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一言通天 作者:黑弦 (全書完)

 
asi0125 2018-8-20 11:55:05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95 694564
asi0125 發表於 2018-8-20 12:12
第10章困鳥

看著周圍的鳥兒,徐言錯愕了片刻便疑惑了起來。

鳥兒不是不會飛,而是飛不起來,因為這些鳥兒全都被裝在了漁網里,一片一片的,足有成千上萬只。

誰在捕鳥?

這里離著臨山鎮還有一段距離,但也不算遠了,臨山鎮的百姓的確有人捕鳥,都是抓一些能夠學舌的鸚鵡之類,訓好后,去大城鎮里能賣個好價錢,可是漁網里的鳥兒林林總總,不但有麻雀黃鸝,還有一些大雁之類。

看了看漁網,徐言知道這是人家捕獲的獵物,于是沒太在意,繞過漁網下了山,不久后與鐵柱等人匯合,返回了臨山鎮。

殺生的確不好,道家講究清心寡欲,不過小山鎮的道士沒那么多的講究,至少徐言是吃肉的,而且總不能人家好不容易抓了獵物,你給放生了去,那些鳥兒倒是活了,誰知道捕鳥的人會不會餓死,這不是害人么。

害人的事,徐言可不喜歡,雖然有些同情那些鳥兒,但是回到臨山鎮就被忘到了腦后。

一次進山,耽擱了一天一夜,那些少年們的家人急得不輕,聽說叫做阿旺的少年被狼咬死了之后,阿旺的家人頓時痛哭不已。

這年月人命不值錢,尤其是窮人家的孩子,家人傷心,倒也不會絕望,因為每家大多不止一個孩子。

和鐵柱等人安慰了阿旺的家人,徐言與伙伴們道別,走向乘云觀。

徐言經常進山,老道士已經習以為常了,一天而已,還不至于太過擔心,徐言摸了摸懷里的那棵野山參,心情又好了起來,當他看到道觀的門外不見了黑白無常的時候,更加高興不已,一頭沖進了乘云觀。

“道家清凈地,休要亂闖!”

剛剛進門,徐言就聽到一句陌生的冷語,隨后被一副高大的身影攔了下來,那是一個身形壯碩的中年道士,額角處有一道刀疤,看起來面目不善。

被攔在門外,徐言撓了撓腦袋退了幾步,抬頭看了看乘云觀三個大字,心說沒走錯啊。

乘云觀總共就兩個道士,什么時候多了一個?

“咳咳咳……那是貧道的徒兒。”

徐道遠虛弱的聲音從一側傳來,老道士來到近前,與那高大的道士打稽首,道:“劣徒喜歡玩鬧,時而幾天不歸,見笑了。”

“哦,原來是觀主高徒。”

臉上有疤的道士打量了一番徐言,話是客氣,可是眼光里總有種陰測測的感覺,上上下下將徐言打量了半晌,才點頭離開。

“師父,觀里來掛單的道士了?”徐言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問道,老道士則微微搖頭,沉默著走回了住處,腳步有些虛浮,徐言跟在后面。

這一路走來,徐言發現道觀里并非多了一個道士,而是多了一群道士,足有四五十人,全都聚集在大殿,不知在商議著什么。

師徒倆回到后院的住處,老道士咳嗽了兩聲,這才開口:“他們是太清教的人。”

“太清教?”徐言愣了愣,隨后想了起來,訝然道:“難道是普國一流門派,號稱正派之首的太清教!”

說起門派,徐言顯得十分新奇,還揮了揮拳頭。

他不懂得太多的門派之事,卻聽說過當今天下武風盛行的典故,還有江湖人士懲惡揚善的傳奇,更有些飛檐走壁的豪俠劫富濟貧,那顆小小的心里,倒是對于所謂的江湖,向往已久。

魚兒暢游的地方,叫做江河湖泊,恩怨糾葛的地方,才被稱之為江湖,江湖并不寧靜,徐言只聽說過一些傳聞故事,他并不知道的,是江河湖泊里的血雨腥風。

“正派之首?咳咳咳……”老道士好像想笑,弱不禁風的身體發出了破風箱一樣的咳嗽,喘息了許久才說道:“正與邪,誰又分得清呢。”

“聽說那些武林人士身手不凡,自謂武者,專管打抱不平,師父,江湖很有趣么?那些江湖人算是修行者么?”

“江湖有沒有趣,一入便知。”老道士微笑著說道:“武者,還算不得修行者,除非……咳咳咳……”

老道士再次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徐言急忙輕拍著師父的后背,隨后他變得安靜了下來,不再多問,從懷里拿出那棵野山參,道:“這次進山收獲頗豐!師父您等著,我去熬參。”

“不必了。”老道士揮手止住徐言的腳步,眼神暗淡,虛弱的說道:“我想歇一歇,那棵參,先留著吧。”

走到門口的徐言,背對著老道士沉默了許久,最后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出聲,幾步邁了出去,跨出房門的一剎那,有什么東西從眼角流下。

身后,傳來了老道士仿若自語的輕吟:“人生自古誰無死,癡兒,癡兒……”

徐道遠的確快死了,剛才站在他身后為他拍后背的徐言,清清楚楚的看到師父捂嘴的那只手上出現了一片殷紅,命不久矣的徐道遠,不愿在浪費一棵野山參,因為他自己知道,大限,就在這幾天了。

菜地旁,豬圈外,頂著一輪彎月的小道士,獨自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清秀的眉宇中,遍布著不舍與悲意。

“小黑,我今天遇到了一頭很厲害的妖狼,后來還遇到一只好大好大的蜘蛛……”

坐在豬圈外的徐言,低聲與小黑豬講訴著這次進山的奇異經歷,老道士已經沉沉睡去,徐言不想打擾師父休息,只好來找小黑豬傾述,只是說到最后,小小的道士有些哽咽了起來,將頭靠在豬圈的柵欄上,低語著:“師父他,要走了……”

其實六年前,老道士就該故去了,是一株株的野山參,吊著徐道遠的命,六年后,山參的滋補,對于早已耗盡了生機的徐道遠來說,再無用處了。

呼嚕,呼嚕。

隔著柵欄,小黑豬探出了長長的鼻子,親昵地供著徐言,好像在討食,又像在安慰……

漫天星光燦爛,一輪彎月倒掛天邊,安逸的大地上,不斷上演著一場場生離死別,生死如煙滅,輪回亦如此,而這片偌大的天地,又如同一座巨大的牢籠,困著無數只各型各樣的鳥兒,那些鳥兒有的像獸,有的像人。

困鳥,飛不出牢籠,更無法改變命運。

第一次,年少的徐言感受到了生命的珍貴與艱難,山野間那些被漁網困住的鳥兒,成了徐言一夜的噩夢,而真正的噩夢,從天明的時候才會正式開始。
asi0125 發表於 2018-8-20 12:25
第11章祭品

第二天清晨,早早起來的徐言在看望師父的時候,現老道士依舊在沉睡,于是躡手躡腳的退了出來,轉身準備早飯去了,同一時間,一份讓臨山鎮的百姓感到無比恐慌的傳言,正在整座小鎮里肆虐。

山神震怒,天災將至,神怒人怨,顆粒無收!

驚人的傳言,來自前一天才抵達臨山鎮的一群道士,經過打聽,人們得知了那些道士居然是太清教的高人,于是一時間關乎山神震怒的消息,風馳電掣一樣傳遍了整個小鎮。

臨山鎮是普國邊陲小鎮,幾乎家家戶戶都在種田,本來普國的氣候四季溫暖如春,十分適宜田苗生長,歷年來也少有天災,可是不知為何,自從新帝登基,普國連年大旱,聽說有些村鎮早已顆粒無收,不但大旱,還有蝗災肆虐,造成了流民無數,甚至有易子而食的傳聞。

臨山鎮因為地處山脈外圍,鎮外又有一條小河,旱災倒是不必擔心,可是蝗災倒也生過幾次,尤其是去年,一場蝗災幾乎毀掉了臨山鎮近半的田地。

蝗災的可怕,百姓們深有感觸,那種狂風一樣襲來的蝗蟲,不會吃人,卻能讓人活活餓死。

并不富庶的小鎮,糧食成為了百姓心里的重中之重,而且百姓大多愚蒙,最信神怪傳說,一聽說山神震怒要降下大災,人們全都慌亂了起來,尤其是一些老人,跪在自家門前嚎啕大哭,懇求著山神息怒。

如果是旁人散播的謠言,還不會有如此威力,可是太清教的名頭太大,本就躋身于武林界的一流宗門,正道大派,又隱隱以國教自居的太清教,當代教主便是當今的國師。

突如其來的傳聞,配合著一場萬鳥齊飛的異象,終于深入了人心。

連山里的鳥兒都舉家奔逃,可不是大災來臨的征兆么。

生在晌午時分的萬鳥齊飛,當時正在喂豬的徐言也看了個清清楚楚,別人以為是鳥兒在避難飛走,可徐言知道萬鳥齊飛的真相。

生異象的地方,正是昨天他返回臨山鎮經過的那片山坡。

有人故意制造的假象!

菜園里,徐言眨了眨眼睛,清澈的眼底流過一絲疑惑,他也聽說了山神震怒的消息,只不過徐言對于神怪傳說從來不會在意,當故事聽聽還成,真信的話,除非那頭大蜘蛛從山腹里爬出來。

蒙蔽百姓的招數,蒙騙不了真正的有心之人。

臨山鎮里,除了徐言對山神震怒的傳說不曾相信之外,也有人對那些所謂的太清教高徒嗤之以鼻。

程家,這戶六年前才遷來臨山鎮的書香人家之內,一位精神抖擻的老人正坐在正廳品茶。

程家算不得大戶,不過底蘊絕對不淺,主人家的言談舉止,庭院里錯落有致的擺設,甚至書房內筆力精深的字帖,無一不在彰顯著一股上位者的濃郁氣息。

“爺爺!”

廳門外,順著碎石鋪就的甬路,蝴蝶般的少女腳步輕靈,幾步跑到了老人面前,急急說道:“爺爺,有關山神震怒的消息,鎮子里傳得越來越厲害了!”

一身海衣裙的少女十四五歲的模樣,明眸皓齒,臉蛋兒白皙,清麗的眉宇間帶著一股書卷氣息,只是神有些焦急,她回憶著剛剛在鎮上聽到的消息,道:“那些道士自稱太清教門下,說想要平復山神怒火,需要一場極大的法事,為了彰顯誠心,臨山鎮每家每戶都要出錢出力,不但如此,他們還說要選出一對童男童女,用來祭奠山神。”

品茶的老人,之前看到孫女的時候還滿眼慈愛,一聽到童男童女的字眼,老人抓住茶杯的手忽然捏緊,又緩緩松開,輕輕將茶杯放到了桌上。

“我家的小菀兒長大了,總喜歡打聽一些新鮮事,爺爺老了,管不住你,你是大家閨秀,如果再這么瘋跑,爺爺可要將你送回你父母手里嘍。”

老人的眼里依舊充滿慈愛,然而眼底的深處,有一股無人察覺的怒火在涌動。

程家的這位老人名叫程昱,平日里生活節儉,人緣極好,不僅言談得體,還極有學問,四鄰八舍的鄉親對于這位程老爺子都十分敬重。

程昱這個名字在臨山鎮這種邊陲小鎮自然無人認得,可如果放在大****都,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含義,沉重到可以號令千萬人生死的地步。

普國六年前的左相,程昱,程鵬舉!

沒人知道為何一代宰相會隱居在臨山鎮,更沒人知道六年前究竟生了什么,才令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老人,一走便是六年,從此不問世事,每天所做之事,也僅僅是擺弄擺弄花草,練練字,或是教導自己的孫女。

與老人住在臨山鎮的女孩兒,是程家長房嫡系的后輩,也是程昱的親孫女,叫做程林菀,別看年歲不大,早已知書達理,只是少年人的心性活潑,看到一些不平事,自然想要盡力反駁,聽到爺爺說她瘋跑,頓時小嘴兒一嘟,有些委屈地說道:“婉兒才沒亂跑,是街上的動靜太大,在家里都能聽得清楚。”

老人笑了笑,指了指空了的茶壺,溫和的說道:“給爺爺打壺茶來,過幾天我們就要回京了,到時候爺爺可沒有時間管你這個瘋丫頭嘍。”

撅著嘴的少女悶悶不樂的添水去了,廳堂里一時間安靜了起來,坐在椅子上的老者,目光變得越深邃,左手里,緊緊地抓著一道明黃的錦昂,隱約能看到祥云瑞鶴的圖案。

那是一道圣旨,當今圣上命他官復原職的圣旨,這副圣旨本該三年前就送到,卻在三年后的今天清晨才被人快馬送來。

“太清教,活祭……國師,你要毀我大普江山不成!”

幽深的庭院里,老人的咆哮再也無法壓制,如同雄獅的低吼,那是對于蒙騙百姓之人的憤怒與無奈。

“童男童女?”乘云觀的后院,剛從街上回來的徐言,撓了撓腦袋,對于聽來的這個消息有些一知半解,他自語道:“祭品都是死的,三牲還不夠么,難道他們要祭活人?”

道家法事,三牲足矣,如果真要祭活人,不管別人怎么看,在徐言的認知里,那根本不是道士,而是惡魔。

屋子里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打斷了徐言的猜測,他急忙跑了進去,老道士已經難得的清醒了過來。

“師父……”徐言來到老道士的近前,欲言又止。

“太清教的人,開始索要財物人手了。”徐道遠咳嗽了幾聲,坐了起來,虛弱的問道:“他們有沒有提及童男童女?”

徐言點頭,臉不大好看,老道士則苦笑了起來,道:“坑蒙哄騙,威脅恫嚇,先是懾服人心,才好弘揚教義,再施雷霆手段,才能收攏教眾,粗陋的把戲,陰毒的攻心計,這,就是人間啊……
asi0125 發表於 2018-8-20 12:26
第12章通天路

徐道遠的低語,讓徐言心頭一沉。

“師父,他們當真要動用活祭?”

“怕是如此了……咳咳咳。”

“太清教不是正派之首么?怎能亂殺活人!”

“正派之首?”老道士的眼里出現了一絲追憶,目光閃動,道:“普國有很多正派,可是之首這個稱謂,不過一家之言,真要論到大普正派之首,太清教還差著幾分,而且誰告訴過你,正派的人,就不會枉殺無辜?”

看著徐言眼中的迷茫,老道士輕笑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癡兒,癡兒……”

徐道遠的話,徐言聽得懂,只不過他想不通而已,為了一個把戲般的山神震怒,難道當真要殺掉兩個活人么?

院墻外,鑼鼓喧天,一陣嘈雜。

聽到響動,徐言跑出去看,只見掛單在乘云觀的幾十個太清教道士離開了乘云觀,一個個身穿道袍手持桃木劍,趕著大車,一邊拋灑著圣水或符紙,一邊高喊著‘道德通玄靜,真常守太清’,聲勢十分隆重浩大,前行的方向正是小鎮中心的廣場。

吉時已到,宏大的法事,即將開始了。

臨山鎮的廣場已經圍滿了百姓,山神震怒的消息如同風暴一般逾傳逾烈,小城鎮里只知道居家過日子的百姓們無不膽戰心驚,去年的莊稼被蝗災損失過半,如果今年在遇到大災,可真要死人了。

民以食為天,鎮子上的百姓不期待天下太平,不期待子孫成名立萬,他們的希望,只是吃飽肚子而已。

竊竊私語的人們,在道士們來臨的時候變得安靜了下來,不多時,廣場被掃灑一清,而后搭上供桌祭壇,通往東街的一側,更以草木枯枝建起了一片怪異的涼臺,據說叫做通天路,不知有何用處。

人群里,徐道遠在徐言的攙扶下,也來到了近前,遠處,程家老爺子的身影赫然在列,只是這位老人的臉色陰沉似水,身邊除了他的孫女程林菀之外,還有兩個仆人跟隨。

廣場的祭壇建好之后,為首的疤臉道人一擺拂塵,朗聲道:“道德通玄靜,真常守太清,臨山鎮大劫在即,為守一方安平,吾等甘愿破入凡塵,平天怒,息民怨,慈悲慈悲。”

疤臉道人話音剛落,他身后的兩人同時以桃木劍挑起符紙,只見那兩張符紙無火自燃,紛紛揚揚的火星看得人心生敬畏,隨后被當做火種,點燃了供桌上的三炷高香。

“時辰已到!”疤臉道人徒然斷喝:“為息山神怒,舍財保平安。”

這時候,幾個道士拉著大車開始圍著廣場轉圈,每到一個百姓面前都會說一句為息山神怒,舍財保平安,那意思分明是‘你要不舍財,今年必遭災’。

對于神靈的敬畏,使得百姓們紛紛拿出財物,窮苦人家咬著牙向車上扔出一串銅錢,殷實人家更不敢怠慢,大多都是足銀奉上,一些窮得揭不開鍋的,實在沒錢,連破碗耙子之類都獻了出去。

大車轉了三圈,原本空空的車板上落起了高高的財貨,竟是滿載而歸。

掃了眼收來的財物,疤臉道人拂塵再擺,他身后的三十六個道士立刻按照固定的方位盤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詞,遠遠看去倒也法相莊嚴,頗有一番出塵的氣勢,只是接下來的進展,就開始令人恐懼了。

“請童子!”

隨著疤臉道人的再一次斷喝,人群中被推搡出兩個半大的孩子,其中的男孩不到十歲,一身破衣爛衫,竟是小鎮里的乞丐,另一個女孩子身形枯瘦,身上的衣裙明顯偏大,本就枯黃的臉色早已變得煞白,滿眼驚恐。

“小花!”

人群里,徐言張了張嘴,鐵柱與一些半大的孩子全都失聲驚呼。

被人推上廣場的兩個孩子他們都認得,男孩是個憨傻的小乞丐,從周邊的山村流落到臨山鎮,而那個女娃正是與他們一同進山的小花。

推搡中,小乞丐神志不清,只知道留著口水傻笑,小花卻隱約察覺到自己的命運,于是她大哭了起來。

“爹,娘!我不當童子,我要回家,嗚嗚嗚嗚!”

小花這么一哭,有人在下邊忍不住說道:“祭過山神,童男童女恐怕也活不成了吧,小花那丫頭多懂事……”

“噓!小聲點,人家爹娘都沒說話,你多什么事,惹惱了山神,我們全鎮的人都得餓死!”

“那小乞丐流落我們這里幾年了,要不是大家施舍,早就餓死了,如今為我們擋災也算天經地義。”

“聽說小花是被家人給賣了,找不到童女,張大戶家出了十兩銀子。”

“她家本來就窮,上邊還有哥哥姐姐,死一個不算什么……”

流言紛紛,最后聽在徐言的耳朵里,猶如鬼哭狼嚎,他見過鬼,也見過妖,甚至見過黑白無常,卻生平第一次見到了更加險惡的東西。

人心!

徐道遠的目光,漸漸從廣場上轉到了身邊,看著徒弟越發鐵青的臉,老道士無聲的笑了笑。

這些年,除了飛石功夫與一些醫理之外,徐道遠并沒有教給徐言太多的東西,不是他不會,而是他不想,如今,在自己生命的盡頭,他該教給徒弟最后一份,也是他縱橫一生才最終感悟到的東西了。

廣場的東側,忽然間燃起了沖天烈焰,那座草木枯枝所搭建的怪異涼臺,著起了大火,竟是被一個道士點燃,之前還潑滿了火油。

怪異的涼臺,一旦燃燒起來,看起來好像一條火焰的通道,原來所謂的通天路,便是這條通往死亡的火焰之途。

火焰一起,小花的哭聲變得更大了,她掙扎著想要逃走,被兩個身高體大的道人架住,動彈不得,踉蹌著推向火海。

童男童女的任務,是要走過通天路,去告慰神靈,安撫山神怒火,可誰都知道,別說走過去,一旦被推進火海,那兩個孩子將立刻被燒死!

“裝神弄鬼!”

人群中,傳來一聲老者的斷喝,始終看著這一切的程家老爺子,終于開口了。

“無禮,肅靜!”祭壇上,疤臉道人臉色一沉,眼中有兇芒閃過。

“太清教義,道德通玄靜,真常守太清,你們的德在何處,你們的守在何方!”程昱須發皆張,雙手因為憤怒而瑟瑟發抖,他怒喝道:“為何老夫只看到一群野獸在啃人血肉,噬人筋骨!”

面對老者的斷喝,疤臉道人的臉色更沉,他向著人群微微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幾個面色不善的外鄉人開始向程昱靠近,這次抵達臨山鎮的太清教門人,掛單在乘云觀的只是一半,另一半則混在了百姓當中,為的就是應付這種突發局面。

“德在我心,守在四方。”疤臉道人淡淡一笑,道:“老人家,你只看到童子過天路,為其悲苦,又何曾看到數月之后,臨山鎮蝗災四起,浮尸遍地?終究是目光短淺。”

一代宰相,被人說成目光短淺,程昱只覺得心口一悶,身子立刻向后倒去,要不是有下人急忙攙扶,這位老人必然摔倒。

既然能成為宰相,度量絕非如此,程昱不是被人給氣的,而是剛才忽然有人從他面前擠了過去,看起來好像是個看熱鬧的,可實際上,那人在經過程昱身邊的時候,暗地里朝著老人的心口打了一拳。

“爺爺!”

程林菀大驚,急忙撲到近前,好在老人雖是文人,可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身子骨極其硬朗,挨了一拳倒也沒有大礙,程昱看了眼自己的孫女,被下人扶起來之后不再開口。

以老人的閱歷,已經看得出身邊圍過來了許多的陌生面孔,個個膀大腰圓,懷里鼓鼓囊囊必然揣著兵刃,程昱年過六旬,他倒是不怕死,可是自己的孫女就在眼前,而且在這種局勢之下,他已經無能為力了。

他還沒有回京,依舊是布衣之身,這也是程昱無奈的地方,如果他恢復官職,別說面前這些宵小之輩,即便是太清教的國師在他面前,也得禮讓三分。

時勢造英雄,時勢,也能困英雄。

程林菀看到爺爺沒事,本就憋了一肚子怒火的少女,這時候終于發現了可以發泄的目標,于是氣呼呼的分開人群,直接來到了徐言的面前。
asi0125 發表於 2018-8-20 12:27
第13章上善若水

“徐言,那些人都是你們乘云觀的道士么?”程林菀一張小臉上冷若冰霜,瞪著徐言質問。

沒想到有人來找自己質問,徐言先是一愣,無辜的眨了眨眼睛,道:“他們是掛單的道士,不算乘云觀的人。”

“你們都是道士!”

程林菀的聲音徒然拔高:“道家不是清靜無為么,為什么要殺人,為什么!”

程林菀與徐言也算玩伴,雖然女孩兒不敢進山,倒是經常與一群伙伴們跑到鎮子外的草地或荒林玩耍,她不認得那些陌生的道士,只認得徐言一個,只好將自己心里的怒火發泄到徐言的頭上。

其實在程林菀的心里,憨厚的小道士并不是惡人,反而還有些傻傻的,有時候她也會因為調笑這個笨笨的小道士而開心一整天,可是如今的景象,讓少女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人世間惡的一面,她只是想改變些什么,又無能為力而已。

小花的哭喊已經變得沙啞了起來,她和小乞丐都被推到了火海近前,馬上就要走那條通天路,廣場上的道士們雖然法相森嚴,但沒人知道他們的心里究竟裝著仁慈,還是惡念。

玩伴的質問,小花的哭聲,道士們冰冷的身影,眼前的一幕,在徐言的眼里組成了一副詭譎的畫面,沒有鬼魂,沒有精怪,也沒有妖,卻透著一股讓人徹骨的冰寒。

程林菀說得沒錯,他們都是道士,都是道士!

徒然間,喉嚨里有什么東西在涌動,徐言的臉色越發蒼白了起來,眼眸的深處,面對山腹中那頭巨獸時候的猙獰隱隱浮現,他的手,緊緊地按在了腰間。

那是被他藏起來的最后一顆雷珠!

雷珠的威力太大,如果在廣場上爆裂開來,不但那些道士會被炸死,周圍的百姓也難逃一死,可是除了雷珠,徐言雖然飛石的功夫精湛,但也敵不過明顯都有武藝的道人,何況人群里還有著他們許多的同伙。

一個十五歲的小道士,能力畢竟有限,連程昱這位曾經的左相都無可奈何,徐言又能有什么辦法,可越是如此,他心底的暴戾之氣就越發狂躁,小小的身體都開始隱隱顫抖了起來。

“程家女娃說得沒錯,癡兒,我們都是道士啊”

耳畔,老道士的聲音溫和而平靜,漸漸消弭了徐言心頭的悸動,隨后徐言便看到自己的師父向前邁出了一步,洪聲喝道:“慈悲,慈悲!”

一句斷喝,不像是將死之人發出,竟猶如洪鐘炸雷,廣場周圍的人們聽得震耳發聵,全都將目光望了過來,即便祭壇上的道士們,也都目光不善的望來,那幾個押解著童男童女的道人更是腳步一頓。

或許旁人只聽到老道士的大喝有些震耳,可是太清教的這些人全都武藝在身,一個個身手不凡,尤其為首的疤臉道士,在聽到這聲斷喝之際,心頭徒然一沉。

真氣,渾厚到極致的真氣!

也只有催動深厚的先天真氣,才能以一句斷喝震得人耳朵發疼。

徐道遠往日里虛浮的腳步,在今天變得龍行虎躍,彷如回光返照,幾步之間便到了祭壇之上,打稽首,笑道:“道家有云,水善,利萬物而不爭,道遠愚蒙,勘不破水之大善,一十六年清修,到頭來卻想爭上一爭。”

徐道遠這番話,是對面前的疤臉道人所說,目光中堅定而隨和,看不出喜怒,徐言緊緊地跟在師父身后,一時間也看不懂老道士究竟要干什么。

“老觀主,得道在即,還是不爭的好。”疤臉道人從對方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絲敵意,寸步不讓的說道。

“道可道,非常道。”徐道遠搖了搖頭,道:“彼之道,非我之道,慈悲慈悲,先有慈,才有悲,無慈自無悲,無悲自無喜,無喜無悲,何來慈悲?”

老道士的話,繞得疤臉道人疑惑不解,不知說什么好,不過下一刻,他忽然往前踏出一步,腳下的石磚上竟是被印出了一個深深的腳印,低聲道:“壞我太清教傳道,死路一條!”

“不擋道,不擋道。”徐道遠笑著擺手,再次高聲道:“貧道乘云觀主,在臨山鎮修行多年,鄉親們大多認得。”

這一次,徐道遠是對著周圍的百姓所言,人們聽到老道士如此說,紛紛點頭認可。

徐道遠住在臨山鎮可有些年頭了,不僅為人隨和,鄉親們有些頭疼腦熱都會來道觀里求這位老道士瞧瞧,徐道遠開的方子,比那些大城里的郎中都要有效,小鎮里的百姓對他倒是十分恭敬。

環視著周圍的鄉親百姓,徐道遠點了點頭,道:“貧道法力不高,年歲卻不潛修多年,倒也悟得幾分道家至理,論資格,比那些娃娃可要強出太多嘍。”

聽到這里,徐言的身子微微一顫,他終于看出了師父的用意,這時候只聽得徐道遠再度說道:“兩個娃娃可未必能勸得了山神大人,連口齒都不清,一旦他們在山神面前哭哭啼啼,惱了神靈,豈不是大過?”

“這條通天路,還是貧道走一遭為好。”望向獵獵作響的火堆,徐道遠面帶微笑,緩緩轉向疤臉道士,道:“你看如何呢?”

徐道遠已經說出了兩個娃娃口齒不清的弊端,周圍的百姓可全都聽到了,這時候他又主動給了疤臉道人一個臺階,要用自己的命,去換那兩個孩子。

沉吟少許,疤臉道人陰冷的目光變得和藹了起來,同樣打稽首,道:“老觀主慈悲,看不得生靈涂炭,正合我太清教義,既然如此,那就請吧。”

廣場上的變故,幾乎出人預料,又在情理之中。

徐道遠也是道士,由道士代替童子去告慰山神,在百姓們看來恐怕更好一些,畢竟童男童女一個只會哭,一個還是傻子,誰知道見到山神大人能不能把話說明白,這要真惹怒了山神,法事豈不是白做了。

人群中大多人都在贊同老道士的壯舉,只有程昱輕輕搖頭,目光中的憤怒非但沒少,反而越來越深。

“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老人只是說出這一句,就不在開口,分開人群,獨自走回了住處,背影有些蕭瑟,他決定盡快啟程,如果在讓太清教如此亂國,今天有徐道遠用命換下兩個娃娃,那么明天,誰又會用命去保住大普皇朝?

這大好的天下,恐怕真要不保了。

火焰邊,徐道遠從幾個道士的手里拉過小乞丐和小花,笑著道:“娃兒,去吧,去吧。”

哭著的小花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得救了,看都不敢看那些高大的道士一眼,和小乞丐急急忙忙地逃出了廣場,她算逃過了一劫,只是老道士,卻要葬身火海了。

師父用命換得小花平安,對于徐言來說,他分不清這么做是對是錯,他不想看到小花被燒死,更不想看到師父被活活燒死,這時候跟在老道士身后,徐言依舊死死地捏著腰間的雷珠。

押解童子的幾個道士,被徐道遠的目光所逼退,火場前,只剩下這對乘云觀的師徒。

“徒兒,你可知人心是何物?”

大火的映襯下,徐道遠慈愛的看著自己的弟子,終于說出了他這一生,最后需要教給徐言的一份道理。
asi0125 發表於 2018-8-20 12:27
第14章人心如鬼

人心?

耳畔回蕩著樹枝燃燒所帶起的噼啪輕響,徐言的心頭一團混亂。()〈[

如今的局面,是他師父走出來的,他想要改變,想要救下師父,除了要面對那些太清教的道士之外,更要面對將希望寄托在告慰山神的無數百姓。

已經騎虎難下的徐道遠,在這時候提及了一份關乎人心的晦澀之言,徐言又如何能靜下心來,感悟那份飄渺難明的人心之說,甚至在火場前的某一個時刻,小小的道士生出過炸裂雷珠,將周圍的一切全部毀滅的心思。

只是這份冰冷的心思剛剛出現,就被老道士溫和的講訴所消弭。

“大千世界,遍布玄奇,有武者習武,蘊一身巨力開碑裂石,有道人修真,尋本心飛天遁地,有和尚禮佛,酒肉不忌,偏偏心若菩提,有大儒提筆,畫一副百山河,引魚鳥來投,更有異族兇殘,茹毛飲血,跨上鐵馬便戰無不勝,還有那奇人撒豆成兵,呼風喚雨……”

面對著烈火,徐道遠所講訴的,仿佛與人心無關,卻如同推開了一面恢弘世界的大門。

“曾經有一位武者,以劍為生,縱橫普國武林界,難逢對手,直至修入宗師之境,后來他現武道的巔峰,還遠遠不是盡頭,于是踏遍大江南北,拜訪奇人異士,終于,被他尋到了一份修行者的法門。”

轉而講述起故事的老道士,面對火海依舊腰背筆直,緩緩說道:“那是套邪道法門,他自認心劍合一,無懼外力,修習之后,本領更是一日千里,劍出如虹,無人匹敵,有人畏他劍道,稱其為劍魔,只可惜,他終究沒有看到更遠的天空,心劍合一,也不過是一廂情愿而已。”

老道士的身影有些佝僂了起來,咳了半晌,才繼續說道:“邪道法門以成為主,敵不過心魔,便會沉淪一生,終遭反噬,那劍魔終于在一天夜里狂性大,迷失了心智,家中一十九口被他屠戮一空,清醒之后他悔恨萬分,崩斷長劍,自廢修為,從此遠遁他鄉,他的名字,叫做徐山……”

悲凄的故事,讓人聽得感同身受,徐言卻從師父的低語中聽到了一股濃濃的悔意。

“徒兒,記住,劍有兩刃,傷人,也傷己,所以為師才為你取字止劍,意為善存于心,惡止于劍。”

徐道遠拍了怕徒弟瘦削的肩頭,笑著說:“劍如人心,人心如鬼,每個人的心里,其實都住著一只魔鬼,有人任憑魔鬼肆虐,于是生靈涂炭,有人禁錮魔鬼終生,于是一事無成,你要學會的,是駕馭那只魔鬼,而非被魔鬼駕馭。”

徐言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被老道士打斷。

“為師知道,你的心里,還住著一頭豬,哈哈。”難得的說起了笑話的老道士,最后慈愛的看了徒兒一眼,大步而去,灑然道:“若你真要成為一頭豬,就讓那頭豬,吃遍天下猛虎!”

探出的手,想要抓住師父的道袍,徐言一把抓了個空,他眼睜睜看著師父的身影走向那條遍布烈焰的通天路。

“世人只知死有輕重,分泰山鴻毛,殊不知以一條將死之身換得兩個娃娃性命,才是大便宜,哈哈,不賠,不賠!”步入火海的老道士,依舊談笑風生。

“師父!!!”

眼里涌動著淚痕的小道士,看到了火海兩側等待多時的無常,他知道,今天便是師父的大限了,與其坐化在乘云觀,倒不如替兩個孩子去送死,或許到了徐道遠這種地步,徐言也會認為這是場天大的便宜。

心頭的悲意,被一絲釋然所融化,徐言甩了甩眼里的淚痕,望著即將消失在大火里的老道士,高聲問道:“師父!那位劍魔徐山,是不是和我一樣也有字!”

“有,字道遠……”

老道士最后的輕語,被燃起的烈焰漸漸吞沒,留在徐言心里的,只剩下一個曾經讓大江南北所有武道強人都感到過畏懼的名號。

劍魔徐山,徐道遠!

與徐言被人誤以為的道號一樣,止劍,其實是徐言的字,而老道士的道號,也只是他的字而已,他真正的名字叫做徐山,字道遠。

有關于師父的身份,徐言這些年來總會時常猜測,因為他十分清楚,師父絕對不是尋常人,普通人不會教出他那手凌厲至極的飛石功夫,他幻想過師父是一代豪客,也想象過師父是歸隱山林的一位奇人,可唯獨沒有想到,他的師父,只是個傷心人而已。

廣場上的火焰漸漸熄滅,這場法事終于被完成,太清教的道士們帶著收獲返回了乘云觀,將道觀當成了駐地。

第一步已經順利完成,接下來,該是弘揚教義,廣收門徒的時候了,這才是他們來到臨山鎮的目的,至于一些周邊的山鎮,每隔一段時間,一樣會上演今天的一幕,只要蠱惑住百姓,太清教才能展得更加壯大,直至與皇家抗衡。

人們已經散去,空蕩蕩的廣場上,只剩下小道士的身影,在灰燼里翻找著師父的遺骸,廢了好半天的力氣,徐言才收攏到一些骨骼碎塊,然后小心翼翼地包起來。

遺骨不能見天,師父無后,卻還有他這個徒弟,徐言決定將師父也葬在老墳山,因為那里比較熱鬧。

埋的人多,師父才不會孤單。

天漸漸黑了下來,這場法事對于臨山鎮的百姓來說,不過是燒死了個老道士而已,而且人家還是自愿的,與旁人無關,最主要的是,以徐道遠的威望,想必到了山神面前,應該能說上些好話才是,只要沒有大災,他們就心滿意足了。

百姓的心愿總是十分簡單,吃得飽睡得暖就好,可是徐言的心愿可不僅僅是吃得飽睡得暖。

乘云觀的后院,小道士靠坐在豬圈外,看著燈火通明的大殿,聽著時而傳來的大笑,嘴角處,漸漸浮現出一絲笑意。

那笑容有些詭譎,顯得冰冷異常。

“小黑,師父走了,你說,他會不會孤單?”

呼嚕,呼嚕。

對于徐言的自語,小黑豬總是喜歡捧場,探出柵欄的長鼻子用力扭動,好像在回答著徐言的問題。

“我也覺得師父會孤單,不如,找人送送他老人家。”望向大殿的目光,開始充滿了冰冷,徐言輕語著:“就讓他們,陪著師父一起走好了!”

人心如鬼,這份徐道遠最后的教誨,徐言將受益一生,不過今天,他決定釋放出心里的那頭魔鬼。

午夜的天穹,顯得格外悠遠,星光下,乘云觀的大殿門外,漸漸浮現出兩道影子,在徐言做出了決定的同時,黑白無常的身影,悄然來臨……
asi0125 發表於 2018-8-20 12:30
第15章與狼為伍

第二天的清晨,陽光依舊明媚,臨山鎮的家家戶戶也依舊如往日一樣的生活著,人們為著吃穿用度而忙碌。

太清教的高人已經做過了法式,在百姓們看來,今年一定有個好收成。

世間皆凡人,只要自己安泰,沒人愿意理會別人家的生死存亡,或許只有那些徐言的玩伴們,才會為失去師父的小道士而感到難過。

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吃過早飯的鐵柱帶著一群伙伴們輕車熟路地爬上了乘云觀的墻頭。

一排小小的腦袋先后探出圍墻,尋找著徐言的蹤跡。

清晨的時候將師父的遺骨埋在了老墳山,徐言此時剛剛回來,正在喂豬,手里還抓著一張大餅,和小煙豬一樣吃得開懷。

看到徐言沒有一蹶不振,鐵柱這才放下了心,在墻頭上喊道:“徐言,南門外的荒草林逮蟈蟈去啊,我們等你。”

“昨天我逮到一只大肚子將軍,叫得脆響!”

“我們比比誰逮的多!”

其他少年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希望徐言能跟他們去玩耍,實際上這些半大的孩子們也是擔心著徐言的心情。

畢竟徐言與老道士相依為命,師徒如父子,徐道遠一下子走了,如果說徐言一點不傷心是不可能的。

伙伴們的好意,徐言清清楚楚,他抬頭笑了笑,嘴里嚼著大餅說道:“好呀!”

“放肆!”

冷冷的喝斥從遠處傳來,繞過大殿的疤臉道人對著墻上的少年們罵道:“道門清凈地,再要亂喊亂叫,打斷你們的腿!都給我滾!”

對于一群半大的孩子,用不著給什么好臉色,疤臉道人的喝罵,嚇得少年們急忙縮回腦袋紛紛跑遠,鐵柱在跳下院墻的時候還不忘提醒徐言:“我們在南門等你!”

“一群猢猻,哼。”

跟在疤臉道人身后的幾個道士低聲咒罵了一句,幾人來到徐言近前,隱隱將其圍住。

疤臉道人盯著這個小道士半晌,語氣冷漠的說道:“你叫徐言是吧。”

徐言點頭,眨了眨眼睛。

“你師父走了,以后有什么打算。”疤臉道人繼續問道,看架勢是在關懷,可是語氣里聽不出半分關切的味道。

“沒什么打算啊,還住在乘云觀,每天挑水喂豬,吃大餅。”徐言揚了揚手里的半張餅,語氣自然地說道。

“哈,喂豬,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主兒。”有人在一旁嗤笑了一聲,他還想笑罵幾句,被疤臉道人用眼神止住。

“徐觀主深明大義,為救蒼生而去,值得我輩道家同門敬重,既然你是觀主唯一的高徒,年歲又太不如入我太清教,至少有這諸多同門照料。”

疤臉道人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底有一絲狠戾閃過。

既然逼死了一個老道士,最好還是斬草除根,就算現在他不能出手殺了對方,等到離開臨山鎮的時候,他也會順手弄死眼前這個小道士,除非對方能加入他們太清教,這樣一來不但臨山鎮有了第一個信徒,以后辦事的時候,也會多一個替死鬼。

“太清教?”徐言撓了撓腦袋,問道:“管飯么?”

一句管飯么,聽得幾個道士先是一愣,隨后就連疤臉道人都笑了起來:“管飯,不但管飯,還管你這輩子衣食無憂。”

“好呀。”徐言啃了口大餅,用力地點著頭。

“好,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太清教弟子了。”疤臉道人微笑著說道:“今天我們要在臨山鎮廣招信徒,徐言,你就做一次掃灑童子吧,隨我來。”

既然之前的法事已然做完,太清教的名頭更是深入人心,那么下一步,就該廣招信徒了。

不多時,一行道人離開乘云觀,一路上高呼教義,鼓樂喧天,而徐言也終于知道了什么是掃灑童子。

就是隊伍最前邊那個凈街開道的。

捧著一個瓷壇,里面裝的清水,走幾步就要用手捧出一些清水灑在路上,這就是所謂的掃灑,而徐言就是童子了。

聽到動靜的百姓紛紛走出家門,在得知了太清教不但招收門人,還招收一些俗家弟子,人們頓時蜂擁而至,不大會兒的功夫,幾十號百姓成了太清教的俗家弟子,只要按月供奉些銀錢,就能掛著太清教的名頭,受仙家庇護。

一路行來,俗家弟子收了不少,一些閑漢更是成為了太清教的正式門人,一時間太清教的聲望在臨山鎮如日中天。

有人敬畏著這種普國一流的門派,敬畏著仙人法力,當然也有人不屑一顧,甚至呲之以鼻。

當道人們的隊伍路過程家的時候,正在整理行裝準備近日離開臨山鎮的程林菀,在家門口冷眼看著鬧劇般的隊伍,隊伍前那個灑水的小道士更是讓她鄙夷萬分。

昨天徐道遠為了救下兩個娃娃而葬身火海,今天徐言就成了太清教的人,在程林菀的眼里,徐言不但愚蒙,還讓她感到無比憤怒。

“與狼為伍,徐言,你真是觀主的高徒啊。”

少女在門口憤憤地自語,聲音可不小了,正好走到程家門外的徐言聽了個真切,他扭過頭看了眼程林菀,憨憨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牙,手里還不忘從瓷壇里拋出一把清水。

“蠢豬!”

看到徐言這種沒心沒肺的模樣,程林菀恨恨地跺了跺腳,罵了聲蠢豬就折返了回去,哐當一聲關起大門。

不單程林菀認為徐言很蠢,許多臨山鎮的百姓看到徐言在為太清教開路,也一樣認為這個小道士越發愚蠢了,自己的師父剛死,他就興致勃勃的幫著人家掃街開路,這種事除了蠢人,正常人很難干得出來。

一天的游街,到得黃昏時分隊伍才返回道觀,徐言因為加入太清教的緣故,終于被允許進入大殿。

自從這些道人們占據了乘云觀,大殿就成了這些人的議事廳,徐言根本無法接近。

幾天沒來,一進大殿徐言就愣住了。

原本寬敞的大殿里被擺上了十來個圓桌,桌子上是從小鎮酒樓里買來的好酒好菜,除了四五十個道人之外,還有著同樣數量的壯漢,百姓裝束,看起來一個個面色不善,據疤臉道人所言,這些人都是太清教的俗家弟子。

雖然被允許進入大殿,但是徐言可沒有座位,而是被當做了茶樓小廝,在圓桌旁負責倒酒端菜,他也不惱,笑瞇瞇的憨傻模樣。

看了眼遠處那個忙碌著為眾人倒酒的小道士,疤臉道人暗自嗤笑了一聲,與同伴們吃喝了起來。

待到道士與壯漢們酒足飯飽之際,疤臉道人這才吩咐徐言可以吃飯了,在他鄙夷的目光里,餓了一天的小道士對著殘羹剩飯吃得一樣香甜,還嘗了一杯酒,被辣得眼淚長流。

不但多了個替死鬼,還多了個免費的勞力,疤臉道人在心里暗罵著蠢豬的同時,表面上和顏悅色地告知徐言吃飽之后將大殿收拾干凈,這才滿意地離開,回到臥房休息去了。

這里可是他們的議事之處與飯堂,每天都有專人負責清掃,如今好了,有個蠢豬白使喚。

或許是太過乏累,也或許是那杯酒的緣故,桌上的殘羹還沒有收拾完,徐言就睡了過去,無人的大殿里,只有冰冷的塑像,靜靜地望著鼾聲大起的小道士,塑像的眼里看不出慈悲,只有著深深的空洞。

燭火在午夜熄滅,小小的身影也在午夜醒來,那身影時而轉到大殿后方,時而攀上三清的塑像,一夜忙碌,或許只有門外的無常得見..
asi0125 發表於 2018-8-20 12:37
第16章吃虎的豬

天邊泛起了魚白,將大殿的大門從里面鎖死之后,徐言靈巧地順著屋頂爬了出去。

無人的大殿里,塑像背后用來鋪路的大青磚少了一塊,一顆透明的珠子正安靜地躺在缺少青磚的豁口里,珠子正上方的穹頂深處,懸著一抹青影。

太陽慢吞吞地爬上了天邊,有一縷朝陽落在殿頂的飛檐上,一股紅繩正系在那里,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殷紅如血。

天剛亮的時候,徐言的身影在大殿門外停留了瞬間,幾天前挖來的那株山參被他留在了破舊的殿門前。

咯!咯!咯!

菜園里,被紅繩封住了嘴巴的大公雞終于得到了自由,昂首啼鳴,前院里漸漸出現了人聲。

“小煙,我們該走嘍。”

打開豬圈,剛剛解開大公雞的嘴巴,徐言立刻抱起小煙豬,攀上院墻,將小煙豬拋到觀外。

得到了自由的小豬摔了個跟頭,爬起來打著歡兒跑向遠處,呼嚕呼嚕的看起來精神十足。

跨坐在院墻上,徐言手里捏著一塊被磨得扁平而鋒利的石塊,年幼的嘴角帶著平和的淺笑,遠遠看去,乘云觀的小道士依舊傻兮兮的,蠢蠢的讓人想要發笑,然而沒人知道,此刻的徐言,已然將心中的惡鬼,盡數放了出來。

休息了一晚,太清教的道人們紛紛走出臥房。

“陳師兄,我們當真要收那個小道士為同門?”一個身形肥胖的道人朝著疤臉道人問道:“他師父都死了,還能吃得那么香,我看那小子心智應該有點問題。”

“那是個憨子,臨山鎮的人都知道。”一側,一個短打衣靠的壯漢正在活動著筋骨,嗤笑了一聲:“昨天已經掃聽過了,那小道士的確傻乎乎的,正常人誰喜歡吃人家的剩飯,他是道士,又不是乞丐。”

“蠢些好。”

陳姓的疤臉道人扯出一絲冷笑,自語道:“這天下的蠢人越多,為我們賣命的人才會越多,別忘了,我們太清教自謂正道之首,卻沒有錢宗勢大,而鬼王門那些邪派更加不好對付,只有我們的人手越多,我們的勢力才會越來越大。”

如今天下,分正邪兩派,普國以正道為首,普國的鄰國齊國則以邪派為主,兩國本就不睦,多年來邊境戰事不斷,正邪兩派更是積怨頗深。

山神震怒,不過是蠱惑百姓的把戲,廣收門徒才是壯大門派的手段,在疤臉道人看來,能為太清教賣命的人越多,太清教在普國一流門派的地位才會越發牢固,而江湖地位的牢固,更會直接影響到國師在大普朝堂上的威望。

臨山鎮之后便是另一處邊境村鎮了,疤臉道人開始盤算起下一步的打算,這時候,忽然有人驚呼了起來。

“人參!”

“還會動!”

會動的人參,終于驚動了這群太清教的高人,當第一個道士發現了大殿正門處出現了一株會動的人參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了過去。

那的確是一株會動的人參,正在緩慢地向著殿門移動,等到道人們急急奔過去之后,會動的人參剛剛從殿門破舊的一角鉆了進去。

“是靈參!至少百年火候!”

“有參靈的山參才會動,抓住它,這種寶貝萬金難求!”

“逃進大殿了,誰把殿門鎖死了?”

“昨天那個小道士呢,在沒在里面!快開門!”

當當當!當當當!

砸門聲,呼喊聲,喝罵聲,在這一刻交織成一片混亂的喧囂,傳出老遠,跨坐在后院院墻上的徐言,在聽到叫喊聲傳來的時候,嘴角的笑意開始逐漸變冷。

師父還沒走遠才是,來得及

“把門砸開!”

“去找塊大圓木,快!快!”

“那小子是不是反鎖在里面了,再不開門,打斷你的狗腿!”

“弄壞了靈參,要你的命!”

“木頭來了,全都過來!一次撞開!”

轟隆!

高大而破舊的殿門,終于被撞得坍塌碎裂,百十道身影急匆匆沖進了大殿,那可不是尋常的人參,而是有參靈的野參,一株就能買到萬兩白銀,還是有價無市,對于這些習武之人來說更是大補之物。

人的習性就是如此,見到寶貝都會眼紅,沒人想要錯過這個機會,于是這次抵達臨山鎮的百十來名太清教門人,盡數沖進了煙漆漆的大殿,也沖進了這處死亡的深淵。

乘云觀后院,墻頭上的徐言在等待了幾個呼吸,用力扔出了手中的石塊,頭也不回跳出觀外,用出渾身的力氣拔足狂奔。

鋒利的石塊劃破了晨風,也劃破了纏在飛檐上的那股紅繩,陽光里,斷裂的紅線崩裂成數十根,猶如一道道細小的血痕。

“抓到了!”

“至少萬兩官銀,這次發財了!”

“小心,別讓參靈逃了,快找紅線!”

“雕像后邊有紅線,還有塊青磚”

有人發現了雕像頭頂懸著的紅線,與紅線盡頭垂落的青磚,當道人們的視線隨著青磚飛速砸落的時候,他們終于看到了地面一處凹陷中,隱約有一顆奇異的珠子。

難道還有寶貝?

這種想法,是一百零三名太清教弟子這輩子最后的一個念想,瞬間之后,能撕裂空氣的爆裂在他們眼前轟然來臨。

轟隆隆!!!

震天的巨響,在寧靜的小鎮邊緣出現,連大地都開始動搖了起來,一些早起的百姓看到了他們這輩子都無法想象的景象。

位于臨山鎮邊緣的乘云觀,真的乘云而起了,又在半空中支離破碎,被一股可怕的力量炸成了漫天齏粉!

無論是三清塑像,還是四面院墻,又或是大殿中的一百零三名太清教高人,在這聲震天動地的巨響中,全都變成了粉末,連一塊完整的骨頭都見不到了。

老道士說得沒錯,有些豬,是注定要吃虎的,而且一開口,便是百頭猛虎!

小鎮外,氣喘吁吁的徐言止住腳步,對著無人的山嶺大喊。

“師父!”

雙手籠在嘴邊的小道士,開懷又嘶啞的喊著:“慢些走!他們來送你了!”

遠處的天空,有白云飄遠,那云朵看起來好像一張蒼老又和藹的臉龐,徐言看不到師父的魂魄,但他能確定,師父正在那片白云中看著他笑,笑容里有無奈,也有開懷。

物有所值,這世間的任何事物,都有特定的價值所在,徐言用山腹中得到的寶貝雷珠,換來了一百零三條惡人的命,在他看來,這筆買賣值了。

呼嚕,呼嚕!

腳下,小煙豬歡快地供著徐言,口水長流,一看就是餓了,在那聲巨響之后,整個小鎮的所有家禽全都被嚇得瑟瑟發抖,唯獨小煙豬不怕,不但不怕,剛才跑了一大圈的小豬,居然向主人家討食,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糟了,忘了我們的大餅了”

徐言的肚子發出咕嚕嚕的聲音,他撓了撓腦袋無奈地說著,這下子,他和豬,全都要餓肚子了。..
asi0125 發表於 2018-8-20 12:37
第17章兩架馬車

小鎮外,抱著小黑豬的小道士,望著天邊的白云傻笑,至于有沒有大餅吃,徐言從來不會多想。

他的目標是做一頭吃飽睡,睡飽吃的豬,下頓是餓肚子還是屠刀臨頭,豬可不會多想。

想得多了,就不是豬了。

猛鬼已然出籠,不過又被囚禁了回去,或者說,是被徐言心里的那頭豬給擠了回去,畢竟他的心不大,住著一頭豬已經夠擠了。

原本的道觀,變成了一個深深的大坑,幸好道觀周圍比較冷清,大清早的又沒有什么路人,除了太清教的人死絕了之外,倒也沒有傷及無辜,被落下的碎石頭砸得頭破血流的倒也有那么幾個,只能怪他們運氣不好了。

面對天災,百姓們只有深深的恐懼,當然,也有人認出了那種炸裂究竟代表著什么。

“神武炮!”

程家經過幾天收拾,院子里已然備好了車馬,那聲巨響傳來的時候,馬兒全都被驚到,唏律律地叫著不斷后退,而正廳中,則傳來了老者的低吼。

“臨山鎮怎么可能出現神武炮?”正要準備出門的程昱,面色陰晴不定。

神武炮是大普軍方都無法輕易動用的一種武器,受皇室控制,不但極其珍貴,更有著轟殺修行者的力量,是皇族真正的一份殺手锏,連齊普兩國邊境的常年交戰都沒有動用,怎么可能出現在這座小小的臨山鎮上?

即將啟程的老人,壓了壓心中的浮躁,帶著萬分疑惑大步行出。

他要親眼確認一番,剛才的響動究竟是不是神武炮的聲音,幾名家仆看到老人離開,立刻跟了上去。

啟程在即,這些仆人變得更加謹慎,現在的程昱還是布衣,只要返回皇都,老人就是一朝宰相。

臨山鎮里,第一個走出屋門的竟是程昱,帶著家仆,不久后老人來到了乘云觀。

看著消失的道觀與地面上巨大的深坑,老人沉吟不語,直到過了許久,一些膽子大的百姓也漸漸圍攏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的討論著這場怪異的事故。

有人說山神發怒了,是被徐道遠惹惱,這才降下雷霆毀了乘云觀,也有人說是地龍翻身,正好將乘云觀砸塌,還有人說地陷三丈這是天降祥瑞,坑就是窩,而窩就是家,老天爺在暗示臨山鎮的百姓家家戶戶平安……

林林總總的閑言碎語,聽在程昱的耳中如同蚊蠅嗡鳴。

老人本就疑惑的心情變得越發沉重了起來,他搖了搖頭,走向住處,不久后,兩架滿載的馬車離開了這處程昱居住了六年之久的小院,帶著老人一家離開了臨山鎮。

“小黑,你餓么?”

鎮外的官道上,小道士與小黑豬的身影并列而行,徐言摸著憋憋的肚子,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徐言沒有再回臨山鎮,因為乘云觀沒有了,他的家也就沒有了,與其在鎮上討食,還不如離開這處傷心地,他走的時候沒人送行,也沒人知道,或許鐵柱他們還以為他這個小道士也如同那些太清教的道士一樣被埋在了大坑的深處,這輩子都爬不出來了。

豬的確愚蒙愚蠢,但未必傻。

徐言的畢生目標就是做一頭合格的豬,不過遇到這種大事,他還是十分決斷的。

一百零三條人命在身,一旦被人知道,不但官府緝拿,太清教更不會放過他,還不趁著這個機會詐死,那就不是豬,而是蠢豬了。

呼嚕,呼嚕。

回應著徐言的小黑豬,邁著四條小短腿,肚子也在咕嚕嚕的叫,聳拉著兩只大耳朵,看起來和它的主人一樣沒精神。

“小黑,你冷么?”

裹了裹道袍,徐言吸著鼻子,晨風微涼,單薄的道袍很難讓人暖和起來。

呼嚕,呼嚕。

同樣抽著鼻子的小黑豬,發出同命相連的呼嚕聲,兩只小小的豬眼回頭看了眼越來越遠的臨山鎮,眼中有萬般不舍。

如果自由的代價是餓肚子,小黑豬還是希望能活在豬圈里,至少不會挨餓。

“好餓啊……”小道士的低語隨著一人一豬漸漸遠去,繞過荒山,走向未知的遠方。

有不懷好意的聲音在山后隱隱傳來:“小黑,想吃豬肉么?”

呼……嚕!嚕!嚕!嚕!

小黑豬不喜歡吃豬肉,不過兔肉它可吃得香甜。

晌午的時候,距離臨山鎮二十多里外的一片樹林里,徐言正和小黑豬吃著一只剛剛獵到的野兔,就在路邊樹林架起篝火,兔肉被烤得金黃,看起來香脆無比。

“還是師父了解我。”一邊吃著兔肉,徐言一邊對小黑豬說道:“知道我最怕餓,這才從小讓我練就飛石功夫,看吧,要是打不到獵物,我們倆就得餓肚皮了。”

呼嚕!呼嚕!

吃得滿嘴流油的小黑豬興高采烈地回應著,短短的尾巴拼命的搖,反正他們都是同類,也只有同類才最為理解對方。

如果讓豬餓肚子,那才是最大的痛苦。

“駕!”

官道盡頭,有馬車駛來,兩架,趕馬人正揚鞭輕喝。

看了眼馬車是從臨山鎮的方向而來,吃著兔子肉的徐言轉了轉身子,將后背對著官道。

一個尋常的小道士,在路邊吃些野味,沒人會在意。

馬蹄的轟鳴漸漸遠去,車上很重,應該載著人與行李,在馬車經過身邊的時候,徐言仍舊在好整以暇地吃著他的烤肉。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以豬為目標的人,怎能少了吃呢。

“馭。”

不遠的地方,兩架馬車先后停了下來,車夫的吆喝聲,終于讓徐言皺了皺眉。

“小道士,我家主人問你去哪兒,要不要捎你一程?”

第一駕馬車的車夫高聲喊了一句,徐言這才看出來對方有些眼熟,不等他辨認出對方是何人,一位面目和藹的老人已經挑起了車簾。

看到老人正是程家的那位老爺子,徐言終于想起來車夫是程家的一位仆人。

臨山鎮就那么大,鎮子上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雖然是程家的仆人,也在鎮子里見過多次的。

眨了眨眼睛,徐言略一思索,抱起小黑豬走向馬車,在他懷里不斷掙扎的小豬盯著身后的一塊兔子肉呼呼直叫。

“程老爺子。”

徐言打了個稽首,倒也沒有稱呼對方為施主,他從小在臨山鎮長大,對這些鄉親大多稱呼叔嬸之類。

“徐言,你這是要去哪兒,上來吧,老夫載你一程。”

程昱微笑著說道,只字不提乘云觀的異樣,能在回京的路上看到徐言還活著,老人的心情這才好轉了一些。

“爺爺,我們不與蠢豬同行!”

馬車里,程林菀瞥了路邊的徐言一眼,背過臉去,看樣子還在鄙夷著徐言昨天在街上替太清教的人掃灑之事。

她卻不知,讓徐言開道的代價,是一百零三條太清教的道人性命。
asi0125 發表於 2018-8-20 12:38
第18章同行

被人家說成蠢豬,徐言也不氣惱,撓了撓頭,干笑了兩聲,樣子顯得有些尷尬無奈。

“辱人者,人恒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丫頭,爺爺的教誨,你全忘了是么。”

程昱帶著歉意地對著徐言笑了一下,回頭訓斥著自己的孫女,語氣極為嚴厲,臉色更是低沉得可怕。

看到爺爺如此模樣,程林菀終于被嚇到了。

她從小離開父母與爺爺同住,為的就是得到爺爺的教導,爺爺雖然對她嚴厲,但是大多的時候還是無比的溺愛,她從來沒有見過爺爺像今天這種陰沉的面孔。

程昱此時的語氣,分明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宰相在朝堂上的唇槍舌劍,一個小小的女孩兒怎能受得了。

淚珠兒已經在眼眶里打轉,程林菀不敢哭出聲,低下頭哽咽地抽泣了起來。

這些天,寧靜的小鎮發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程林菀的心緒早已隨著那條通天路,隨著太清教丑惡的嘴臉,隨著早上的巨響而紛亂不堪。

盡管識文斷字,盡管心藏錦繡,說到底,她才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兒而已。

隔著車簾,徐言看到了程林菀的模樣,他眨了眨眼,急忙解釋:“不辱不辱,老爺子,您孫女說的是我家小黑。”

舉起懷里的小黑豬,徐言嘿嘿笑道:“沒人喜歡與豬同行,女孩子家最怕臭了,只有我們這些方外人才不知香臭,不怕香臭。”

“哈哈哈!”程昱笑了起來,道:“好一個不知香臭,不怕香臭,老夫今天算是受教了。”

“慈悲,慈悲。”

徐言同樣笑著打稽首,馬車里的女孩兒停住了抽泣,嘟起小嘴兒,不在理會窗外的小道士。

“乘云觀已經不在了,準備去何處落腳?”程昱笑罷,神色一正,問道。

“天下人,自然去云游天下。”徐言同樣正色說道,不過下一刻他的小臉就垮了下來:“找些道觀掛單,應該餓不死才對。”

小小的道士,自然沒有太多的道家風范,在程昱的眼里,面前的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

“老夫這些年與你師父談經論道多次,你是徐道遠的徒弟,如果沒有去處,隨老夫進京可好?”程昱說到這頓了一頓,微笑道:“至少餓不死你。”

程昱的確去過乘云觀幾次,不過與徐道遠并無太深的交情,能說出這句話,代表著老人對于乘云觀一老一小兩個道士,的確有幾分好感。

“好呀!”

徐言想都沒想一口答應了下來,惹得老人哈哈大笑了起來,埋在程昱心底的陰霾在此時也被散開了幾分。

官道上,馬車繼續前行,徐言被留在了第一駕車內,而那頭小黑豬則被他放在了第二駕專門裝著行囊細軟的馬車上。

“徐言,清晨的時候,你可見到太清教那些道人在乘云觀做些什么?”

路上,程昱看似隨意地詢問起早上乘云觀的異樣,那種巨響在他聽來與神武炮的炸響極其相似,如果太清教的人當真得到了神武炮,那么這個消息對他來說絕對是一場噩耗。

徐言坐在老人身邊,對面坐著一位白發的婦人,那是程昱的老妻,婦人身旁坐著程林菀與兩個程家的丫鬟。

老老實實地坐在車上,徐言想了一想,細細數來:“早上啊,那個疤臉道人在漱口,胖道人在吃面,還有幾個在打拳,更多的還沒睡醒,他們昨晚喝了不少酒,弄得大殿一股酒氣……”

耐心地聽完小道士的訴說,程昱的眉峰不著痕跡地動了動,問道:“有沒有看到他們使用過什么奇形怪狀的東西,比如說,碗口大小,半丈長短的……管子?”

程昱所說的管子,其實是神武炮的炮管,徐言愣了愣,回想了許久終于肯定地搖了搖頭。

“沒看到什么奇怪的東西,刀劍倒是有,我很早就出去了。”

徐言的解答普普通通,而這種普通的回答,才顯得最為真實,一個與朝堂毫無關聯的小道士不會撒謊,只要不是神武炮所致,即便整個臨山鎮消失,那也不算什么大事。

掌家者,為妻兒奔波,掌朝者,為天下奔波。

眼界與心境的不同,徐言身旁的老人所看到的注定不是一家一戶的安康,而是整整一國百姓的生死,一個朝代的未來。

徐言的解答,無法讓老者翻涌的心緒徹底安靜,神武炮沒有出現在太清教之人的手里,對于程昱來說才是最好的消息,可是如今看來,乘云觀被炸成齏粉的異象,卻很難與地龍翻身聯系在一處。

究竟是什么力量將乘云觀炸成了飛灰?

閉目假寐,老者仍舊在思索著乘云觀的事件,至于身邊的小道士,程昱倒是從未懷疑。

臨山鎮隱居六載,徐言不到十歲的時候程昱就認得,他可不認為一個在臨山鎮土生土長的小道士,會與消失的乘云觀和那百十多個太清教弟子有關。

“豬為什么沒死?”

冷不丁的,一旁傳來少女的質問,在這句本是隨意的質問下,車廂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咋一聽還以為程林菀暗指徐言這頭豬為什么沒被埋在乘云觀里,可是下一刻,車廂中的所有人都明白了過來。

徐言早早離開道觀,躲過一劫,可是,他剛才還抱著那頭小黑豬呢。

乘云觀事件之后,不但徐言毫發無損,那頭小黑豬為何一樣毫發無傷?

眼底的深處有一絲危險的神色閃過,徐言眨了眨眼,撓頭說道:“早上喂完豬,豬圈門忘關了,小黑跑得太快,好半天才追了回來,豬找到了,道觀卻沒了。”

“豬救你一命,哼。”程林菀明顯還沒從氣憤中恢復過來,冷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倒是只幸運的豬。”程昱笑道:“動物的直覺要比我們人類強大太多,預知危險的時間也比人類早很多,多虧了你的豬,徐言,能不殺生,還是不要殺生為好。”

少見的為一頭豬說話,程昱的舉動在家人看來都有些不解。

“老爺子放心。”徐言拍著心口說道:“就算餓死,我也不會吃小黑的!”

“餓死都不吃豬,那才是笨人。”白發的程老夫人和藹地笑著插話:“徐言吶,你這位程家爺爺是在告誡你不要忘記恩情,可是啊,那畢竟是一頭家禽,如果真有快餓死的那天,該吃,還是要吃的。”

老夫人的話說得沒錯,她也是最為理解程昱的人,如果真要餓死了還留著一頭豬,那這個人也就真成為另一頭豬了。

聽到老夫人的教誨,徐言仍舊用力地搖著頭,說什么也不肯吃他的小黑豬,笨笨的模樣惹得這對老夫妻無奈地笑了起來,就連兩個丫鬟都掩嘴偷笑,唯獨程林菀仍舊噘著小嘴,一副再也不與徐言說話的架勢。

漫漫長路,兩架馬車漸行漸遠,遠離了臨山鎮,也遠離了人煙,這段漫長的旅途對于徐言來說,本該通往一場平靜安逸的生活,然而命運的軌跡,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向著未知的方向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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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19章天降橫禍

顛簸的馬車內,旅人們已經昏昏欲睡,山路蜿蜒,官道變成了山道。

兩架馬車已經奔波了整整兩天,只要走過這片山脈,就能從返官道,隨后一路通暢的直抵普國京都。

祁元山,馬車所經之地的名字。

想要從普國邊陲的臨山鎮趕往京都,祁元山是必經之地,在這片山脈的另一側,存在著一個巨大的峽谷,那座峽谷,是分割普國與齊國的一份天然屏障。

祁元山是萬恒山脈的分支,一些走生意的人家每當經過祁元山,都會戰戰兢兢,這幾年來,據說經常有山匪出沒,路經此地的富貴人家,因此消失了不知多少。

程家在六年前經過祁元山來到臨山鎮的時候,這里只是一片普普通通的荒山野嶺,而六年后的今天,幽深的山嶺深處,出現了無數雙充滿暴戾的眼睛。

唏律律!

馬兒被死死勒住之后發出了慘鳴,車廂劇烈地前后一聳,巨大的慣性將車廂里的人們掀了起來,睡得香甜的徐言只覺得腦袋一疼,對面,程林菀更是被撞得尖叫了一聲。

他們坐在對面,正好撞在了一起。

急停的馬車,代表著情況的危機,程昱一邊攙扶起老伴一邊低聲喝問:“何事?”

“大人,山賊劫路。”

駕車的馬夫剛剛說了一句,利箭的破空聲已經到了。

嗖!嗖!嗖!

車外沒有驚呼,程家的下人不多,可全都是十分穩重,這些人跟著程昱多年了,是當初左相府的忠仆。

徐言的耳朵動了動,他聽到了羽箭尾部顫動的聲響。

那些箭沒有殺人,而是全部插在了馬車前的地上。

“萬恒山,祁元嶺!”

“元山寨,大王令!”

“人可過,財莫行!”

窗外的高呼并非什么童謠,而是匪人們的黑語,很顯然,劫路的匪人不少,而且氣勢洶洶。

老人的眉峰緊緊蹙起,程昱的心里如同電光火石一般在思索著對策,片刻而已,他的臉色開始越發陰沉了起來。

因為兩架馬車的后方,傳來了雜亂的腳步,程昱一家,竟是被山匪徹底圍住了。

嘆了口氣,程昱狠狠地捏了捏雙手,隨后走下馬車。

此時的馬車周圍已經聚攏起不下三五百人,一個個手提鋼刀面色不善,隊伍前為首的,是一位身高八尺的大漢,臉上遍布著十幾道刀疤,看起來扭曲猙獰,如同兇神惡煞一般。

程家的下人只有六七個,加上程昱夫妻與程林菀才將近十人,面對著數百山匪,與待宰的羔羊無異。

看了眼前后的匪人,程昱一指第二駕馬車,道:“財物都在這里,歸你們了,第一駕馬車上都是老夫的家人,放行吧。”

老人一開口,第二駕馬車的車夫與幾個下人立刻跳下車來,護在第一駕馬車周圍。

財物不算什么,對于程昱來說,萬金不過云煙而已,而且回到京城,左相又會缺錢么,能保得家人平安才最為重要。

“倒是個痛快的。”

為首的匪人獰笑了一聲,一揮手,十多個山匪立刻奔向第二駕馬車,他狹長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如同毒蛇般的眼神盯住了車門里的女孩兒。

“既然今天遇到了痛快人,我飛天蜈蚣也給你個痛快。”

冰冷的鋼刀徒然抬起,指向車廂中的程林菀,外號飛天蜈蚣的山匪冷語道:“把她留下,你們可以走了。”

老人的眼中有憤怒的火焰,程昱被氣得渾身一顫,車廂里的老婦人死死地摟住自己的孫女,蒼老的臉龐慘白一片。

劫財程家不怕,可對方要劫人,那就是天降橫禍了。

“休想!”

仿佛從牙縫里吼出的聲音,帶著六年來的壓抑,老人的目光開始平靜了下來,筆直的腰背宛如蒼松。

年過六旬的宰相,已經不會再懼怕生死了,他可以為了萬千黎民的未來背上奸相的名聲,他也可以任憑世人在背后指指點點,他甚至可以去赴死,卻唯獨不能拋棄自己的家人,尤其是他看著長大的孫女。

鋼刀出竅,程家的下人紛紛取出武器,亮出架勢,一個個面色決然,有人暴喝:“我家主人乃是當朝左相,你等宵小膽敢妄為!”

這些仆人是程家的下人,也是左相府的忠仆,早將自己的命賣給了左相一家,一個個臨危不懼。

“左相?”

一臉刀疤的匪首笑了起來,掂了掂手中的鋼刀,喝道:“這年頭什么名號都比不過手里的刀,有刀在手,你就是皇帝老兒又算得了什么東西!我們可是匪,既然你們是官,那就都給我去死吧!官家小姐的味道,我們兄弟今天嘗定了!”

笑容猛地一冷,飛天蜈蚣廖九鳴怒吼道:“凡是亮刀的,給我統統殺掉!”

殺!!!

幾十名悍匪在一位鐵塔般的壯漢帶領之下狂呼著撲了上去,對面只有十來個人,有武器的六七個,根本用不著所有的山匪齊出,五六十人就能將對手輕易解決了。

程家的下人們沒有驚呼,也沒有后退,面對潮水般撲來的匪徒,他們甚至連大喊聲都沒有,一個個只是在沉默中出刀,躲避,再出刀,每個人的身后,都在刻意地護住馬車一角。

程昱已經被仆人們推回了車上,老人的臉色很不好,老夫人和程林菀更是面色慘白,十五歲的女孩兒小小的身體都在不停的顫抖。

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變故,這種事關自己的名節與生死的變故。

車廂一側,聽著車外喊殺聲的徐言始終默不作聲,清秀的眉峰始終緊蹙。

很快,鋼刀入肉的悶響開始出現,有受傷的匪人在喝罵大叫,有殷紅的血水侵灑滿了車窗,不久之后,車外的動靜逐漸小了起來,徐言也隨之站了起來。

在程家一家人詫異不解的目光里,小道士推開車門跳了出去。

車外,一地鮮紅!

七名程家下人被砍死了六個,還剩下一個捂著傷口倒在血泊里,正臉色猙獰地掙扎著想要起身再戰。

這些程家下人都有些身手,怎奈敵人的數量太多了,他們倒也砍死了十多個山匪,最后依舊被人山與刀海淹沒。

從車廂中走出的小道士,惹得那些殺紅眼的山匪舉起鋼刀再次沖了過來,不等他們接近,徐言跳著腳大叫:“我是個過路的!我不認得這家人!施主們手下留情呀!”

過路的?

沖殺而來的山匪們頓時腳步一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哄堂大笑。

“坐一輛馬車,還是過路的,你騙鬼呢!”

“賣得好!哈哈哈哈,小子,你有前途啊!”

“這孫子太怕死了,尿褲子沒,哈哈!”

面對著周圍的嘲笑,徐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眼神慌亂地說道:“我、我是個游方道士,搭、搭段順風路而已。”

說著,徐言好像想起了什么,指著身上的道袍,十分認真的說道:“真的,我真是個道士!”

“祁元山沒有道觀。”飛天蜈蚣撇了眼小道士,道:“這里只有元山寨。”

“道觀山寨都一樣,能吃飽肚子就成。”徐言嘿嘿傻笑了兩聲。

“想活命?不難!”飛天蜈蚣獰笑了起來,抬手扔出鋼刀,指著那個還沒死透,正在血泊里掙扎的程家下人說道:“殺了他,你就是我元山寨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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