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世富貴 作者:安化軍(已完成)

 
waterkcl 2018-10-31 17:24: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34 660346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1 10:15

第76章 臨機處置

  劉渙得到消息,急得心裡冒火,急匆匆地向納質院趕。

  此時大軍已經出動,帥府人員隨著徐平去了隆中族,留守秦州的石延年帶著廂軍前去剿滅長山附近陰附黨項的安家等小族,秦州一時竟沒有了作主的人。劉渙招安蕃落,但他既管不到民政,更調不動軍隊,這個時候上丁族作亂,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到了納質院,見過張載。一邊甲寒傻愣愣地坐在那裡,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天空,一動也不動。這個樣子,明顯是被瞎廝鐸心喪心病狂的舉動嚇著了。

  把張載拉到一邊,劉渙小聲道:「秀才,現在帥府和秦州一應官員都不在城裡,此事我們先拿個主意。據說桑都護所統的宣威軍即將面臨大戰,上丁族正在他們的側後,一旦發作起來,後果無法預料。曹都護所統大軍在啞兒峽,只怕來不及回援。」

  張載道:「那如何是好?我只在納質院教書,官面上的事情哪裡知曉!」

  劉渙轉頭看了看甲寒,小聲說道:「為今之計,我們只好兩手打算。一是派人飛馬報宣威軍和節帥,為他們早做防範,免生意外。再一個,儘量由我們出兵平叛。」

  張載苦笑:「我們哪裡有兵可以出?」

  「納質院裡一兩千質子,整訓了大半年,若是指揮得當,平定上丁一族也不難。我這裡有個主意,你選平日裡信得過的質子,給以器甲,讓他們跟著甲寒到上丁族,斬了瞎廝鐸心。瞎廝鐸心弑父奪權,族裡必然人心不穩,只要一擊成功,亂子也就平定下去了。」

  張載看了看一邊木然的甲寒,有些為難地道:「質子雖然經過整訓,但多是使他們有紀律,排陣格鬥基本沒有練過。你看甲寒現在的樣子,只怕——」

  正在這時,到秦州後一直在納質院的王途走了進來。見過劉渙和張載,問道:「聽說上丁族裡出了大事,甚是兇險,不知可有用到我的地方?」

  劉渙眼睛一亮:「有王教頭來,此事就成了!」

  把剛才跟張載說的話又跟王途說了一遍,對他道:「這種事情,甲寒未經戰陣,只怕壓不住場面。若得王教頭去一趟,才能萬無一失!」

  王途笑道:「這有何難?我與甲寒一起到他們族裡,一劍斬了瞎廝鐸心,讓甲寒統領族眾,安定人心,又能再出什麼亂子?」

  當下三人商議定了,由張載從質子中選出忠誠可靠的二百人,劉渙從秦州甲仗庫借器甲。讓這些人內穿重甲,外披長袍,內懷利刃,隨著王途和甲寒去上丁族。最好出其不意殺掉瞎廝鐸心,上丁族聽甲寒的就此歸順便就罷了,不然誅殺頭領,令其不能生亂。

  劉渙派出快馬,前去通知桑懌和曹克明,並報知徐平。張載則挑選人手,選平日裡老實本分,族裡跟朝廷關係特別緊密的,由王途編伍,準備前往上丁族。

  選出人來,讓王途帶著編伍,張載把甲寒叫到一邊,對他道:「學以致用,聖賢書讀上千百遍,不如自己去真正做一件大事,更能體會聖人旨趣。所謂坐而論道,起而行之。你族裡出了這種事,自然是不幸,但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若是你坐在這裡自怨自艾,瞎廝鐸心真帶著族人做出反叛朝廷的事來,則大軍到時,玉石俱焚,經略必然不許反叛過的族帳。那個時候,不但瞎廝鐸心是族裡罪人,你也同樣是,到時悔之晚矣!」

  甲寒抬起頭,眼中含著淚道:「若是族中真地叛了,會是如何結果?」

  「誅其首領,夷其族帳,你以為只是說說的?經略雖然以仁恕之道治秦州諸蕃,但如果有膽敢背叛朝廷的,同樣施以霹靂手段。半年多來,夷族帳的也有五六個小族了。」

  如果治下蕃部違律,特別是僭越背叛的,帥府可以不上報朝廷,直接自行處置,包括直接誅殺。徐平治周邊蕃部是寬嚴相濟。寬的是日常事務,經濟上給以優待,嚴的上政治上,立場不堅定的,只要有苗頭就從嚴處置。只要有背叛朝廷,跟黨項勾結的證據,其首領即行誅殺,族帳直接夷平。族眾中罪行重的發配他州牢城,罪行輕的配本路營田務等到做勞役。夷其族帳,指的是這個部族,從此消失。

  甲寒默默地看著地面,過了好一會,猛地抬起頭來:「先生,我該如何做?」

  「現在王教頭從納質院裡精選了二百人,隨你一起回到族裡,誅殺瞎廝鐸心。如果你能幫著王教頭做成這件事,再把族裡安定下來,繼續聽朝廷號令,則罪在瞎廝鐸心,與其他人無關,你們上丁族依然還能好好的。否則——」

  否則如何,張載不說,甲寒也猜得出來。他是一直生活在秦州的,對現在秦鳳路的軍力比禹花麻那些人清楚得多。瞎廝鐸心真是昏了頭,竟然會相信黨項能打到秦州來。

  看著張載,甲寒重重地點了點頭:「先生給我指了一條明路,救了我們全族性命,學生感激不盡。先生放心,我族裡的人一向都忠心朝廷,必然不會跟著瞎廝鐸心作亂。我這便就趕回族裡,殺了弑父的作亂的瞎廝鐸心,向朝廷請罪!」

  「好,你打起精神來,儘管跟著王教頭去!秦州到你們上丁族那裡路途不近,你準備一下,今天就出城。早一天把事情了結,你們族裡便就安穩一分。」

  王途在衣內穿了重甲,帶了鐵劍,過來見張載。見甲寒已經沒有了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子,對他道:「好,打起精神來,我們一起去上丁族。瞎廝鐸心敢弑父反叛,現在族裡必然亂成一團,我們只要誅了他這個為首的,一切都會風平浪靜!」

  瞎廝鐸心點了點頭,振奮精神,對張載道:「此去之前,最好有一道朝廷命令,讓我殺瞎鐸心名正言順。不然到了之後,還要多費口舌。」

  「這也何難?劉直院管著周邊蕃落,讓他先任你為本族軍主,事後再報帥府即可!」

  張載說完,去把劉渙找來,讓他寫了一道文狀,用了自己招安蕃落使的印,讓甲寒誅殺反叛的瞎廝鐸心,然後暫任本族都軍主。並且寫明,族裡眾人是受壞蠱惑,只要誅殺首惡,忠心朝廷,脅從不論。如果有敢跟著瞎廝鐸心作亂的,即行誅殺。

  甲寒振奮起精神,收拾停當,帶了編好隊伍的二百質子,到了納質院門外,與王途上馬。向來送行的劉渙和張載拱手作別:「直院、先生,你們放心,我此去必不負所命!」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1 10:15

第77章 未慮勝,先慮敗

  隆中族帥帳裡,徐平坐在桌前,看著面前建好的沙盤。

  幾個月的時間,魯芳早已經帶人把三都川裡的地形摸得清清楚楚,帥帳一切都安置停當,王凱便安排人制了這個沙盤出來。上面桑懌和高大全屬下各部,即來犯的禹藏花麻和黨項軍,都用不同顏色的小旗標了出來,一目了然。隨著沿途監視的人員送來的情報,沙盤上的各軍也不斷變動,隨時反映出谷中雙方的態勢。

  閉門關到徐平的帥帳近百里路,禹藏花麻的行蹤要一天多才能送來。隨著他隊伍不斷向三都川深入,徐平得到軍情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見王凱進來,徐平對他道:「按禹藏花麻行軍的速度,今天應該到楊文廣所部築的甘谷城了。他會不會在那裡發現端倪,心中生疑,對此戰關聯甚大。若是能夠成功迷惑禹藏花麻,讓他帶軍深入,楊文廣該記一功!」

  「節帥說得是。如果禹藏花麻在那裡起了疑心,不肯大隊深入,而是派小股兵馬入谷中探查,這仗就有些難打了。不過那一帶早已經沒有糧草,禹藏花麻也難待下去。」

  徐平點頭:「不錯,蕃落出兵不帶輜重,也沒有人給他們運糧草,數萬人在那種地方一兩天也待不住。——對了,禹藏花麻為何在閉門關多待了一天,查明原因沒有?」

  「我來正是稟報此事。秦州劉直院來書,說是上丁族的瞎廝鐸心弑父反叛,欲要在宣威軍的背後作亂。此事應該與禹藏花麻有關,他多等一天,只怕就是為了此事。」

  徐平轉身看背後的巨幅地圖,冷笑一聲:「沒想到他還打了這個算盤。我們在古渭州一帶有曹都護的一萬大軍,就是為了震懾諸蕃,掩護宣威軍的側翼。傳我軍令,讓曹都護親自帶隊,前去誅殺瞎廝鐸心,夷平上丁族族帳!其族眾打散,暫且先讓者龍族和張家族看管,等我們這裡戰事結束,再行處置!」

  王凱道:「節帥,且先不急,劉直院已經做了安排,我們是不是先等等?」

  徐平接過王凱遞過來的劉渙文狀,展開看了,想了一會道:「此事也好,如果甲寒能夠平定本族叛亂,以後能給周邊蕃部樹個榜樣。——傳軍令,讓曹克明帶足夠兵力,回駐廣吳嶺堡,從旁監視。甲寒能夠平定上丁族便就罷了,不然立即掩殺過去。三都川一戰不容許任何閃失,上丁族離寧遠寨不遠,那裡有買馬場,錢糧、馬匹不少,又是宣威軍本部所在,不許他們肆行騷擾!告訴曹克明,不許作亂蕃部兵馬靠近渭河!」

  王凱領命,出去安排人起草軍令,徐平看過之後送往啞兒峽寨。

  秦州周邊的蕃部,除了最大的青唐族,其他部族即使全部壯丁出動,也最多湊出三五千人,還不足以對寧遠這種重要地方造成威脅。瞎廝鐸心作亂,應該是從山中小路,竄犯落門寨和永寧寨一帶,側應進攻伏羌寨的禹藏花麻所部。

  王凱軍令發出,徐平又讓他移文桑懌,提醒他上丁族作亂,可能會竄犯永寧寨,讓他早作防範。那裡本來就是他的防區,兵馬充足,一個上丁族對他還造不成多大的威脅。

  把周邊軍情彙集到一幅地圖,一個沙盤上來,徐平這大半年下了無數功夫,到現在才算能夠初步做到。相比起來,禹藏花麻此次進軍就是瞎子,對秦州軍的準備一無所知,他探聽的所謂軍情幾乎全部都是錯誤的,只能一步一步走到給他設好的陷阱裡來。瞎廝鐸心這種山裡的蕃落就更加不如,連秦州軍是怎麼分佈駐紮的都不知道,沒頭蒼蠅一般亂撞。

  甘谷又稱湯谷,名稱由來,是因為這裡匯入三都川的支流來自山上的溫泉,此時稱熱水為湯,故稱湯谷。這河匯入三都川的時候,水質甘甜,故又稱甘谷。

  與下游的廢安遠寨比起來,甘谷這裡的平地較小,地勢更為險峻,扼三都川谷道的上游。在這裡築城,就能遮罩整個三都川谷道的安全。

  此時宋軍已經逃去一空,只剩下了一座未築成的小城。小城西依山,東臨河,扼住南下的谷道,只開南北兩門。此時城門未立,只有光禿禿的兩個城門洞。

  細賞者埋與禹藏花麻並排騎在馬上,看面前的小城,道:「幸虧宋人沒想到我們會從這裡南下,築這城拖拖拉拉。這裡地勢險峻,這城一旦築成,急切間哪裡能夠攻破?」

  禹藏花麻道:「佔據這裡的心波三族極恨宋人來占他們的田地,不住騷擾,這城哪裡能那麼快築成?最後宋人沒有辦法,把心波三族搬遷一空,卻又少了搬運泥土的人手。若是沒有這意外,不定城就築成了,再要從這裡走,可要三思。不過心波三族被搬走,我們也就沒有地方籌措糧草了,當要快快出三都川,到伏羌寨去就食。聽說新近秦州在那裡開了一處鋪子,各種寶物極多,只要占了那裡,就不枉來走這一遭!」

  聽了禹藏花麻的話,細賞者埋心中一動,口中道:「剛才宋軍遠遠看見我們,便就逃去一空。我們如此順利,不會有詐吧?這城雖然還未立寨門,可城牆已經築好,他們若是據城而守,未必不能遲滯我們。只要拖上一兩天,便就能調秦州大軍堵往谷口,到時我們可就難辦了。還未碰面便就逃走,這個樣子反而讓人心中不安。」

  禹藏花麻大笑:「都統大人過慮了,在這裡築城的,必然是作役的廂軍。宋人的廂軍便就如大人手下的瞻負一般,只能做些雜役,哪裡能夠拿刀槍打仗!看見我們大軍前來,他們不早早逃到山裡去,豈不是白白送人力給我們?大軍作戰,當要果斷,切不可疑神疑鬼!」

  細賞者埋左右看了看周圍的地形,搖了搖頭道:「大王切不可大意,如果我們從這裡過去,那些宋人再從山裡出來把城占住,可就斷了我們回去的路。周圍山裡有大木,臨時伐些樹木順水放下來,不難做出城門,那時可就麻煩了。這樣,這城反正已經築好,我便在這裡留些人手,占住城,不管前邊作戰怎樣,先把退路守住。」

  禹藏花麻道:「你要如此,便就由你。反正你帶的瞻負到了這裡也沒了大用處,便就撥幾百人留下,順便把城門立起來。」

  「未慮勝,先慮敗,這才是行軍打仗的樣子!」細賞者埋一邊說著,一邊叫了自己的親兵過來,去安排人手。並讓留下來的瞻負去伐附近山上的大木,把缺的城門立起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1 10:16

第78章 入甕

  甘谷旁邊的山坡上,賈逵收回望遠鏡,交給身邊的楊文廣,啐了一口:「這些蕃胡在那裡嘀咕個沒完,莫非是想在我們築的城裡歇宿!」

  楊文廣仔細把望遠鏡收起來,口中道:「放心,附近的心波三族已經被我們遷走,他們就是想住在城裡,也找不到糧食。禹藏花麻此來能帶幾日糧?進了三都川,他們必須要急行出谷,不然餓也餓死在谷裡。我們只要安心等著他們離去,下去把城重新占住就好。」

  並沒有等多久,禹藏花麻的大隊人馬便繼續向前行進。幾萬人的大隊,從前到後,迄邐數十里,從這處小城過去差不多要一天一夜。蕃羌部落軍是按部族集結,行軍同樣也分成各部族,禹藏花麻帶著精銳走在前面。這倒不是他勇氣可嘉,而是其他部族是他招集來的,只有頭領走在前面壯膽,才肯放心跟著前進。

  賈逵百無聊賴,懶洋洋地靠在一棵大歪脖樹上,看著谷裡螞蟻一樣前進的蕃人,對楊文廣道:「坐等的日子著實難熬!可惜節帥不許軍中飲酒,不然我們在山上小酌幾杯,看著蕃人慢慢鑽進口袋裡,也是一樁樂事。」

  楊文廣一直在山坡上觀察經過小城的禹藏花麻各部,頭也不回地道:「若是覺得沒有事做,你便先睡上一覺。等到夜間,我們去抓幾個蕃人來,問問他們的佈置。我看那個黨項首領好似在城裡留了人手,莫不是被節帥說中,他們要把這城修起來守住?」

  賈逵從歪脖子樹上一躍而起,拿過望遠鏡看了一會,道:「還真是留了人!黨項人老於軍伍,知道這城扼住他們的退路,不容有失,留下人來鎮守。看來不能過於小視他們。對了,我們若是晚上出去捉人,會不會讓蕃賊警覺?」

  楊文廣笑著搖了搖頭:「數萬人的大軍,路上走丟幾個人算得了什麼事?更何況這是在山谷裡,兩邊就是大山,每日裡被虎狼叼去的總有幾個,誰會在意!」

  「說得也是。」賈逵摩拳擦掌,「等到天黑,我去捉人!」

  這一營軍隊,楊文廣是指揮使,賈逵是右虞侯,兩人帶著主力守在谷邊,戰事一起來便就下去重新占城。為了增強他們的力量,徐平又額外劃了三都人馬過來,暫時隸楊文廣之下。這樣的編制,已經初步有了軍和營之間將的雛形。那處小城非常狹小,也就只能容下這麼多人,再多便就沒有用處了。

  正在這時,一個一身短褐的年輕人從樹叢中鑽了過來,拿出腰牌給楊文廣看,叉手行禮道:「參贊司下呂青,見過指揮使!」

  行禮畢,呂青從懷裡拿出一張紙,交給楊文廣:「這一帶的軍情,勞煩指揮使填了,我好帶回參贊司。蕃軍已經入谷,以後軍情兩個時辰上報一次,指揮使不要懈怠了。」

  楊文廣接過紙,招過隨在身邊的軍吏,讓按格式填寫。無非是什麼時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哪個時辰見到敵軍,什麼身份,多少數量,有些什麼兵器,有無輜重,帶隊的是何種身份的首領,自己有何針對性的佈置,諸如此類。這都是在戰前培訓過的,做起來輕車熟路。最麻煩的其實還是確定時間,大擺鐘不可能用於行軍,只能使用沙漏,每天中午用圭表校對一次時間。再怎麼細緻,誤差還是不小,勉強夠這個年代軍中使用就是了。

  看著呂青離去,楊文廣出了一口氣道:「按著和禹藏花麻帶的人數和時間來算,三都川谷口開打,蕃賊的後隊剛好到我們這裡,到時好好廝殺一場。」

  賈逵面帶殺氣:「那時我們據住了城,務必要讓一個人也逃不出谷去!此次軍中佈置得如此細緻,再不能把來犯的蕃賊全部留下來,不好交待。」

  過了甘谷,三都川中的河道便就開闊起來,禹藏花麻的行軍速度明顯開始加快。天近傍晚,一行便就到了廢安遠寨。

  看著傾頹的小寨,禹藏花麻對細賞者埋道:「自從曹都護在這裡敗了宗哥族的李立遵之後,宋人便就以為秦州穩如泰山,那時建的堡寨很多都廢棄了。這裡比剛才過的那處小城周圍更加開闊,若是這寨不廢,宋軍有幾百兵馬在這裡,我們前進可就難了。」

  細賞者埋大笑:「此正是天助我也!不是宋軍疏於防範,我們哪裡這麼容易到這裡!」

  兩個人圍著寨子轉了一圈,禹藏花麻道:「都統大人,這裡地方開闊,我便先在這裡駐紮,收攏後邊的部族。明日你先帶著『步跋子』出谷,在伏羌寨下紮營,我收攏了人馬後馬上就到。伏羌寨兩面臨水,易守難攻,明日只怕有一場惡戰。」

  細賞者埋知道禹藏花麻是讓自己帶人做前鋒,他屬下的蕃部好在後面撿便宜,這是早就定好了的方略,縱然心中不滿,也只好答應了。他所帶的數千負瞻,也需要暫時在這裡安頓,前方戰況穩定了再出三都川。伏羌寨是秦州以西的重鎮,唐時的伏羌縣城所在,名雖為寨,實際有不小的舊城,宋朝必然在那裡駐有重兵。要打下那裡,只怕不是短時間能夠辦到的,這處廢棄的安遠寨,就要作為自己一方的後方基地。

  兩人定了分工,禹藏花麻道:「這條小河的上游,是隆中族。現在正是秋後,他們雖然是小族,也必然儲存不少糧草。明日一早,都統大人帶兵出谷,我派人手去攻隆中族,先從他們那裡籌措些糧草。隆中族雖小,若是我們前邊打得難分難解的時候,他們沿著河谷出來抄我們後路,為禍不小。先滅了他們的族帳,我們無後顧之憂。」

  「大王說得不錯,行軍打仗最怕後路不穩!我們大軍前來,到了這裡,他們必然已經得到了消息,會做防備。明日要派精兵強將,務必一戰把他們夷平!」

  禹藏花麻大笑:「一個不足百帳的小蕃落,怎麼能夠擋得住我們的大軍?大人放心,明日我派自己族裡的人去,滅了他們就是!」

  山谷之中天黑得格外快,此時太陽已經掩到了山的後面,周圍的山林裡驚起的鳥兒到處亂飛,不時還傳來一聲狼嚎。從西使城出發,數百里路的行軍終於到了盡頭,從禹藏花麻以下,數萬蕃軍都感到興奮異常。這一路行來,沒有遇到宋軍的任何阻攔,想來前邊宋軍也沒有防備。以有心算無心,這一仗必然是贏定了。

  看著遠處夜色裡的三都川谷口,一眾蕃兵彷彿看見無數的金銀財寶在向自己招手。

  隆中族徐平的帥帳,高大全看著王凱帶人把代表禹藏花麻所部的小旗插到桌上沙盤廢安遠寨那裡,口中道:「節帥,安遠寨距谷口只有二十幾裡路,蕃賊到了那裡,應當要整頓部伍,分隊出谷。我們這裡正在他側背,明天他們應當會派兵來。」

  徐平點頭:「這些蕃賊再是沒頭腦,也會派人來攻隆中族,一是保障後路安全,再一個可以搶些糧草。我估計,他們應該是派兵出谷攻伏羌寨,同時派小股人馬來攻隆中族。我們既不能讓蕃賊人馬靠近這裡,又不能驚擾他們,其間的分寸要拿捏好。明天你的人馬要沿途騷擾來犯蕃賊,遲滯他們向這裡行軍。切記不可讓他們看出來破綻,一定要讓他們把你的人認作隆中族的,麻痹他們。」

  說到這裡,徐平指著沙盤道:「用一天的時間,讓他們到這處拐彎,切不可讓他們白天就直接衝過這裡。過了這處拐彎,你的人馬要立即全部撤回,守住後面的谷口。那時,上面我們築起的壩就可以掘開了,放水下去,水淹七軍!此戰關鍵,不在於能不能把來犯之敵淹掉,而是你一定要拖足夠的時間,讓禹藏花麻在安遠寨集合部伍。只有讓蕃賊的大多數人過了安遠寨,我們才能廢最少的力氣堵住他們。放過安遠寨的人越多,我們後面就打得越輕鬆。高大全,此次你做的是精細活,而不是猛打猛衝,千萬仔細!」

  高大全叉手:「末將明白!明日一定不會過早驚擾來犯之敵!」

  徐平對王凱道:「今夜再次派人去知會桑懌,明早必有蕃賊前去犯伏羌寨,很有可能是會州來的三千黨項『步跋子』。讓他緊守城寨,明天不與來犯之敵正面對決。部下大股人馬駐於永寧寨和伏羌寨下渭河南邊各堡,及三都川以西。河中早做準備,預埋橋墩等物,到明日晚間,令魯芳所部架設浮橋。後日拂曉,渡河逆擊來犯之敵!」

  王凱叉手應諾,到一邊安排軍吏草文,發往桑懌軍中。

  徐平對高大全道:「明日晚間,來犯蕃賊的十之八九應該已過甘谷城。楊文廣所部應當在夜裡即占住城,並儘快立起城門,堵住蕃賊退路。谷中道路崎嶇,那裡的軍情要傳到安遠寨,怎麼也要一天的時間。等到禹藏花麻得到消息,我們放的水應該也到了那裡。你帶人尾隨洪水,前往掩殺,與桑懌所部一南一北,夾擊賊人。」

  說完,徐平看著屋外如水一般的夜色,許久不語。準備了幾個月的時間,到底能有多大的收穫,明後兩天就可以見分曉了。此次雙方兵力相當,自己借助地形把來犯的敵人分割包圍,打敗不是問題,看的是能不能把敵人徹底吃掉。禹藏花麻或利誘或威脅,幾乎是帶了周邊所有的蕃部來犯,在這裡解決了他們,西使城周圍近百里就再無反抗的勢力。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1 10:17

第79章 一劍平亂

  夜色中,甲寒臉色有些蒼白,嘴緊緊抿住,與王途並排縱馬急馳。

  他們已經過了永寧寨,見過了桑懌,說了自己的打算。離開永寧寨,在將到寧遠寨的時候,得到了徐平發來的軍令,同意他們的行動,並告知要先到廣吳嶺堡,告知駐防那裡的曹克明所部。如果誅殺瞎廝鐸心的行動不順利,則立即回撤廣吳嶺堡,發大軍進剿。徐平一再吩咐,不許一意孤行,保證這些人的安全最重要。並正式授權,此次由王途一手指揮,並負全責,其餘人必須聽王途號令。

  此時已是秋末冬初,夜裡的寒氣冰涼刺骨,縱馬飛奔在渭河谷裡,風吹在臉上如同刀割一般。同行的質子初出秦州城的時候還有些興奮,一路行來,氣氛越來越凝重,再也沒有人說笑了。他們經過了大半年的整訓,紀律有了,甚至初步的格鬥拼殺也學了,但沒有經過實戰,也沒有經過秦州軍那樣的演練,一切都是紙上談兵。突然之間去面對真刀真槍的廝殺,所有人都忐忑不安,越是離得上丁族駐地近了越是如此。

  將近拂曉,王途和甲寒一行到了野勺口堡,由此向前,就是上丁族地了。

  堡中已經得到了上丁族發生內亂的消息,緊急徵調了周邊的蕃兵入堡,氣氛緊張。這裡扼住上丁族進犯廣吳嶺一帶的道路,最近幾年上丁族恭順,防備鬆馳,突然間又重新戰備,一時間手忙腳亂。

  王途拿了路上接到的徐平軍令,見過堡裡的主將,讓開堡門放行。

  出了野勺口堡,越向南走越是荒涼,已經看不到農田,只有兩邊黑黝黝的大山,還有旁邊不遠處小河汩汩的水流聲。山裡的夜格外寂靜,馬蹄敲打在山路上,聲音清脆。天地間好似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伴著這馬蹄聲一步一步地插進大山裡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轉過一個小路口,路邊突然亮起了一枝火把,閃出一個人影來。

  火把在路上一晃,就聽見前面厲聲喝道:「什麼人?深夜闖我上丁族地盤,必然不是好來路!識相的,趕快下馬來,說清來意!不然,我們的刀槍無眼!」

  到秦州去知會甲寒的那個族人耳尖,忙上前道:「扶麻阿伯,是我,巴納支!我到秦州找到甲寒了,連夜趕回族裡來!」

  「是小軍主回來了嗎?在哪裡?現在族裡亂成一團糟,你回來就好了!」

  王途輕輕拍了拍身邊甲寒的肩膀,手按鐵劍,與他一起慢慢上前。

  前面的人高高舉起火把,看見了火光中慢慢走上前來的甲寒,眼淚不由流了下來:「小軍主,果然是你回來了!你回來就好,給族裡作主啊!瞎廝鐸心被黨項人迷了心竅,殺了老軍主,要我們的族人跟他一起背叛朝廷,作孽啊!族裡的人不肯聽從的,被他殺了好幾人,現正在老軍主的帳那裡招集族眾呢,說是明天一早便就殺出山去。小軍主,這可是滅族之禍啊,你不能阻止瞎廝鐸心,我們上丁族可就沒了!」

  甲寒自小便到秦州為質,這位名為扶麻的老人,他只有模糊的印象,都記不起來他跟自己有什麼交往了。只是此時要安撫人心,他得王途授意,翻身下馬,把老人扶了起來。

  問過族裡的情形,才知道瞎廝鐸心暗殺了老首領,雖然報信的巴納支說他弑父,但並沒有人證物證。蕃羌重首領的權威,既然沒有瞎廝鐸心弑父的直接證據,便就只好接受他的指揮。不過大多數族人都不相信黨項能夠打到這裡來,不肯跟著瞎廝鐸心叛宋,一直爭執到現在。瞎廝鐸心殺了幾個反對最激烈的,強行壓服,今明兩天就要出兵了。

  最後扶麻道:「瞎廝鐸心身邊有幾個私鹽販子,他們最可惡!就是聽了他們的教唆,瞎廝鐸心才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王途來秦州的時間不長,對這些事情不熟悉,問道:「這些私鹽販子你們認識嗎?」

  「認得,當然認得!以前我族裡煎鹽,有不少就是由他們發賣。不過我聽說這些人主要是販黨項的青白鹽,只怕是與黨項早就有勾結!」

  王途點頭,大致猜到了事情的脈絡。路上過永寧寨的時候,已經知道了禹藏花麻帶兵大舉進犯,這幾個私鹽販子來教唆瞎廝鐸心,只怕就是為了策應禹藏花麻。

  問明白了族裡的情形,王途對甲寒道:「古人雲,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瞎廝鐸心既然不得人心,我們只要了結了他,你族裡自然平靜。」

  甲寒拱手:「一切聽教頭吩咐!」

  當下王途讓同來的質子由巴納支引著,偷偷混到老首領的族帳前,隨時準備應變。自己則與甲寒一起,隨著扶麻直接去見瞎廝鐸心。

  此時天已微明,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路邊草木結著寒霜,踩上去呀呀作響。

  王途手按鐵劍,與甲寒一起,迎著清晨的寒風,大步向前走去。

  當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幾人便就到了老首領的族帳前。帳前還是有不少人,不過他們吵了一夜,現在都倦了,紛紛圍著火堆昏昏睡去。

  穿過帳前的人群,扶麻到了帳前,高聲喊道:「瞎廝鐸心,甲寒已經回來了,他已經得了朝廷命令,繼任本族軍主!你還不快快出來迎接!」

  話音剛落,就見到瞎廝鐸心蓬頭散髮滿身酒氣地從帳裡衝出來,口中喊著:「我們上丁族的事情自己料理,什麼時候要朝廷指派首領!阿爹去了,我自然就是軍主!」

  見到瞎廝鐸心出來,甲寒兩眼泛著紅絲,厲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就敢擅自住到阿爹的帳裡去!外面都說你是弑父奪權,老實回答我,你有沒有做這喪盡天良的事?!」

  瞎廝鐸心一聲冷笑:「你早已經不是本族的人了,我們上丁族的事情,你管得著嗎?朝廷奪我們的鹽池,讓我們沒有銀錢入帳,今天便就要反了!你現在是朝廷的人,回到族裡是自投死路,且先借你的人頭祭旗!」

  兩人在這裡爭吵,把周圍睡著的人都驚醒,紛紛圍上來。不過他們圍成一圈,冷眼旁觀,並沒有人上前。瞎廝鐸心失了人心,甲寒入了納質院,秦州早就明言跟本族無關,族裡的人無所適從。不想幫瞎廝鐸心,甲寒又無從幫起,只好讓他們兄弟自己爭論。

  見帳裡走出五六個漢子,身上都帶著刀劍,王途上前一步,輕按甲寒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對瞎心鐸心沉聲道:「你說要反了,這話說的是真的?」

  瞎廝鐸心上下打量了王途一番,不屑地道:「你又是什麼人?我們族裡的事情,與你何干?老實到一邊去,過一會聽我發落,不然小心你的性命!」

  王途手按鐵劍,看著瞎廝鐸心,不急不緩地道:「在下是納質院的教頭,受了帥府的命令,護送甲寒回族,接任本族軍主。膽敢違抗朝廷軍令的,視同謀逆,立斬以徇!」

  瞎廝鐸心回頭看了看跟上來的喬官人幾個鹽販,不由大笑:「你這鳥漢子,帶了把鐵劍便就胡吹大氣!我族裡一兩千帳,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你淹死了,還敢喊打喊殺,笑死個人!」

  王途面色不動,只是道:「我再問你一遍,你是不是要謀亂,不接納朝廷新命的本族軍主?你不需說東說西,只說是與不是!」

  瞎廝鐸心示意喬官人帶人護在自己身前,對王途大聲道:「我現在就是本族軍主,誰鳥你帶的什麼朝廷軍令?爺爺現在就是反了,反了!你奈我何?」

  王途一聲長嘯,閃電般抽出鐵劍,不等喬官人反應過來,一劍穿胸,把他捅倒在地。

  瞎廝鐸心嚇得心膽俱裂,轉身欲逃回帳裡,被王途從後面一腳踢在腰眼,跌在地上。

  幾個鹽販反應過來,取出刀劍,上前廝殺。王途只是一轉身,閃到瞎廝鐸心身邊,劍指著他的胸膛,朗聲道:「這幾個黨項細作,潛到你們族裡來,唆使瞎廝心弑父作亂,闖下大禍!你們要保住上丁族,速速把這幾個細作拿了。朝廷只誅首惡,脅從不論!」

  圍著的族裡小首領們有些猶豫,不知道該幫誰。甲寒上前一大步,取出來之前劉渙給他的文狀,高高舉起,大聲道:「瞎廝鐸心弑父謀反,十惡不赦!朝廷已經任命我為本族都軍主,這是官告!族裡發生如此大禍,全是這幾個黨項細作挑拔生事,大家速速把他們拿了,解往秦州!若是任他們逃去,則本族謀叛的罪名洗不脫,是滅族大禍!」

  說完,用眼色示意扶麻。

  扶麻領會甲寒的意思,從地上撿了一柄腰刀起來,高聲道:「事已至此,我們還猶豫什麼?拿了這幾個黨項細作,輔佐甲寒任新軍主,一切都跟從前一樣。不然,難逃大禍!」

  有跟扶麻關係好的小首領,紛紛附和,取出刀槍,上前圍攻幾個鹽販。

  瞎廝鐸心被王途用劍抵住胸膛,死死踩住腦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帳前的小首領都回入到圍捕鹽販的人群中,知道大勢已去。

  拿了剩下的幾個鹽販,甲寒吩咐綁了。

  王途抬起腳,彎腰把瞎廝鐸心提起來,口中道:「要平息禍亂,留你不得!」

  說完,一劍斬下瞎廝鐸心的首級,扔在一邊,高聲道:「新軍主接位,這弑父奪權的賊子自然留不得!大家聽新軍主號令,不可乘亂生事!」

  此時巴納支才帶了一眾質子悄悄掩了過來,王途對甲寒低聲道:「人多嘴雜,容易生出事端。你讓各首領都回到自己的帳裡,聽候吩咐,不要聚在這裡。如果有瞎廝鐸心的心腹不肯聽你號令的,我們即行掩殺。此是萬全之計!」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1 10:18

第80章 伏羌寨前

  伏羌寨裡,桑懌站在望樓上,拿著望遠鏡,看著從三都川谷口湧出來的敵軍,頭也不回地對身邊的右虞侯許遷道:「果然如節帥所料,是黨項的『步跋子』先來攻城!」

  許遷舉起望遠鏡看了一會,道:「軍主,擊敵於未陣之時,要不要我帶騎兵出去衝殺一陣?挫一挫賊軍的鋒頭,讓他們不敢過於靠近城寨!」

  桑懌搖了搖頭:「算了,節帥一再吩咐,第一日只要死守,不要大打,讓來犯蕃賊儘快聚到我們這裡來。我們這裡兩面臨河,寨裡弓弩盡有,箭枝充足,蕃賊又不善攻城,先讓他們攻上一天吧。渭河上的船隻我們已經全部收攏,他們也無處可去。」

  此時太陽初升,陽光從附近的山坡斜灑下來,照在渭河上閃著粼粼波光。路邊的枯草掛著寒霜,踩在上面霜花四濺,好似下了一場雪一般。

  細賞者埋騎在馬上,看前面不遠處的伏羌寨,眉頭緊鎖。

  伏羌稱寨,是因為屬下編戶太少,實際上這裡是古冀城縣,中國歷史上最早設縣治的地方之一,至今一千多年了。冀城設了又廢,廢了又設,到隋大業二年縣治移到現在這個兩河匯流的地方,武德三年改冀城縣為伏羌縣,也有四百多年。古城仍在,最近幾個月又進行了大規模的修繕,這座伏羌寨,在數百里內規模僅次於秦州城。

  黨項軍隊跟周圍的蕃羌部落軍一樣,利於野戰,不善攻城。這一路前來,路途遙遠且崎嶇,他們也不可能帶攻城器具。偏偏眼前的這座伏羌寨,他們又非攻不可。

  三都川從谷中出來的時候,河道緊貼著東邊的山崖,他們沿著谷道行軍,就只能走在三都川的西面。從谷道出來,便就處在渭河北岸,東邊是三都川,北邊是大山,西邊還是大山,南邊就是洶湧的渭河。不管他們要到哪裡去,都必須攻下伏羌寨,渡過渭河和三都川。其實渭河以北是黃土梁峁溝壑,谷道是被河水切割出來的,地球自轉,河道必然會貼著谷道東側,不只是三都川如此,附近的瓦亭川等都是如此。

  細賞者埋自然不明白這道理,他也不需要明白,他只要攻下伏羌寨就可以了。

  三千「步跋子」迤邐出谷,在離著伏羌寨五里遠的地方列陣完畢,一時寂靜無聲。

  看著前面不遠處城池堅固的伏羌寨,每個人的心裡都打鼓,不知道會面臨什麼。這一路行來順風順水,除了在甘谷城遇到的那些望風而逃的築城廂軍,沒有遇到宋軍的任何阻攔。此次進軍順利得都讓黨項人忘了他們是遠道進犯,直到見到這座伏羌寨。

  部伍整頓完畢,細賞者埋交不急著安排攻城,而是叫了心腹親兵來,吩咐道:「你們分一隊人沿著渭河查探,看看有沒有可供渡河的船隻。再分一隊人,去查探出谷後的三都川河道,看看有沒有地方可以涉水而過。另外,安排兩千負瞻到山上伐木,準備製作石砲和雲梯等攻城器具。剩下的負瞻,在這附近紮營,天黑之前必須紮好營盤!」

  眾人領命,各自去了。細賞者埋才叫過副將,對他道:「你自帶兩遷溜正軍,先從這一面攻一攻城試試看。一路上都不見宋軍,不定這城裡也沒有重兵駐守。」

  話說出來,細賞者埋自己都不信。伏羌寨如此重要的地方,又有新設的三司鋪子,必然會重兵佈防。惟一希望的,就是守城的宋軍沒有鬥志,早早棄城而逃才好。

  桑懌在望樓上,一直用望遠鏡觀察著來犯的黨項軍的動靜。見一支數百人的黨項列陣整齊,緩緩向城池靠過來,轉頭對身邊的傳令新兵道:「去知會西城的杜元吉,來犯之敵只有數百人,只用弓弩,有到了城牆下的才用滾油。既要多殺傷黨項人,又不要讓對方看出我們城裡實力如何!」

  親兵領命,轉身去了。

  許遷道:「軍主,為防意外,要不要我到西城去守著?」

  「不必,黨項還沒有大規模攻城,他們守得住。你留在這裡,防來犯的賊人真有什麼出人意料的舉動,城池危急的時候,你帶人出城衝殺。城池守不得守得住,不是看城池有多堅固,城門如何難破,而是看城中有沒有能力反衝來敵。你帶的右軍,便就是守城的關鍵,只要能夠出城多衝殺幾次,圍自然就解了。」

  防守最忌死守,以反衝鋒對衝鋒,以局部進攻策應整體防守,才能固若金湯。

  守城也同樣如此,如果城中沒有了機動力量,不能出城反殺敵人,城就成了死城,再堅固的城池也有被攻破的一天。古代守城理論的集大成者,是兩宋之交的陳規。其所著《守城錄》一反以前高築城牆、緊閉城門的理論,而是提出城牆不能過高,以掩護本方石砲為宜,城門應當儘量多開,利於城中守軍出城衝殺。

  徐平的軍事理論來自於前世的耳濡目染,學習的是前世軍隊的作戰風格。防守時講究以反衝鋒對衝鋒,以進攻對進攻,以機動對機動,不在無關緊要的地方死守消耗力量,而是要盡可能地形成局部優勢,以進攻的殲滅戰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一點一點吃掉來犯之敵。如此一來,守城除要求城池穩固這外,更加強調城裡要有足夠的預備隊,隨時能夠發現敵人的弱點攻出去,與一百多年後的陳規不謀而合。

  在進攻中即時創造出防守的機會,在防守中隨時找到進攻的機會,這才是合格的軍隊。

  黨項軍離伏羌寨越來越近,伏羌寨中卻依然如死一般寂靜,好像是一座沒有人的空城一般。這寂靜讓人心裡發慌,就連緩緩逼上來的黨項『步跋子』也覺得頭皮發麻。

  黨項兵制是按照部落來的,同樣的編制人數多寡不同,很難整齊劃一。大致來講,是分作抄、遷溜、頭項。抄是最基本的單位,由一到八名正軍組成,帶數量不等的負瞻,其中有一名是輔主,在正軍戰死亡時暫代正軍作戰,回軍之後依然傳位於正軍的子弟。數十抄組成一遷溜,以同族為原則,一族超過六十抄的,首領則可以分三十抄任命自己的子弟作首領,別為一遷溜。抄數過少的,則與他族合併組成一班,班與遷溜同級。數遷溜又合成一頭項,人數多寡不同。

  與宋軍的軍制相類比,黨項的遷溜是最基本的編制單位,類似於宋軍的指揮。不過人數不固定,介於一都和一指揮之間,少者不足一百人,多者近五百人。

  前來進攻的副將帶的兩遷溜,約有七百多人,說是帶正軍,其實還是包括輔主的。黨項正軍都配有官馬、弓、劍、槍、矛、甲等,作戰不一定全帶在身上,不需要的由所屬的負瞻攜帶。『步跋子』以步戰為主,行軍騎馬,作戰時反而步行。

  離著伏羌寨一裡之外,副將開始再次整軍,此時伏羌寨裡還是一點聲音沒有,讓這副將的心裡也發毛。正常作戰,此時城裡該鼓聲四起了。

  整好部伍,黨項軍繼續向前行進,越是離得伏羌城進了,越是覺得心慌。

  副將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對身邊的親兵低聲道:「候到前方城池三百步之內,你聽我號令,立即吹起號角,全軍猛衝!宋軍的弩箭厲害,到了城下,弩就射不到我們了!」

  親兵手裡緊緊捏著號角,臉色發白,重重應諾。

  此時太陽已經升了起來,一點風都沒有,只有黨項軍沉重的腳步聲敲打著一片枯黃的大地。霜已經化了,變成露水掛在枯草上,又慢慢滴到地上。

  親兵只覺得口乾舌燥,默默地數著前進的步數,心咚咚直跳,如雷鳴一般。此次攻城副將一樣沒有騎馬,不然就成了顯眼的靶子,不等到城下就會被弩箭射成刺蝟。

  看看離著城約摸有三百步了,親兵強忍住狂跳的心神,低聲道:「大人,三百步了!」

  副將再次舔了舔嘴唇,抬頭看看依然一片死寂的伏羌寨,高高舉起右臂,厲喝一聲:「全力衝啊,到城下,聚到城門,把城門砸爛!」

  一聲低沉的號角,在枯黃的大地上傳開,黨項軍如受了驚嚇一般,死命朝伏羌寨衝去。

  杜元吉站在門樓上,面沉如水,看著螞蟻一樣衝過來的黨項『步跋子』,對身邊的右虞侯李成清道:「你到城牆上去,聽我這裡號角響起,所有軍兵準備。等到鼓聲響起,弓弩一起放箭。有弩不開不射者,斬!一鼓弓手箭射不盡者,斬!」

  這是禁軍作戰時的律條。弩的威辦較強,但張開裝箭費時較長,一弩發出,這個空當需要弓手填充。所以一鼓弩手發一箭,弓手則三到十箭不等。戰前會安排好,這個數字是多少則弓手面前就是多少枝箭,一鼓必須射完,否則就是死罪。

  李成清叉手應諾,快步離開城樓,到城牆上巡視。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0:18

第81章 試探

  距離越來越近,伏羌寨城已經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城牆上的宋軍在陽光下都能隱約看清其面目。黨項軍在城下盡奔,城裡卻依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進攻的黨項軍覺得這路好像跑不完一般。正在精神稍有鬆懈的時候,突然城頭上一聲低沉的號角,劃破了這寧靜。

  隨著號角響起,震天的鼓聲便就響了起來。鼓聲一響,飛蝗一般的箭雨便就當頭落下。

  勁弩發出的透甲箭直接把衝在最前面的黨項兵像割稻草一樣摞倒在地上,後面的人腳步不停,踏著倒下的屍體,直向前衝去。只有儘快穿過這段危險地帶,離得城牆近了之後守軍的視野不開闊,形成射擊死角才是喘氣的時候。

  副將舔著乾裂的嘴唇,已經顧不是看自己身邊軍兵的情況,只能快速前衝。後方沒有撤退的信號,那就只有儘快衝過這一片死亡地帶,衝到城門那去。

  杜元吉手裡舉著望遠鏡,看著不斷衝上前來的黨項軍,抿緊了嘴唇。

  一百五十步的距離,發不了幾輪箭,大多數的來犯蕃賊會衝到城下。到了城下,弓弩的效果就有限了,有開弓放箭的功夫,不如多丟幾塊石頭,多澆幾勺滾油。

  伏羌城上有火炮,這殺器徐平不可能不在軍中使用。但發射實心彈的火炮,對隊形並不密集的敵軍殺傷力有限,用了不如不用。等到戰事激烈,自然有用他它們的地方。

  只是幾個呼吸之間,就有黨項軍衝到了城下,緊緊偎住牆根躲避箭枝。

  杜元吉不為所動,只是通過望遠鏡觀察遠處的細賞者埋大軍的動靜。只要那裡的大軍不動,衝過來的黨項軍就是癬疥之敵,只能是送死的命。

  副將跟著大隊終於衝到了城牆之下,長出了一口氣,挺身大喝道:「去城門!我們沒帶雲梯,上不去城牆,全都去攻城門!」

  話音未落,突然城牆上一勺滾燙的熱油兜頭澆了下來,正灑在副將的頭上。雖然有兜鍪護住,還是免不了油星濺到手上臉上,痛徹心扉,好似那一塊皮突然一下就沒有了。

  李成清一邊呼喝著城牆上的士卒向下面灑熱油,一邊向城頭跑去。

  上了城樓,李城清對一直看著敵軍大隊的杜元吉叉手道:「指使,蕃賊大部已經到了城下,馬上就會攻城門。末將請令,帶隊出去把他們殺散!」

  杜元吉頭也沒回,沉聲道:「不急,候蕃賊再向城門那裡聚一聚,都擠到一起,才好料理!來攻城的蕃賊沒有援軍,當是來試探的,不用過於在意。我們如果能把這一股蕃賊的大部吃掉,黨項人就不敢這樣來攻城了,必然要準備攻城器具。上山伐木,建石砲,建雲梯,沒有幾日的功夫怎麼能行?打得好,他們也就只能攻這麼一次了!」

  隆中族徐平的帥帳裡,徐平坐在椅子上,緊緊盯著面前的沙盤,一動不動。

  王凱不住帶著人在上面變換著小旗的位置,很明顯地可以看出來,禹藏花麻所部正慢慢向安遠寨和伏羌寨之間集中。此時戰場已經離這裡不遠,路上傳遞軍情的士兵接力,一個多時辰戰場情況就會匯總到帥帳裡來。

  陽光從窗子射進來,帥帳裡明亮了許多,也暖和了許多。徐平轉過身子,眯眼迎著陽光看了一會,突然道:「時候差不多了,黨項軍應該已經開始攻伏羌寨,高大全已經掘開水壩,放水淹來攻隆中族的蕃賊,楊文廣所部也應該重新占住甘谷城了。」

  王凱看了看桌上雙方的形勢,點了點頭:「應該如此。節帥,此一戰如何,就看今天各軍能不能按預定部署完成軍令。若是一切順利,則此次來犯之敵就可以一網打盡!」

  徐平輕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話是如此說,可天下誰能夠算盡一切?最重要的不是我們把什麼都算到了,而是要留下足夠的力量應付發生的意外。隆中族這裡高大全所部的六千餘人,就是我們應付意外的力量。只是,這要我們放的水能夠按照預期流下去,河谷足夠乾爽才行。要是水在河道哪個地方積蓄起來,還是一場麻煩事。」

  秋冬雨水少,築壩把這小河的水蓄起來已經不易,可沒有多餘的去做一場實驗,看下瀉順不順利。到時高大全所部能不能順利進入三都川谷,徐平並沒有把握。

  徐平轉身看著窗外的陽光,突然問王凱:「監軍,你說兩軍作戰,最重要的是什麼?」

  王凱不假思索,道:「上下同心,勇敢殺敵!」

  徐平搖了搖頭:「監軍,這話說了實際等於沒說。拋開這些虛的不講,兩軍對壘,最重要的是誰能夠掌控戰場。在哪裡集結,在哪裡作戰,甚至戰事不利,隨時可以另換一個戰場,這才是最重要的。掌控住了戰場,不但是對自己在這戰場上如何作戰瞭若指掌,敵軍在這裡如何作戰也容不得他們花樣百出,這才是最重要的。運籌帷幄之中,而決勝於千里之外,不是翻著兵書想些奇謀妙計,而是要掌控住千里之外的戰場。兩軍正面交鋒,一千人對一千人,一萬人對一萬人,不管是黨項還是契丹,本朝禁軍都不落下風。但大戰打起來,總是不能按著自己的想法作戰。平戎萬全陣用兵十萬,也不過縱橫數十里,契丹騎兵來去自如,根本就不跟你這軍陣正面交鋒,如之奈何?十萬兵用在數十里方圓的地方,則除這數十里之外的數百里地都入敵軍掌中,又焉能不敗?此次對禹藏花麻,能夠如願在三都川開戰,對我們最有利的就是掌控住了這百里戰場,仗打成什麼樣,一切都操之在我!」

  王凱道:「節帥常講『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便是這個意思了。」

  「是啊,陣而後戰,是在敵我雙方對戰場的掌控都已經穩定,別無選擇時,才列陣正面對決。如果被敵人逼得不得不列陣,正面對壘,則敗相已顯,只能冀望於置之死地而後生。反過來,如果逼得敵人不得不陣而後戰的時候,則仗就勝了一半,穩紮穩打即可。戰場不明,見到敵人就陣而後戰,是最下乘。此次我們占盡了天時地利,如果不能全殲來犯之敵,唉,講真話,要圖謀蘭、會兩州,我的心裡就都沒有底了。」

  打仗有時候就像賭博,開始的時候信心百倍,覺得一切都在掌握,但到了最後要翻底牌的時候,總還是忐忑不安。

  王凱道:「節帥過於多慮了,此時一切都在我們預計之中,必然不會有什麼意外的!」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0:19

第82章 水淹三軍

  水壩已經掘開,看著水頭翻滾著在河道裡咆哮,捲著大石一路向下游奔湧,高大全面容嚴肅。放水的目的不是阻擋來進攻隆中族的千百蕃賊,那點人,他屬下的兵馬輕鬆就能滅掉,這水是衝著駐安遠寨的禹藏花麻去的。

  此時伏羌寨前的戰鬥已經結束。攻城的數百黨項軍聚到城門前,被右虞侯李成清突然開城門反攻,大部被滅,只有一二百人逃了回去。試探的結果讓黨項主將細賞者埋徹底死了直接攻城的心思,在谷口紮下營來,上山砍大木準備制做攻城器具。

  伏羌寨不能一鼓攻下,禹藏花麻便就在廢棄的安遠寨安頓下來,焦急地把所帶的蕃部向谷外趕。他們帶的軍糧已經不多了,必須到谷外就糧,伏羌寨攻不下來,便就先劫掠周圍聊作補充。當然他們現在還不知道,被徐平選作戰場的地方,早已經堅壁清野,哪裡還有糧食留給他們。到現在為止,這些來犯的人已經進入死地。

  不過徐平不能等,久則生亂。周圍的大山並不是不能進入的,把禹藏花麻逼急了,無非讓各蕃部進入大山各自逃生,能活多少活多少,到時善後又是一場麻煩事。

  水沖過去,高大全便就當帶領本部兵馬沿著河谷殺出,直撲安遠寨的禹藏花麻。擒賊先擒王,只要抓住了禹藏花麻,再把黨項軍堵在谷口,這仗就大局已定。

  此時已是初冬,河道乾涸,大水過去,只是留下了幾道白印,沒過多久便就變得乾乾爽爽。河道中然崎嶇,卻不泥濘,沿此行軍只是速度慢了一些,並不妨礙大軍通行。

  等到水頭過去半個時辰,高大全一聲高喝:「右軍先行,路上若遇有蕃賊,棄杖者綁縛扔在路邊,頑抗者就地格殺!我再說一遍,本軍不以首級記戰功,有膽敢搶首級,或者殺已降蕃賊冒功的,立斬以殉!半個時辰後,我自將中軍跟上!」

  一邊的右虞侯高聲應諾,翻身上馬,帶著本部兵馬沿著河道向東行進。

  景泰所帶的左軍非特殊情況不參加戰鬥,等高大全起程後,他們尾隨中間前進,沿途收攏掉隊士卒,並監押俘獲的蕃賊。棄杖不殺是軍法,這個年代能定出這一條來,就必然是有實際意義的。既可以瓦解敵軍鬥志,也是對己方軍隊紀律的考驗與鍛煉。

  禹藏花麻在廢安遠寨裡,他的隨從親兵不知道從哪裡弄了一隻羊來,宰殺了給他烤了吃。撕一塊肉嚼著,喝一口烈酒,禹藏花麻有些煩。細賞者埋第一次試探進攻伏羌寨幾乎全軍覆沒,速戰速決的幻想已經破滅,而戰事一旦拖下來,對禹藏花麻就非常不利。

  數萬大軍,沒帶什麼糧草,被人堵在山谷裡,只要幾天的時間就非亂成一團不可。細賞者埋派自己的人上山砍大木做攻城器具,禹藏花麻則是派人上山砍樹做木筏,要強渡三都川撲向秦州去。渭河谷地人口密集,只要一過三都川,就能籌措到足夠的糧草,先渡過危機再說。什麼攻下伏羌寨,攻下秦州,搶裡面的財貨寶物,禹藏花麻暫時不想了,最要緊的是先別被堵在這裡活活餓死。他帶的蕃部可不是正規軍隊,大難臨頭各自飛,只要同行的各蕃部知道了面臨的危機,則掉頭返回的,甚至臨陣背叛的,什麼都可能發生。

  正在這時,一個親兵急匆匆跑進來,臉色發白,口中道:「大王,去隆中族的人回來了!」

  禹藏花麻騰地站了起來:「好!沒想到他們這麼順利!可籌措到了糧草?」

  親兵一愣:「什麼糧草?他們並沒有到隆中族。」

  「沒到隆中族,回來幹什麼?!現在全軍就等著他們帶回來的糧草開飯,竟然敢兩手空空的就回來,來呀,把人帶過來,我砍了他的腦袋!」

  親兵搖了搖腦袋,清醒過來,道:「大王,不關他們的事。昨天他們前去隆中族,想來是走漏了風聲,被隆中族的人沿路攔截,只走了不到二十里路。今日拂曉,不知道是見了什麼鬼,這個季節河裡竟然發起水來!那水勢極惡,一下就有不知道多少人被沖走了,剩下的人沒有辦法,只好返回來。現在他們在那裡清點人數,還不知道折了多少人。」

  禹藏花麻大怒:「活見了鬼,這個季節怎麼可能發水?竟然是帶隊的人不敢到隆中族去拼殺,編了這個藉口出來!不殺人祭旗,看來事不可成!」

  親兵道:「大王,這水是怎麼來的先不要管了,肯定不是編出來的瞎話。小的已經騎快馬逆流上去看過,確實是河裡發了大水,正向我們這裡來了!」

  「真地有水?還流向我們這裡來了?」

  「這處廢寨正當兩河匯流處,必然是要衝到這裡!大王,還是快快動身,我們移到上游去,大水沖過來可就麻煩了!」

  禹藏花麻撲地坐到位子上,兩眼發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這個季節發水,莫不是神靈降罪?這還打什麼,三都川一道峽谷,大水來了多少兵馬都沖得乾乾淨淨。

  親兵見禹藏花麻亂了方寸,不敢再耽擱,上前架住他,到了帳外上馬,招呼著最親近的本族親兵,急急忙忙地向三都川上游跑去。

  此時大水已經到了谷口不遠處,聚集在安遠寨附近的蕃部看到,登時亂成一團。禹藏花麻帶人一跑,其他蕃部一下子都慌了,紛紛召集部族,亂糟糟地向上游沖衝。

  其實這個季節,築壩又能聚起多少水來?安遠寨附近地方開闊,水到這裡漫延,並不會造成多麼大的威脅。徐平從來沒有想過靠著這水擊敗敵人,只是利用大水掩飾自己在隆中族的帥帳,再一個給來犯蕃賊造成一點混亂,高大全好帶人趁勢掩殺。

  事實是徐平高估了各蕃部,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天災,不管是禹藏花麻,還是其他大小首領,並沒有人去探查水勢,在宋軍到來這前,已經沸反盈天,谷裡亂成了一團糟。

  高大全屬下的右虞侯帶人跟著水頭到了谷口,看著面前的景象,目瞪口呆。

  安遠寨與伏羌寨的地勢相差不多,選的是兩河匯流的地方,這寨雖然廢棄了,但斷壁殘垣還在。大水出了支流的河谷,到平曠的兩河匯流處,水勢立刻小了起來,甚至都沒有沖到安遠寨裡。但集中在這裡的各蕃部,此時卻像炸了窩一樣,到處是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跑的人,哭爹喊娘,就連大隊宋軍已經到了谷口,都沒有人理會。

  右虞侯愣了一下,高聲大喝:「衝,前去占住安遠寨!讓蕃人自相攻殺,我們最後收拾!」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0:19

第83章 炸城門

  賈逵從樹從裡跳出了,伸了伸腰,口中道:「憋了幾天,可算是到時候了!」

  楊文廣手中拿著望遠鏡,把山下的甘谷城再觀察一遍,望遠鏡交給賈逵:「下面的城門已經立起,不過城裡的人卻沒有離去。看來他們是被安排在這裡守住後路,並不會前往伏羌寨。你帶本部兵馬下山,按先前我們商量定了的,在甘谷口那裡快速整好部伍,立即進攻北城門,不得有絲毫停頓!破城之後,裡面的蕃賊如果從南城門逃走,不需追趕,只要緊守城池就好。他們不走,即行掩殺,我帶中軍隨後就到。蕃賊驅趕乾淨之後,就把北城門再立起來,雖說北邊已無大股蕃落,總要以防萬一。」

  賈逵叉手應諾,躍躍欲試,拿著望遠鏡觀察谷中的甘谷城。

  等到太陽高高升起,賈逵辭別楊文廣,從山上的密林中招集人手。

  這處營地是宋軍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提前備下的,糧草、飲水甚至是做飯的木炭都早已經備好,就為了讓這近千人在山上的叢林裡隱蔽幾天。哪裡有洞穴,哪裡有小路,哪裡有容易上下的山坡,他們都早已經查得清清楚楚,甚至還經過了幾次實際演練。賈逵軍令一下,他部下的右軍就迅速從樹林中鑽了出來,零零落落地聚在崖壁邊。

  別看宋軍看起來這裡一個那裡一個,亂七八糟地沒有章法,實際上他們站的地方都是規劃好的,禹藏花麻大軍來之前經過了多少次演練。山上沒有平地,在這裡列陣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能聚到一起。每個人所處的位置,都是有利於快速有續地利用幾處緩坡進入到下面的甘谷中,並用最短的時間排好戰陣。

  徐平一直信奉,戰前的準備工作做得越細緻,則戰時面臨的困難越少,也最能夠獲得更大的戰果,最大程度地減少自己的傷亡。簡單一句話,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為了不驚動谷裡的蕃軍,此次出擊不吹號角,不擂鼓,全靠平時的默契和嚴格的訓練。

  楊文廣看著面前的沙漏,咬了咬牙,抬起頭來,向崖邊的賈逵重重揮了一下手臂。

  賈逵沉聲喝道:「下山,出戰!」說完,當先跳下山坡,手腳並用,沿著選好的緩坡向山谷下行去。排在崖邊上的一眾宋軍,最前排的是各個小統兵官,得了賈逵軍令,一個傳一個,都是簡單的四個字:「下山,出戰!」

  無聲無息間,三百宋軍如同猿猴一般,從山坡下到了甘谷裡。

  甘谷並不是直著匯入三都川的,而是出谷之後折向南,與三都川並流一小段距離之後才匯入。甘谷城是築在兩河匯流的地方,不在甘谷口設哨樓,是看不到甘谷裡的。

  賈逵按照預先演練,迅速整好部伍,並沒有驚動甘谷城裡的蕃軍。

  讓定好的守闕軍將出列,賈逵把手中的火絨交給他,道:「按我們先前定好,你去把我們埋好的火繩點著,把蕃賊新立的城門炸飛!做好了,此戰你是首功!」

  軍將叉手應諾,接了火絨,轉身快步出了谷口。

  看著軍將離去,賈逵對面前眾人沉聲道:「等到炸聲一響,你們聽我軍令,一起出谷!」

  此時蕃軍大隊已經離開了甘谷城的所在,集中到了三都川的下游,在這裡守城的人百無聊賴。小城立了城門,便就是一座完整的城池,只裡面不過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留在這裡守城的是黨項軍的負瞻,禹藏花麻所帶的蕃部只想著衝出谷去搶錢搶糧,是沒有人肯守在後方的。負瞻是軍中雜役,沒有正軍看管,就懶散下來,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

  突然,守在城樓上的人高聲喊道:「作怪,前面是什麼人?莫不是宋軍?」

  正在城樓下聊天的幾個黨項軍擁著首領快步跑了上來,看了外面一眼,道:「哪裡來的宋軍?我們現在深山野嶺裡,你不要一驚乍的!」

  哨兵指著前面不急不緩行來的一個人道:「那個不是?看是宋人裝扮!」

  首領看了一眼,仰天大笑:「真是活見了鬼,宋軍要來,怎麼可能一個人這樣過來?這裡是宋國境內,秦州城不遠,漢人自然多,有什麼大驚怪的!我看那人,八成是個迷了路的打獵人。不用管他,等到了城下,我們派幾個人去,拿了過來就是!看那人的樣子,十分壯實,綁回去就是上好的生口,能賣個好價錢!」

  眾人一起哄然叫好。黨項侵犯宋境,打仗時獲得首級賞格非常低,倒是活人賞賜很多。因為死人對黨項的大小首領來說沒有用處,活人可以做奴隸,是能夠賣錢的。

  軍將不急不緩地走向甘谷城,平心靜氣,小心注意著甘谷城裡的動靜。如果城裡的蕃賊特別警覺,見到有人過來就出城迎城,還要犯一番手腳。最好就是他們不當一回事,任由自己靠近,則點了火繩就走,對自己最好不過。

  離著城門還有近兩百步的樣子,軍將看到預先放在這裡的大石,而前邊的甘谷城還沒有一點動靜,心裡出了一口氣。到了大石邊,在做好記號的地方扒了幾下,扒出一段火繩來,軍將看看,依然乾爽,不緊不慢地用自己帶的火絨點著了。

  火繩迅速燃燒,不一會學燒到地底下去了。

  軍將卻不離開,氣定神閒地站在大石邊,順著火繩燃燒的方向,慢慢看向甘谷城門。

  「一個」,不大一會前方冒起一小蓬黑煙,軍將口中數著。「兩個——」

  城樓上的幾個黨項軍看得奇怪,首領道:「來的那廝在如此遠的地方站住,莫不是看出了情形不對,認出了我們是黨項人?這裡離我們那麼遙遠,又不曾抄掠過他們,為何害怕?」

  旁邊的人道:「漢人天生懦弱膽小,想來是看這城周圍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覺得害怕了,在那裡看動靜。我們不管他,若是迷了路,總歸是要走到這裡來!」

  另一個人道:「他若是死活不來怎麼辦?」

  「那有何難?他若轉身就走,我們派出幾匹快馬,把那人拿回來就是!兩條腿還能跑過四條腿?這人終歸已經是我們口裡的肉,看著他就當消遣就是了!」

  這些黨項人只顧著看城外軍將,卻沒注意城門前方,不時有一小股黑煙升起。這是楊文廣等人撤去的時候,預先埋在城門下的火藥,等到占城時,把黨項立的城門炸天就是。

  城樓上的黨項軍指著這名宋軍軍將指指點點,卻不知道一隻腳就經踏到了城府。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0:20

第84章 重奪甘谷城

  「九,十,十一,十二——」軍將站在大石旁,看冒起的黑煙離著城門越來越近,嘴角翹起來,臉上露出笑容。

  一兩百步的距離,即使火繩夠粗,裡面捲的火藥夠多,也不敢保證一定會燒到城門,能夠點燃預埋好的火藥。只能每隔一斷距離就加一個火藥池,把火頭放大,同時讓點燃的人通過火藥池冒出的黑煙,能夠確認火繩向著火藥去了。

  城樓上的首領見城外的那個漢人站在原地長時間不動,不由有些不耐煩,對身邊的一個人道:「孫豬狗,你帶六個人,騎上快馬,把那個城前的漢人抓回來!回來賞你酒喝!」

  孫豬狗一聲歡呼,隨手招呼了幾個人,快步跑下去牽馬。

  六人騎了馬,到了城門前,孫豬狗高聲道:「快開門,快開門,爺爺去抓了人來換酒喝!」

  守城的黨項兵嘻嘻哈哈,一擁而上去開城門,還笑著向孫豬狗要賞錢。

  正這時,城門下突然一聲悶響,地上的泥土連帶著城門一起被掀了起來,濃濃的黑煙從地下湧了上。眨眼之間,黑煙就把整個城門附近都罩住了。

  意氣風發大呼小叫的孫豬狗,在這黑煙裡跟城門一樣,四分五裂,再也找不到了。

  城樓上的首領只覺得腳下猛晃,在地上立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等反應過來,下面黑煙捲上來,罩住城樓。濃濃的硝煙味刺激得城樓上的人涕淚橫流,看不清眼前的東西。

  首領嚇得心膽俱裂,扯著嗓子喊道:「禍事了,我們著了道了!城外的那個漢人是個妖人,定然是使了什麼妖法,弄出這黑煙,把我們都困住了!」

  聽見是妖法,被震到地上的幾個人都嚇得頭都蒙了。有的尖叫一聲,不管不顧地向前衝去,一個跟頭跌上城牆,還有的嚇得一動不動,癱在地上。

  甘谷中的賈逵聽見聲音,再不耽擱,厲喝一聲:「衝啊,衝進城門,把蕃賊殺光!」

  說完,提著大刀,當先大踏步地出谷,向不遠處的甘谷城跑去。

  此時甘谷城頭的黑煙未散,城中一片慌亂,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沒頭蒼蠅一般地竄來竄去。城門被炸碎,門戶洞開的南門,一時竟沒有人在意。

  賈逵大步到了城外,軍將迎著叉手唱諾:「虞侯,末將幸不辱命!」

  「好!好!此戰你記首功!」賈逵重重拍了拍軍將的肩膀,「拿刀,我們殺進城去!」

  說完,拽開大步,率領本部兵馬,氣勢洶洶地向不遠處的城門奔去。入城廝殺,打的是巷戰,也不用擺什麼陣勢了,各個小隊認準自己的人,小團體作戰。

  山坡上,手中拿上望遠鏡隨時觀注著甘谷城裡動靜的楊文廣,見賈逵帶人已經接近城門,把望遠鏡放下,對身邊親兵道:「右虞侯已經近城門,我們中軍立即下山!你去告訴副指揮使,讓他帶後軍守住營地,在山上看著周圍動靜,隨時應變!」

  親兵應諾,轉身飛跑著去了。

  「列隊,下山,進甘谷城!蕃賊不肯棄杖降者,就地格殺!」

  賈逵帶隊到了甘谷城門,此時黑煙才剛剛開始變淡,城裡的情形看不清楚。抬頭看了看上面屹立不倒的城樓,賈逵道:「直娘賊,當時修這城門花了無數力氣,還好這次沒有炸倒它,後面省了許多功夫!——兒郎們,進城,一路砍過去!」

  說完,當先進了城門。黑煙中看見迎面過來一個人影,當是城中蕃賊出來查看的,一聲大喝,大步上前,一刀斜劈在那人影的脖子上。

  把人劈倒,賈逵也懶得查看,啐了一口:「先發個利市,隨我殺!」

  城中沒頭蒼蠅一般亂轉的黨項軍聽見喊殺聲,目瞪口呆地看著黑煙中出現的宋軍,不知誰高喊了一聲:「不好啦,漢人用妖法,招了妖兵來!快跑,不要中了妖術!」

  賈逵不管不顧,一個人衝在前面,見到蕃人裝束地舉刀就砍。沒多大功夫,他手中的那一口上好鋼刀,刃口就已經崩了幾塊,鈍得砍不進肉裡。

  兩次用刀把面前的人砍倒,卻沒什麼血流出來,賈逵拿刀一看,罵道:「這些蕃賊如此皮糙肉厚,可惜了我一口寶刀!」

  把刀扔在地上,見旁邊有一柄劈柴的大斧,隨手撿起來,依然上前砍殺。

  這城是宋軍修起來的,對城裡的每個地方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一進城門,他們就分成各個小隊,各自按照分到的地方,掩殺城中的黨項軍。

  負瞻是黨項軍中雜役,除了奴隸,還有軍中老弱不堪披甲戰鬥的,最有戰鬥力的也無非是私生子之類。先是黑煙中的巨大聲響,接著就是城門不翼而飛,人人都道是宋軍用了什麼妖法。蕃羌特別信巫祝神鬼,此時膽氣已奪,怎麼能夠抵如狼似虎殺進來的宋軍。

  賈逵帶人一路掩殺,城南部的黨項軍見勢不妙,急忙開了南門,呼喊著奔出城去。

  指揮著部下把城中剩下的黨項人或殺或縛,賈逵到了大開的南門外,看著沿三都川飛速南逃的黨項人,吐一口唾沫:「直娘賊,這些蕃賊跑得倒快,不然一起砍了!」

  等到楊文廣帶著中軍進了甘谷城,戰鬥已經結束。

  賈逵大踏步迎上來,叉手道:「指使,城裡的並不是西蕃賊人,而是黨項人。他們是隨軍的負瞻,修了城門之後守在這裡,前兩日是我們看走眼了!」

  楊文廣略看了看城裡的情形,對賈逵道:「黨項人更好,殺幾個蕃賊尚不得大功,殺黨項人功勞總要大一點。你立即帶人清理炸毀的城門那裡,等副指揮使帶人伐了樹來,我們重新樹起城門。要了多久,蕃賊就該沿著河道向回逃竄,我們大意不得!」

  賈逵叉手應諾,帶著本部人馬去收拾炸得亂七八糟的北城門那裡,準備重立城門。

  楊文廣帶碰上親兵上了還完好的南城望樓,拿出望遠鏡觀看。逃出甘谷城的黨項人依然還在向南亡命逃竄,只怕直到現在,他們還是不知道在甘谷城裡遇到了什麼怪物。又有黑煙,又有巨響,數不清的宋軍突然就從黑煙裡冒了出來,只能是碰到妖法了。

  預計中被下游的宋軍殺散,向北逃竄的蕃賊還沒有影子,也不知道那邊的戰鬥開始沒有,順利不順利。甘谷城雖然不大,卻扼住了北逃的道路,到時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惡戰。

  此時的更北邊,駐青雞川的宋軍應該已經襲奪了閉門關,徹底關上了北上的道路。依據先前的情報,悶頭闖到三都川來的禹藏花麻並沒有在那裡留人防守,應該更加順利。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0:20

第85章 來的都是豬嗎!

  隆中族帥帳裡,徐平一邊看著桌子上的沙盤,一邊聽著王凱報著戰況,不由皺起了眉頭:「什麼?到現在雙方還沒有接戰?禹藏花麻到底在搞什麼鬼?高大全占了安遠寨,他就在一邊乾看著?不把那裡奪回來,他的大部人馬就被紮進了口袋,死定了!」

  王凱也有些無奈,道:「節帥,按照前邊傳來的,不是禹藏花麻不想奪回安遠寨,而是他已經掌控不了屬下的人馬了。現在谷中蕃部自相攻殺,亂成一團亂麻。我們的人也只能遠遠看著,現在都不好衝上去廝殺。那些蕃人瘋了一樣,不管是不是自己人,只管亂殺!」

  「不過是放了一場水,連安遠寨都衝不了,蕃賊就這麼自己崩潰了?」

  徐平看著沙盤,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自己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這種結果,現在不怕敵人能打,怕的是太不禁打了。有組織的軍隊,不管是殺是俘,總能夠預料到結果,現在幾萬人沒了組織,亂糟糟的擠在幾十里長的山谷裡,怎麼清理戰場都成了麻煩事。而且三都川兩岸並不是陡峭得不能攀援,谷裡亂糟糟的,到時不知道有多少蕃賊爬上兩岸,鑽進周圍大山的叢林裡去。這茫茫大山,徐平怎麼派人去搜?而且山裡是秦州屬下各個蕃落的地盤,一個不好,不定就會引起蕃落相互攻殺。抓了進犯的蕃賊解送到秦州有賞錢,這是早就定好了的政策,不能改變。就是不送到秦州,白送上門的奴隸誰不要?蕃落要搶的!

  「直娘賊,帶著這樣的軍隊進犯秦州,禹藏花麻的腦子裡是屎嗎?!」

  面對這種棘手局面,一向不說髒話的徐平都不由得罵娘。這個時候他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看過的電影裡的一句臺詞,五萬頭豬,三天三夜也抓不完。自己現在面對的,還真就像在大山裡抓豬,什麼奇謀妙策都沒有了用處,只有先等,讓蕃賊各部自己先殺累了再說。

  對著沙盤看了半天,徐平也想不出什麼辦法,只好坐回椅子上,對王凱道:「立即派人回秦州,令種世衡和劉渙,招集這附近的熟部蕃落,準備配合我們抓進犯的蕃賊。告訴他們要嚴令蕃部,有敢殺良冒功的,反座,殺!蕃賊首級按低賞格發賞錢,活人按高賞格發賞錢,按三比一,讓蕃落儘量拿活人!唉,就是只有十分之一的蕃賊跑進大山裡去,也有幾千人哪,幾千人能造出的亂子已經不小了!我們這一個冬天不得安生!」

  王凱小聲道:「節帥,幾萬人的俘虜,人吃馬嚼,所費不小,我們不如——」

  徐平擺了擺手:「怎麼也要節省出這點糧食來,不能濫殺。監軍,殺俘不祥,這是古訓哪。不要以為古人是傻子,提出這一點來,自有其道理在。我們殺了禹藏花麻降軍,再向北去,面對更多的禹藏花麻怎麼辦?人人死戰,我們自己也要用人命去填。揮師蘭、會兩州,我們是王師北來,結果兩手血腥,誰還會信我們?何謂王師?不只是得王命,還要行仁恕之道,以王道臨諸敵,以王道治萬民,才可以稱王師!切記,我們要收復的是漢唐故土,土是吾土,民是吾民,濫殺怎麼可以?今日殺得手滑,我們又如何跟黨項蕃賊區分開?」

  戰爭是殺戳,但殺戳應該僅止於戰場,萬不能擴大化。這不僅僅是道德問題,而且也是對戰勝者的最優解,是古人用血淚總結出的教訓。仁義之師可以認為是句口號,可由這樣做而得到的各種附屬結果,才是仁義之師真正的價值。

  戰爭歸根結底是一個政治問題,不能夠從政治的高度看待戰爭,就不是一個合格的指揮者,不具備進行戰略指揮的能力。在進攻黨項的核心區之前,宋軍最大的挑戰是與黨項爭奪在兩者中間搖擺的小部族,誰能夠爭取到他們,誰就取得了戰略優勢。

  雖然說是殺俘不祥,徐平卻不會把祥與不祥當回事,從政治上考慮需要殺俘,他也會毫不猶豫。說到底,戰爭以完成政治目的為第一優先,其他都是次要的。

  王凱還是猶豫,道:「可一下收幾萬人來,不說對秦州的錢糧是個大負擔,就是讓這些人待在秦州,也是不小的麻煩。蕃賊到底非我族類,秦州一旦有事,他們必然作亂!」

  「為什麼要讓他們在秦州?白吃白喝白住,比在自己部落時還過得好,天下間哪裡有這種好事情!等到戰事結束,便就把俘獲的來犯蕃賊解往鳳州、成州和階州,到那裡運糧草去。監軍,我們的糧草從川蜀運來,雖然有水道,一路卻是逆流而上,要有為數不少的縴夫拉纖才行。縴夫苦啊,每年為了運糧草,不知多少人累死在路上。向隴右運糧,川蜀調出的糧食還是小事,拉纖卻是重役,沿途各州百姓苦不堪言。這次把俘獲的蕃賊解往那裡,儘量不用沿途各州的百姓拉纖,每少死一人,都是一件功德!」

  王凱看著徐平,張了張嘴,再也說不出什麼來。他本來以為是徐平宅心仁厚,不忍殺傷人命,才要儘量俘獲來犯的蕃人,可看起來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川蜀一帶是當今天下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土地肥沃,向稱天府之國。從那裡調糧草別說供應幾萬人,就是幾十萬人也不在話下。難的不是收集糧草,而是怎麼運到隴右來。沿途有水道可以利用,運力確實是增加不少,但這一路逆流而上,又是在大山中穿行,水流湍急,需要大量的縴夫。隴右用兵,沿途幾州最苦不堪言的就是徵集縴夫,每年累死在這運糧路上的縴夫,實在不是一個小數字,不亞於前線打一場不小的仗。

  拉纖又不需要什麼技術,綁在一起,有人用鞭子趕著就可以了。把敵人俘獲,給吃給喝不殺,是王師的仁義之舉,可以爭取附近的人心。送到南部幾州去拉纖運糧,既減小了對地方的騷擾,又擴大了糧草的運力,秦鳳路方向可以使用更多的兵力,何樂而不為?

  打仗沒有那麼多花裡胡哨,說到底就是把自己的人越變越多,讓敵人越來越少,這才是徐平堅決不殺俘的真正用意。這個年代人力寶貴,只要能喘氣就有用得到的地方。

  正在這時,李璋從外面進來,遞過手裡的公文道:「伏羌寨送來,剛剛接到!」

  徐平展開觀看,原來是桑懌寫來,請示帥府的。本來按照預定的計畫,這個時候伏羌寨背後水門的浮橋已經架好,大隊人馬隨時可以過河,桑懌應該出兵,反攻聚在三都川谷口的敵軍。但因為高大全放了一場水,禹藏花麻所部崩潰,相互之間攻殺不休,此時已經連累到了在伏羌寨前紮營的黨項軍。細賞者埋還沒有建好攻城器具,為了自保,先帶著人跟亂衝過來的蕃部軍隊打到了一起,難解難分。

  這種情況桑懌怎麼好出兵?派人請示徐平,伏羌寨內暫時不出兵,先靜觀其變。

  徐平把公文交給王凱,道:「擬一道軍令給桑懌,現在的局勢已經出乎了我們先前的預料,前令收回,他們可以暫不出兵。什麼時候出城攻擊,他可以自己拿主意,或者有帥府新的命令送到。唉,最後成了這樣一個爛攤子,倒是讓人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年代軍中實行高壓,營嘯並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情,但大白天的出現這種跟營嘯類似的混亂,實在超出了徐平的想像。這個時候宋軍加入進去是自找麻煩,當然是等到來犯的蕃賊鬧夠了,最後再出去收拾殘局。

  徐平受前世印象的影響,把周圍這些小部落的軍隊想得過於強大了,其實這種混亂才是他們的正常表現。當年李立遵也是帶了數萬人氣勢洶洶地進犯秦州,被曹瑋一個衝鋒就衝垮了,追殺數十里,斬首數快趕上曹瑋所部了。當年那些死掉的蕃人,只怕也遇到了今天一樣的事情,大多不是宋軍殺的,而是混亂中被自己人殺的。

  按軍法,獲一首級與第四等賜,舊制是賞錢三貫,賞絹三匹,同時再計軍功。這可不是個小數目,當年曹瑋所部,就是蕃賊自相攻殺,只怕也是上去割了首級領賞。報到朝廷去的奏章,這些細節自然是不會提,反正不管真相如何,斬殺敵人數目都是宋軍奮勇殺敵來的。曹瑋這樣做,是合理地為部下爭取利益,自然無可厚非,但卻誤導了從朝報中推斷蕃軍戰力的徐平。這是制度的錯,不是曹瑋的錯,也是徐平不再按首級計軍功的原因之一。

  徐平在三司改了錢制之後,軍中賞賜不再用絹,而是直接發錢。其他軍中,依然按著舊軍法,獲一首級賞錢改為五貫足,依然是個很大的誘惑。但這對戰爭是好是壞,最少依徐平現在看到的,好處不足以彌補由此到來的壞處,還是改為不按首級講軍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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