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世富貴 作者:安化軍(已完成)

 
waterkcl 2018-10-31 17:24: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34 660319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0:41

第106章 敗在哪裡?

  李璋離去,徐平一個人坐在書房裡,看著窗外出神。

  三川口一敗,不在於損失了多少軍隊,可怕的是對士氣的影響。本來黨項叛宋,朝中還不是非常重視,認為番邦小丑,仗著路途遙遠,宋軍不利於遠征飛揚跋扈而已。這次最精銳的禁軍主力被打敗,失陷兩位管軍大將,很多人要被嚇破了膽子。越是不通軍事,越容易戰前盲目樂觀,一出現挫折驚慌失措,舉止失當。

  經過這一次敗仗,也該讓朝中看清楚,京城三衙禁軍並沒有他們想像得那麼強大,再不改革軍制,只有死路一條。

  認真講起來,黨項軍在三川口的戰績遠遠不如秦州軍在三都川,錯就錯在秦州軍打的不是黨項主力,沒有管軍大將這樣有分量的俘虜,再就是三衙舊將從中作梗。

  沒過多久,桑懌、高大全和曹克明一起到了徐平住處,一進門就問:「三川口敗績,節帥可得到了消息?二帥陷沒,現在外面都是議論紛紛!」

  徐平道:「坐吧,我們坐下說話。——朝報一到這裡,我就已經知道了。」

  曹克明顯得有些焦急:「如此大事,節帥怎麼就讓宣揚了出去?這種大敗,容易動搖軍心,應該嚴令,不許軍中議論!誰敢違令,軍法從事!」

  徐平苦笑著搖了搖頭:「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一味去堵,是行不通的,堵不如疏。不但不要禁止軍中議論,還要讓他們多議論,把三都川怎麼敗的,都議論得清清楚楚!我正在讓樞密院把三川口一戰的詳細戰報送來,到時營指揮使以上,都要參與這敗仗的議論。」

  曹克明愣住:「這樣做,真的可以?就怕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威風是靠著流血拼殺出來的,哪裡能靠禁止這禁止那來!我們在三都川斬獲番賊數萬,黨項正兵三千,協從六千,三川口才陷了多少人?沒那麼可怕!」

  曹克明看看桑懌和高大全,想想也是。三川口劉平和石元孫所帶只有一萬禁軍,大部分還都逃了回來,同樣是有預謀的伏擊戰,徐平比元昊打得漂亮多了。說到底,還是因為兩位管軍大將失陷,給人造成了心理上的恐慌。

  三人坐下,譚虎安排人上了茶水,桑懌道:「真論戰績,仗打得好,還是我們在三都川勝出一籌。不過此戰陷沒兩位管軍,著實有些嚇人。」

  徐平看著三人,沉聲道:「我不讓你們高階統兵官上陣廝殺,你們一直心有不滿,這次看到了吧?劉平、石元孫各為一路之帥,管軍大將,每人手下統兵近十萬,到臨陣時拼殺在前,勇則勇矣,對戰事卻是有害無利。他們兩人被番賊圍住,誰來統兵?周圍幾軍多有臨陣多脫逃的,那些統兵官當然罪不可恕,但兩軍對圓,無人主兵,又是誰的罪責?」

  官兵要分明,從將軍到士兵,每一級都有自己的職責。一軍主帥帶人衝殺在前,那指揮、組織誰來做?一到大戰必有畏懼不戰的,有臨戰脫逃的,這些主將有責任,但組織制度的缺失是不是責任?畏懼出兵,主要責任在戰役沒有指揮,每一軍該做什麼統兵官說了算,敢戰的就帶兵圍上去,不敢戰的就閉營自守。臨陣脫逃就更是如此,兩軍對上,戰鬥都打起來了,統兵官一句話就帶著本部走了,這不荒唐嗎?

  副職監督正職實際上是傳統,最基層的隊一級,副職就是在最後面的押隊,有人敢回頭一刀就砍了。但到了更上面的層級,反而對統兵官沒了限制,打也由他,退也由他。將要專權,專的是戰事指揮權,決策權一起專了那還得了。

  桑懌道:「此次戰沒兩位管軍大將,他們帶頭衝殺是一,再一個,臨陣主將身邊沒有親兵衛隊,容易被番賊圍住。帥旗在那裡,奸賊只要稍知道一下朝廷軍制,便就很容易先圍住統軍主將。蛇無頭不行,主將一失,軍隊自然就亂了。」

  曹克明道:「委實如此,我們秦鳳路這裡要求必留中軍在主將身邊,右虞侯帶軍上前作戰,主將就沒那麼容易被圍住。其他禁軍可沒有此制,一衝上前去,就被番賊盯住。三川口一戰沒於敵的禁軍實際只有兩三千人,正常佈置,主將不該接敵。」

  徐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形成了這種規矩,兩軍對圓,統軍主將直接上前接敵,對方再傻也知道用優勢兵力先把主將幹掉。主將一失,禁軍又沒有定好的指揮權交接次序,全軍大亂,形成潰敗。搖了搖頭,對三道:「所以,三川口之敗的教訓頗多,等到樞密院把具體戰報送到秦州,全軍要好好研習。同樣的事情,絕不允許發生在秦鳳路!」

  說到這裡,徐平放鬆語氣,道:「你們也要安撫軍中,不要因為三川口之敗就畏懼黨項軍。他們以數倍兵力圍住環慶、鄜延兩路兵馬,又是以有心算無心,依然不能把圍住的禁軍聚而殲之,戰力也就是那麼回事。此戰失在指揮上的多,臨陣戰力禁軍還是遠強於黨項軍的,只要不被番賊抓住破綻,當面對敵還是能輕易擊敗昊賊。我們研習此戰,也是重在營指揮使以上的軍官,更下階的不要參與太多。千萬不能失了分寸,因為此次戰敗,以為番賊就比本朝兵馬強了,甚至去學番人怎麼統軍打仗,本末倒置。漢陳湯言,胡兵五當漢兵一,哪怕學了漢人器甲,也不過是胡兵三當漢兵一。現在看來,黨項跟禁軍比起來也大致相差不多。此戰朝廷是禁軍中的一等精銳,番賊同樣是由昊賊自將的精銳之兵,以五六倍兵力,預先設伏,也只能擊敗禁軍,無力聚殲。失敗是指揮的失敗,不是禁軍士卒的戰力不如黨項人,這一點一定要搞清楚。千萬不要腳上生了瘡,卻要把腦袋割掉,那就無可救藥了。此戰也說明,兩軍交鋒,士卒能戰是一,但指揮得當更加重要。」

  三人應諾。徐平這話不是無的放失,確實有人因為被北方異族打敗了幾次,昏了頭以為異族的士兵比禁軍更能打。甚至找出自小習騎射、能習勞苦等諸多理由,要求主要從西北沿邊招兵大致是出於同樣的原因。實際上從臨戰的表現來看,不管是黨項還是契丹,單兵的戰鬥力還是遠比不上宋軍,失利主要是在組織、制度和指揮上。很多人認為的戰爭跟街頭潑皮打架差不多,一失敗眼前就浮現出一個高大健壯敵人的影子,自己先嚇破了膽。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0:42

第107章 誰會那麼蠢?

  接到三川口戰敗的朝報之後,徐平上書,提醒朝中大臣不要只把精力放在處罰當事人上,而是要認真分析失敗的原因。人的問題就處罰人,制度的問題就完善制度,指揮的問題就想辦法加強指揮能力,千萬不要因為一場大敗就驚慌失措。關健是找出問題,解決問題,不要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不管是軍力還是國力,優勢依然是大宋一邊。

  可惜朝中的諸大臣,並沒有把徐平的意見聽進去,爭執不休的依然是對臨陣脫逃和當時未出兵的統兵官的處罰。還有一些大臣驚慌失措,翰林學士宋庠竟然提出重新修建潼關城,意思是怕黨項佔據關中,預先防備,被新任知諫院的富弼駁斥。

  剛到二月,朝廷突然對參加三都川一戰的將士再次加官,普遍加授一到兩階,徐平由兵部侍郎進尚書右丞。對徐平改軍制、從川蜀招兵擴軍猶豫的態度也有了改變,特賜兩百萬貫用於新兵的招募和訓練,並把廢棄不用的禁軍番號授給徐平所部。新的番號,桑懌所部的宣威軍仍舊,高大全的歸明神武軍廢棄,重授新軍號擒戎,地位提升。曹克明部的軍號為橫塞,劉兼濟所部為清朔,新設的張亢所部為寧朔。京城禁軍原有的甯朔十指揮,派到秦鳳路來,打散之後編入新成立的各軍。從使用這些番號可以看出,朝中現在對秦鳳路抱了很大的希望,不再是從前那樣半信半疑的態度了。

  過了幾天,徐平才知道這是呂夷簡主持,作為消除三川口失敗的影響的措施。提高三都川一戰的地位,內外宣揚此戰的戰果遠比元昊在三川口取得的更大。甚至就連被俘的禹藏花麻和細賞者埋,地位都被提了上去。禹藏花麻從不被重視的蕃部首領成了黨項的統兵大王,細賞者埋則為元昊的左膀右臂,地位堪比宋朝的管軍大將。

  這只是安定人心宣傳的需要。禹藏花麻就是一方土皇帝,實力與宋朝的一個下州差不多,而細賞者埋只是元昊鐵騎親兵的十隊長之一,離待遇堪比宰執的管軍大將相差甚遠。

  不過秦鳳路由此得到了巨大的好處,上下歡騰,因為三衙鉗制而並不順暢的擴軍也從此暢通無阻。樞密院還專門有文書來,讓徐平想辦法再打一個勝仗,鼓舞人心。

  看著手裡的文書,徐平無奈地搖頭。呂夷簡親筆寫來,苦口婆心地說著現在京城裡人心慌慌的局面,如果不能有一場勝仗提升士氣,未來的戰事更加艱難。三川口一敗,不但是徐平在這裡在擴軍,全國的禁軍都大規模地擴編,三司支撐國用也不再那麼從容。

  把手裡的文書放下,徐平對一邊的王凱道:「樞府現在讓我們打勝仗,打哪裡?禹藏花麻沒了,黨項的西壽監軍司和卓羅和南監軍司都各守本鎮,我們現在這點兵力,怎麼可能去進攻他們!至於像蘭州、會州這些地方,打了也是雞肋,反而束住我們手腳。」

  王凱道:「蘭州不能打,占了則會主客易勢,包袱背在了我們的身上。但是,節帥,會州是不是可以攻下來?那裡易守難攻,黨項的兵力也不多,我們占住了,黨項也無可奈何。」

  徐平搖了搖頭:「占了也沒有用處啊,要跟鎮戎軍連起來,前邊還是隔著一個西壽監軍司。而且占了會州,需要駐守的大軍可就不是會川城能比的了,我們的兵力就散開了。這一年我們要整訓部伍,散得過開來回移防太過麻煩,時間浪費在路上,不划算。」

  「也是,倒是忘了整訓部伍,各部不能離得太遠。那只能看黨項人了,他們剛剛在延州大勝,會不會調兵馬到西邊來。三都川一戰黨項損失更大,他們也有再勝一仗的意願。」

  「現在是二月,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到了三月中黨項就無論如何不能打大仗了。看看昊賊是不是狂妄自大到了這個地步,非要在春天再打一仗。」

  黨項的根本興慶府和靈州平原依靠黃河水灌溉,進入三月之後必須出動大量人力疏通水渠,不然秋後就沒了糧食。大軍作戰,不只是靠前方打仗的那幾千幾萬人,還需要大量的人力運輸物資,做各種輔助工作,黨項也是一樣。十萬大軍前出秦鳳路北部,用來的支撐的人力,就會嚴重嚴重影響後方幾州的農業,元昊就是瘋子也不能這樣做。最可能的是他派出幾千人的小部隊,會同兩個監軍司,速戰速決騷擾一下,只要勝了怎麼吹都可以。

  王凱想了想道:「說起此事,我倒是想起來,三都川一戰之後,西壽監軍司那裡黨項補充了一萬多人。不過我們一直沒搞清楚,來的正兵有多少,負瞻有多少。本來想著今年秋天之前並無大戰,也不著急,現在看來倒要抓緊去查探一番。」

  「探查敵人軍情一刻都不可疏忽,不要心存僥倖。軍情不清,戰事就總在你想不到的時候打起來,這種虧在我們跟蕃胡作戰時吃了不少了。」

  正在這時,李璋從外面進來,遞過一份文收道:「延州之戰後,昊賊率黨項主力立即撤走。他們沒有回興府府,而是走鹽州入靈州,正在靈州集合部伍!」

  徐平猛地站了起來,走到一邊看牆上掛著的地圖。看了一會,轉頭對王凱道:「番賊聚兵於靈州,要麼沿靈州河南下攻環慶路,要麼就走葫蘆川攻鎮戎軍。你移文這兩地,讓他們加強防備。同時,命劉兼濟集合部伍,做好準備,番賊攻那兩路,我們就攻會州!」

  王凱應諾,過了一會忍不住道:「節帥剛才不是說攻會州得不償失嗎?」

  徐平道:「如果番賊不南犯,我們攻會州當然沒有意義,他南下犯邊就不一樣了。我們攻下了會州,威脅番賊大軍的側翼,他不得不分兵來戰,不是單純地攻城占地。」

  李璋聽了,在一邊道:「如果昊賊不去攻那兩路,而是來蘭州怎麼辦?」

  「他不會這麼蠢吧?蘭州離靈州太遠,大軍一來一回就要數個月,時間不夠了,最多就只能派萬把人過來。就是來萬把人,也只能是輕騎,他能自大到用這點兵力跟我們對戰?」

  王凱笑道:「也未可知。昊賊可不知道我們這裡把他的軍情刺探得一清二楚,如果當我們跟鄜延路一樣,兩眼一抹黑,他可以出其不意。來萬把人,會合兩監司的正軍,湊出一兩萬人,突然攻擊一地,我們沒有防備倒真有可能被他得手。」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0:44

第108章 故伎重演

  靈州城建於靈州河匯入黃河處,仿若黃河中的一處沙洲,但卻不會被河水淹沒,好似有靈氣一般,故曰靈州。這裡是黨項腹地的南大門,周邊土地肥沃,自漢朝時起便就開挖了許多溝渠,引黃河水灌溉農田,向稱富庶之地。

  元昊坐在殿內,對面前的野利遇乞道:「年前你說秦州兵馬不多,禹藏花麻南犯即使不能建大功,也能夠騷擾一番,讓秦州幾年無力北向。怎麼到了最後,反折了許多兵馬?」

  野利遇乞歎了口氣:「只怪禹藏花麻做事不力,出軍之前洩露出軍,被秦州宋軍在三都川早早設伏,打了個措手不及。現在禹藏花麻所統蕃部全沒於宋境,相當不利。」

  「沒人兵法說,對陣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百勝!你這次攻秦州,對他們的佈置一無所知,哪裡還能得到好處!此次我們在延州大勝,捉了宋國兩個管軍大將,正是要逞威風的時候,你這裡敗了一場,著實晦氣!你說一說,能不能帶兵打宋軍一個措手不及,把局面扳回來?」黨項瞪著一雙眼睛,虎視眈眈地看著野利遇乞。

  野利遇氣搖了搖頭:「現在已經二月,兵馬難以招集。宋軍占了西市新城,在那裡扼住要害,要攻也非一朝一夕之事。要想在秦州作戰,今年無論如何也來不及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今年大軍確實難以招集,不應再有大戰。蘭州那裡打不得,那會川城呢?宋軍占了那裡,隨時可以沿河而下攻會州,深為可慮,不如我們去奪回來!」

  「西壽監軍司年前折了近萬人馬,雖然已經補了人去,但糧草還不充足。要是再次出兵,他們實在難以支撐。而且聽說宋軍在會川有近萬人,並不好打。」

  元昊眼睛一瞪:「那個小城,怎麼駐得了近萬人馬!駐那麼多軍,他們的糧草從哪裡運去?就是秦州的兵全都去運糧,也供不上這麼多軍隊,此事斷無可能!」

  「陛下,那裡是真地有那麼多軍隊,我派人查探過數次,此事千真萬確。糧草是從秦州運到西使城,再從西使城沿關川用水路運到會川城的,並不費許多人力。」

  元昊陰沉著臉,一時沒有說話。

  近萬宋軍,據城而守,雖然不是前些日子打的神衛軍那種禁軍精銳,也不是隨隨便便一兩萬黨項軍能打得過的。而集中五六萬大軍去攻這麼個地方,元昊再是瘋狂也做不出這種事來。最麻煩的,是秦鳳路跟其他幾路不同,不是每個堡寨都駐兵防守,而是放棄了大部分的堡寨,只集重兵於幾個關鍵的地方。黨項作戰的法寶就是集中數倍於敵的絕對優勢兵力,突然進攻宋軍某一部,來去如風,讓人摸不著頭腦。在秦鳳路,這種戰術就用不上了,想打仗就是重兵集團的決戰,而且還是攻城,黨項軍攻城的本事元昊還指望不上。

  沉思良久,元昊突然抬起頭來,對野利遇乞道:「去攻萬人把守的城寨,風險委實過於大了些,但不在秦鳳路打場勝仗,我胸中的氣難平!你說,如果我們派一支輕兵,去斷了會川的糧道,如何?若是得手,會川的宋軍驚慌失措,也未必找不到機會!」

  野利遇乞想了一會道:「關川在群山之中,要斷那裡的糧道,只有從汝遮谷進山地一條小路。而現在汝遮谷有宋國大軍把守,要通過那裡,著實不易。」

  元昊陰沉的臉突然笑了:「正面去攻他們當然不容易,但要混個幾千人進去,還能夠沒有辦法?宋人貪功,我們不妨讓些軍士扮成蕃部,到他們那裡詐降,人多了以後,從裡面殺起來,他們有什麼辦法?金明寨的李士彬號稱『鐵壁相公』,就被我用了這個法子,不廢吹灰之力打下了那裡。汝遮谷的守將再強,能強得過『鐵壁相公』?」

  聽了這話,野利遇乞面露喜色:「陛下此計可行?西市新城那一帶本是河西龕谷蕃部所居,我們占了以後那裡蕃部大多逃散。新近宋軍在那裡招攬人戶,確實有許多蕃部又遷了回去,我們派人詐降並不突兀。——其實也不用詐降,只要假扮其他地方的蕃部,到了那裡宋人自然收留。到時裡應外合,說不定就能把汝遮谷打下來。占了汝遮谷,到了秋冬跟宋軍交戰就有諸多便利,不用再去攻堅城。陛下此計極妙!宋軍斷然無法防備!」

  元昊大喜:「你說此計可行?若是成功,記你大功!」

  「此計妙在,宋人本來就在招攬蕃部,現在開春,有人去投奔幫著開墾荒地,他們自然高興,並不要詐降那麼惹人生疑。陛下一提,我就茅塞頓開,以前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好,好,好,你速速去安排!我帶本部大軍去卓羅和南,一打下汝遮谷,便就帶大軍把那一帶洗劫一空!沒了人戶,我看宋軍在那裡怎麼待得住!」

  野利遇乞忙道:「此事急不得,當從容佈置。蘭州那裡在黃河邊上,一旦被宋軍堵住後路,就難以逃脫。三都川我們敗得慘,就是被宋軍堵在了河谷裡,可不能再犯這種錯!」

  「我帶大軍在卓羅和南,宋軍能奈我何?他們缺馬,就是讓他們追,又哪裡追得上!」

  「陛下,秦州那裡可不缺馬,他們年前打了禹藏花麻,繳獲無數。您是千金之軀,輕易不要離他們太近,免生意外。」

  元昊聽了大笑:「你被三都川一戰嚇破了膽吧?宋人只會結陣而戰,跟我們比在草原大漠賓士,他們哪有那個本事?我只要不過黃河,就一點危險都沒有,怕個什麼!」

  野利遇乞只好道:「陛下的大軍只要不過黃河,當能夠萬全。秦州這裡領兵的是三司老子,以前破過交趾國的,著實有些難對付。三都川一戰,打掉了我們黃河以南的門戶,他自己卻毫髮無傷,不得不小心謹慎。」

  「什麼三司老子,乳臭未乾,他就是自娘肚子裡就學打仗,又能懂得什麼!我自少年統兵,打了多少硬仗,周邊的成名人物,哪個我沒會過?何況這麼一個人!」

  元昊雖然嘴上說得威風,但卻沒有發瘋,絕不會腦子一熱就跑去會一會徐平。實際上汝遮谷不打下來,他是絕不會帶兵過黃河的。只要留在黃河北岸,宋軍又不會飛,能把他怎麼樣?形勢不對,立即帶兵溜之大吉,還真能被宋軍堵住啊。要大打,還是要等到冬天的時候,那時國內人力有閒,周圍河流冰封,黨項大軍來去自如。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0:45

第109章 恩例同執政

  延州一敗,西北人心惶惶,以韓琦為陝西路體量安撫使,符惟忠為副使,巡視沿邊數路,安撫人心。此行重在鄜延、環慶幾路,兩人並沒有到秦鳳路來。

  韓琦回朝之後,朝廷對陝西沿邊四路進行調整。夏竦不再兼任陝西路都部署和經略安撫使,只任永興路帥臣,宿將夏守贇出任陝西路都部署和經略安撫使。範雍因延州之敗落職,以吏部侍郎改知安州,鄜延路帥臣以象州防禦史、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兼鄜延路副都部署趙振知延州暫代。環慶路帥臣則以洋州觀察使、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環慶路副都部署劉興知環州暫代。原涇原路副都部署曹琮改為陝西路副都部署兼經略副使,率大軍屯鄜州,同時策應鄜延和環慶兩路,並守衛關中永興軍路的安全,涇原路副都部署改由萊州團練使葛懷敏接任。葛懷敏是王德用的姻親,王德用在樞府他被解了兵權,此時複用。到涇原路上任的時候,葛懷敏舉辟尹洙為涇原經略司判官。

  沿邊四路,只有秦鳳路因為打了勝仗,人員沒有改動。

  此時從夏守贇的陝西路都部署到各路副部署,全部用武將,皆因範雍在延州的表現過於拙劣。緊接著,除徐平外,命其他三路的經略使封還便宜行事詔書,解了文官帥臣的便宜行事之權,這才重新任命了陝西沿邊各路的經略使。

  韓琦出任涇原路經略使兼都部署,同時舉薦范仲淹為鄜延路經略使兼都部署,在嶺南的王沿因為戰功卓著,被任為環慶路經略使兼都部署。

  三人上任,按照徐平等人當年出任的規矩,朝廷要求他們以職換武,遭到范仲淹的強烈反對。韓琦和王沿等人雖然沒有上書,心中其實也不滿,最終朝廷妥協,讓沿邊四路帥臣換回文資。徐平因為軍功,忠武節度使換文明殿學士,重回文臣序列。

  詔書送到定西城,徐平嚇了一跳。他來西北之前為樞密直學士,再升最多也就是閣學士而已,這次不但跳過了閣學士,還直接升到了殿學士之首。此時的殿學士一階有文明殿學士、資政殿大學士和學士、端明殿學士,基本都為優待老臣或者宰相、執政離職外任時的加官,再一個資格就是軍功。文明殿學士在太平興國五年由端明殿學士改來,序位在樞密副使之下,資政殿大學士和翰林學士之上。此時的殿學士高低以殿來分,並不是加個大字就高一等的。明道二年複置了端明殿學士,位於資政殿學士之下。

  諸殿學士例帶「恩例並同執政」,稱「注腳學士」,偶有例外的則稱「無注腳」。職本來就不同於官和差遣,皇帝的意見更重一些,趙禎把最高的殿學士都授給徐平了,不會不帶注腳。徐平在三十一歲這一年,終於獲得了宰執待遇,差遣比不了三十任宰執的寇准,但官和職卻是絕無僅有的第一人。

  接了詔書,徐平看著前來傳詔的石全彬,愣了很久,才道:「恩德太重,我如何敢接?」

  石全彬笑道:「經略,職是君恩,非官和差遣相比,可沒有封還詔書一說。」

  怎麼可能沒有?不過職確實與官和差遣不同,除了虛無飄渺的備顧問外,沒有任何職掌,如果封還詔書,就是明擺著對朝廷不滿了。

  徐平終於還是歎了一口氣:「君恩太重,我有些承受不起啊——」

  石全彬上前一步道:「經略,我們借一步說話。」

  看來石全彬還帶了趙禎的話,徐平把他讓到自己的書房,道:「這裡只有你我二人,有什麼話你直說就是。莫不是朝中艱難,想讓我這裡再建些軍功?」

  石全彬看了看窗外,壓低聲音道:「雖不中,亦不遠矣。自昊賊叛宋,陝西各路與黨項接戰以來,惟有經略這裡的秦鳳路,沒有任何敗績,還有一場大勝。若是沒有你這一場勝仗鼓舞,朝中現在必然亂成一團。你在秦鳳路改革軍制,整訓部伍,都有詳細奏章送到朝廷,官家每次都仔細觀看,有的甚至能夠背出來。依著官家的意思,你在秦鳳路所為甚有成效,不如推而廣之,其他幾路照做。不過,似你這裡行事,三衙便就從此可有可無,那些軍中將門,從些只能跟其他軍官一起整訓、學習,再沒有半分優勢。你想一想,他們會如何評論秦鳳路這裡?僅僅三都川一仗,是遠遠不夠的。你有沒有發現,現在禁軍精銳全部集中於環慶、鄜延兩路,而涇原路和秦鳳這裡,京城來的禁軍極少?」

  鄜延路的趙振是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環慶路的劉興則是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他們在那裡,表示這「上四軍」的主力也在那裡。而涇原和秦鳳路,則以駐泊禁軍為主,各有萬把人的京城禁軍。這種佈置,已經說明瞭朝廷的態度。

  實話講,京城禁軍精銳確實戰力強勁,以單兵戰力論,他們幾乎就是這個時代最強的戰兵了。三川口元昊大勝,但卻是以更多的人員損失為代價,歷史上從那一戰後,他基本都是避開以「上四軍」為代表的禁軍精銳,再也沒有跟成建制的京城禁軍碰撞過。但是這些強兵勁卒,卻被用在了結硬寨打呆仗,掃蕩不成氣候的蕃部上。

  要打仗,首先要確定戰爭的目的是什麼?是攻城掠地,還是以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為主?中原王朝被遊牧民族打得狼狽,一般都是在消極防禦,死守一座座城池,把精銳兵力逐漸耗光。一旦集中力量打出去,反而能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橫掃草原大漠。中原地區一座城就代表著方圓數百里的人口和物資,城池自然重要,但把這種經驗用到對外戰爭,就不得其法了。宋朝更進一步,從每城必守延伸到每寨每堡必守,兵力分散,使本來有優勢的軍事力量在每一個局部都處於劣勢,被動挨打。

  趙禎需要秦鳳路的戰功來支持徐平,他的統治基礎是禁軍,不可能把禁軍的將領得罪光了,那樣他在皇宮裡都坐不住。看好徐平,也得徐平自己去爭取。

  思索良久,徐平對石全彬道:「這些日子,昊賊坐鎮卓羅和南,欲要重施破金明寨的故伎,派人詐降混入榆中縣。我已經得到消息,不破榆中城昊賊不會渡黃河,而榆中城一失則攻守易勢,這麼大餌我怕魚吞了把自己拽到河裡去,不敢把榆中城送出去引誘番賊。本來想的,向後拖一拖,看能不能引黨項派軍試探性地進攻駐蘭州。到時一口吞掉,雖然昊賊必然北竄,動不了他,但這樣一場勝仗總是對朝廷有個交待。現在看來,僅僅這樣是不夠的,要讓官家安心,只有主動出擊,去動一動昊賊了。」

  石全彬道:「如此做,有風險沒有?千萬不要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那你在秦鳳路也就不好過了。番賊狡詐,切不可以掉以輕心!」

  「本來按照年前定的,入春以後我軍要主動出擊,進行春狩,破滅黨項族帳,搶奪他們的牛羊,現在不過提早開始而已。現在已是初春,黨項無力再戰,昊賊身邊並沒有多少兵馬。我們主動渡黃河,雖然抓不住他,總能嚇他一嚇,春狩也順利許多。」

  石全彬道:「既然昊賊身邊的兵力不足,那為何不乾脆把他抓住?若是立此大功——」

  徐平不由大笑,搖著手道:「行軍打仗,豈會如此兒戲?你以後昊賊會跟劉、石二帥一樣,帶著親兵上來拼殺?他身邊三千鐵騎,就是保他的命用的,怎麼也攔不住。想要在戰陣上捉住他,要麼上天相助,要麼有足夠的兵力四面合圍。我滿打滿算也只能湊出五萬兵來,去對黨項三萬軍,能打贏就算不錯,怎麼可能圍得起來!」

  石全彬歎了口氣:「如此說來,著實是可惜了。若是我此來能把昊賊解回去,那可是天大的功勞,朝中也再沒有人對你說三道四了。」

  宋軍動不動主將戰沒被俘,那一是要他們帶兵上陣衝殺,二是身邊沒有親兵衛隊,被盯上很容易出事。有幾支軍隊會這樣打仗的?過了黃河,就不再是大山連綿的地形,不是堵住幾個關鍵節點就能圍死敵人的。十則圍之,沒有地形相助,很難打出三都川之戰的效果。廣袤的平原作戰,城池、關隘的作用降低,軍隊的機動能力具有決定性的意義。

  騎兵最大的意義是大幅提高了軍隊的機動能力,不管是戰場上迅速調整攻擊方向的機動,還是戰役範圍內突襲重要地點、改變戰場的長途機動,都足以影響戰爭結果。來去如風四個字,準確說出了騎兵作戰的特點。與之相比,重騎兵的衝鋒陷陣就不那麼重要了。

  徐平現在手上馬並不缺,但與元昊身邊相比還是遠遠不如。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0:45

第110章 清除後患

  到了二月下旬,河川冰解,大地復蘇,晚上的風已經沒有了刺骨涼意。就連久已不聞的蟲鳴,也在不知道的地方試著鳴唱了起來。

  汝遮谷裡,一個樸實漢子提著一盞燈籠,面無表情,不緊不慢地走在一片帳篷中,不時高喊一句:「來投的番人,官人有急事吩咐,都起身來,到那邊官廳聚合!」

  一邊走著,走一二十步就高喊一聲,喊幾聲加一句:「春天近了,農事等不得人!」

  一個髠發禿頂,黨項裝扮的人掀開一頂帳篷的門簾,一邊繫著衣服一邊笑嘻地從裡面走出來。旁邊先出來的人看見,低聲道:「能兒乞埋你真是好福氣!配給你的這個寨婦才三十許歲年紀,眉眼周正,這幾天真是享用得夠了!」

  能兒乞埋笑嘻嘻地道:「這是各人造化,你眼熱又能怎的?再者說了,不管什樣子,到了帳裡沒有燈火,摟在一塊還不是一樣!」

  一邊另一個人陰惻惻地道:「那能一樣嗎?你那個總是摸上去手滑一些!」

  見能兒乞埋只是得意地笑,這人又道:「等過兩人,大家換了睡上幾天,才是好兄弟!」

  能兒乞埋道:「你說什麼昏話?若是被宋人識破,我們可是闖下大禍!」

  「識破什麼?這些宋人連我們的名字都記不住,又哪裡知道是哪兩個人睡一帳裡!」

  看見提燈籠的樸實漢子慢慢走近,另一個人道:「不要說了,不要說了,莫要被人聽到耳朵裡去!他心裡生疑,向上一報,我們就要露了底細!」

  漢子提著燈籠到了幾人附近,抬眼看了他們一眼,面無表情,繼續向前去了。

  能兒乞埋道:「這漢子與根木頭一般,他能看出什麼來?快不要管他!不過深夜叫我們起來去見官,只怕是要分地了,我們早去,選個近便占的地方,免得東奔西走。」

  其餘兩人紛紛道好,相伴向不遠處路口的官廳走去。那裡是管理他們的吏人辦事的地方,正當要衝,看住他們這一些來投的番人族帳。

  等到帳篷裡的男人全部都聚到官廳去了,帳篷旁邊突然亮起無數火把,一隊兵士手拿刀槍,把這裡圍住。士卒挨著每個帳篷掀開門簾高喊:「前邊城池外面來了大股番賊,你們速速起身,隨著我們去避禍。哪個遲疑,一刀斬了!」

  一座帳裡一個婦人衣衫不整地衝出來,高聲道:「番賊來攻,我們去幫著守城也好,怎麼就要移到其他地方去?我們這些人自小是苦慣了的,搬搬運運總是做得了!」

  旁邊的一個小軍官看了這婦人一眼,一言不發,突然抽出腰刀,劈在她的脖子,一腳把屍體踢到一邊。緩緩收回腰刀,小軍官沉聲道:「戰事緊急,一切聽從軍令,哪個再敢胡言亂語,這就是榜樣!都聽吩咐,隨我們走!」

  周圍的婦人都被嚇得呆了,萬萬沒想到來的這些兵士一言不合就要殺人,一點都不拖泥帶水。此時她們已經被宋軍包圍起來,這些人雖然健壯,終究是婦人,哪裡有可能對付得了全副武裝的禁軍?只好乖乖地隨著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蘭州附近蕃羌雜處,元昊讓手下的士卒借著一些小蕃部的名頭投到榆中來,為了不讓宋人生疑,還讓周圍黨項城寨的寨婦與這些士卒扮為夫妻。等到人數足了,宋人鬆懈,就出其不意從後面攻下守住榆中谷地的城池。黨項沿邊的城寨,除了正兵,還有做雜役的負瞻,負瞻之下還有寨婦,實際上就是黨項女兵,在城寨中做些雜役。黨項佔據的地方人口不過百萬,其核心地區更少,動不動爆出幾十萬大軍來,只能夠連健壯婦人也充入軍中。

  徐平已經決定主動出擊在卓羅和南的元昊,這些被接納在汝遮谷的詐降黨項人,本來是做餌引誘黨項出兵駐蘭州,現在已經沒有用處了,出兵之前當然要先處理掉。

  能兒乞埋等人聚到官廳前,只見廣城上樹起了無數火把,照得有如白晝。周邊黑影裡影影綽綽,好似有許多人,不時還閃過一道寒光。廳前空空蕩蕩,火光下沒有一個影子。

  伸頭左右看了看,見廣場上只有自己這些詐降的黨項人,沒一個宋人,能兒乞埋對身邊的人低聲道:「不對啊,怎麼只有我們的人?看旁邊黑影裡有軍兵埋伏,該不是——」

  他身邊的人也已經慌了,強行穩定心神,低聲道:「不要自己嚇自己!深更半夜,宋人自然是早早睡了,就是有急事,也只有官人自己過來吩咐。黑影裡哪有埋伏——」

  正在這時,一個營指揮使帶了兩個親兵從官廳裡大踏步走出來,站到廳前火把的亮光下,高聲道:「你們裡面有沒有姓破丑的?不是說你們改的姓,是本來在黨項的姓!」

  聽見這話,能兒乞埋如同晴天霹靂,尖聲叫道:「太尉說的什麼?什麼在黨項的姓?!」

  指揮使厲聲道:「你們本來是黨項番賊,冒作附近蕃部來詐城池,現在事發了!帥府善心,饒了你們的性命,全部都解到南部州軍運糧!膽敢作亂,就地格殺!」

  說完,一揮手臂,就聽到隆隆的腳步聲,數百弩手從黑影裡走上前來,手中勁弩對準了火把下的數百黨項人。在火把照耀下,弩尖閃著黝黝的寒光。

  場中突然靜了下來,旁邊草裡的寒蟲一起鳴放,天地間好似只剩下了蟲聲。

  這死一般的寂靜中,一個精瘦的番人驟然衝出人群,向指揮使撲去,又手亂揮,口中大喊:「太尉,我們是蕃部,不是黨項番賊啊!不能冤枉我們啊!」

  指揮使身邊的一個高大親兵,暴喝一聲:「死到臨頭,你這番賊還敢作怪!」

  說完,大步迎上來,揮起鬥大的拳頭一拳擊在衝來的人胸口。把那人擊倒在地,抬腿踏住,口中道:「且看看你心膽多大,敢來衝撞指揮!」拔出腰間鋼刀,一刀捅進心口。

  看著前面血花四濺,在火把照耀下分外詭異,那個新兵如同兇神惡煞一般。廣場上的數百黨項人再無一個敢動,就連氣息的聲音彷彿也聽不到了。

  指揮使看看眼前的黨項人,沉聲道:「我再問一遍,你們中間有沒有姓破丑的人?如果知情不報,以後查出來,全隊同罪!」

  人群裡,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敢問太尉,為何要問姓破丑的人?」

  「曹都護軍令,破丑重遇貴曾與蕃賊繼遷誘殺都護從父曹太尉於葭蘆川,破丑一族盡斬!其他人無涉,保你們平安,到南部州軍運糧而已。如果知情不報,同隊同甲皆斬!」

  話音落下,一片死寂。

  指揮使一雙虎目不斷掃視地著眼前的人,過了片刻,見無人站出來,想來眼前並沒有破丑族的。破丑是黨項大族,這些來詐降的番兵可能地位不高,沒有也正常。

  正要吩咐軍士上前押人,能兒乞埋突然尖聲指著身邊的人高聲道:「太尉,這個陰陽怪氣的人就是姓破丑的!他自己不出來,可不是連累我們!」

  破丑重進轉頭看著能兒乞埋,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你怎麼會出賣我?怎麼敢出賣我!」

  能兒乞埋搖了搖頭:「你們說過我好福氣的,總不能被你連累丟了性命!」

  指揮使看著幾人,連連冷笑,高聲道:「你們一隊,出來!」

  能兒乞埋、破丑重進和身邊的人緩緩走出人群,到了前面的火把光照下。

  指揮使伸出手去,沉聲道:「酒!」

  親兵從身後官廳的門口倒了一碗烈酒,交到指揮使手裡。指揮使又從懷中摸出一錠細銀,一起交給另一個親兵,指著能兒乞埋道:「賞給他!」

  能兒乞埋接過親兵遞過來的酒,並不敢喝,眼睛看著指揮使。

  指揮使道:「到了南部州軍之後,你就是你們這一隊番人的首領,他們的性命生殺予奪皆在你手,不用怕有人對付你!這一錠銀賞你,到那裡成家立業,不用跟他們一樣勞累!」

  能兒乞埋猶豫了一會,才道:「太尉如此看重,若是把與我同帳的那個寨婦一起賜予我就十分好了。雖然我們是假的夫妻,在一起過得也還快活。」

  「可以!明天我就讓人把那寨婦給你送來。」指揮使擺了一下手,「你先退到一邊!」

  能兒乞埋緩緩退開,跟自己同隊的人離開一二十步的距離,手裡捏著細銀,緊張看著。

  指揮使示意身邊的親兵帶人上前把剩下的七人押住,沉聲道:「我說話算數,破丑族的要斬就一定斬,知情不報的同罪,你們的幾顆腦袋一起收了。——砍了!」

  話音剛落,押住破丑重進一隊人的兵士手起刀落,把這些砍翻在眾人面前。

  徐平不會跟范雍和李士彬那麼糊塗,心中有疑慮,就要查清楚。李璋的機宜司早已經查清這些詐降的黨項人底細,遲遲不動,不過是徐平心存僥倖讓黨項軍渡黃河罷了。現在大軍將出,當然先把這些人該殺的殺,該移的移,不會再讓他們在汝遮谷裡。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0:46

第111章 準備渡河

  阿干城裡,徐平雙目微閉,坐著一動不動。一邊的石全彬心懷忐忑,不時起身走到門口,抬頭看一看天空。天上無雲,一輪半月格外刺眼,讓他心裡煩躁。

  徐平不為石全彬所動,自己想心事。

  文明殿學士是文資職官之首,比武將的節度使還要尊貴,自己三十一歲加在身上,這個分量可是沉甸甸的。只要不出大的意外,回朝必然是位列宰執,十幾年的官路,終於爬到了最頂端。趙禎給以殊恩,徐平不得不做出回報。

  如果沒有這次意外的加官,徐平不會主動出擊,付出大回報少的事情,他不做。卓羅和南已經在黃河北岸群山的北面,其所處的喀羅川河谷非常開闊,兩邊的山低緩,算是低山丘陵地帶。這種地形已經無法跟在黃河南岸一樣制川谷求勝,要想圍死敵人,必須用絕對優勢兵力鐵壁合圍。或者在擊潰之後,以優勢騎兵尾隨追擊,才能殲滅敵人。

  打仗,特別是跟遊牧民族作戰,最不划算的就是擊潰戰。他們以部落結合,一旦失敗便四面逃散,逃出生天之後便又聚合在一起。聚散隨意,追擊起來難度極大。這種部落兵便是這樣的特點,一旦占了上風便就一擁而上,群狼噬虎,一處下風,各自逃命。由於都是部落聚合在一起,並不擔心散了之後聚不起來。他們不利於苦守,一旦逼著遊牧民族的軍隊堅守一處,仗基本就打贏了。

  現在徐平手上的軍隊,數量不足以圍住敵人,騎兵不足以追殲敵人,勝了也只能是一場擊潰戰,很難保證戰果。這一次出擊,徐平想得很清楚,就是嚇一嚇元昊。

  曹克明從外面推門進來,向徐平拱手:「經略,汝遮谷的事情已經料理清楚,我的大軍正隨在桑都護後面出城。到拂曉時分,當能夠在黃河邊上聚齊。」

  徐平點了點頭:「好,阿干城這裡,全部兵馬出山也要到黎明。魯芳已經帶人在黃河上架起浮橋,明天一天,各軍全部要過黃河!明天夜裡,直抵卓羅和南,要在天未亮前衝垮昊賊軍陣!既然要打,那就以泰山壓頂之勢,給昊賊雷霆一擊,讓他記一輩子!」

  曹克明在桌邊坐下,道:「現在就看,各軍斥候能不能守住大軍過河的消息。只要昊賊那裡沒有防備,一戰衝垮他的軍陣,也不是難事。」

  石全彬湊上前,小心翼翼地問:「這幾天我在軍中,看你們準備極是嚴密,一步一步如何走都算得清清楚楚。昊賊沒有防備,能不能把他——」

  說到這裡,石全彬右手猛地一抓,滿含希冀地看著徐平。

  徐平笑了笑,拍了拍石全彬的肩膀道:「閣長,這種事情盡人事,聽天命,只能夠碰運氣。昊賊身邊常年帶黨項精銳兩萬,其中鐵騎三千,除非鐵壁合圍,不然再多的大軍也很難留住他。蘭州地方開闊,適宜大軍駐紮,可他死活不過黃河,你當為了什麼?在黃河以北,他去留隨意,見勢不對,可以隨時逃竄,衝出喀羅川河谷就是大漠,不管是去河西還是回興慶府,攔也無從攔起。可是一過黃河,那就操之在我,想跑也跑不了!」

  石全彬半信半疑:「這裡的黃河我也看過,並不寬闊,有這麼大用處?」

  徐平大笑:「河川要多寬闊?只要沒有橋,便就足夠了!哪怕能夠涉水而過,大軍行進的速度也一下子就慢了下來,在這騎兵為主的西北,耽誤上半天可能就誤了性命!本朝與黨項接界的地方,從西向東,橫山、瀚海,到鎮戎軍,再到定西城,再到古渭州,你當為什麼這條線?橫山、瀚海天然地利不說,鎮戎軍向西這就是秦長城所在。秦長城以南,本來是我們漢人耕種的地方,中唐之亂前,蕃羌很難入秦州,而秦長城就是在天都山、馬銜山上據險而守。自秦長城向北,就很難再依靠耕種為生,多是半耕半牧,即使勉強占些地方,因為沒有地利,缺乏馳騁的縱深,也守不住。秦長城,就是天然的邊界。」

  石全彬一驚:「如此說來,我們就是滅了昊賊,豈不是也守不住黨項地方?本朝太宗和真宗兩朝也曾深入銀、夏,最終還是喪師失利,莫不是也是這道理?」

  「人定勝天,上天就是定下了這界限,但人力到了,又有什麼拓不出去的?漢武帝開西域,邊界還離此萬裡,還不是一樣守住了!興、靈兩州歷朝歷代都開渠從黃河引水,早已經是稻田遍地,滿布桑麻。只要把那幾州開拓出來,可以容數百萬戶,自然不用擔心守不住。這次我們滅了昊賊,自內地廣遷人戶,把那裡變成塞上江南,自然就固若金湯!」

  打下來後能不能守住,其實還是要看遊牧經濟和農耕經濟的比例,經濟基礎決定了上層建築,不改變那裡的經濟基礎,早晚還是要出問題。自武帝向西向北開疆拓土,歷代遷內地人戶屯墾,很多地方都有了農耕基礎,運作得當,足夠支撐應付遊牧民族的威協。而且放牧也不一定要遊牧,條件合適的地方可以半定居,這也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黨項是怎麼坐大的?他們本來與吐蕃同源,吐蕃崛起之後,黨項受到壓迫,逐漸自南向北、自西向東遷移。貞觀四年,唐朝關於民族政策的大辨論,以魏征為代表的嚴夷夏之防的一派徹底失敗,黨項這些番族迎來了好時光。從那個時候起,他們在大唐朝廷的主導下,與契丹、渤海、奚和沙陀等族一起,步步內遷,一直遷徒到橫山地區,大唐走上了窮途末路,才在那一帶盤距下來。在黨項佔據的地盤之外,原來的農耕經濟全部遊牧化。

  唐玄宗讓邊地節度使掌重兵,管民政,催生了安史之亂,從此之後藩鎮林立。由於地方權力過重,從而各地割據,這種情況不只是唐朝有。西漢七國之亂,也未必就比天寶年間的安史之亂規模小,但卻很快平息下去。地方權重導致藩鎮林立沒有錯,但藩鎮林立長期化,綿延二百多年,卻必然有其社會基礎,使國家分裂的基礎,這些內遷的胡族就是藩鎮林立的基礎。最後五代一統,社會基礎之一就是這些內遷胡族終於漢化了。徹底漢化的沙陀和粟特等族聯合漢族的力量,完成了天下一統,而半漢化的幾族,如契丹和黨項,則在北方立國,成為中原政權的致命威脅。等到更北的遊牧民族崛起,半漢化的地域徹底消失。宋、明、清三朝再也沒有出現藩鎮割據,朝廷政策是一,社會基礎不再存在是二。

  黨項和契丹這些政權都是採用番、漢共管的制度,不是他們對漢人親近,而是其經濟基礎就是半耕半牧。完全排斥漢人,他們境內的農業也將蕩然無存。

  由政策導致的偶然動盪可以理解,但動盪長期化,就必然有其社會基礎,這是歷史唯物主義基本的認識。五胡亂華之後的胡族內遷,便就是北方動盪的社會基礎。

  要消滅黨項,僅僅是敗元昊佔領那些地方是不夠的,還必須要把替代掉的農耕經濟恢復過來,這才是真正艱難的任務。徐平一直堅持把俘虜南送,招兵則從川蜀,便就是要斷絕黨項這些政權賴以存在的社會基礎。沒了原來的社會環境,南遷的番胡將很快漢化。

  石全彬可沒有興趣聽這些社會、地理的大道理,他也不感興趣,道:「既然秦州這裡是以天都山、馬銜山為線,那為什麼現在昊賊不敢過黃河?」

  「我們已經占了馬銜山,則葫蘆川以西、黃河以南盡為本朝所有,河湟之地我們去攻與不攻,他們都已經脫離了黨項的威脅。像蘭州在黃河以南,我們派不派兵去占,都是在本朝掌控之下。不能分馬銜山的地利,番賊絕不敢大軍進駐蘭州,不然陣前一敗,他們無處可逃。而地方過小,不能馳騁,他們的騎兵多也就沒了用處。」

  石全彬歎了口氣:「行軍打仗,如此麻煩,我還是不費這些心思。只要這次能夠痛擊昊賊,重振本朝軍心,我回去在官家那裡有個交待就好。」

  徐平看著外面月色朦朧,沉聲道:「此次我以五萬對三萬,又是出其不意,還不能擊垮卓羅和南監軍司,就太過離譜!這種仗我不想打,不是打不贏,而是利處不大。對番賊這些忽聚忽散的兵馬,每次用兵,都力求圍殲才是上策。不然你占的地方多了,他們兵馬仍在,最終擠成一大坨。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也,那個時候,就容易為賊所乘!」

  石全彬沒有說話,他看得出來,如果沒有趙禎讓自己帶來的口信,這場仗徐平是真地不想打。現在兵力不足,過黃河一擊,還是要退回來,只是打一場熱鬧而已。但戰爭終究是政治的延伸,現在政治上需要這樣一場勝仗,這本就是一場政治仗。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0:48

第112章 五軍齊出

  徐平站在黃河南岸的一座小山上,看著山下的大軍踏上新建好的浮橋,如同一條線一般,順著喀羅川河谷綿延北去。

  五萬大軍,如果全都擠到一條路上,綿延開來就是一二十里。哪怕兩列並排行軍,也要近十里長的佇列。這麼長的隊形,一旦被敵人發現,很容易被打散。而如果要保證隨時對敵,行軍速度就必然要慢下來。從黃河北岸到卓羅和南城六十餘里,正常行軍要兩三天的時間,徐平要對元昊進行一次雷霆打擊,正常的行軍速度就失去了突然性。

  此次渡河出擊,桑懌和劉兼濟軍自榆中城出發,在蘭州城附近的古渡過河,而後沿古道北上。北上幾十里後,沿喀羅川西岸群山的埡口繞到卓羅和南的北面。高大全和曹克明軍自阿乾河谷進入蘭州附近,在喀羅川匯入黃河的河口渡河,而後沿喀羅川河谷北上,與桑懌和劉兼濟軍夾擊卓羅和南。軍中的騎兵和騾馬大車大部配給了桑懌和劉兼濟軍,讓他們快速行動,達成進攻的突然性。徐平自將張亢軍隨高大全一路之後,作為全軍預備隊。

  這是秦州軍的第一次全線出擊,雖然組織嚴密,按排得井井有條,路上還是各種情況頻出,不時有掉隊的士卒。想讓數萬人的軍隊完全按照自己的預想行動是不可能的,徐平也不報這種奢望,真正有用的是能把這些差錯包容下來。田況帶著一隊人馬,沿途收留掉隊的人員,處理各種差錯,讓發生的意外不致於影響全軍的行動。

  石全彬在徐平身邊看著大軍北去,口中道:「經略,你來秦州一年,能把大軍帶到這個樣子著實不易。看這行軍,雖然比不了禁軍精銳陣列嚴明,也是非常不錯了。」

  徐平道:「此次出軍要訣在快,陣列整齊沒有用,只要在明天天亮之前到卓羅和南的城下,整好隊伍,便就足夠。軍前已經廣布斥候,他們順不順利,事關重大。」

  往常不管是跟契丹作戰,還是跟黨項交鋒,宋軍的斥候隊都被對方壓得死死的,往往探聽不到敵人的消息,自己的一舉一動卻都落在敵人的眼裡。秦州軍在這上面下了極大的力氣,軍中的斥候隊都是一半本地蕃兵嚴選出來的,一半禁軍精銳,數量多,訓練苦,器甲精良。每人兩匹馬,五人一隊,五隊一都,層級嚴明,真正做到了來去如風。

  禁軍精銳對付經常突然出現的敵軍的辦法,是隨時可以變成戰鬥隊形,為此不惜犧牲行軍速度。元昊屢屢包圍宋軍,卻沒有辦法一口吞下,便就是這個原因。徐平的秦州軍當然也可以那樣行軍,但大多數情況下,要求的是一到三天的快速強行軍,而後在設好的據點裡休息,是一種跳躍式的行軍。這種行軍模式,是為了能夠抓住黨項軍的主力,不讓他們想戰就戰,想跑就跑,把自己的大軍拖死。

  一到三天的快速強行軍,大概是兩三百里的距離,這個範圍就是秦州軍的攻擊面。只要敵軍進入了這個範圍,就進入了秦州軍的打擊範圍,此次進擊卓羅和南不足百里,距離正合適。這是黨項第一次面對這種戰爭模式,元昊一頭闖進來,剛好讓徐平檢驗一下。

  路邊的小草已經泛綠,河裡的水流清澈,就連山也變得濕潤起來。各咱小動物忍過了冬天的嚴寒,在春風的沐浴下歡快地跑了出來,在山間嬉戲。

  一隊快馬風一般地掠過小山,驚得在山坡上閒適散步的羚羊四散奔逃。

  「哪裡來的賊人如此放肆!」兩個黨項兵卒看見馬隊,大喝一聲,翻身上馬。

  離著一二百步的時候,對面的馬隊突然散開,分成兩翼向黨項兵卒包抄。兩個黨項兵嚇了一跳,口中道:「直娘賊,莫是宋軍過河了?」說完,撥轉馬頭就要逃跑。

  幾個呼吸之間,對面的馬隊就到了二三十步的距離,成一個半圓形圍了上來。

  看清對面馬上人的宋軍服飾,兩個黨項兵嚇得魂飛魄散。他們分散出來查探周邊的情況,主要是尋找遊牧的蕃部,讓他們向卓羅和南繳納牛羊糧食,對宋軍渡河可是一點準備都沒有。按往常的經驗,宋軍在黃河南岸,要渡河攻擊怎麼也要準備個把月的時間,哪裡能夠說到就到。突然在離卓羅城幾十里的地方出現宋軍,完全打破了常規。

  剛剛撥轉馬頭,兩個黨項兵就聽到身後弓弦響起,還沒有反應過來,每人身上就中了兩三枝利矢,一頭栽下馬來。幾乎是在黨項兵落地的同時,一隊宋軍便就衝到了近前,有人翻身下馬,牽住了兩匹在原地打圈的戰馬。

  伸腳踢了踢了地上的黨項兵,宋兵拔出腰刀,向兩人的心口各捅了一刀,才轉頭高聲道:「隊長,這兩個番賊已經死透了,屍身我們如何處置?」

  幾個宋軍圍上來,隊長陳天明下馬,把手中的勁弩小心地背到身後,道:「剝下他們的軍裝,扔到那邊的草層裡。山裡的虎狼餓了一個冬天,要不了幾個時辰就吃得不剩。」

  幾個兵士答應著,紛紛下馬,收起弓弩,剝黨項兵的衣服。

  陳天明快步跑到山頭,手搭涼棚四處張望。此時地上的小草剛剛露頭,還不到放牧的時候,放眼望去一片荒涼,看不到一個人影。

  從山頭上下來,陳天明對手下道:「都頭已經用望遠鏡看過,距剛來我們來的山五里之內就只有這兩個人。把他們料理了,我們再到那邊更高的山上去,等都頭過來。」

  幾個兵士應諾,抬著兩個黨項兵,扔到了旁邊枯黃的荒草裡。

  在大軍渡河之前,便就有數百斥候向北搜索。沿路只要見到帶刀槍的,一律格殺,防止走露風聲。都頭一級帶有望遠鏡,指揮著獵殺卓羅城以南數十里範圍內的黨項人。斥候隊長一級帶一張勁弩,其他人帶弓,每人再帶一槍一刀,或聚或散,清理黨項眼線。

  這樣大範圍的清理戰場,自然會被黨項人覺察到宋軍過河,但卻不知道有多少人。往常斥候訓練的時候,也會過河來,跟現在一樣進行演練。此次行動,倒也並不突兀。

  清理了屍體,陳天明道:「牽上那兩匹馬,等到見了都頭,再交上去。這一次來遇到的番賊遊卒比以前多了許多,果然是北邊有番賊大軍。」

  斥候並不帶著繳獲前進,每隔一段距離,便就有收容馬匹等物的小基地,等到大軍到了之後統一處置。徐平軍中的軍功計算不要求士卒上繳斬獲,自有專人統計。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0:50

第113章 遊騎遍佈

  卓羅和南城裡,元昊正在帳裡據著一張桌子,猛啃著一條羊腿,不時端起來旁邊的酒杯喝一大口。酒是烈酒,來自宋境,據說是產自開封城裡面的徐家,就是對面宋軍主帥的那個徐平家裡。兩國的貿易對大宋來說是可有可無,黨項可不行,離開了宋境的貨物他們連日常生活都有問題。兩國交兵,邊榷斷絕,元昊鼓勵手下組織對大宋的走私貿易。他可沒有什麼該買什麼不該買的概念,只要是好物,統統都走私到黨項來。除了為了顯示民族風格,跟漢人區別,元昊穿毛皮、住大帳外,其他吃的用的,多是從宋境走私來。

  正在元昊吃得快活的時候,卓羅和南的正監軍人多保慶急匆匆地走進來,行禮道:「陛下,城南發現宋軍,不住騷擾,城外遊卒失陷不少!」

  元昊把手中的羊腿一扔,猛地站了起來,厲聲問道:「難道宋軍過河來攻?他們並沒有蘭州駐軍,要過河非一朝一夕,怎麼前些日子沒有聽你提起過?」

  人多保慶見元昊雙目圓睜,彷彿要擇人而噬一般,不由退後一步,道:「這些日子我們一直在盯著宋軍呢,確實沒有要渡河的動靜。現在只是發現他們的斥候,未必有大軍過河。」

  「哦,原來只是斥候。」元昊重又坐回位子,「說起來,漢人比不了我們番人,他們大軍一動,非一朝一夕的事,不似我們聚散隨意,來去如風。宋軍在龕谷新築的城,到我們這裡有百里之數,就是準備齊整,路上也得用五六天。對了,以前附近有沒有宋軍斥候?」

  「有,每過上幾天,總有宋軍斥候在附近騷擾。鬧上一天半天,他們自己就退回去了。」

  元昊有些生氣地道:「既然日常就有,這次你怎麼如此慌張?驚慌失措成何體統!」

  人多保慶見元昊生氣,忙道:「這次貌似來的人太多了些,自清晨起,大半天了城南城東都沒有遊卒回來。再者宋軍斥候從來沒有如此靠近卓羅城,因此奇怪。」

  元昊沉吟了一會,搖了搖頭:「莫非是我到了卓羅,宋軍得到了消息?以前可沒有這種事。若是走漏消息,宋軍斥候來打探倒在情理之中。對面的三司老子年前敗了禹藏大王和我的近萬兵馬,倒是有些難纏,竟敢派兵如此近地來刺探。」

  人多保慶小聲道:「陛下,我新近得到消息,因為年前的勝仗,對面秦州大帥徐平又升了官,是什麼文明殿學士。」

  黨項的官制是仿照宋朝設立,不過不成系統,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官職。殿學士黨項此時並沒有設立,元昊甚至都不知道有多少名目,什麼官階。聽了人多保慶的話,奇怪地問道:「文明殿學士,這官很大嗎?難道比他原來的三司使還大?」

  人多保慶道:「我聽來往的漢人商賈說,在宋國,這是宰相外任帶的名目,算得是極大了。現在秦州那一帶的蕃落,都呼徐平為文明老子。」

  「文明老子,文明老子,竟然做到宰相了!」元昊默念兩句,冷笑一聲,「等到過些日子,我們安排在龕谷的人奪了他們的城,我統大軍過河,與這文明老子戰上一戰!他打敗了禹藏大王,俘了我的愛將細賞者埋,看看到底有多大本事!」

  人多保慶站在一邊,見元昊又要飲酒吃肉,忙道:「陛下,宋軍出了這麼多斥候,必然是有所圖。若是讓他們發現卓羅城這裡多了許多兵馬,有陛下儀仗,自然就能猜出陛下在這裡。如此一來,他們就有了防備,對我們攻龕谷不利。」

  元昊把端起的酒杯放下,道:「你這話說的有道理!我們不善攻城,要是宋軍生疑,識破了我詐降奪城的妙計,這一次就白來了。不行,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在卓羅城!——你去把都統野利遇乞叫來,讓他派精兵出城,趕走那些惱人的宋軍斥候!」

  人多保慶應聲諾,轉身出了元昊大帳。

  監軍司是軍政合一的機構,主管軍事,平時軍隊的軍籍、訓練,以及一些小規模的衝突都是由正監軍作主。但真正打仗的時候,會由元昊直接派親信為都統和副都統,此時監軍司的軍事指揮權就移到了都統的手中。野利遇乞主管右廂,元昊來了,他只好屈尊就卓羅和南的都統之職,檢點周邊兵馬,配合元昊所帶的黨項主力。

  野利遇乞進了帥帳,聽罷元昊的吩咐,有些為難地道:「陛下,現在已是午後,等到點齊人馬,就天近傍晚。現在是二月下旬,前半夜沒有月亮,一片漆黑——」

  元昊愣了一下,擺手道:「你先去點齊人馬,等明日清晨出城,把宋軍趕走!」

  野利遇乞應諾,本想提醒元昊,宋軍斥候把卓羅城以南的遊卒清除,隔絕了這裡到黃河的消息,如果宋軍沿著黃河有什麼動作本軍一無所知。見元昊只顧著喝酒吃肉,想了想還是算了。野利是黨項大族,元昊的正妻便是出自他們家,此時左、右廂的地方兵權是野利兄弟分掌,元昊掌握著最精銳的黨項中央軍。

  不過元昊稱帝之後,野心膨脹,對境內豪酋的態度便就傲慢起來。不把野利族放在眼裡。此時年老色衰的正妻野利氏又失龐,兩相疊加野利兄弟跟元昊的關係出現裂痕。如果是換在以前,野利遇乞一定會提醒元昊每一個失誤,現在哪裡還有那個心思。

  此時宋軍的斥候自黃河北岸前進,按照早就畫好的地圖,清理完了黨項遊卒之後便就占住每一個高地,用望遠鏡嚴密監視任何動靜。在卓羅城以南,黨項已經成了瞎子。

  這是以前黨項和契丹對付宋軍的手段,一進軍便遊騎四出,到處騷擾,讓宋朝數百里內處處報警,摸不清他們主力的位置。徐平帳下李璋所管的機宜司得到的資源僅少於王凱的參贊軍事司,不會再給黨項這個機會,他們的主力離著數百里,便就被牢牢盯死。反過來用自己的斥候清理黨項的遊卒,打出一個幾天的時間差。

  此時桑懌的前鋒部隊已經到了卓羅城東邊的埡口,大量的騎兵散出去,牢牢控制住了周邊的低山丘陵。高大全的先頭部隊,則在天近傍晚的時候到達埡口附近,兩軍取得聯繫。

  此後按照計畫,桑懌軍的騎兵沿著低山繼續北進,繞到卓羅城的北面,截斷他們向北逃竄的路。喀羅川河谷兩岸的山並不陡峭,黨項軍可以翻山而走,但把路堵住,總能把他們的大部隊留下來。卓羅城宋軍占之無益,既然來了,徐平便就要盡可能多留下些人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0:51

第114章 大戰將起

  賈逵手中緊握長斧,覺得嘴中有些發乾,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楊文廣騎著馬當先默默而行,帶著本部人馬占住了東來埡口南邊的數座小山。把小山清理一遍,分成數隊,以衝鋒之陣排在了幾座小山的緩坡上。

  卓羅城所在的喀羅川谷地開闊,河水淺而緩,谷中足夠排開雙方軍陣。正常作戰,可以列陣徐進,跟被南北堵住的黨項正面交鋒。但此次宋軍突然襲擊,徐平不想按照正規戰法來,一定要儘量利用突然性,達致最大效果。

  各部到達離卓羅城三里或五里的地方,便就占住參贊軍事司早已定好的地形之利,等到天光一亮,便就進攻各自的目標。每一營或者每一將所帶兵馬,依然是正常軍陣,但再上一級便就沒有陣形可言,完全是適應地利的佈置。這種戰法極少人用,不是不知道這樣於己方更有利,而是軍隊的組織和紀律達不到這麼高的要求。

  賈逵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對身邊的楊文廣低地聲道:「指揮,離開亮還有幾個時辰,你先歇一歇,我看著。一天一夜走了五六十里路,鐵打的人也走得乏了。」

  楊文廣道:「我還撐得住,不過跨下的馬有些勞累過度。吩咐各營,人不解甲,馬不卸鞍,原地休息。等到天亮,聽候軍令。還有,帶的精料給馬吃了,水也飲了,好明日作戰!」

  身邊的親兵應諾,走到各營去吩咐。楊文廣又對賈逵道:「你先歇一歇吧,前半夜我先看著。明天一早,如果交兵,你可就再也沒有歇的時候了。」

  賈逵舔了舔嘴唇,握著大斧道:「我現在只覺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國氣,血氣上湧,恨不得立即衝殺一番,哪裡睡得著?指揮先歇吧,我困了自然叫你。」

  宋軍依次到達自己預定好的位置,各自排兵佈陣,餵馬飲水,準備來日的大戰,並不雜亂。雖然不是按照陣圖佈陣,但臨行前指揮使以上都看過地形沙盤,對附近地形並不陌生,每營都有自己的位置。按照到達次序,各自就位。

  此時正常的行軍速度一般是每日三十里,此次宋軍渡河,相於倍道而行,速度提升了一倍,是正常的強行軍。有士卒掉隊自然不可避免,但各軍的建制都保持完整。

  馬蹄敲打著堅硬的黃土地,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脆,天上偶爾露出的星星好似都被震得搖搖欲跌。徐平騎在馬上,抬頭看了一眼掩在雲層中的月亮,道:「風高放火天,月黑殺人夜。天上有雲,地上晦暗不明,這次大戰連上天都助我們!」

  石全彬連連點頭:「自從渡河,已經向北行進了幾十里路,沒有任何動靜,讓我感覺都不是要去打仗,還打得是賊酋!天時、地利、人和,這次我們都占全了!」

  「自昊賊叛宋,雙方交兵,這是本朝第一次大軍前出擊敵。閣長,沒想到就被你趕上了。但願你能帶來好運氣,此次能夠一戰破敵!」

  石全彬聽了徐平的話,只是笑,沒有接話。不是自己趕上了,而是自己不來,徐平也不會渡河出擊。這也怪得不徐平,他手中的兵力不足,新招的川蜀新兵需要整訓,軍隊需要磨合,需要在定西城待上一年半載。不能一鼓氣打到興慶府去,這種出擊意義有限。

  摸了摸頭上濕漉漉的露水,石全彬道:「到底入春了,露水雖多,並不結霜。」

  「是啊,春天了,草木發芽,天高鷹飛。種地的人要下種,放牧的人要移帳,黨項調動不了大軍了。我們打這一仗,最少半年再無戰事。本朝要出兵擊番賊,春天正是最好的時候,斷了番人的口糧,秋天他們就該發瘋了。」

  與石全彬一邊前行一邊說著閒話,不知不覺天上的月亮就隱了去,天地間一片漆黑。

  徐平帶張亢軍走在最後,離著高大全的前鋒有十幾裡路,此時離著卓羅城還遠。

  張亢軍是從蜀地新招的兵,尚不能作戰,現在帶的三千人是從其他軍裡調過來,作為種子整訓部伍用的,是人數最少的一軍。當然徐平身邊的主帥親統的還有五千人,湊足八千,作為其他軍的總預備隊。譚虎追隨徐平多年,軍功不會落下他,此時也到了大使臣之首內殿崇制,替徐平掌親兵。這一支主帥中兵的右虞侯,是從南部幾州回來的趙滋。

  此時徐平的地位已經遠非來時的三司使可比,朝中能夠相提並論的大臣已經不多,開始慢慢形成自己的勢力了。秦州的文官武將,是他將來回朝的最基本的班底。

  正在默默前行的時候,突然北方遙遠的天空竄起了一道火光,在漆黑的夜裡格外的顯眼,許久才滅。隨著這一道火光亮起,就像燃放煙花一樣,火光此起彼伏。

  徐平看著北方的一道道火光,緩緩說道:「時辰到了,該是殺敵的時候了!」

  說完,轉身沉聲道:「王凱,隨時報我各軍進到哪裡,哪軍未到位置!」

  王凱應諾,身邊隨從提了一盞煤油燈,緊張地統計著各軍的位置。煙花是臨出前就定好的信號,表示各軍的位置,大致精確到將一級。下面的組織與指揮,就是各將官負責了。

  過了片刻,王凱上前道:「經略,各軍已經到位,並沒有拖延。——大戰將起!」

  元昊被外面一片慌亂驚醒,剛開出口責罵,新兵隊長急急跑來,稟道:「陛下,城外發現宋軍大隊,野利大王正在帳外求見!」

  「大軍,什麼大軍!昨天監軍司還說一切太平,天不亮就有大軍,宋人是飛來的嗎?!」

  元昊一邊罵著,一邊披起裘衣。衣服穿好,頭腦清醒了些,問親兵隊長:「可是查探利清楚,外面真有宋軍大隊?別是幾個斥候,造出聲勢勸耍我們!」

  「野利大王已經派人查過,是真地宋軍大隊人馬,卓羅城已經被團團圍住。」

  「城被圍住了?怎麼會被圍住?」元昊猛地轉過頭,看著親兵隊長有些發怔。

  賈逵看著天邊漸漸亮起的一抹魚肚白,舔了舔嘴唇,對身邊的楊文廣道:「指揮,天馬上就要亮了。不知道番賊是要跟我們對上一陣,還是天一亮就奪路而逃。若是想逃,搞不好我們就能打第一仗!昊賊三千鐵騎,說是無堅不摧,今天要好好會一會!」

  楊文廣手拿望遠鏡,看著漸漸亮起來的遠方,沉聲道:「那邊番賊正在整軍,外面的軍營並不像要進城的樣子,看起來他們不會在卓羅城堅守,必然要奪路而逃。不過兩軍正面對敵,他們不可能未戰就走,想來還是要拼上一拼,我們只怕要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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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開戰

  天終於亮了,太陽雖然還沒有升起來,一切也能夠看得清清楚楚。元昊站在城頭,看著周圍這一隊那一隊的宋軍,整個人都傻在那裡。這是他從來沒有碰到過的,僅僅是一天一夜的時間,數萬人強行軍近百里,把卓羅城團團圍了起來。

  愣了好一會,元昊才對身邊的野利遇乞道:「城周圍沒有宋軍軍陣,他們不想攻城嗎?」

  「陛下,宋軍雖然沒有列陣,但卓羅城四周全部的小山都被宋軍站住,隨時可以一衝而下。看來,在他們眼裡卓羅城就根本不需要攻,也不相信我們會守——」

  元昊的手上猛地用力,緊緊抓住了城牆。這還是第一次被宋軍這樣藐視,不由怒火攻心,真想在這城裡跟宋軍好好較量一番,看看他們能不能輕易攻下來。

  卓羅城不大,城牆低矮,夯土築成,連甕城都沒有。作為城池來講,卓羅城比南方廢棄的蘭州城差了不止一點半點。之所以建在這裡,而不去蘭州,是因為此處是自黨項腹地的靈州和河湟地區去河西的三岔路口。黨項不是農耕政權,對蘭州沒有興趣,在這三岔路口建個小城,隨時應付河西和河湟地區的局勢,已經足夠了。

  想起自己帶兵攻宋,隨便遇到一座城寨都傷透了腦筋,不得不使用詐降的手段。卓羅城怎麼也不比前些日子自己打的金明寨小,但在對面宋軍眼裡,卻根本不值得認真準備。

  死死地盯著城外的宋軍,沉默了一會,元昊才道:「他們既然不想攻,那我們又何必去守!我們黨項人來去如風,最利野戰,何必跟宋人一樣懦弱,只能躲在城裡!」

  野利遇乞出了一口氣,他最怕元昊腦袋發昏要守城。宋軍敢守城,是因為他們那裡基本沒有孤城,守住很快就能等來援軍。卓羅城附近有什麼?最近的西壽監軍司也在五百里外,等他們趕來,黃花菜早就涼了。更不要說宋軍還虎視眈眈盯著會州,西壽監軍司不敢傾巢而出。至於河西就更不能指望了,這裡一敗,那裡不亂就是上天保佑。

  見元昊還在猶豫,野利遇乞道:「陛下,我看宋軍還在沿著喀羅川向這裡集中人馬,時間拖得越久,他們圍城的軍隊越多,越對我們不利。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此時戰局於我們不利,還是早早突圍為上。到靈州之後再點齊大軍,把這裡奪回來就是!」

  元昊恨恨地道:「城外宋軍沒有列陣,等的就是我們兵馬調動。我們一動,他們必然就會來攻,極是煩惱!要想突圍,必須有後陣抵住宋人兵馬——」

  野利遇乞叉手道:「陛下儘管帶本部兵馬向靈州突圍,我帶監軍司兵馬斷後!宋人圍得並不嚴密,出城到東行埡口不過兩三里路,打馬快行,傾刻就到。」

  「東行雖然快捷,卻要一路向上。我看那邊宋軍旗幟,已經占住了各處小山,我們仰攻而上,要吃大虧。若是北行,道路要寬闊許多,不致於那樣堅難。」

  野利遇乞搖了搖頭:「陛下,我們能想到,宋人必然也想到了。你看城北,宋軍兵馬無邊無沿,不知道有多少!北行在山谷之中,要從這樣大隊人馬穿過去——」

  元昊當然明白,不只是城北道路已經被宋軍遮斷,而且北行是通河西數郡,他跑到河西去幹會麼?一個不好,被宋軍堵在那裡黨項內部必然生亂。向東走就是把斷後的軍隊扔給宋軍了,再是跋扈,也要安慰一下留下來斷後的野利遇乞。

  一拍城牆,元昊斷然道:「好,那便向東突圍!阿舅,你派人多保慶守城,自將監軍司大軍出城,掩護我親軍後路。我帶本部兵馬,向東殺出一條路來,你緊緊跟隨我們!」

  野利遇乞應諾,默默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宋軍來了多少人,但無論如何斷後的軍隊他們是一定要留下來的,跟隨元昊殺出來的道路逃跑那就是夢話。宋軍擺出的架勢,明擺著是要分割包圍,元昊就是殺出路來能跑多少還是未知之數,只能夠不住斷尾求生。

  元昊軍令傳下,在卓羅城外紮營的他的親軍主力開始拔營,慢慢向城東集中。

  許遷取出兩支火箭,讓身邊的親兵點了,手一鬆,一先一後飛入空中,「啪」地炸開。

  「宋軍如何在軍陣用這些倡優玩藝,可恨!」元昊話音未落,就聽見城北一聲號角,低沉的聲音砸碎了清晨的寧靜。一處小山坡上的宋軍騎兵如風而下,直衝一隊剛剛開始向城東移動的元昊親兵部隊。隨著這一聲號角響起,周圍不時有號箭升空,號角此起彼伏,佔據有利地形的宋軍騎兵開始向移動的黨項軍進攻。

  冰冷的鋼馬劃過黨項士卒的身軀,帶起一片血花,馬沒有任何停留,繼續向前衝去。

  從一處小山衝到另一處小山,宋軍並不與黨項軍隊正面接戰,只是在他們每隊的接合部呼嘯而過,順便碾碎一路上的所有生物。現在就看得清楚,宋軍為什麼要佔據這一片所有的高地,騎兵居高臨下,在低緩的山坡上慢慢加速,到了平地全力衝刺,而後轉到附近的另一處山坡上。一個回合,幾處小山的軍隊便就輪轉一遍。

  被衝殺一次,黨項軍的陣形就被徹底衝亂,慢慢士卒開始像沒頭蒼蠅一樣亂竄。

  野利遇乞看得心驚膽顫,對元昊道:「陛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被宋軍衝亂,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把大軍集中到城東。當派大將,出城先攻下城北的幾處小山!」

  元昊猛地轉頭,對身後的人道:「五里奴,你帶本部鐵騎,出城去占住左邊的那一座小山,不是山上有三棵大樹那一座!浪遇移,你也帶本部鐵騎,去占住旁邊沒樹的那一座!」

  兩人應諾,轉身要走的時候,野利遇乞道:「兩位將軍,事關重大,即使攻不下那兩座小山,也要逼住山上的宋軍,不要讓他們衝下來!不然,大軍無法集結!」

  見元昊點頭,兩人應諾,大踏步地去了。

  賈逵伸著脖子看著不遠處的戰事,啐了一口:「這些番賊太不濟事,連隊伍都集結不起來,什麼時候才能到我們這裡?若是天黑還打不上,就又白等一天!」

  楊文廣一直拿著望遠鏡看著那裡,不緊不慢地道:「你放心,番賊必會出兵反衝幾座小山,把道路清理出來。要不然不用等到天黑,過了午時他們城外的大軍就要廢了。」話剛說完,就見到卓羅城裡面衝出一隊騎兵來,人馬俱是鐵甲,身上的甲兵在陽光下映著絢目的光彩。「來了,來了,昊賊真是急了,派他身邊的鐵騎出城奪路!」

  「我看看!這些黨項鐵騎,吹得神乎其神,到底有沒有用處」賈逵說著,接過望遠鏡。

  楊文廣把望遠鏡交給賈逵,笑著道:「你是應該看一看,看宣威軍是怎麼對付鐵騎衝陣的。等到昊賊奪路而逃的時候,我們這裡依樣還要來一次。」

  賈逵拿著望遠鏡,看了一眼覺得甚是不過癮,翻身爬到身邊馬上,舉起望遠鏡,伸長了脖子,看著元昊的親兵鐵騎向城北的兩座小山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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