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世富貴 作者:安化軍(已完成)

 
waterkcl 2018-10-31 17:24: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34 660281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6:38

第126章 你在騙我們?

  把人帶出城來,找個通風的地方放了。餵過了水,賈逵見這番兵有了點精神,便就問他:「城裡如此炎熱,你是如何躲過去的?還沒有其他人?」

  番兵指了指身子下面道:「地底下——城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活人的。」

  卓羅城建在喀羅川沖來的泥沙上,很多地方比較鬆軟,而且挖不多深就能見水。如果及時找到合適的地方,向下挖幾尺深就能躲過這場大火。不過在如此小的城裡聚集了數千人,大火起來,很多人發瘋,互相砍殺,能過平安躲過人禍的地方並不多。

  賈逵把人送到後面,報了楊文廣,重新找人把南北兩門一起打通,通了一會風才以入內搜尋。地上肯定已經沒有活人了,此次他們專找僻靜地方,看有挖下去的跡象,才仔細搜尋,果然又找了數十個活人出來。到了最後,才到城中心的城主府。

  此時城主府的大門、窗戶等木質部分早已經燒得精光,看起來跟廢墟一樣。到了門口賈逵吩咐眾人道:「審過那些活下來的番兵,都說野利遇乞和人多保慶帶了親兵聚在城主府裡,而且裡面有地窖。別的地方向下挖能活下來,野利遇乞和人多保慶多半恙。他們身邊還有親兵,都打起精神來,切不可掉以輕心。」

  眾人應諾,一起進了城主府。轉到後院,很快就找到了地窖所在。地窖的外面就有幾具屍體,已經變形,跟外面街上的相差不多,想來是被攔在外面的。

  把窖口清理過了,賈逵手持鋼刀,帶著幾個士卒魚貫而入。

  進了地窖,還是幾具屍體,旁邊一個洞口,是挖出來的新土。賈逵一看,就知道外面這裡是原來的地窖,野利遇乞等人想來是在外面挨不過,接著向下面挖,躲避熱氣。

  站在新挖的洞口看了一眼,見裡面黑漆漆的,沒一點動靜,賈逵不敢冒然進去,高聲喊道:「裡面若是有人,依次走出來!卓羅城已經破了,已為大宋所有!」

  說完,仔細聽了聽,見沒有人應聲,賈逵又道:「你們若是不出來,我便在洞口點起火來,把你們當鼠類熏出來!大軍即將離去,爺爺沒空在這裡與你們乾耗!」

  這話說完,裡面就傳出來人聲:「爺爺饒命!我們這就出去,不要再放火了!」

  賈逵聽了後退一步,手持鋼刀厲聲喝道:「出來!棄去手中兵杖,一個挨著一個!」

  說完,對身邊的兵士低聲道:「出城去尋盞燈來,這洞裡我們必要仔細查過才可。」

  兵士應聲諾,飛跑著去了。

  過不多久,洞裡的人魚貫而出,共是九個人。只見一個個衣衫破爛,蓬頭散髮,顯然躲在裡面的時候並不好過。不過他們待的地方已經夠深,衣衫濕溚溚的。

  緊緊盯著九人,賈逵厲聲道:「哪個是野利遇乞?哪個是人多保慶?到了這個田地,隱瞞沒有半分用處,只會白吃苦頭,你們不要惹惱了爺爺!」

  聽了賈逵的話,九個人互相看了一眼,並沒有人答話。

  賈逵冷哼一聲,也不理會,靜靜等著派出去的兵士取燈回來。

  並沒有多久,那個兵士飛跑著回來,手中提了一盞點著的煤油燈。賈逵接在手裡,對眾人道:「你們看住這幾個番賊,我到裡面看一看!」

  說完,手中提著煤油燈,抬腿進了新挖出來的洞口。

  這洞斜著向下挖去,沒有多深,兩壁便滴滴嗒嗒滴下水來,然後是一處稍微寬敞的所在。賈逵拿著燈一照,便就看見角落裡縮著兩個人。

  握緊手中的鋼刀,賈逵厲聲道:「你們兩個若是還能喘氣,便就乖乖起身走到洞的外面去。待在那裡裝死,爺爺一人一刀,料理了你們!」

  地上的兩個人知道大勢已去,歎了口氣,站起身來一起向洞外走去。賈逵仔細看過洞裡,見再沒有人影,也沒有新挖的洞口,才一起跟著出來。

  到了洞外,賈逵也不再審問,與幾個兵士一起押著這十一個人,直接出了城。

  帥帳裡,徐平一個人據案而座,起草著明天要用的祭文。這次出來,軍中幾個文采好的一個沒有跟著,惟一一個田況還與張亢一起先行了,只好徐平自己操刀。

  外面李璋唱諾,掀簾進來,叉手道:「經略,擒戎軍下賈逵帶人搜城,一共尋出五十二個活著的番賊,現正押往這裡來!」

  徐平沒有抬頭,隨口問道:「野利遇乞和人多保慶是死是活?有沒有尋到?」

  李璋道:「應該是尋到了,不過他們不說。——賈虞侯帶人尋到了城主府的地窖,其他番賊都說兩人躲在那裡,但虞侯從裡面搜出十一個人來,卻都不說身份。」

  徐平把手中的筆放下,道:「給他們擦了臉,送到我這裡來。野利遇乞曾經到過我們軍營,莫非到了這個時候還心存僥倖,以為我們認不出他來?」

  李璋應諾出去,徐平站起身,從案後出來,在帥帳中靜靜站著。

  過不了多久,李璋和譚虎與賈逵一起,押著十一個人進了帥帳。此時這些人已經擦了臉,雖然樣子依然狼狽,但面貌卻清清楚楚。譚虎是曾經見過野利遇乞的,早在帳外就認了出來,為防他生事,自己親自站在他的身後。

  徐平看著被推到前面的野利遇乞,不耐煩地道:「勝敗兵家常事,野利大王,今天你一敗塗地,便該乖乖受擒。閉嘴不說話,難道就以為沒有人認出你來了?燒城之前,我軍中就擒獲了不少番賊,隨便找幾個人一問,也能知道你們的身份,更別說你還到過我軍中。」

  野利遇乞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還是一言不發。

  一邊的人多保慶這才知道自己的身份其實早就已經被認出,腦子有點清醒過來。一夜大戰,燒城之前宋軍就俘獲了不少人,怎麼可能不開口就認不出身份了,人多保慶是被燒糊塗了,才信野利遇乞的話。這時再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大聲問徐平:「我們人多族與你無怨無仇,為何一定要燒死在城裡!兩國交兵,各為其主,何至於如此歹毒!」

  徐平看了看人多保慶,道:「你這話問得好笑,難道野利遇乞沒有告訴你?我可是明白跟他說過,城內的人非死即俘,你們據城不降,我就把卓羅城燒成白地!」

  人多保慶一下子怔住,猛地搖了搖腦袋,轉過身看著野利遇乞,厲聲道:「大王,你不是說宋軍只要我們的人頭,不許降的嗎?難道,你一直在騙我們!」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6:44

第127章 大捷

  不知名的野花偷偷地開放,吹到臉上的風再沒有一絲寒意,春天就這麼來了。

  卓羅城邊的一座小山,徐平讀罷祭文,在碑前焚燒了,靜靜地站了一會。這附近數座山頭,密密麻麻全都是新立起的墳頭,埋著此戰戰歿的黨項兵。仁慈之心和霹靂手段從來都不是對立的,實際上沒了仁慈之心,可能就只剩下暴戾,而沒有威嚴。

  收殮戰歿亡人,徐平不是做給別人看的,而是從心裡覺得應該這樣做。他希望給自己帶出來的這支部隊一種品格,一種基於責任感昇華出來的勇往無前、戰無不勝的特質,而不只是打打殺殺。王師就應該有王師的風範,而不能如同蕃胡一樣只有虎狼之行。

  抬起頭,轉過身,徐平對一邊的譚虎道:「押野利遇乞過來。」

  譚虎應諾,不大一會,帶士卒把野利遇乞押到徐平身前。

  徐平看了看一邊同祭的人多保慶,又看看野利遇乞,道:「燒城之前胸到我帥帳,我對你說得明白,只要棄杖,我保你城中人馬安然無恙,且衣食無憂。結果呢?你不但是自己不降,回城之後還假傳我的話,說是不許卓羅城中兵馬投降。野利遇乞,此次燒死數千人的慘禍,一大半要算在你的身上。」

  野利遇乞面無表情,沉聲道:「今日我為你階下之囚,怎麼說都由你。不過,火總是你放的,我也一樣在城裡被燒!」

  「為一軍之帥,自當體恤士卒。你們據卓羅城不降,那麼我必然就要選少傷及本部兵士的辦法破城,堆柴燒城是勢在必行。火是我放的不錯,就在現在,我一樣要說這火放得理所應當!而你是在明知要全城俱亡的時候,去欺騙人多一族。」

  見野利遇乞黑著臉不再說話,徐平道:「你在黨項地位尊崇,如今被俘,我只能派人把你押往京城,由朝廷處置,不能在此取你性命。只好學古人以發代首,以尉地下亡魂。來呀,去了野利仁遇頭上鬚髮,以祭奠地下亡靈!」

  譚虎應諾,帶了兩個士卒上來,把野利仁遇按住,自己親兵動手,把野利遇乞的頭髮割了下來,就在供案前燒化了。一邊人多保慶看見,只覺得百感交集。

  掩埋了此戰戰歿的黨項人,帶上自己一方戰亡者的屍身,徐平下令回師。渡過黃河之後依然棄蘭州城不守,全軍回到榆中和定西城,維持戰前的態勢。

  卓羅和南一戰,黨項軍全線潰敗,與河湟蕃部在東線的聯繫中斷,想再入河湟,只能從河西走犛牛城。犛牛城是唐時宣威軍所在,又稱宣威城,與桑懌一軍淵源不淺。不過現在徐平無暇西顧,要全力對付會州以東的西壽監軍司,與黨項軍爭奪葫蘆通道。

  從這一戰中得益最大的,一是青唐的唃廝囉,沒有了黨項的支持,他對宗哥和邈川聯軍不再那麼困難,河湟一帶的局勢由此生變。二是河西地區的沙州、瓜州、肅州、甘州和涼州,黨項佔領那裡的時間不長,統治並不穩固,此次在卓羅和南戰敗可能引起那裡動亂。

  二月二十一,丙午日,因為日食改元「康定」以應天變。同日,降德音,安撫陝西路軍民。同日,因知諫院富弼上書,廢除范仲淹遭貶後的越職言事禁令。

  趙禎回到便殿,只覺得身心俱疲。三川口一戰之後,人心浮動,又因為黃德和誣劉平和石元孫降敵,得到了朝內外內侍的支持,案子遲遲定不下來,朝野議論紛紛。

  三川口一戰不在於損失有多大,最主要的是打敗了最精銳的禁軍,一次失陷了兩位管軍大將,讓朝廷失去了對禁軍的信心。元昊帶兵攻到延州城下,戰線推到了宋境腹地,讓西路民心不安。兩者加起來,讓趙禎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

  除了朝服,換了便服,小黃門上了一碗雞湯來,讓趙禎補足精神。

  趙禎剛剛端起碗來,一個小黃門急急來報,垂拱門外李迪和呂夷簡帶宰執求見。

  把碗放下,趙禎只覺得頭大如鬥,有氣無力地問道:「諸位相公因何而來?」

  小黃門高聲道:「聽諸位相公講,是秦鳳路大捷!捷報剛到京城,來向官家報喜!」

  趙禎一下子愣住,過了一會才問:「你說什麼?是捷報?哪裡大捷?」

  「官家,是秦鳳路大捷!小只聽了這麼一句,具體如何,還要聽諸位相公講。」

  趙禎猛地站起身來,在原地轉了兩圈,一時竟不知道做什麼好。直到小黃門提醒眾宰執還等在垂拱門外,才道:「讓諸位相公進殿,崇政殿等候。」

  來的小黃門應諾出去,趙禎吩咐移駕崇政殿。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吩咐身邊的小黃門:「且慢,等我再換上朝服,此等大事豈能馬虎了!」

  小黃門低聲道:「官家,便殿見大臣,自當穿便服,不必麻煩。」

  趙禎哪裡肯聽,一定要換了朝服才走。算著時間,這場勝仗是石全彬到了秦州,給徐平帶去自己的話後打的。雖然還不知道具體戰況,但他相信一定不會讓自己失望,能夠穩定朝中上下軍心的,這場勝仗一定小不了。規模不一定大過三都川一戰,但此次一定對的是黨項正規軍,而不再是禹藏花麻這種土大王。說不定,就是前邊說起的攻佔會州。換上朝服以示鄭重,這不是穿給諸位宰執看的,而是對這份雪中送炭的捷報。

  崇政殿裡,李迪和呂夷簡與諸位宰執肅然而立,面上卻都是一掃這些日子的陰鷙,明顯輕鬆下來。黨項叛宋之後不久,趙禎便就打破了政事堂和樞密院互不通氣的舊規,在政事堂不遠新選了一處地方,讓兩府一起商議國事。有了這規矩,才有宰執一起前來。

  今天等的時間明顯比平常久了許多,不過眾人並不焦急,今天送的是捷報。上次三都川戰敗,樞密院壓了一兩天才敢報給趙禎,那些日子幾位宰執壓力才大。今天秦州的捷報一到,呂夷簡沒有分毫耽擱,便就把宰執招集起來,一起入宮。

  趙禎進入崇政殿,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李迪和呂夷簡帶眾人行禮如儀,趙禎賜了座。等大家坐下,趙禎再也忍不住,問坐在前面的呂夷簡:「許國公,到底秦鳳路那裡是如何大捷?」

  呂夷簡起身捧笏:「稟陛下,剛剛臣等接秦州報捷,在卓羅和南大破黨項番賊!」

  趙禎一愣:「卓羅和南?那是——哦,怎麼在那裡?不在會州嗎?」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6:44

第128章 優遷

  先前徐平送到朝廷的公文,確實說過下一次進攻的首要目標是會州,據此東向與涇原路一起打通葫蘆川谷道。包括趙禎在內,朝中一直認為秦鳳路的下一仗在會州,沒想到這次跑到了另一個方向,突然跑到卓羅和南去了。

  呂夷簡捧笏道:「陛下,徐經略送回朝的捷報中說了,此次是因為昊賊突然帶了親衛二萬跑到卓羅和南,網羅周邊蕃部,欲仿在鄜延路舊計,圖謀新築之榆中城。徐經略當機立斷,統兵向西,親提秦鳳路兵馬五萬,渡大河,一日夜奔襲百里,於卓羅城下大破昊賊所統番賊精銳。激戰一夜,昊賊僅以身免,逃竄靈州!」

  趙禎聽完,覺得自己像在夢裡一樣。

  元昊在三川口再是怎麼大勝,也沒有攻破大宋的一座正經州城,現在的戰事,實際上是在兩國交界的蕃部地區。包括徐平攻佔的定西城,也是蕃部首領禹藏花麻的地盤,並沒有進入黨項直接統治的地區。本來想著,會州作為黨項的正式州城,攻下那裡內外都有個交待,可以提振士氣,卻沒想到徐平直接一棍子打到元昊的腦袋上去了。

  卓羅和南城再小,也是座城,徐平以五萬攻三萬,兵力上並不是絕對優勢。此次面對的還是元昊自將的黨項精銳,正面將其擊敗,這個意義就大了。三川口之敗對宋朝最大的震懾並不是失陷了兩位管軍大將,也不是損失多麼巨大,而是敗的是「上四軍」為主的禁軍精銳,這一敗說明宋軍對黨項軍再沒有任何優勢。卓羅和南的勝利,是告訴朝野,禁軍依然是強於黨項軍的,正面交鋒有將其擊潰的實力。

  趙禎最大的壓力,是三川口之敗後,朝野政治勢力的角力。三衙將領把敗因歸結於文官經略的鉗制,劉平進士出身,不能做統兵大將。文官則把敗因歸結於武將跋扈,不聽軍令,頭腦簡單,動不動就中了黨項的奸計埋伏。中間再加上一個黃德和挑起的內侍勢力參與其中,朝野波詭雲譎,爭權奪利,讓趙禎不勝其煩。

  卓羅和南一勝,所有的烏雲就都散去,各方勢力都可以閉嘴了。連元昊都可以正面擊敗,其他番賊自然不值一提,說明朝廷前段時間的佈置是沒有問題的。

  呂夷簡自然理解趙禎的心情,其實他的處境跟趙禎非常相似。不管是文官、武將,還是內侍,矛盾的交匯點都在樞密院,壓力在內是趙禎,在外是呂夷簡。

  緩了口氣,呂夷簡又道:「此戰徐平一軍,斬殺番賊都統五里奴和細母嵬名以下一萬六千人,俘番賊天都右廂廂主野利遇乞、卓羅和南監軍司正監軍人多保慶以下六千餘人。數十年來,這是本都對外的最大的一場勝仗。卓羅和南一勝,則秦鳳路以西,番賊勢力被蕩除一空,絕河西數郡通黨項道路,可謂斷番賊一臂!」

  其實此戰真正的意義並沒有呂夷簡說的那樣大,真能夠做到這樣,徐平早就出兵去攻了。不能夠以數萬大軍占住蘭州及其附近地域,一兩年的時間就還會恢復原樣。而如果徐平把秦鳳路的兵力用於蘭州,就無力東進,不能夠與涇原路聯合作戰,對黨項來說就是癬疥之疾。而要把蘭州建設成進攻基地,三兩年的時間是不夠的。

  以徐平在秦鳳路所面臨的地理形勢,佔領了馬銜山,就已經控制住了蘭州,占與不占都一樣。而要與涇原路連成一體,就必須再佔領天都山,才能完全佔有地利。把這兩座山脈佔領了,相當於就是佔領了秦長城,才算是把戰線徹底推到傳統農牧區域之外。卓羅和南一戰打與不打,接下來一年與黨項的爭奪焦點都是天都山一線。

  呂夷簡對此大致清楚,徐平送到樞密院的奏章無數次強調這一點。不但這個時候,呂夷簡需要一場大勝穩定朝野人心,提振軍民士氣,向趙禎上奏的時候不免極盡誇大。

  趙禎把在座的宰執來來回回看了幾遍,才長出了一口氣:「這樣一場大勝,聽在朕的耳朵裡,覺得就如夢裡一樣。昊賊跋扈,這一年來作惡無數,朝廷對他無計可施,沒想到徐平能夠予其當面一擊,讓他遠遁千里!昊賊背叛朝廷以來,把徐平放到秦鳳路,算是做得最對的一件事情。經此一役,可以看出昊賊終究不過是一跳樑小丑,雖然偶爾僥倖有些小勝,只要朝廷用心對付,終究翻不出什麼大浪來。三兩年間,就可平定西北!」

  李迪帶著眾宰執起身,一起捧笏恭賀,西北從此再無大憂。

  現在一路快馬送來的只是初步捷報,非常粗略,詳細的戰報要以後統計清楚了再送到京城,說不定就要一兩個月後了。正常來講,不能按照這份捷報加官晉爵。不過此次大勝意義太過重大,趙禎還是破例先加了徐平的官,由尚書右丞超遷刑部尚書,汝南郡公,同時封賜祖宗三代,封妻蔭子,一切待遇已經跟執政看齊了。

  從大內出來,呂夷簡命把秦鳳路捷報露布馳報陝西路、河東路各州縣,安定人心。趙禎賜宴,遍請群臣,一片歡快的氣氛中三川口之敗的陰霾被一掃而空。

  五天之後,賞賜的詔旨就到了秦州。除了徐平因功升官,其他參戰的眾將領軍功統計尚需時日。朝廷的旨意裡已經定了基調,此次升遷優於以往,可能會出現超遷七階、八階以上的超級升遷。除此之外,再賜一百萬貫用於賞功,先由秦州的銀行暫時墊付,稍後三司再與秦州帥府商議,用什麼辦法解來。這是因為徐平一直要求三司不能直接向秦鳳路這裡發錢,儘量折成物資運過來,哪怕萬不得已,也只能配一定比例現錢。

  一次發賞錢就過百萬貫,以秦鳳路的體量,過量的貨幣會嚴重衝擊當地的經濟,超出銀行等機構的調節能力。再加上冬天秦州向內地賣出了大量皮毛和鹹肉之類,也帶來了貨幣的流入,再直接向這裡投放貨幣,秦州一帶的經濟非崩潰不可。

  除了朝廷封賜,還有不少官員向徐平送來了祝賀文書,不只是朝中高官的隨著驛馬到達,陝西路各州縣和駐軍的祝賀文書也到了。徐平敏銳的發現,此次來的文書,上到李迪和呂夷簡,下到一般官員,再也沒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官職後面必加一個公字。

  不知不覺間,徐平的聲望到了一個以前從來沒有到達的地步,站在了這個時代的最頂端。就連官高位尊、地位尊崇的八大王趙元儼,給徐平的賀信中也沒有了從前長輩對晚輩的戲謔,恭恭敬敬地稱他一聲汝南郡公。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6:45

第129章 你回京去吧

  大地開始漸漸鋪上了綠紗,叢林慢慢泛出鵝黃色,春風的吹拂下,空氣也變得濕潤起來,西北的春天終於來了。定西城旁邊的一座小山,山上新建了一座小亭,在亭中可以俯瞰山谷,周邊景色一覽無餘。

  這是徐平新近讓人建的,現在定西城已經是漸繁華,不但是商賈雲集,就連附近的讀書人也有許多聚集到這裡。這座西北小城僻處深山,荒廢了近二百年,可供遊覽的地方一個也無,得閒徐平便就命人建些遊玩的地方。一個地方總要有自己的品格,一味的黃沙大漠總是會讓中原來的人覺得怪怪的,生起一種異國他鄉的感覺。

  這日得閒,徐平叫了李璋,讓譚虎帶了酒肉,一起到山上觀景。到了遊亭,兩人對面坐下,譚虎上了菜來,斟了酒,便與衛士分散到四周。

  徐平對譚虎道:「此處是西北,自然少不了牛羊。你在邊上支一口鍋,煮些肉來,我們吃兩塊,你與眾衛士也用些酒肉。」

  譚虎應諾,帶著衛士們支起鍋,周圍撿些枯柴。肉是他們帶著的,做路上口糧。

  徐平轉過身,舉起杯來道:「兄弟,在西北一年,諸多勞累,且飲一杯酒。」

  兩人私下裡是一起長大的玩伴,一向兄弟相稱,不過在軍中時間久了,李璋已經越來越不習慣。隨著徐平地位的升高,官位的升遷,李璋越來越拘謹。

  飲過了酒,李璋道:「經略,這幾天得報,自卓羅城逃回靈州後,昊賊便就讓人在天都山營建南院,仿契丹之製作為他的行宮。等到秋天,戰事十之八九是在天都山。」

  徐平笑道:「今天我們兄弟飲酒,不談公事。一年到頭勞累,總要有些清閒日子。」

  李璋點頭答應,突然之間,一不說公事了,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該談些什麼。

  又飲一杯酒,徐平問李璋:「到秦州一年,你想家不想?」

  李璋不好意思地道:「哥哥說起來,才突然覺得,是有些想了。」

  「想家了,那這幾個月就準備一番,等到秋後回京城去吧。」

  聽了徐平的話,李璋一愣:「哥哥怎麼突然讓我回京?莫不是最近我做事不力?」

  徐平搖了搖頭:「當然不是,以你的身份,到西北來主管機宜,日夜操勞,公事上從不懈怠,難能可貴。我也不想讓你回去,我們兄弟聯手,在西北做出一番大功業來,多少是好?只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沒有你回京,我怕在西北功大禍大。本來,我是想讓監軍王凱回京的,但想來想去,還不是放心。你是自家兄弟,你回去,我才能在這裡坐得住。」

  李璋吃一驚,忙道:「哥哥你說得仔細些,前些日子剛剛大勝,現在正是你風頭正健的時候,怎麼會想得到禍事?如果真有禍事,我們一起想辦法!」

  「喝酒,喝酒。」徐平舉杯,與李璋又喝了一杯酒,笑著搖頭。「這個時候我當然沒有禍事,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自昊賊反叛以來,本朝雖然屢有小勝,但總得來說,還是喪師失地的時候多。惟一的兩次大勝,都是我帶秦州軍打的。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現在我們剛剛大勝,自然內外叫好,但過些時日,就免不了有人要流言中傷了。這是人之常情,避免不了。我們在秦州改軍制,編部伍,不知道壞了多少人的飯碗。挾兩次大勝之勢,朝廷必然有意把秦州軍制推行其他地方,那得罪的人可就多了。」

  李璋默默點了點頭,他自然也已經看出了事情的端倪,只是知道徐平心裡有數,沒有說出來罷了。樞密院有意把秦州的軍制推行到其他幾路,遭到了三衙和各地禁軍將領的激烈反對。秦州改軍制能夠順利,是因為這裡禁軍的力量薄弱,最大的兩支桑懌和高大全又是徐平的舊部,沒有什麼阻力,但其他地方怎麼可以?

  秦州軍制的核心,是加強對軍隊制度性的掌控,同時大大削弱了統兵官的權力。這事情說起來簡單,但真正要推行下去,不知道動了多少將領的利益。此時的文化就是武官可以愛財,可斂財的權力被剝奪了錢從哪裡來?沒有錢了,為什麼要當兵賣命?

  要加強制度性的掌控,必然導致軍中大量事務制度化,則以前幾個公吏就可以管理軍中事務,統兵官可以大字不識自然就不行了。大量讀書人進入軍中,軍中原有的官兵要學會讀書認字就不可避免,文武的界限會漸漸模糊。自太宗當政,崇尚文治,文官漸漸把武官排除出了國政大事之外,文武界限模糊,必然會改變這種趨勢。文官中的一部分會迎合這種政策,除了國事,把軍事大權也從武將手中奪過來。但絕大部會激烈反對,不讓武將干政是這個時候的基本政策,從武手中奪來軍權,同時政權也讓一部分出去。

  秦州軍制推行下去,必然是會同時得罪文官武將。徐平連戰連勝還好,別人拿他沒有辦法,但凡有一點挫折,就不知道會惹出什麼大禍。哪怕不惹出禍事,有這些牽制,對於徐平的戰略決策也會有重大影響。惡性循環,最終只怕沒有什麼好結局。

  當然最重要的,是秦州軍制顛覆了現在的軍事文化,得罪的不是某一個人,或者是某一群人,而是統治階層中的很大一部分。就如科舉打開了底層寒士的仕進之路,秦州的軍制改革也將打開底層的軍功升遷之路,禁軍的世兵世將會受到巨大衝擊。

  這是一場對軍事文化的徹底變革,又豈能輕鬆?初立國時,宋太祖也說過欲讓天下武人盡讀書,結果也只是說了說而已,連半個浪花也沒有翻起來。

  沉吟良久,李璋問徐平:「哥哥欲讓我如何做?我雖然管了機宜司一年多,但朝中事務不通,讓我回朝去,只怕難當重任。」

  「不需要通朝中事務,你再通能夠比得過朝中那些混跡官場數十年的老臣?你只要把軍中事務熟悉了,把這些事務擺在眾人面前看即可,該如何做,要相信朝中諸公。接下來的幾個月,凡是參贊軍事司議事,你都要參與,不需要出什麼主意,做什麼決定,只要把怎麼做事學下來。秋後到樞密院去,把我們帥帳如何議事的,搬到那裡!」

  這件事徐平本來是想讓王凱去做的,他是開國大將王全斌曾孫,不過因為王全斌平蜀後貪暴嗜殺,激起民變,因此被貶,他們家沒有成為曹家那樣的世代勳戚。王凱是在寇准知永興軍時,因為蹂躪民田,被捕到官,寇准念他功臣之後,補官出仕的。王凱治軍紀律嚴明,本人不貪財,善待士卒,是徐平在秦州的好幫手。但他在朝中的勢力太弱,沒有別人扶持,很難幫上遠在西北的徐平。想來想去,徐平還是決定讓李璋回朝,把秦州作戰的決策機制和過程擺到朝堂上去。怕人暗地中傷,徐平沒有天大的本事阻止這些,只能把事情擺到明面上,明來明去自己輸了那是無可奈何,誰也怨不得。

  這是一個劇變的時代,大量的寒門子弟通過科舉進入官場,並且成為朝政中堅。只要徐平做的真正是對的,並不需要擔心沒有人支援,一如他在三司做的那樣。

  呂夷簡已經垂垂老矣,哪怕廣布黨羽,也已經不能在朝廷上翻起浪花來,更不要說實際上他現在跟徐平相互扶持,相互利用,鞏因自己的地位。真正對徐平造成威脅的,還是三衙中的那些世代將門,而李璋趙禎表弟的身份,正好是那些人的剋星。

  李璋默默地點了點頭,秦州一年的打磨,他不再是那個被趙禎一直攏在身邊的小軍官了。朝中的事他或許不熟,但說起軍事,回到京城他可以算是個明白人了。

  徐平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站起身來,到亭邊看著周圍的群山。一個人要改變一個時代談何容易?要想真地做出一番事業來,單靠個人奮鬥是不行的,終究還是要改變時代的潮流,引領一群人跟著自己一起前行。

  這是一個人心思變的時代,各種人才層出不窮,只要你真地做對了,不需要擔心找不到同路人。不需說徐平,後來的王安石都能掀起滔天巨浪。現在的徐平已經立下了足夠的戰功,證明瞭自己,不需要再乞求別人明白自己。他現在只要把秦州做的事情展示給天下的人看,這些仗是怎麼打贏的,戰功是怎麼得來的,自然就有別人跟在自己身後。

  入了官場,誰不想升官?誰不想建功立業?徐平給別人指出了一條明路,就有人打破頭向這條路上來擠,縱然有阻礙,縱然有波折,這浩浩湯湯之勢卻不可阻擋。

  或許,這一場徐平本來不想打的卓羅城之戰,意義遠超了他自己的想像。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6:46

第130章 飲鴆止渴

  卓羅城之戰的影響很快就顯現出來,三月中旬,北亭可汗帶軍重奪沙州,黨項無力鎮壓,只能任這河西最遠的一州脫出自己的掌控。沙州就是古敦煌,漢唐絲綢之路的重要節點之一,這裡從黨項勢力下脫離出來,就有商人努力想走通經青唐到秦州的南線。

  緊接著因為邈川和宗哥不能跟黨項直接聯繫,唃廝囉從曆精城重返青唐城,挑起了跟宗哥的衝突。唃廝囉的勢力主要是河西吐蕃南下和青海周邊蕃部,與徐平在蘭州一帶接收的蕃部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邈川和宗哥陷入了四面圍攻之中。

  雖然徐平無意西向,黨項的河西諸地還是風雨飄搖,同樣在三月中旬,不得不重建卓羅和南監軍司。不過元昊被徐平一戰打怕了,新建的卓羅城北遷一百多裡,接近涼州。

  卓羅城一戰在蘭州周圍打出了很大的一片勢力空白,各蕃部蠢蠢欲動,爭鬥不休。不過宋和黨項的鬥爭焦點已經離開那裡,轉到了會州東邊的天都山一帶。

  宋朝和黨項的分界,東邊是橫山,中間是瀚海,以葫蘆川為界,西邊的就是天都山和馬銜山一線。經過三都川和卓羅城兩戰,徐平已經牢牢控制住了馬銜山地利,從而也就控制住了蘭州和狄道兩處要地。而要威脅黨項腹地,下一步必然要爭奪天都山。

  此時黨項的勢力範圍,從東向西大致分成三部分。東邊是無定河流域,以銀州和夏州為中心,這是黨項初起時的核心地域,自晚唐起黨項盤距三百年,元昊統治黨項的根本所在。不過那裡土地貧瘠,產出不多,特別是農業並不發達。中間是以興州和靈州為中心的灌溉平原,也就是後世所稱的河套地區,趙繼遷把興州升為興慶府,為王廷所在。從經濟地位上來講,這裡才是黨項的立國之本,他們的軍隊所需要的糧食要由這裡提供。西邊則是漢時的河西四郡,佔據了自古來的東西商道,斷絕了大宋跟西域各族的聯繫。

  徐平從京城來秦州的時候,本來的方略是向西經略河湟地區,進而斷絕河西通黨項的道路,斷元昊一臂。但在佔據馬銜山之後,方略便自然而然地改變了,戰略重點放到了天都山一線。自晚唐這一帶陷入蕃胡,後來的中原王朝對這一地區的瞭解有限,徐平也不例外,在京城想這裡的經略,目標自然就是河西。實際上只要佔據了馬銜山,就會發現有更好的選擇,那就是向東佔據天都山地利,打開葫蘆川通道,直接威脅黨項最核心的興、靈二州。歷史上王韶經略河湟,也同樣經過了這樣的反復,不過他向西走得更遠而已。

  這種大方略的轉變,本來足以在朝中引起爭吵,但隨著卓羅城的大勝,也變得波瀾不驚,沒有人在這個時候挑戰徐平的選擇。而一直在朝中沒有什麼動靜的秦州軍改,突然就成了熱門話題,以少壯派的官員為主,連綿不斷地有人上書議論,一如當年徐平的經濟改革成功了時的景象。兩次大勝,隨著徐平來西北的官員升遷迅速,就連柳三變這個只是在軍中寫詞作曲的都飛速升到了國子博士,一年升的官比他混十年官場都多,在中下層打滾的官員不可能沒有想法。同樣的軍改用到其他地方,同樣的軍功,要有多少人升官?

  徐平初來秦州,想找文官補進軍中充實指揮系統,千難萬難,很少有人回應,不得不大量使用落第進士。到了現在,很多多年不得升遷的進士都主動願意補進秦州軍中。只要有了軍功,真到需要的時候改回文資並不難,真正難的是改了武職,沒有任何表現還惹出禍來的。這樣一條升官的光明大道,誘惑還是非常大的。

  遠在西北的徐平置身於這場風波之外,新思潮的形成,必然經過激烈的鬥爭,自己只要在前面指出路來就好了,沒必要深深陷進去。

  卓羅城一敗,元昊把在三川口之戰贏動的紅利基本敗光了,即將到來的對天都山一線的爭奪必然更加激烈,在前線對峙的雙方將領對此都是心知肚明。打仗沒有錢是萬萬不行的,元昊的腦筋終於動到了印紙幣上,現實副著他不得不這樣做。本來張元是他放在那裡備用的閒子,現在卻成了他繼續戰事的關鍵了。

  三月下旬,張元高升一步,被任命為黨項的同三司使,真正有了實權,主管紙幣的印製和財源的開拓,為即將到來的戰事籌措軍餉。

  這一天徐平正在新建好的官衙院子裡閒坐,秦州通判範祥急急打了過來,行禮道:「經略,興慶府那裡來的消息,番賊學著本朝開銀行和公司了!」

  徐平聽了笑道:「那你有沒有準備好,我們也從中賺些錢來。」

  「自從上次那個什麼病尉遲找來,我把他打發回興府府,一直都有聯繫。番賊決心一下,他和童大郎兩個便就開起了一間公司,專門派各種稀奇貨物。——當然,那公司裡主事的主管,甚至一些關鍵位置的小廝,都是我們派去的。現在就是想的,怎麼利用這樣一條管道,從番賊那裡抽出血來,讓他們打不了仗!」

  徐平搖了搖頭:「通判,讓黨項打不了仗可不行。昊賊為人陰鷙,可是精明得很,一發現這樣做會打不了仗,自然就會把這事情停了。」

  範祥不由有些發急:「那如何是好?我們總不能助番賊加強軍力來打我們!」

  「我們當然不能助他,但可以幫他們做些事啊。通判,有一句話叫飲鴆止渴,或者叫作透支民力。我們可以幫著番賊,在他們管的地方刮地三尺,把民力加速用盡。你看,這樣一來昊賊真正看到了好處,必然停不了手。我們從中也得到了好處,兩全其美。當然番境的百姓要吃些苦頭,不過這也有什麼辦法?長痛不如痛,他們辛苦兩年,儘快讓昊賊這些人垮臺,重回朝廷治下,才是對他們真的好!」

  範祥想了想,點頭道:「經略如此一說,我倒是有些明白了。不過還是要大致有一個章程,我們向番賊境內賣什麼,從他們那裡買什麼回來。」

  「向那裡賣的嗎,還是以吃喝玩樂的為主,特別是烈酒,這應該是最大宗的。從他們那裡買的,首選是馬匹,數量不限,越多越好。其次是盔甲兵器,弓弩刀槍,哪怕是買回來我們自己不用,熔了鑄鐵也是划算的。其他一些雜物,比如茶糖之類,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了。總的原則,不要讓黨項的軍力驟降,不然這事情做不下去,以透支民力為主。」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6:46

第131章 一起發財

  興慶府裡,還是那間酒樓,還是那個閣子,張元舒舒服服地喝了一杯酒,對坐在對面的童大郎道:「童大,你要開的公司我幫著你開了,一應事務都幫著你上下打點,可要有真金白銀拿出來才行。大家來到這番邦,是求財來的,我幫著你做事,可得有回頭的錢財!」

  童大郎道:「那是自然,不為求財,大家折騰什麼!上個月卓羅城一戰,就連元昊自己都狼狽而回,現在哪個還相信黨項能打得過大宋。你放心,只要你保我的公司無事,每個月我都按時給你送錢去,遲了一天算我童大對不住你!」

  「好,好,有你這句話在就好!」卓羅城的敗仗讓張元看清了形勢,改變了看法。以前他還想著在黨項這裡做大官,真地做出些政績來,現在徹底死了這心思,有真金白銀到手裡才是真的。只要手裡有錢,黨項沒了還可以到契丹去,不然到西域去也行,到哪裡還少了一個富貴員外做。

  幾人喝了一會酒,張元又問童大郎:「你只說賺錢,不說做什麼可不行,不然出去坑蒙拐騙,事情鬧得大了我也壓不住。說說看,有什麼賺錢的門路?可不要像你以前在大宋的時候一樣,專開虛頭公司騙人的錢財,那樣可是不行!」

  來到黨項聚在一起的這幾個人,以前發財的訣竅都是一個騙字。張元和吳昊兩人是製藥銀,童大郎在洛陽是開虛頭公司最後捲了投錢進來的人的金銀,厲中壇更不消說,他騙的都鬧到趙禎面前了,幾個管軍大將跟著他一起倒楣。他們聚在一起發財,首先都防著別人騙自己,其次是挖空心思騙別人。

  童大郎已經得了範祥的指點,這次不必騙人了,心裡有底。張元問起,他指著桌上的酒壺道:「此次發財,首先著落在一個酒字上。蕃人愛酒,而且越是烈酒越是喜歡,我有門路弄到極便宜的酒,比現在市面上賣的最便宜的還能便宜一半,尤有賺頭。這一條財路你們覺得如何?只要張兄那裡撐得住,各州縣的酒一半由我們賣,這是多少錢財?」

  張元看著童大郎,笑了笑:「莫要欺我不懂酒,去年打了幾仗,今年興慶府的糧食可不便宜。你如此低價的酒,從哪裡來?比外面的酒便宜一半,就比糧價高不了多少了。」

  童大郎道:「只要有錢賺就好,你又何必管酒從哪裡來?有些事情,大家裝糊塗一切都好,說破了反而不美。現在興慶府裡,如此賺錢的不知有多少,何必去在意!」

  張元靜靜看著童大郎,過了一會,突然神秘一笑:「不錯,有錢賺就好,其他的我們又何必頭痛!這錢別人賺得,我們兄弟為何賺不得?童大,你若是有這路子,也不要只是賣酒,其他買賣也可以做一做。若是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可以去找人。現在的興慶府裡,只要你能賺出錢來,就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的!」

  童大郎打了個哈哈:「再說,再說,我們飲酒。」

  從宋境走私物品進來,轉手倒賣賺錢,在黨項根本就不是事。上到元昊,下到一般的邊境將領,人人在做,而且黨項也不禁止。一直到元昊叛宋,黨項的經濟還是嚴重依賴於與宋的貿易獲得的各種物資,一旦禁止邊榷,黨項便就物價飛漲,經濟瀕臨崩潰。只不過黨項的商品經濟微弱到幾乎沒有,民間貿易最主要的形式是物物交換,勉強還過得下去。

  大宋來的物資是黨項不可或缺的,正常的管道來不了,那就只能依賴於民間走私,元昊想禁也禁不了。他本來是想著學習大宋的榷賣制度,對鹽、酒、茶及大牲畜等大宗物資實行專榷,不許民間私自貿易,特別是不許對外私自貿易。但大宋敞開賣細鹽,把黨項境內最大的財源斷了,現在不只是大宋不買黨項的青白鹽,就連以前買黨項鹽的契丹相鄰地區,甚至一些蕃部也不買他們的鹽了。就連黨項境內,用大宋細鹽的地方也不少。沒了這最大的財源,專榷制度就無從談起,乾脆學大宋用紙幣斂財了。

  前線與大宋打得如火如荼,黨項的各級官員、各地番酋同時大肆從事走私貿易。對於邊境的一些地區,走私貿易比到大宋境內劫掠還有利可圖得多。

  現實就是這個樣子,張元明知道童大郎是從宋境偷運便宜的酒進來,只要自己能夠賺到錢,一樣給他撐起保護傘。如果童大郎的路子足夠硬,他甚至不介意把這生意做大。只賣酒算什麼,茶、絹以及各種黨項不產的稀奇貨物,什麼賺錢就賣什麼。只要再拉幾個黨項當權的大人物進來分潤,誰會去管。

  見童大郎打哈哈,張元依然不死心,對他道:「童大,俗語說得好,抓到手裡才真是自己的。現在來看,也不知道黨項還撐多久,有路子能賺錢要趕緊用起來。等到將來不管是朝廷大軍到了這裡,還是黨項自己撐不住了,向大宋稱臣求和,我們可就賺不到這錢了!」

  童大郎見張元、吳昊和厲中壇都緊張地看著自己,顯然是把自己當財神,真的賺錢心切。想來也是,現在黨項一切制度初立,非常不健全,不趁著這個時候大撈一筆,實在是對不住自己。童大郎要不是搭上了徐平帥府,也會一樣的心思。

  沉吟一會,童大郎道:「都是自家兄弟,你們真地想一起發財,我也不好捂著自己一個人吃獨食。但這事情不容易,擔著無數風險,你們可要想清楚了!」

  張元一拍桌子:「真金白銀到手裡才是真的,番邦之地,只要有了錢,實話說,找個偏僻地方,自己做國王都使得!有這天大好處,什麼風險都不必在意!」

  童大郎向前探出身子,壓低聲音道:「好,那我也不瞞你們。你們都知道,大宋最賺錢的就是三司鋪子,那裡就是金山銀山,要什麼有什麼。如今在秦州管三司鋪子的,是我在洛陽城時的一個舊相識,鄭主管。那個時候他管著洛陽的三司鋪子,因為做得好,補了官職,到秦州來管。前些日子我剛好遇到一個洛陽舊人,搭上了這條線,他認我作本家,大家合作賺些錢財。他那裡把番境緊缺的好物偷偷運來,我在興慶府發賣,賺了錢我們兩人平分。這事情雖然只為賺錢,但一傳出去,不定就被番人官府拿了!萬萬不可張揚!」

  張元聽了哈哈大笑:「童大,你也是走南闖北,做出過大事的人,怎麼如此膽小!我告訴你,現如今在興慶府,你這條路子是無數人求之不得的。只要能發財,多少人來求著你帶摯,哪個吃多了來抓你問罪!斷人財路發殺人父母,誰敢抓你,自然有大人物去辦他!」

  童大郎聽了不由吃了一驚:「張兄,話不是如此說,三司鋪子在大宋總是官面上的,我們跟他們做生意,有沒有通敵的嫌疑?」

  「通敵?這種通敵的機會,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來!這麼說吧,你這條路子只要真正靠得住,我可以找幾位番人大王一起來做生意!」說到這裡,張元神秘一笑。「說不定能把元昊一起拉進來合夥,你們信是不信?」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6:50

第132章 兌水再賣

  秦州的三司鋪子,範祥上下打量著病尉遲,嘖嘖稱奇:「上次你來,膽顫心驚,走到哪裡都小心翼翼,生怕被別人看到。這次再來,鮮衣怒馬,隨從眾多,變得也太大了些。」

  病尉遲小心抖了抖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瞞官人,現在我到宋境來做生意,是番人官府許可的,生怕路上有人為難,還給了我個官做呢。」

  範祥連連搖頭,這個世界太神奇,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那日張元和童大郎等人聚會之後不久,張元就真地去找了幾個黨項的實權大族參與進來。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把元昊說動了,一起合夥開公司做生意。童大郎現在做的,實際相當於是幫著黨項最有權勢的人賺錢,哪裡還有人敢攔。

  道理說開了很簡單,有人質疑這樣大規模走私會不會中了宋人的圈套,張元說我們做的最大宗的生意就是賣酒。酒是從哪裡來的?當然是糧食釀出來的。大宋的酒又好喝又便宜,走私到黨項來賣就相當於從大宋買糧食來,這種好事哪裡去找?如果童大郎的生意是大宋的圈套,什麼人的腦子會同意賣酒,他們賣鹽還差不多。

  秋冬連番大戰,現在黨項境內糧食緊缺,元昊聽了張元這套說辭,恨不得把全國的酒都禁了,專門讓童大郎賣。至於這家公司連帶著賣的那些小玩意,元昊根本就沒有興趣過問。又能補充黨項的糧食,自己又能賺錢,元昊知道這些就足夠了。童大郎做生意能夠大量買來酒,就說明是宋國境內有人貪錢,偷偷與他合作,其他的何必過問。

  看過了病尉遲帶來的採購單子,範祥道:「金銀等物就連在國境之內交易朝廷也有諸多禁令,更加不用說賣到國境之外,與此有關的全部銷掉,以後你們也不必列了。銅鐵之類可以做軍器的,一樣不許賣,特殊能賣的時候,會特意跟你們說。其他的一些雜物,都可以由三司鋪子賣給你們,你看如何定價合適。——咦,怎麼要這麼多酒?」

  病尉遲急忙說道:「我們這生意能做起來,全靠著酒。番人不阻攔,皆因酒要由糧食釀造,我們從這裡販去賣,省了他們許多糧食。其他物事可以不發,但酒萬萬不能少,不然這生意就難做了。至於價錢,按著三司鋪子平時賣的就可以,放心,我們有許多利息可賺。」

  「原來如此,番賊倒是精得很,用我們的酒省他們的糧食。」範祥一邊說著,一邊把單子給了旁邊的鄭主管。「三司鋪子裡有的,除了我剛說的,都發給他們吧。」

  鄭主管看了一遍單子,抬頭道:「其他物事都可以現在就發,只是酒卻不夠。」

  病尉遲一聽就急了:「酒萬萬少不得!主管,不知現釀要多少時日?我可以等些日子。」

  鄭主管道:「不必,只是鋪子裡存酒不夠,要到營田務那裡去拉。我看你上面寫的,酒必然是最便宜的那一種,只有營田務才釀。我們這裡賣的,都是從營田務拉來之後,在酒裡兌上水,存不長久,所以鋪子平時存酒不多。」

  「酒裡還要兌水?主管,要是不兌水會不會賣得貴一些?」

  鄭主管向病尉遲搖了搖頭:「賣不貴的,不兌水那酒過於濃烈,聞一聞就醉了,會喝死人的,也難以下口。我們都是兌水再賣,貴一點的一半酒一半水,便宜的就是一瓶酒兌兩瓶水了。你們那裡賣最好也是一樣,不然喝過這酒的番人會說你們做生意不實誠。」

  營田務現在是獨立於秦州之外,範祥也是第一次知道那裡竟然還是秦州第一大的酒作坊,不由問道:「原來酒是兌水才賣的,那我們平時喝的也是如此嗎?」

  鄭主管連連搖頭:「當然不是,通判何等身份?怎麼會讓你喝兌水的酒。只有最便宜的那一種,放在大缸裡賣的,才是兌過水的。平時喝的瓶裡的酒,都是直接釀好,不兌水。」

  徐平同意向黨項賣酒,是因為營田務大量生產的酒精不用糧食,而是用的甜高粱,相當於拿草去換黨項的物資。走私酒確實幫著黨項節約了糧食,但真正節約多少,可不是容易算清楚的。釀酒是個技術活,哪怕是知道了白酒的釀造工藝,還有一個酒麴的篩選培養問題,不同的酒麴出酒率可是差得很遠,黨項在這方面連入門都沒有。真讓他們自己用糧食釀酒,酒的價格必然居高不下。酒不是鹽,喝不起便就不喝了。而大量向黨項境內賣便宜的白酒,讓他們養成喝酒的習慣,最後是多浪費了糧食還是省了糧食,可不一定。

  甜高粱不能固體發酵,釀出來的是食用酒精,並不是白酒。為了方便運輸和保存,他們會把酒精的度數提得很高,賣的時候再向裡面兌水。這樣出來的白酒,蒸餾時串的那點香氣基本沒有了,比以前的酒汗強不了多少,好處就是便宜。

  鄭主管也不知道營田務到底是怎麼釀出的那種酒來,反正就是便宜的酒都從他們那裡買,各處鋪子賣之前向裡面兌水。

  範祥心中一動,道:「既然是如此,那就不要在秦州兌水了,直接從營田務拉回黨項那裡去,你們賣時再兌。如此做,也能省不少路上的本錢,你們存的也久一些。」

  病尉遲連連稱是,他和童大郎做這生意,最大的成本實際是運費,自然能省就省。

  鄭主管道:「既是如此,那我便派人去營田務報信,讓他們送酒過來。這樣,我現在教一教你怎麼向酒裡攙水。你可記得,我們做生意的人講一個誠字,萬萬不可讓買酒的人把你攙水看在眼裡,不然他們喝到嘴裡就會覺得味道不對。」

  病尉遲連連點頭,心道就是我自己買酒,看到店家向裡面攙水,肯定也會覺得味道不對。哪怕買到的酒再烈,喝到嘴裡也會只覺得是水味。

  把病尉遲拉到一邊,指著一口大缸鄭主管不厭其煩地道:「兌水要用新缸。切記不要把缸拿來直接就用,要先用花椒水刷過,再在陰涼處陰乾。不要圖省事,少了這一步驟,喝了你的酒可能會吃壞肚子的,一定要記仔細了。」

  一邊說著,鄭主管一邊指著旁邊的盆道:「這缸我已經讓人刷過了,你看那邊放著的就是花椒水。還有,向酒裡兌水,不管是河水還是井水,都記得不能用生水,一定要煮開了再晾涼。不然,也是會吃壞肚子的!」

  病尉遲點頭,心裡卻不以為然。番人吃東西哪裡有這麼多講究,拉回去分成幾大缸直接兌水就是,還要花椒,還要煮水,不要錢的嗎?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6:51

第133章 殺人不見血

  徐平聽著範祥講第一次病尉遲從秦州拉回去的東西,連連點頭。等他說完,道:「你做的極是,吃的、喝的、玩的都可以賣,但可用於軍器的絕不能賣。黨項少鐵,前幾個月的大戰消耗極大,聽說他們那裡連箭簇都緊張起來。賣給他們多少鐵,就會有多少射到我們自己兵士身上的箭,這一點絕不能放鬆了。」

  範祥稱是,又問道:「不過現在番賊也禁馬和駱駝等大牲畜賣出來,與他們貿易,不能買到這些對我們還有何益處?下官想來想去,對此事一直沒有頭緒。」

  「不要急,暫時就收金銀和銅錢好了,如果他們有本朝紙幣,也是可以收的。但是他們將印出的紙幣,堅決不要,這一點要守住了。黨項那裡金銀、銅錢都沒有多少,等到被我們收得差不多了,番人用我們的貨物也習慣了,那時他們自己會想辦法的。」

  不賣牛、馬和駱駝等大牲畜,黨項還有什麼貨物來平衡貿易?做生意的人最現實,無利可圖誰跟黨項忙來忙去,徐平更加不會用本國物資補貼他們。

  趙德明勵精圖治幾十年,黨項的社會經濟才剛剛有了點基礎,興、靈兩州的平原地區水利系統開始恢復,農業有了起色,但是工商業基本為零。

  如今整個黨項僅有的一點手工業,也是從屬於牧業的,連給本國提供鐵質農具都做不到。後世歷史上有黨項冶鐵業發達的記述,真假不知,但徐平是連個影子都看不到。常被拿出來說的痦子甲,最少現在在黨項地區是不存在的。黨項人馬帶甲的只有元昊的親衛三千鐵騎,鐵甲和具裝是從大宋、契丹和周邊地區連買帶搶湊起來的,在卓羅城已經被徐平滅掉了一千多。實際上元昊連戰時軍隊用的箭枝的鐵箭簇都提供不了,需要參戰的士卒自備。當然不只是箭簇,刀、槍、馬、甲都要參戰者自己準備,黨項樞密院系統僅僅是登記軍籍而已。元昊打仗,就是點起兵馬來,器甲糧食都是參戰者自己的。打起仗來元昊不花什麼,但參戰的人開銷可就大了,一旦不能搶掠到物資,本國生產就會受到極大影響。

  以前在京城的時候,徐平也不知道黨項國內如此捉襟見肘,還以為元昊物資充盈,兵精糧足呢。到了秦州一年多,徐平早就看透了元昊的虛實,他不過是一個羸弱病人打了雞血,強充著四面出擊罷了。雙方各提十萬兵,當面鑼對面鼓地打上幾個月,僅僅是消耗的箭枝、刀、槍等武器就足以把黨項拖得崩潰。

  就這樣的經濟底子,還想著借紙幣搜刮財富,還想著從大宋這也買那也買,還捨不得把自己的牛、馬、駱駝賣出來,徐平是不知道這些番人憑的是什麼。

  歷史上元昊能夠在幾次大勝之後成功把宋朝逼和,不是把宋朝打得撐不下去了,而是宋朝軍事動員的能力太差,支撐戰事的主要靠陝西一路。而在幾場大戰的同時,陝西一帶發生了歷史罕見的持續六七年的大旱,陝西路和黨項都在天災之下打不動了。

  只要元昊敢開大規模走私貿易的口子,徐平就能在一年的時間裡把黨項的血抽乾,讓他把自己的地皮刮三尺也支撐不住戰事。

  見範祥在一邊有些猶豫,徐平對他道:「通判,常言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番人吃慣了我們賣過去的酒,用慣了我們賣過去的器物,飲慣了我們賣的茶,穿慣了我們賣過去的綾羅綢緞,一下子讓他們不用談何容易?只要他們想著要用,就總得有貨物來跟我們換。黨項地瘠民貧,除了牛、馬、駱駝,還能拿出什麼來?放心,他們早晚會賣的。」

  「怕只怕,昊賊此人生性殘暴貪虐,重刑之下,只怕沒有這麼順利。」

  徐平笑道:「他能帶著眾番酋搶掠發財,番人才會忍他的殘暴,一旦做不到了,誰還會聽他一個獨夫的話!昊賊一人,還真能壓得下境內眾豪酋!通判,兩國交兵,不只是在戰場上浴血拼殺,通過貿易抽敵人的血,補自己的身體,威力可能比十萬兵更大。這一年你好好地做,一定要記住,我們賺到一貫錢,番賊那裡可能就要損失數貫數十貫。你從那裡賺來的錢越多,上陣拼殺的將士就會少流血。貿易也是一場戰爭,雖然沒有刀光劍影,殺人不見血,但對番人的傷害卻更加致命。初期他們來買貨,可以收金銀和銅錢,這些東西番人那裡並沒有多少,而且周邊各國一樣要他們的。做得好,可能一兩個月黨項就拿不出來了。到了那個時候,昊賊不讓賣大牲畜之類,下面的人總有辦法賣出來。」

  范祥施禮:「經略說得是,下官回去,再好籌畫一番。」

  正在這時,李璋急急進來,叉手道:「經略,河西沙州派使節來入貢,已到秦州。」

  「哦,他們還真是迫不急待。前些日子才聽說北亭汗王重奪沙州,這就來使了。」徐平站起身來,「通判先回去,就照著我說的做。沙州來使,不能恕慢,我去見一見。」

  說完,一邊向外走,一邊讓李璋去叫劉渙。他是招安番落使,管著這些事務。

  西域各國入貢,最開始走的是從蘭州到靈州,就是卓羅城元昊逃跑的路線。不過自從趙繼遷佔據靈州之後,這條道路斷絕,他們改從邈川入秦州。秦州作為接待西方各蕃國的第一站,有完善的接待設施,甚至還有用於朝貢貿易的榷場。不過元昊叛宋,已經有十幾年沒有使節來了,最後一次,還是天聖三年的於闐入貢。

  徐平換了公服,到了客廳,發現劉渙已經到了,正有幾個番胡打扮的人交談。

  見到徐平進來,幾個番人上前施禮:「沙州北亭可汗王遣大使安諤之、副使李吉入貢上國,見過經略相公。——這一位是於闐國的金三,我們出發時,他剛好在沙州,便與我們一同前來。過些日子,於闐國也會派使節來,到時一起進京拜見漢家大官家。」

  徐平看了看幾個人,打扮都是漢風胡風攙雜,不過看起來並不怪異,想來他們那裡就是如此風俗。自漢武帝開西域,那一帶一向都是漢番雜處,晚唐之後與中原隔絕,不過當地政權還是漢番雜用。派到中原來入貢的使節,慣例都是正使是番人,副使用漢人。

  回了禮,徐平讓幾個人坐。沙州大使安諤支取出一份禮單,交予徐平:「經略相公坐鎮秦州,威名遠播,前些日子卓羅城一戰,昊賊小丑連夜遁走,西域眾國無不知漢家兵威之盛。我們可汗深慕相公,只是俗務纏身,不能親身前來。這一點薄禮,是可汗獻於相公。」

  使節送禮給徐平這種邊關大帥是慣例,徐平接過來,掃了一眼,就看見寫在最前面的五花馬十匹。後面無非是乳香、玉等物,就算不上名貴了。西域通過朝貢貿易賣到宋朝境內的乳香極多,歷年積攢下來,官私庫裡到處都是,早已氾濫成災。

  五花刀,千金裘,徐平前世就背過李白的這一首詩,印象頗深。五花馬是平於闐國的特產,沙州與那裡緊鄰,這次特意出重金買了一批來,其中就有送給徐平的。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6:52

第134章 假於闐國

  認真來說,這些禮物不是送給徐平一個人的,而是給秦州帥府的,跟朝廷一樣要給來使回賜。這本身是一種特殊的貿易,需要對禮物詳細估價,然後再決定回多少。徐平收了禮單,等事後再讓三司詳細算了價錢,才好決定付出多少。

  請了茶,徐平問正使安諤之:「河西數州還在黨項番人管下,你們這一路來可還平靜?」

  安諤之合什行禮:「托經略相公的福,上國在卓羅城一場大勝,滅了黨項人的氣焰。這一路來,雖然州城地方還是黨項人在管,不過只要不進城,一路俱是暢通無阻。」

  徐平點頭:「如此便好。黨項番賊背叛朝廷,天怒人怨,支撐不了多少日子。你們與河西的眾蕃國,安心等上幾年,朝廷必定會剿滅黨項叛賊。」

  聊了幾句,一邊來自於闐的金三行禮:「小民歷代都在於闐經商,頗有資財,十數年前曾得大汗派遣,到汴京朝貢。此次正好在沙州經商,便與他們的使節一起到來。經略相公威鎮西北,四夷敬畏,正是重新經理周邊番國的好時機。小民肯請經略相公,允各番國商隊可以到秦州貿易,互通有無,也顯天朝上國恩惠。」

  徐平看著金三,笑著點了點頭,一時沒有說話。

  實際上於闐國已經於數十年前被滅亡了,攻滅他們並維持那裡統治的是黑汗國,又稱喀喇汗。佔領於闐後喀喇汗國一直使用於闐國的名頭入貢,與大宋的朝貢貿易,特別是乳香貿易,是喀喇汗的重要財源。大宋搞不清楚那一帶的各族各國到底是怎麼回事,基本沿續歷史慣例,他們入朝進貢便就接待,來的到底是什麼人,什麼身份,實際一頭霧水。

  徐平不像前任一樣糊塗,李璋屬下的機宜司,利用商隊的身份掩護,早已經把周邊的關係大致梳理清楚。現在的於闐國到底是怎麼回事,徐平心裡有數。

  位於於闐西北方的疏勒是伊斯蘭教東傳的一個重要中心,曾經與本為佛國的於闐發生了綿延數十年的戰爭。最開始於闐占上風,曾經攻佔過疏勒,還扶植過傀儡政權。但後來喀喇汗從西方調來主力部隊,經過數次大戰,最終於真宗大中祥符年間滅亡了於闐。

  佔據了於闐地區的喀喇汗疏勒勢力,因為倚重於與大宋的朝貢貿易,冒用了於闐國的名號,繼續進貢。而大量的於闐部族,分散四方,不少聚到了唃廝囉的麾下,而唃廝囉幼年時曾經流落高昌,與回鶻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喀喇汗國現在也面臨分裂,入貢的所謂於闐國,實際上是其東部本來的正汗一支,宋人稱為黑韓王。喀喇汗國的西部是本來的副汗一支,此時勢力壯大,不再認東部汗國為宗主了。那一帶的形勢異常複雜,雙方貿易無所謂,但一旦政治介入,就要格外謹慎。

  伊斯蘭教東傳,西北各佛國紛紛覆滅,是伴隨著一場又一場的戰爭的。突厥語中流傳下了一首詩:「我們如洪水奔流,走進了城市,拆毀了佛廟,在佛像上屙屎。」實際上在徐平前世,西北地方以漢人為主的地方,大致就是宋朝擴張到的地方,其他各政治勢力是無意於文化擴張和堅守的。意識到這一點,徐平就對這個所謂的於闐國格外謹慎。現在大宋對付的是黨項,但剿滅黨項之後,勢力必然伸展到河西地區,甚至是西域。正面臨覆滅危險的西域各佛國,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會尋求大宋的保護,那個時候就和不了稀泥了。

  沉吟良久,徐平對金三道:「設榷場,能有無,不管是對本朝還是對你們,都是一件好事。不過,此事要稟過朝廷才行,若是不介意,你們可以在秦州多待些日子。」

  金三合什行禮:「除了當作為使臣入中原,秦州是小民所見過的最大的都會,能夠待上些日子自然是好,又有什麼好介意的!經略相公若能夠開榷場,是一場大功德。」

  徐平笑著點了點頭,又對安諤之和李吉道:「朝廷有旨,西北來使一律要停於秦州,未得詔旨不得東行。如果有貢物交朝廷,由地方派廂軍護送。沙州新複,你們的身份不同於一般使節,到底該如何處置,我也要稟過朝廷,你們先在秦州安歇。」

  兩人一起行禮:「一切聽從經略相公吩咐。」

  又聊了一會閒話,徐平吩咐人把幾位番邦使節送到驛館,專人招待。實際上是派人監視起來,沒有准許,不讓他們隨意走動。秦州到底是戰爭前線,來的人說是使節,誰又敢保證他們就一定是真的?

  把人送走,徐平特意把劉渙留了下來,對他道:「大是祥符二年,於闐黑汗王遣使回鶻人羅斯溫入貢,這個黑韓王與以前於闐王室姓名不符。現在我們知道,實際上數十年前於闐國已滅,遺使入貢的是黑汗國。黑汗國不信佛,與周邊高昌回鶻、黃頭回鶻以及吐蕃各部皆為仇敵,我們與他打交道,要格外謹慎。」

  劉渙也是到了秦州之後,才把這些小國亂七八漕的關係理出個頭緒來,聽了徐平的話連連點頭:「確實如此,經略提醒的是。不過,既然如此,又為何答允金三置榷場?」

  「置榷場雙方貿易,各得其利,並沒有什麼壞處,答允他是理所當然。不過,還是要小心謹慎,不能讓軍器銅鐵等物流失出去,所以最好不要在秦州城裡。而且西域自古產名馬,置了榷場之後,我們可以想辦法買些好的馬種來。再者,我們現在跟昊賊作戰,要招攬人心,切忌四面樹敵,不管怎樣,不能讓周邊番國心生怨恨。」

  劉渙點頭:「明白了。不知經略有什麼事宜要交待給我。」

  徐平沉聲道:「因為西域偏遠,本朝無意經略,向來不向那裡派使節,對那裡的情況所知不多。我們破黨項之後,必然會重收河西之地入朝廷治下,那個時候這些小國就不能再置之不理了。既然他們要開榷場貿易,我乾脆上書朝廷,在秦州專設一地,用於西北諸國和各蕃部貿易。你選得力人手,與西域通商,把那裡的情況瞭解清楚,為將來做準備。」

  劉渙連連點頭,西北各小國實際上也是利用商人瞭解各地情況,他們能做,大宋當然也能做。以前沒什麼合適的人才,從民間招募又不可靠,現在有三司鋪子的商業系統,經商的人才是現成的。只要許以厚賜,甚至加官晉爵,就不愁找不到人願意去。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2-22 16:53

第135章 節制兩路兵馬

  徐平上報朝廷之後,答覆很快下來,依然照先前規矩不變。東來使節停駐秦州,貢物由沿途廂軍押送,回賜和國書同樣由廂軍押送到秦州,再由使節帶回。

  現在是戰時,朝中對西北去的人非常敏感,過潼關來往的都要嚴查,番國的人儘量不許入京城。卓羅城一戰之後,沙州已經不再如先前那麼重要,給予厚賜安撫即可。現在隴右的內外諸事,已經全權委託給秦州帥府,朝廷現在對沙州和於闐的興趣不大。

  朝中這樣的態度,跟卓羅城一戰之後徐平的地位上升有關,他提出的西北方略,終於被朝廷接納了。在秦州軍進佔馬銜山一線之後,戰事的焦點將轉移到天都山一線,次要的戰場則是自黨項的靜塞監軍司南下慶州的馬嶺水一線,總之是圍繞著葫蘆川谷道。徐平的這一判斷被朝廷認可,注意力轉移到了以涇原路為中心的葫蘆川兩翼,河西沒人關注了。

  朝廷接納了新戰略,部署也相應做了調整。陝西都部署夏守贇兼節制環慶、鄜延兩路兵馬,駐慶州,主要面對靜塞監軍司,同時防禦橫山方向。徐平以陝西副都部署節制秦鳳和涇原兩路兵馬,駐秦州,主要面對西壽監軍司和天都山南院。秦鳳和涇原兩路軍情直接報樞密院,同時關移慶州的夏守贇帥司,實際是相互獨立的。

  此時三衙舊將感受到了危機,團結到了夏守贇周圍,一心要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中打幾個漂亮勝仗,為三衙禁軍正名。或許是故意為了跟徐平作對,也或許是他們就是那麼認為的,夏守贇和三衙將領堅信黨項下一次的攻擊重心仍然是橫山方向,也應該是宋軍的重點進攻方向。銀、夏兩州的無定河流域才是黨項的根本,他們就是從那裡起家的。

  在夏守贇的堅持之下,三衙禁軍的主力依然集結在環慶和鄜延兩路,大部分是在鄜延路。而對靜塞監軍司的進攻方向,他也選在了突出的白豹城,而不是依徐平的建議,沿著馬嶺水築壘前進。馬嶺水是與葫蘆川並行的另一條北上通道,可以直達靈州,只是道路不如葫蘆川谷道寬闊,大軍行進艱難。必要的時候,這裡可以作為葫蘆川谷道的補充,出奇兵直出靈州。夏守贇的選的擇,說明他的戰略重心還是放在橫山一線。

  徐平管不了夏守贇,就連朝廷對夏守贇代表的三衙將領們也只能安撫,陝西路對黨項的東線只好由著他們去安排。此次戰略佈署上,沿邊各將還是不能團結在一起。

  緊接著,文彥博以侍御史的身份審理黃德和誣告劉平和石元孫臨陣降敵一案,因為證據確鑿,黃德和被腰斬,內侍的勢力受到打擊。以此為突破口,呂夷簡逼迫內侍自己提出不再派出臨陣監軍,以內侍監軍的傳統就此終結。不過這不說明軍隊裡沒有監軍了,只是沒有了臨陣時派出的帶皇命的監軍,如排陣使之類。監軍系統依然存在,此次終結的實際上是太宗朝開始的將從中禦,臨戰內侍帶陣圖等監視將領按詔命佈陣。

  紛紛擾亂之後,新任的涇原路經略使兼都部署韓琦終於上任了。此時已經明確涇原路兵馬歸徐平節制,他正式上任之前,先到秦州來拜會徐平,領以後的治軍方略。

  把韓琦迎到帥府,徐平道:「自京城一別經年,沒想到你我又在西北相聚。稚圭,自天聖五年同登金榜,你我相知多年,這一次要在西北做出一番大事來!」

  韓琦恭敬地道:「雲行為國家多立奇功,現在經已位比宰執,統大軍獨鎮一方,我初到西北,一切不熟,但聽經略調遣而已。涇原方略,還請經略明示。」

  徐平擺了擺手,看著韓琦笑道:「你我同年,多年相知,稚圭,你如此說,就過於見外了。涇原路的事情,我們商量著辦,總要把事情辦好才好。接下來的一年,戰事只怕多是位於涇原路或者涇原路周邊,你肩上的擔子格外重,可不要妄自菲薄。」

  韓琦連道不敢,態度一直謙遜,不過總是少了一份同年之間的親熱。

  徐平也不與韓琦計較,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永遠拿捏住分寸,永遠不把話說透,不把事情做死,永遠留著一條後路。說他圓滑也好,說他睿智也好,總而言之,他不是一個能把話說明白跟人推心置腹的人。好在他是圓滑,不是奸滑,做事情倒還靠得住。

  說過了場面話,做過了門面功夫,徐平把韓琦讓到後衙,單獨設宴請他。很多事情還是要兩人私下裡說,同年的情誼總是在的,韓琦也一直維護這種關係。

  喝過幾杯酒,徐平對韓琦道:「過去的冬天連番大戰,你在朝中知之甚悉。此次到涇原路來主政一方,有什麼想法?我們不是外人,有話直說,不為吞吞吐吐誤了正事!」

  韓琦略想了一想,重重點了點頭:「雲行既然問,我自然知無不言。在我出京之前,環慶路副都部署趙振因為前幾個月救援延州遷延時日,已經被參貶謫,原涇原路的副都部署葛懷敏被調去了環慶路。葛懷敏出身將門,與三衙將領多有姻親,此次他調,想來雲行也明白是如何意思。現在涇原路的主將還不知道是誰,講心裡話,若不是涇原路兵馬由你節制,以你現在在西北的聲威足以懾服一切,我還真不敢接這個重任!」

  「勝則爭功,貪利冒進;敗則不救,各自逃命。禁軍的這毛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單靠著貶謫幾位將領,或者誅殺一批統兵官就能改過來?我看未必!」

  徐平搖了搖頭,喝了一杯酒,也沉默不語。

  三川口之敗的責任追究仍然在進行,腰斬黃德和只是最突出的事件罷了。其他諸如坐視不救、故意拖延等等責任牽連甚廣,現在追到趙振頭上而已。三川口一敗,在延州的範雍驚慌失措,廣發檄文,要求周邊諸將全部赴延州救援。做事情沒有規劃,如此亂髮檄文本來就荒唐,也就是黨項實力不夠,如果元昊借這個機會圍點打援,各個擊破,那麼就不是僅在三川口損失那點人馬了。實際上離得遠的兵馬,有元昊退走一兩個月了才趕到延州去的,他們去了幹嘛?因為範雍廣發檄文,鄜延和環慶兩路各將跟沒頭蒼蠅一樣,白白奔波了幾個月,數萬大軍白白奔波幾百里的損耗也不知道怎麼算。

  趙振坐鎮環慶路,黨項軍忙碌了幾個月也沒有從他那裡找到破綻,縱有小錯,也只需要薄責或者貶個一兩官意思一下就罷了,現在直接調回內地,換了一個葛懷敏去,也不知道是福是禍。不過他離開涇原路,倒未必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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