貫錢就解決房租問題,當然,如果你想開賣藥的大醫館,那就另當別論。」

    範寧還真佩服這些宋朝的商人,多聰明啊!居然連租沿街招牌的方式都想到了。

    範寧想了想,「如果我想在某家藥鋪裡單獨租一間小門面呢?」

    「當然也可以,小官人,這樣吧!你再加五百文錢,藥鋪裡租門面的事情我來幫你辦妥,保證讓你滿意,不滿意我分文不收。」

    在宋朝,只要你肯花錢,什麼事情都不用你操心,牙人會幫你辦得妥妥帖帖。

    ........

    接下來的幾天,朱佩依舊對他冷冷淡淡,不理不睬。

    不過範寧這幾天也完全沉浸在書法水平的提升之中。

    書法和很多學問一樣,易懂難精,入門比較容易,但達到大師級別卻異常艱難,不光要付出大量的辛勤汗水,也需要一定的天賦。

    就像我們平常人,只要稍稍練練字,一般字都會寫得不錯,但要寫出書法水平,那就難了。

    範寧的字主要受範呆呆的影響較大,可一旦他擺脫這個桎梏,找到了筆感,他的字就會迅速提高。

    今天是上課的最後一天,明天開始就是下元節假日。

    下元節是十月十五,大宋朝廷和各學校都要放假三天。

    下午是書法課,課堂上很安靜,只聽見沙沙的落筆聲,每個人都在全神貫注地練習書法。

    劉院主兼任書法教授,他負手在課堂上來回巡視,查看每一個學生的寫字情況。

    這時,他走到範寧面前,注視範寧練字,這兩天他也發現了範寧寫字的進步,就像找到竅門一樣,明顯躍上了一個台階。

    範寧在練小楷,這是科舉考試的標准字體,也是學生們必須先練好的字體,這樣考試才不會吃虧。

    範寧的目標顯然也是奔著學堂年考而去。

    「給我看看!」

    範寧停下筆,劉院主便拾起他的練字冊,他翻了翻前面的字,又對比一下剛剛寫好的小楷。

    點點頭贊道:「不錯,進步很大,有點感覺了,希望再接再厲,再上一個台階!」

    「多謝院主,學生會努力!」

    劉院主放下範寧的練字冊,又繼續向另一邊踱步而去。

    這時,旁邊的朱佩撇撇嘴,「寫得鬼畫符一般,那也叫好?」

    範寧驚訝地望著她,這是四天來她和自己說的第一句話。

    朱佩臉一紅,她哼了一聲,又繼續寫字,不再理睬範寧。

    範寧心中暗暗好笑,這小娘子的怒氣其實已經消了。

    範寧又開始提筆寫字,寫了沒幾行,他又偷偷瞄了朱佩一眼,不料她也正好在偷眼看範寧。

    兩人目光一觸,嚇得兩人連忙扭頭,範寧連忙低頭繼續寫字。

    朱佩的臉紅得像豬肝一樣,片刻,她狠狠在下面踢了範寧一腳。

    「臭小子,我跟你沒完!」她咬牙切齒低聲道。

    .......

    半個時辰後,隨著鐘聲響起,學生們頓時歡呼起來,終於開始放假了。

    大家爭先恐後向課堂外奔去,朱佩也收拾好書袋,瞥了範寧一眼,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範寧一下子輕松了很多,畢竟連續幾天和同桌關系僵冷,他的心情都不會太好。

    還是和為貴啊!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7-28 09:29
第三十六章 老實人的抗爭


    範寧背著布包來到碼頭上,一眼便看見了父親的船,但人卻不在船上。

    他向四周張望一下,周圍人流匆匆,卻沒有看見父親的身影。

    「阿呆!」有人在叫範寧的小名。

    原來是同村的張水根,「水根阿公,我爹爹呢?」範寧快步跑下台階問道。

    「你爹爹去範家了,他讓你等他一會兒。」

    張水根笑著向範寧招招手,「來我船上喝碗姜茶!」

    範寧的母親張三娘是張水根的堂侄女,說起來也不是外人。

    範寧跳上他的客船,盤腿在船頭坐下,張水根從鐵鍋裡舀了一碗熱騰騰的蜂蜜姜茶遞給他,「快趁熱喝吧!姜茶能驅寒氣,是好東西!」

    範寧連忙接過小碗,「謝謝水根阿公。」

    範寧喝了幾口姜茶,只覺渾身都暖和起來。

    「我爹爹去範家本堂做什麼?」

    範寧心中有點好奇,自從上次祖父範大川為了要十貫錢跑去宗族大吵大鬧後,他們家基本上已經和範氏宗族鬧僵了。

    「你們家出了一點小麻煩!」

    範寧一怔,「什麼麻煩?」

    張水根猶豫一下,還是告訴了範寧,「你三叔出事了。」

    「啊!」

    範寧嚇了一跳,連忙問道:「我三叔出什麼事?阿公快告訴我。」

    「具體什麼事情我也不清楚,我只聽你爹爹說,你三叔抱著女兒跑掉了,今天一早,大群陸家的人來你阿公家要人。」

    「然後呢?」

    「然後你爹爹為這件事奔波了一天,喏!他來了。」

    範寧一回頭,只見他父親陰沉著臉向碼頭走來。

    範寧連忙站起身揮了揮手,範鐵舟點點頭,臉上卻沒有笑容。

    「水根阿公,我過去了。」

    「去吧!勸勸你爹爹,不要急躁,這種家務事最終會有辦法解決。」

    「我知道!」

    範寧回到父親船上,範鐵舟嘆口氣道:「我先送你回家!」

    小船駛離碼頭,向胥江駛去。

    「爹爹,三叔究竟出了什麼事?」

    範鐵舟半響道:「這事也怪我,我太相信陸家。」

    範寧沒有打斷父親的思路,等他繼續說下去。

    「上次我送你上學後就直接去了陸家,我提出了離婚的想法,陸員外向我拍胸脯保證,以後不再欺負你三叔,結果才過幾天,他昨天又把你三叔打一頓,你三叔受不了,抱著妞妞連夜逃走,這次卻沒有回家,不知所蹤。」

    「爹爹怎麼知道這麼清楚?」

    「茭白灣村我有個熟人,他告訴我的。」

    「那爹爹去範氏本堂做什麼?」

    範鐵舟忍住怒火道:「今天一早陸員外帶著一大群親戚來你阿公家要人,這次是他們主動提出離婚,陸員外准備了一份詳細清單,說這幾年你三叔在陸家吃喝開支共計三百貫錢,加上兩百兩銀子的彩禮,要你阿公一次拿出五百兩銀子,這門婚姻就算結束。」

    「這也太黑了吧!」

    範寧憤怒道:「四年怎麼可能吃得了三百兩銀子,況且三叔給他們種了多少田,做了多少家務,他們怎麼不算?」

    「這種事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陸家找了不少名望鄉紳,你阿公也希望本堂族長出來幫忙評理。」

    「那本堂族長肯幫忙嗎?」

    「答應是答應了,只是說盡量幫忙,主要是我們平時和本堂聯系比較少,而且上次也鬧得不愉快,現在出了事才請他們幫忙,他們的態度也在意料之中。」

    範寧想了想又道:「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三叔,爹爹知道他會在哪裡?」

    範鐵舟點點頭,「我覺得他很可能躲在你二叔那裡,我先送你回家,回頭我再去找他。」

    「不如現在我們就一起去!」

    「不行!你娘再三交代,讓你必須回家。」

    範寧沒轍了,在這種事情上,他母親向來是說一不二的。

    範鐵舟把兒子送回家,隨即又駕船離去。

    張三娘心情也不好,她在廚房裡一邊給兒子做午飯,一邊罵公公範大川見錢眼開,把兒子推進火坑裡。

    她嘮嘮叨叨,把範寧吵得心神不寧。

    「娘,你別抱怨了,我沒法集中精神寫字。」

    範寧喊了一聲,張三娘這才安靜下來。

    不多時,她端一碗熱騰騰的面片過來,「先吃吧!」

    範寧連忙收拾起筆墨,拉過碗呼嚕呼嚕吃了起來,中午沒吃飯,他肚子著實餓狠了。

    張三娘坐在一旁看兒子吃得香甜,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一點。

    「娘,陸家人走了嗎?」範寧嘴裡嚼著雞蛋,含糊不清問道。

    「早走了,約好明天下午解決,你就別管這件事,好好讀書,這件事大人會處理好的。」

    範寧卻心知肚明,這種家務事恐怕不是那麼好解決。

    ........

    吃完飯,範寧拿著書袋去周員外府上還書。

    管家笑著把他迎進府中,「老爺子回來了嗎?」範寧問道。

    「明天要祭祀水官,老爺沒法回來,不過早上他讓人送來本書,說是給小官人的。」

    管家將一只木匣子遞給範寧,範寧打開木匣子,正是修復好的丁謂《平江集》。

    範寧翻了翻,不由贊嘆工匠精湛的修復手藝,不細看,根本看不出是修復過的,上面的裂紋非常細微,恐怕需要放大鏡才看得出來。

    範寧把書放回匣子,又問道:「老爺子還有沒有帶話給我?」

    「就是讓你早點物歸原主,另外你若有時間,讓你再去奇石巷逛逛,老爺說你上次那塊石頭在長洲縣引起轟動。」

    原來周老爺子是回長洲縣曬寶去了,範寧暗暗鄙視,引起轟動也不說再加點錢。

    範寧本想請周老爺子幫幫三叔的忙,但既然他不在府中,範寧也只能回家。

    半夜裡,範寧睡得迷迷糊糊,被院中一陣說話聲驚醒。

    他穿上羊皮襖走出房門,只見院子裡站著幾個人,月光下看得很清晰。

    個子最高的是他父親,另外兩人他認出了其中一人是三叔範鐵牛,他懷中抱著一個小囡,枕在他肩頭睡得正香。

    還有一人稍胖,相貌和父親比較像,範寧推斷此人應該就是自己二叔範鐵戈,穿一件羊毛長衫,戴著襆頭,果然是個商人模樣。

    張三娘對丈夫道:「老四下午來過,讓你們回來後直接去父親那裡,多晚都要去!」

    範鐵舟點點頭,對兩個兄弟道:「既然爹爹留話,那我們過去吧!」

    範鐵牛把熟睡中的女兒遞給張三娘,「大嫂,幫我照顧一下妞妞。」

    張三娘接過小囡,「你去吧!」

    兄弟三人這才離開院子,快步離去了。

    範寧卻趁母親不備,迅速溜出院子,跟了過去。

    .......

    大堂內燈火通明,範鐵牛耷拉著頭,跪在地上,幾個兄弟都站在旁邊。

    範大川坐在寬椅上,重重一拍桌子,「好好的,你為什麼逃掉?」

    「爹爹,他們不僅打我,還罵我是白眼狼,吃喝陸家的,不懂感恩!」

    「你皮肉粗糙,打一頓就打一頓,我問你為什麼逃,還把妞兒抱走?」

    範鐵牛忽然嗚嗚哭了起來,「我丈人當著村裡人的面辱罵我,打我,小孩子也跑來吐我唾沫,我實在過不下去了!」

    範鐵舟大怒,狠狠一拳砸在桌上,「欺人太甚!」

    範鐵牛抹著眼淚道:「我不會再回陸家,大不了我帶著妞妞遠走高飛,隱姓埋名過日子去!」

    「胡鬧!」

    範大川又重重一拍桌子,「你跑掉,我們怎麼辦?」

    大堂頓時安靜下來。

    範鐵舟嘆口氣道:「既然陸家想離婚,那就離吧!我們肯定不承認五百兩銀子,必須要據理力爭,我就不信道理就擺在這裡,他們還能顛倒黑白?」

    這時,範寧從門外走了進來,緩緩道:「爹爹,其實陸家並不想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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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鄉村離婚案(上)


    眾人一起回頭,範鐵舟眉頭一皺,「寧兒,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三叔,正好聽你們在說三叔的事情。」

    旁邊範銅鐘重重咳嗽一聲,「大人在談正事,小孩兒別插嘴!」

    範鐵戈卻向範寧招招手,範寧上前行一禮,「二叔好!」

    範鐵戈笑眯眯道:「聽說你考上延英學堂,不簡單啊!」

    範寧笑道:「既然如此,二叔願不願聽聽我的道理?」

    範鐵戈看了一眼父親,這時,範大川想起趙學政對孫兒的評價。

    他便點了點頭,「你說吧!」

    範寧這才不慌不忙道:「對陸家而言,他們用兩百兩銀子買下三叔這個不要工錢的壯勞力,給他們家干活一輩子,絕對是筆好買賣。

    不過三叔背後還有我們範家,大家都是本地人,臉皮掛著臉皮,陸家也不敢做得太絕,尤其幾天前我爹爹去找陸家,提出離婚,陸家就急了。」

    「寧兒,不要再說!」

    範鐵舟發現父親臉色不好,連忙制止兒子再說去。

    「不!不!寧兒,你接著說下去。」範鐵戈示意範寧繼續說。

    範寧不看祖父的臉色,繼續道:「陸家想長久剝削三叔,範家是繞不過的坎,所以他們拿出五百兩銀子離婚的要求,其實是逼範家從此不再干涉三叔的事情,三叔沒有了依靠,從此像牛一樣給陸家種田干活,不再有任何抱怨,也不會動不動就逃回家。」

    「說得透徹!」

    範鐵戈豎起大拇指,「我們寧兒把陸家的一肚子壞水看透了。」

    範銅鐘怒道:「那張清單我仔細看過,簡直是胡說八道,居然說三哥在陸家幾年下來吃喝三百貫錢,平均一年七十多貫錢,一個月吃喝六貫錢,哪個鄉下人吃得了這麼多錢?」

    範寧淡淡道:「四叔,既然陸家拿得出清單,他們就能自圓其說,陸家是當地有錢大戶,他們說自己家裡每天吃雞鴨魚肉,喝兩百文錢一瓶的好酒,一個月六貫錢還不止,大家都會相信是真的。

    當然,我們相信三叔從未吃過這些好東西,可問題是誰來證明?而陸家七大姑八大姨都能證明三叔每天吃得流油。」

    範銅鐘半天才道:「老三給他們家付出那麼多呢?」

    範寧搖搖頭,「陸員外只要說一句話,他女兒嫁給三叔時還是黃花閨女,這筆賬就算不清了。」

    「寧兒,別說了!」

    範鐵舟聽兒子嘴裡居然冒出『黃花閨女』四個字,他臉上頓時有點掛不住。

    範寧往父親身後閃去,他該說的都說了,後面該怎麼辦,相信大家都明白。

    半晌,範大川問長子道:「大郎,你今天去範家本堂,族長怎麼說?」

    範寧暗暗點頭,這個老頭子雖然偏心,但確實很精明,一句話就問到點子上,陸範兩家鬥,現在拼的就是話語權。

    範寧當然知道,只要不是刑事案件,縣衙是不會受理鄉下這種扯皮官司,一般都是由鄉紳來做調解,就看誰家找的鄉紳更有名望,更有勢力。

    範鐵舟道:「族長答應明天幫忙,但只是說盡力,孩兒覺得他答應得有點勉強。」

    範大川搖了搖頭,「看來是你的面子不夠,這件事還得我親自出面去找他。」

    .........

    次日一早,範鐵舟便帶著父親和幾個兄弟坐船走了,兩家已經約好,今天下午在橫塘鄉裡正家請幾個名望鄉紳評理。

    這就是昨晚範家父子必須連夜商量對策的緣故,如果等今天上午再商量,那就晚了。

    就在範家父子四人剛走,範寧便對母親道:「娘,我今天要去趟鎮上,院主要幫我輔導一下書法。」

    張三娘頓時急了,手指在他額頭上戳一下,「你這個小笨蛋,剛才怎麼不跟爹爹一起走?」

    「不是祖父也在嗎?」範寧嘟囔一句。

    張三娘恍然,連連點頭,「說得對,咱們不跟他一起,娘給你五十文錢,你去找水根阿公送你。」

    範寧已經背起書袋飛奔出門,「不用,我有錢!」

    張三娘追了出來,「寧兒,你是不是又有銀子瞞著我?」

    「我沒有銀子!」範寧已經跑遠了。

    張三娘太了解自己兒子,這個小財迷居然連五十文錢都不動心,十有八九又從哪裡搞到了一筆銀子。

    「小兔崽子,連自己的老娘都要隱瞞,今天倒要好好找一找!」

    張三娘擼一下袖子,轉身便向兒子房間走去。

    .......

    範寧很清楚這樁離婚案對範家的重要性,不僅是三叔以後別想翻身,而且範家也會顏面丟盡,成為十裡八鄉的笑談。

    雖然這件事的根子是祖父貪圖兩百兩銀子的便宜,但倒霉的卻是三叔,自己家也會被波及,範寧當然不能袖手旁觀。

    就憑祖父那種自私、愛占便宜的性格,範氏族長肯盡全力幫他才怪。

    下午兩家評理,這場婚姻扯皮官司範家輸定了。

    範寧急匆匆趕到延英學堂,正好在門口遇到劉院主。

    「範寧,今天不好好休息,怎麼又跑來學堂?」

    「劉院主,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到我書房去說!」

    劉院主帶著範寧來到書房,請他坐下,又讓茶童點了一壺熱茶。

    範寧喝口熱茶,這才把三叔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劉院主。

    劉院主可不僅僅是延英學堂的主人,他還是木堵鎮第一大地主,在木堵鎮名望極高。

    劉院主笑道:「這種家務事可是清官也難斷,你的意思是說,範家願意離婚,但又不接受對方五百兩銀子的訛詐,對方其實不想離婚,而是想通過這件事,逼你們範家不再干涉你三叔的事情。」

    「就是這個意思,希望劉院主幫我們主持公道。」

    劉院主點點頭,「這件事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幫幫你也無妨,不過你最好能聽我一個建議?」

    「劉院主請說!」

    劉院主笑道:「請範氏族長去談,我估計五百兩銀子會減到四百兩,如果是我幫你們去談,對方多要的三百兩銀子我可以幫你們去掉,你們只要返回兩百兩銀子聘禮就可以了。

    但如果你能請另一個人去談,我可以保證你們連聘禮都不用還,而且還說不定可以讓你三叔心願達成。」

    範寧手中的兩百兩銀子是打算給父親開醫館,他當然不想給陸家,他連忙問道:「院主讓我請誰?」

    劉院主捋須笑道:「請朱佩的祖父!」

    ........

    朱家是吳江人,但由於朱佩的曾祖母信佛,十分向往靈岩寺,朱老爺子為了滿足母親的願望,索性在靈岩山下買下一片土地,造了一座莊園。

    一家人在這裡已經住了十幾年。

    範寧還是第一次來朱家,只見高大的院牆長達數裡,正南面是一座氣勢宏偉的大門,台階兩邊蹲著兩只一丈高的漢白玉鎮宅貔貅,朱漆大門上方有一塊大牌匾,上面只有兩個『朱府』。

    台階兩邊各站著一名身材魁偉的家丁。

    範寧上前拱手道:「我是貴府小娘子朱佩的朋友,能否幫我通報一下。」

    家丁打量一下範寧,見他穿著士子服,頭戴士子巾,腰間掛著延英學堂的牌子。

    「小官人稍等一下!」

    家丁轉身進去,又停住腳步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範寧!」

    「請稍候片刻。」家丁快步走進府中。

    範寧手中拿著木匣,也是運氣不錯,他告訴母親是來學堂補課,所以背上了書袋,正好木匣就在書袋中。

    他便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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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鄉村離婚案(中)


    過了差不多一刻鐘,範寧等得焦火衝頭,朱佩才慢慢吞吞從府中走出來。

    她依舊穿著士子服,頭戴金冠,腰佩一把鑲有寶石的短劍,在她身後不遠處跟著大寶劍女俠。

    「你還沒走?」朱佩眉頭一皺。

    這句話氣得範寧差點扭頭就走,但想到有求於她,他便不斷告誡自己,『要顧全大局,忍住!』

    朱佩見範寧氣得七竅生煙,她眼角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你找我有什麼事?」朱佩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範寧將木匣遞給她,「這個給你!」

    「我才不稀罕你的東西。」

    朱佩嘴上說不稀罕,但還是接了過來,打開匣子,眼中頓時閃過一絲驚喜,「你把它修復好了?」

    朱佩撕碎這本詩集,她心中也十分懊悔,這可是她從祖父書房裡偷出來的,萬一祖父追問起來,她也沒法交代。

    範寧笑道:「我托一個長輩拿去長洲縣修復的。」

    朱佩又看了看修復痕跡,修復到這種程度,只有保書堂才能辦得到。

    朱佩又看了範寧一眼,冷笑道:「看不出你蠻有錢的嘛!修復這本書,至少要三十兩銀子。」

    範寧嚇一跳,周老爺子居然替自己出了三十兩銀子。

    他連忙搖頭,「我可沒錢,是我長輩出錢修復的,他欠我一個人情。」

    「欠你什麼人情?」朱佩興趣來了,一向都是要問到底的。

    範寧無奈,只得道:「我幫他找到一塊極品太湖石,他號稱石痴,所以很感激我。」

    朱佩忽然反應過來,「你說是的....石痴周伯伯?」

    「你也認識他?」

    「當然認識!我祖父也是他的石友,他經常來我家府中,不對,前幾天他帶來一塊太湖石給我祖父看,是塊柱形的太湖石,祖父羨慕得不行,莫非那塊石頭就是你幫他找到的?」

    範寧點點頭,「就是那塊,我上學第一天在奇石巷找到的。」

    朱佩眼珠直轉,她慢慢道:「看在你態度還不錯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你欺負我,我也不要你道歉,但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吧!只要我能辦到。」

    範寧態度奇好,只要小蘿莉的祖父肯幫自己,自己的面子就放一邊去。

    朱佩見範寧毫不猶豫答應自己,心中舒服了很多,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是這樣,再過幾個月就是我祖父的六十歲壽辰,我想給他一件壽禮,你幫我也找一塊極品太湖石。」

    「沒問題,我答應你。」範寧一口答應下來。

    「今天奇怪了!」

    朱佩上下打量範寧,「範阿呆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我都不認識了,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想求我幫忙?」

    範寧咧一下嘴,這臭丫頭實在太精明,簡直就是自己肚子裡的蛔蟲。

    朱佩何等聰明,一下子就看透了範寧的神情,她得意洋洋道:「說吧!本衙內今天心情不錯,說不定真能幫幫你。」

    「我家裡出了點事情,想請你祖父幫幫忙。」

    範寧上前把三叔的事情說了一遍,朱佩捂嘴直笑。

    「招個上門女婿也蠻有意思的嘛!」

    她眼角迅速瞥了一眼範寧。

    「好吧!你跟我來,我去找祖父。」

    範寧大喜,連忙抱拳笑道:「多謝!多謝!」

    .......

    範寧走進了朱府,他感覺自己就是進了一座園林,到處是亭台樓閣,曲徑通幽,隨處可見名貴的花木,地上鋪著拼花鵝卵石,一座座千姿百態的太湖石點綴在園林內。

    範寧想到了拙政園,他心中不由感嘆,「不愧是平江府第一巨富人家啊!」

    朱佩卻在偷偷地觀察範寧的表情,見他眼中充滿感慨,心中暗暗鄙視,鄉下娃子沒見識,這座破園子就讓他表情這麼誇張,什麼時候帶他去吳江朱府看看,那才嚇死他。

    朱佩帶範寧來到一間小院,「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找祖父!」

    朱佩匆匆去了,範寧坐不住,又走進院子,院子裡有一株百年老桂,樹下是石桌石凳,地上用白色和青色的鵝卵石鋪成幾只仙鶴,頗為雅致。

    他見不遠處還有一座小門,便慢慢走過,探頭向門內望去。

    另一邊也是一座小院,但比較簡陋,有點像下人住的地方,院子裡還有一畦菜地,種著小青菜。

    「小郎讓一讓哦!」身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範寧一回頭,只見身後站著一個很瘦小的老太太,手中拎著一只澆花的鐵皮水壺,她包著頭巾,穿著藍底白點的短布衣,下面是黑色寬褲子,腳上穿一雙老布鞋。

    這個打扮和自己祖母完全一樣,就是鄉下老太太的普遍衣著。

    她滿臉橘子般的皺紋,牙齒好像只剩下一顆,癟著嘴,好奇地打量範寧。

    範寧見她拎著水壺吃力,連忙接了過來,「阿婆,我幫你拿!」

    「謝謝你!」

    老太太佝僂著背,慢慢走到菜地旁,「哎呦!葉子打霜了。」

    她蹲下心疼地撫摸一片菜葉,原來這小片菜地是她種的。

    「阿婆,我幫你澆水!」

    「你會不會?」

    「我會,我家裡也種菜的。」

    這個季節的青菜比較嬌氣,但也很甜,澆水時有講究,不能澆在菜葉和菜芯上,否則容易凍壞,必須沿著菜根周圍澆。

    範寧小心翼翼地將每一顆菜澆了一遍水。

    老太太見他手很穩,澆水十分均勻,癟著嘴笑了起來,「小郎還真會做事。」

    範寧難為情地撓撓頭,「阿婆這麼大年紀,還種菜啊!」

    「我就是喜歡,種著玩,他們叫我種花,我不喜歡,花又不能吃,哪有種菜好,一天天看著它長大,還能吃,心中歡喜哉!」

    「我阿婆也種菜。」

    「你阿婆多少歲?」

    「五十多歲吧!」

    「那比我小得多,我女兒都比你阿婆大。」

    範寧嚇一跳,這太太多大了,不會有八十幾歲了吧!

    「我的老祖宗誒!」

    身後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範寧回頭,只見朱佩的祖父跑了上來,扶住老太太,「怎麼一不注意,你又跑來種菜了!」

    老太太指著菜地說:「我就種著玩!」

    「哎呀!要種明年天氣暖和了再種,現在天氣這麼冷,求求你就不要出來了。」

    老太太咧嘴笑了,露出一顆牙齒,她指著範寧道:「這個小郎我喜歡!」

    朱佩祖父苦笑道:「下次請他來陪你說話。」

    「讓他幫我澆菜!」

    老太太像小孩子一樣,說話讓人哭笑不得。

    範寧連忙點頭,「我會幫阿婆澆菜!」

    這時,朱佩跑了進來,連忙扶住她,「曾祖母,我到處找你,快跟我回去。」

    原來這個老太太是朱佩的曾祖母,很有意思的老太太,居然喜歡種菜。

    朱佩的祖父叫朱元甫,他歉然對範寧道:「這是我老母親,今年八十三歲,就像小孩子一樣,一不注意就溜出來了。」

    範寧笑道:「家有一老,勝似一寶,老員外有福氣啊!」

    「我們希望她老人家就這樣平平安安地過下去。」

    朱元甫笑道:「範小友,外面冷,我們到房間裡去坐!」

    兩人來到客堂坐下,一名小丫鬟進來上了茶,朱元甫喝了口茶笑道:「謝謝少郎把那本詩集修補好。」

    範寧的騰地一紅,「老員外知道這件事?」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我們家一個老祖宗,一個小祖宗,都是惹不得的人,我只好裝作不知道。」

    範寧有些不好意思,「那件事我也不對。」

    「你不用說,我心裡明白得很,這個孫女被我寵壞了,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在學堂裡保護她。」

    範寧心中慚愧,這小娘子哪裡需要自己保護。

    朱元甫又笑道:「其實我早就在關注你,我聽周員外說過,說你小時候不聰明,比較遲緩,但忽然變得聰明無比,連範相公也對你贊不絕口,你能不能告訴我,是什麼緣故讓你忽然變聰明?」

    範寧撓撓頭,這個問題真不好回答。

    朱元甫知道自己問得唐突,連忙解釋道:「佩兒有個小哥哥,目前住在京城,他就是這裡有問題.....」

    朱元甫指指自己頭,嘆口氣道:「他已經十五歲,可一直就像三四歲的孩子,是我們家最大的心病啊!」

    範寧這才知道,原來朱佩也有一個傻哥哥。

    可他真的沒法解釋,總不能說自己不是範呆呆吧!

    範寧低頭想了片刻道:「其實我一直就心裡明白,就是表達不出來,就像被什麼堵住一樣,後來生一場大病,頭腦一下子疏通,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朱元甫點點頭,「看來是需要機緣巧合,急是急不來。」

    兩人又端起杯子喝茶,這時朱元甫笑道:「你三叔的事情,佩兒已經告訴我了,俗話說,寧拆一屋,莫拆一家,你們真想要你三叔離婚?」

    範寧道:「現在是我們範家被逼到牆角,陸家太欺負人,大家都是鄉裡鄉親,一旦我們輸了,我們範家在十裡八鄉顏面掃盡,用我爹爹的話說,就抬不起頭了。」

    朱元甫笑了起來,「好吧!下午我就陪你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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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鄉村離婚案(下)


    自古以來,朝廷只能管到州縣,而州縣以下的廣大農村則由鄉紳自治。

    朝廷—地方官—鄉紳—族長—家長,這種五級結構構成了一個嚴密的宗法體系,也使社會異常穩定,千年不變。

    這次範鐵牛事件是範家和陸家之間的矛盾衝突,關系到兩個家族,所以是由鄉紳來進行調解。

    鄉紳調解有兩種模式,一種模式是找一個雙方都認可的鄉紳出面。

    而另一種模式是雙方各找幾名鄉紳,大家坐在一起評理。

    如果同村人,大多選第一種模式,可如果不同村,甚至不同鎮,一般都是走第二種模式了。

    茭白灣村屬於橫塘鄉,蔣灣村則屬於木堵鎮,兩家人找不到共同認可的鄉紳,那只能選第二種模式。

    由於範鐵牛是入贅茭白灣村,所以調解地只能在橫塘鄉,在裡正周水根家進行調解。

    院子裡擺了幾張大桌子,幾條長凳子圍了一圈,幾名頭戴皮帽,穿著緞子面皮襖的老者坐在長凳上閑聊,桌上擺著茶水、瓜子和零食。

    一個頗顯得活絡的圓胖中年男子正端著一盤上好點心糖果,滿臉陪笑地請幾名老者享用,不時和他們說笑幾句。

    這個活絡的圓胖中年男子就是範鐵牛的丈人陸員外,他家中有六百畝地,七八頭牛,是茭白灣村的地主,而且家族很大,在橫塘鄉到處都有他們家的親戚。

    陸員外家產頗豐,唯一遺憾就是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

    在江南農村,這種家庭一般都會招上門女婿。

    陸員外從十年前就開始留意自己的上門女婿。

    在一次趕集中,他偶然認識了幫他挑擔回家的範鐵牛,他一眼便看上了範鐵牛,人老實,性格好,比較容易控制。

    更關鍵是範鐵牛壯實啊!

    一個人挑兩百斤的擔子走幾裡路送他回家,大氣都不喘一下。

    陸員外便找到範大川,範大川正好為小兒子上縣學發愁,雙方一拍即合,陸員外拿出兩百兩銀子的聘禮,雙方定下了婚約,就這樣,範鐵牛來陸家做了上門女婿。

    在吳縣鄉下,上門女婿真不少,但招上門女婿有個特點,雙方絕不能門當戶對,一般是女富男窮,經濟基礎決定了家庭地位。

    所以上門女婿一般都會老老實實低頭做人,丈人打兩下,丈母娘罵幾句,也是家常便飯。

    問題就在於範家也是小地主,範大川有八十畝地,在木堵鎮還有一個範氏大家族,範鐵牛雖然老實軟弱,但心中也有大家族子弟的尊嚴。

    所以他受不了上門女婿那種歧視,也受不了丈人總是吼他打他,三天兩頭逃回家,然後範家又送他回去,順便交涉幾句。

    日子久了,陸家也覺得沒面子,加上陸員外為人本身比較刻薄,小家子氣很重,一般找上門女婿五六十貫錢就夠了,但範家卻要了他兩百兩銀子,讓陸員外心中十分不爽。

    陸員外一直惦念著自己多花的一百多兩銀子,一心想把本賺回來,所以把範鐵牛真當牛一樣使喚。

    矛盾就這樣一天天積累下來。

    這次矛盾的導火線是範鐵牛想讓女兒跟自己姓,他認為兒子已經姓陸了,女兒姓什麼對陸家也並不重要,但對自己,卻是找回尊嚴的一種方式。

    陸員外為哄範鐵牛種兩百畝地,便答應了他,可等秋收了,陸員外發現範鐵牛還能再種一百畝地,他便反悔了,不承認自己答應過鐵鐵牛。

    老實人被激怒,幾年積累的矛盾由此爆發。

    在院子另一邊,範大川正襟危坐,四個兒子站在他身後,他們一言不發,臉色嚴肅,和活絡的陸員外形成了鮮明對比。

    族長範大志坐在另一邊,顯得很不自在,他其實並不想來,但礙於面子,他又不好不來。

    他認為這件事得怪範大川,堂堂的範家子弟,干嘛要去給別人當上門女婿,還連累的範家的名聲。

    這時,裡正周水根走出來,裡正主要負責給官府催收稅賦,但如果鄉鄰有矛盾,他會牽線搭橋,請鄉紳來調解,然後作為見證人簽字。

    周水根拍拍手道:「既然大家都到齊了,我們就開始吧!」

    他看了看兩家人,陸家人太多,男男女女足足來了幾十個人,而範家只來四五個人,顯得很不對稱。

    周水根便笑道:「雙方都請鄉紳了吧!」

    他言外之意就是,這件事由鄉紳評判,別人就不要插嘴。

    陸員外連忙起身介紹自己請的鄉紳,「這位是李員外,這位是王員外,還有趙員外,都是德高望重的鄉紳。」

    幾個老者緩緩點頭,架子擺得十足。

    周水根又問道範大川,「請問範員外請的鄉紳是.....」

    範大川指指旁邊的範大志,「這是我們族長,他來為範家調解。」

    話音剛落,陸員外的兄弟便跳了起來,「這樣做事情可不行,我們陸家請的都是外姓,兩家人有矛盾,哪有請自己人評判的道理。」

    確實說得很有道理,範家幾人面面相覷,他們發現自己有點失策。

    這時,周水根對族長範大志道:「範員外,我們借一步說話。」

    兩人到旁邊嘀嘀咕咕說了片刻,範大志走過來對範大川道:「二哥,我確實不方便出面當調解人,不過我可以幫你們說說,就當是範家的意見。」

    局勢驟轉,變成了三個負責調解的鄉紳都是陸家請來,範家失去了話語權。

    範鐵舟眉頭一皺,對周水根道:「要不我們明天再來調解。」

    範大川擺擺手,「不用,就今天,把事情解決,我們就回去!」

    範大川有點不耐煩,他也認為是自己三兒子太嬌氣,動不動就跑回家,不像做上門女婿的樣子。

    尤其昨晚範寧的分析,讓他明白了陸家並不想離婚,如果對方要求不是太過份,他就准備答應下來。

    周水根呵呵笑道:「既然雙方認可,那就開始吧,這次調解是陸員外提出來,就由陸員外先說,陸家是什麼態度?」

    「我們堅決要求離婚!」

    說話的是陸員外的兄弟,叫做陸阿水,最早是一名訟師,現在在吳縣縣衙當文吏,能說會道,十分精明,陸家拿出的清單就是他草擬。

    「我們覺得範鐵牛並沒有心思做陸家的上門女婿,動不動就跑回父母家,我們陸家被人議論,就好像我們虐待範鐵牛一樣,我們也是要臉皮的人家,丟不起人,既然範鐵牛不想當上門女婿,那就離婚。」

    周水根點點頭,又對範大川道:「範家的態度呢?」

    範家是由老四範銅鐘來應對,他是秀才,讀得書最多,也比較能說會道。

    其實老二範鐵戈倒覺得讓範寧出面更好,但範大川和範鐵舟都不同意,範大川是覺得小孩出面會被人笑話,而範鐵舟則不願意兒子卷進這件事中。

    範銅鐘走出來不慌不忙道:「做上門女婿有做上門女婿的規矩,沒有說隨便打罵、不給飯吃,是上門女婿該承受的,我三哥受到陸家虐待,這是事實,這一點陸家不能否認。」

    陸阿水哼了一聲,「上門女婿就是半個兒子,既然是當兒子養,不聽話時丈人丈母娘罵幾句,這不是很正常嗎?哪家上門女婿不挨罵,既然範鐵牛罵幾句都受不了,那這個上門女婿就別當了,離婚吧!我兄嫂年紀都大了,受不了這樣強勢的上門女婿。」

    陸家的策略很鮮明,就是逼範家離婚,抓住範家的弱點。

    周水根看了看族長範大志,「範族長的意見呢?」

    範大志緩緩道:「我也同意離婚!」

    範鐵舟驚訝地看了一眼父親,父親是怎麼和族長談的,還沒有在道義上占據上風就談離婚,最後會吃大虧的。

    範大川沒有吭聲,事實上,他和範大志今天上午吵了一架,他怪家族不關心自己,範大志則責怪他亂來,把兒子給人家做上門女婿,丟整個範家的臉。

    所以範大志也是帶著怒火而來,他就只有一個態度,離婚,解除這門婚姻,至於解除這門婚姻的代價,那是範大川的事情,和他無關。

    範大川也嘆了口氣道:「既然這門婚姻讓大家都不滿意,離了也好。」

    陸員外和兄弟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倆心中得意,一切都按照他們的步驟來實施,有幾個鄉紳在後面支持,這次他們陸家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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