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我見青山多嫵媚
慕劍璃起了點好奇,有意想看看薛牧會發出什麼與眾不同的妙論,同時也有意解釋一些外人對她問劍宗之道的誤解,便刻意說得詳細:「世間之物或許都別有滋味,然而事有輕重,心分主次。若你我旁騖太多,生命消磨,真正重視的東西便不得長進了。月華雖美,劍璃也是欣賞的,無非取捨之後,相較無趣了而已,並非忽略。」
「然而練著練著,對其他東西長期不屑一顧,慢慢也就真的不起興致了不是嗎?」
「是,自然發展便是如此。」
「所以你們是取捨還是偏頗,可難說得很呢。」薛牧微微一笑,指著天上明月:「便說這月吧……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人如流水,星月常在,問劍宗既問古人劍意,為何忽略亙古之月?」
慕劍璃皺眉思索了一陣,雖沒太認可,卻也覺得有那麼幾分意思,值得印證,便問道:「這便是貴宗星月之道?」
薛牧哈哈一笑,又伸手指向遠方,那是群山連綿,在夜色裡忽隱忽現:「我若說,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你會不會覺得我這又是自然之道?」
若說此世之人不喜華美辭章,但這種隱含了「道」的意味在其中的千古名句,無論在哪個世界都能引發人們的思考。慕劍璃細細咀嚼,只覺薛牧隨口這兩句,都是含義雋永,餘味悠長,不由起了幾分敬意,沒去跟他辯駁,只是低嘆道:「本以為薛總管非問道之人,可聽君一言,竟是博採眾長,自成氣象。內涵胸襟,非凡俗可比。」
薛牧眨眨眼:「我若說,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像你麼?」
慕劍璃愣了愣,居然忍不住撓了撓頭:「後半句有些像,只是劍璃當不得此……而那什麼滿堂花醉的……」
薛牧笑道:「此非問道,不過身為一個人對於美好的感受。他們都說你像一把劍,枯燥無趣。可在我看來,便是面前滿堂花醉,眼裡也只有這美人如玉,一劍霜寒。何謂無趣?又如何當不得?」
慕劍璃呆愣了好一陣,心裡竟似有些打鼓的感覺,半晌才搖頭道:「皮相聲色,亂心迷眼,無益於道。薛總管是有大智慧的人,應當勘破才是。」
「這就要問人為何問道了。」薛牧哈哈笑道:「若問道便是拋棄美好,罔顧天性,那這道……不要也罷!」
慕劍璃這才知道,搞了半天薛牧不是在論道,而是在調戲她,各種繞著彎兒誇她漂亮。此時回顧前面那句自然之道,好像也有點調戲的感覺了——我見你嫵媚,你看我呢?
她也不知道怎麼說,此生尚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公然說自己不想問道的,還能把調戲之語融在論道裡。偏偏那些話聽起來也不是完全沒道理,你甚至可說這「看世間美好」的理念本就屬於一種道。
她還不是藺無涯,未能參破,聽了只覺有些毀三觀,還有些可惜:「薛總管如此眼界開闊,思維敏銳,若能一心問道,或許能奠一派之宗,實不該如此沉湎聲色,太過可惜……」
薛牧笑道:「不用和我辯,我終究是魔門,和你們正道仙子不一樣的。大道三千,你問你的神劍,我看我的美人。」
慕劍璃便搖頭笑笑,沒多說。
薛牧偏頭看了她一陣,又道:「但眼下你在我地盤裡,客隨主便,先按我說了算。」
慕劍璃淡淡道:「劍璃如此裝束,豈不已經是客隨主便。」
「還不夠。」薛牧大手一翻,忽然掏出一件東西:「這其實也是你的戰利品,我昧下了許多,總該還一個給你,不許不收。」
慕劍璃定睛看去,卻是一條珠鍊,頂端繫著一枚蛟珠,約拇指頭大小,圓潤無瑕,潔白如玉,在月下幽光隱隱,有一種朦朧而誘惑的美。
她知道這是蛟龍體內伴生之物,可能有很多枚,多有奇效,價值連城。
收一件戰利品本來沒什麼,價值什麼的在兩人心裡也不太當回事,可你串成了項鍊是鬧哪樣?慕劍璃剛要說什麼,又被薛牧打斷了:「這蛟珠佩戴在身上,可助你免疫淫毒。這回是我趕得巧,我可不想你以後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又被誰撿了便宜去,那才是真真虧大了。」
慕劍璃心裡一個咯噔,抬頭看著薛牧的眼神,薛牧眼裡有些笑意,更多的卻是不容拒絕的堅定:「說了,客隨主便,至少在眼下,你得戴上。」
慕劍璃總覺得他的話裡問題很大,收戰利品和戴項鍊不是一回事,她免不免疫淫毒更和他虧不虧完全沒關係,她又不是他什麼人。可她始終不是善辯之人,一肚子話被堵得不知道怎麼說,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他湊過來,伸手繞過她的脖子,將項鍊戴了上去。
他的動作很守禮,連碰都沒有碰到她的肌膚。但這樣戴項鍊的舉動本身就已經是超越了正當的親密。近距離感受著他身上的氣息,恍惚間又記起了那個夢裡的羞澀,記起了淫毒迷亂之中看見的那張笑臉,慕劍璃心中一片混亂,直到他把項鍊戴好了,都不知道如何回應。
月華幽幽,溫柔如水。蛟珠墜在胸前,襯著華美的新衣,映照著少女略微起了些紅潤的臉頰,就像一朵寒梅在冰崖之上悄然開放。
薛牧後退兩步,在月下端詳,嘖嘖有聲:「真是漂亮。」
慕劍璃心中只剩一團亂麻。
問劍宗那些隻修劍道的木頭師兄弟追求,號稱談論劍道都是面紅耳赤結結巴巴的,江湖上面對年輕同道的仰慕,也是把她供著跟仙子一樣,她什麼時候遭遇過薛牧這樣厚臉皮的進攻?
偏偏薛牧還不給她反應的時間,背著手優哉游哉地離開了,口中還高聲吟哦:「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慕劍璃木然看著他的背影,差點想罵娘。今晚的月下交談,無論是薛牧特殊的言談,還是被男人這樣戴了項鍊,對她來說本就很難忘了。他還特意加了這樣一句玩意,以後每次望月,怕是真的會難以抑制地想起今天,想起他的調戲,想起大家都在同一片月下,天涯共此時。
從來沒想過,詩句這種東西竟然會有這麼作弊的效果,簡直堪比媚術入心,遺禍無窮。
站得久了,身上的傷又開始痛了,慕劍璃有些艱難地返回屋子,一頭栽在軟綿綿的香榻上,薛牧的各種言語各種舉動反反復復地在心裡繞來繞去,一夜無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