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藺無涯
在此情形下忽然聽到這麼一句話,薛清秋差點鼻子發酸,至少十三年沒有體會過的想哭的滋味無法抑制地湧上心頭。此刻傲然挺立的薛牧,身形真是前所未有的高大,無限地接近了從小心目中最強大的英雄。
她踉蹌著走了幾步,站定身子,低聲道:「怕是未必能回呢。」
隨著話音,身後強者迅速圍攏,再度將她包圍。
問天道人嘆了口氣:「薛宗主,我等承認你確實是當世至強者,此戰殺得我等極為驚佩。正因如此,今日無論如何不能縱虎歸山。」
薛清秋看都沒看他,如水的目光依然凝固在薛牧的臉上,好像要用最後的時間將它永恆銘刻在心裡。
薛牧微微一笑:「冷靜點,沒那麼容易掛的。相信我。」
沒等薛清秋回答,圍困薛清秋的強者中,兩人同時出聲:「薛牧,放開雍王!」
一個青衣人,一個猥瑣老頭……薛牧目光落在老頭身邊的兩台神機獸上,面露訝色:「這是什麼玩意?」
薛清秋輕聲道:「神機獸,朝廷神機門的戰偶,威力不俗。」
這麼不科學的世界居然有這種科學系的東西?薛牧按捺住心中驚訝,撇嘴道:「要我放了這個胖子?簡單,你們知道要怎麼交換。」
薛牧的交換意思很明白,他們得負責攔下正道強者,放薛清秋走。
魚弦心中極為蛋疼,他是奉皇命殺薛清秋的這沒錯兒,可伴君如伴虎,就算殺了薛清秋,一旦雍王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說不定不但無功反倒有過。
老玉頭可沒想那麼多,他很純粹的是奉雍王調令而來,沒有接到過什麼皇帝旨意,沒有接過什麼必殺薛清秋的命令,對他來說,雍王的安危更重要。剛才不用薛牧吩咐,他都已經主動調轉槍口擋下潘寇之了。此時更是二話不說地調轉兩台神機獸,反而是護在了薛清秋左右。
魚弦苦笑道:「玉先生,你……」
老玉頭倒是很奇怪地看著他:「怎麼,魚公公莫非罔顧雍王安危?」
魚弦糾結了半天,終於一甩手,嘆了口氣。
薛清秋眼裡閃過笑意,她也是傷得筋疲力盡了,竟然忘了思考。看來這個姬無用還是很有用處的……這不就已經分裂了包圍圈麼?
潘寇之冷冷道:「死一個庸王算得了什麼事?魚公公莫要因小失大。」
魚弦沉默不語。
冷竹輕聲道:「那就由我等自行出手罷,早便看這幫格格不入的貨色不舒服了。」
言下之意,不但申屠罪屬於「格格不入」,在他眼裡連魚弦或者那些神機獸同樣在這個範疇。
薛清秋已經勉強回復了一些,一揮神劍就要上前。正在此時,薛牧怒喝一聲:「影翼你還要不要錢了!」
空氣驟然撕裂,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從陰影裡鑽出,匕首惡狠狠地捅在冷竹身上。
早在薛牧說話時,正道五大強者心中都激起了極度的警覺,匕首捅在冷竹身上,發出一聲如中竹木的「悾悾」聲,並未造成傷害,但五個人蠢蠢欲動的攻勢卻再度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一個完全沒有損耗的影翼……這下真的麻煩了。
薛清秋忽然輕聲一笑:「申屠罪,想必你也意識到這種圍攻對你之道毫無益處,說不定還有損。因此剛才也頗為放不開手腳,本座說得可對?」
申屠罪沉默。薛清秋說得很對,他單打獨鬥都未必慫薛清秋,可這次卻怎麼都發揮不起來,反而戰力大減。除了開頭被引得和冷竹過了一招,之後從頭到尾都處於旁觀狀態,算是被正魔兩道完全相逆的武道拖住了手腳。
薛清秋又道:「此番若是脫困,以後本座陪你淋漓盡致的打一場,何如?」
申屠罪眨巴眨巴眼睛,形貌猙獰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非常有趣的笑意,捏著拳頭上前:「姓冷的,出來繼續你我剛才未完之戰!」
冷竹面無表情,正道諸強者也是心中苦笑。
申屠罪哪裡是想打架,他分明是看見薛清秋可能真跑得掉,那還不如索性賣個好,反正剛才沒怎麼出手,沒真結下仇。魔門各宗千年來打打和和的多了,這點齟齬不算什麼……
包括影翼也是一樣的,暗中觀察了一晚上,形勢稍微有點逆轉,立刻就跳出來賣好了!
這就是魔門,指望他們有什麼道義或者什麼契約精神那真是想太多了。
這回影翼申屠罪老玉頭帶著兩個神機獸,對上了正道五大強者。魚弦站在一邊無所適從,進又不是退又不是,形勢倒成了一種對峙。
薛牧微微一笑,一把提起姬無用,慢慢後退:「姐姐,我們走。」
魚弦怒道:「你要何時才能放了雍王?」
薛牧邊退邊道:「放心,我又不傻,殺這胖子對我有屁的好處?安全了就放。」
魚弦欲言又止,眼睜睜地看著薛牧挾持著姬無用,帶著薛清秋慢慢離去。
正道強者們你看我我看你,都露出了一絲苦笑。一個眼看就成功的圍殺,居然在姬無用這裡出了岔子……這怎麼說呢?天意?是薛清秋用出了無天月華炎這樣的禁招,魚弦生怕姬無用有失,才丟他出去的,本來沒什麼問題……
問題在於,這個只有氣海期修為的薛牧,到底是怎麼摸到侍衛團團保護的雍王身邊,居然還生擒了化蘊巔峰近於入道的雍王?
這就算是還有星月宗弟子們幫手也幾乎無法辦到啊!上百人的保護下,姬無用自己也不弱,怎麼會連個跑路的機會都沒有?這場面他們真的腦補不出來。
潘寇之抿著嘴目送薛家姐弟挾持姬無用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低聲自語:「他們以為這就逃出生天了?那也未必。」
那邊薛清秋一離開正道強者視線,立刻身軀一軟,差點栽倒在地。薛牧急忙把姬無用隨手一丟,攙扶住她:「怎樣?」
薛清秋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經脈俱損,怕是短期內提不起一點真氣……對了,夤夜在哪?」
柔軟的身軀靠在懷裡,卻是渾身的鮮血淋漓,浸透白衣,血腥味濃得無法置信。薛牧壓住心中的不忍,低聲道:「夤夜獨對合歡宗,我怕她有失。無論你眼下還能維持幾分戰力,還望再堅持一陣子,我們去接應她。」
薛清秋「恩」了一聲:「都聽你的。」
薛牧低頭看著她,薛清秋靠在他懷裡,也在抬頭看他。兩人目光相對,同時感到臉上一熱。
薛清秋是真的沒想過自己真的有朝一日會被一個男人摟在懷裡,不但連一點抵觸都沒有,反而還滿心的柔軟。想到之前以為要死了,那時候想到的東西……薛清秋臉紅似血。
正想要說什麼來掩飾一下,可還沒想明白怎麼說,她臉色忽然大變,迅速從薛牧懷裡站了起來。
薛牧不知道什麼情況,見她如此緊張,便也迅速抓起地上昏迷的姬無用,掐住了他的脖子。
薛清秋深吸一口氣,微微搖頭:「這回沒用的……這個人可不會管姬無用死活。」
隨著話音,月色下慢慢地走來兩個人。
當先一個英偉挺拔的中年男子,白衣如雪,背負長劍,兩鬢微霜,鼻若論基高挺,劍眉星目,竟然是一個超級帥大叔。慕劍璃和他一模一樣的衣飾,一模一樣的氣質,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區別只是慕劍璃身上劍意濃鬱,而男子卻早已返璞歸真,看上去就只是一個很有氣質的帥大叔而已。
男子在薛清秋身前兩丈立定,銳目裡卻似是有些複雜,看著薛牧和薛清秋親密的模樣,有些痛惜,又有些欣慰,嘴唇輕抿著,微微動了一陣,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好半晌才低聲道:「清秋……別來無恙。」
慕劍璃帶著一點偶像坍塌的表情,偏頭看著男子奇怪的表現。
不參與圍攻,她是認可的,她自己的劍道也不容許這麼做。可是師父眼下的表現,他不參與圍攻,好像不是出於什麼劍道問題呢……
薛清秋安靜地站在那裡,星魄雲渺咻然在手,一字一字地說著:「你終究還是來了……藺無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