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北巡
自開封經陳橋驛,就是太祖皇帝黃袍加身的那個地方,再向北行,即到長垣縣。過長垣縣就出了開封府,進入京西北路的飛地滑州。這就是由宋朝東京到契丹南京的驛道,而後在澶州過黃河,到大名府。再由大名府一路北上到雄州白溝驛,即進入契丹境內。
這條路是從開封府到幽州最近的一條路,沿途又有禦河與永濟渠水運,是中原北伐的交通幹道。不過千年的黃河京東故道泥沙淤積嚴重,景祐元年於橫隴埽決口後,衝出橫隴河道,轉向東北流去。至今近十年,再沒有大的水患。不過河水裡的泥沙在,黃河下游的河道就不可能安分,橫隴河道的入海口附近最近幾年又積泥沙,不知什麼時候河道會再次淤塞。治理黃河是河北路僅次於防禦契丹的大事,也是難事,非一朝一夕之功。
徐平前世的記憶中,沒有什麼治理黃河的靠譜經驗,只能夠在上游做好水土保持,並在河套一帶大規模引黃河水灌溉。黃河變清,只怕是治理黃河最根本的辦法了。
隨著黃河氾濫,經過大名府到雄州的這條道路越來越靠不住,大片黃泛區,使原先的大道變成了畏途。現在兩國使節還走這條路,但大軍通行已經困難,不得不西移,走滑州到趙州這條路。自開封府北上的禁軍,即有一半在滑州過黃河,佈置在大名府的西翼。
趙禎北巡的大隊,到了長垣縣的時候,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為避署氣,都是天不亮即出發,巳時即停,申時再行,酉時盡才安營休息。
在長垣縣城外的驛館收拾罷了,徐平與幾位大臣一起去問趙禎起居。
趙禎的心情不錯,在自己的住處擺下酒席,與幾位重臣同飲。
看著天邊晚霞的餘暉慢慢消失,涼風起來,趙禎出了一口氣道:「在天氣正熱的時候出巡,道路委實難行。應當再等一個月,秋後天氣涼爽再走才好。」
徐平道:「只怕我們路上好走,契丹更加好走。現在陛下統大軍北上,契丹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不應對。這個季節,讓契丹點集兵馬,於本朝就是天大的好事,辛苦此也值得。」
明鎬正色道:「昭文相公說的是。陛下只是路上受些委屈,契丹此時點集兵馬,卻是動搖其國本的大事。此事不管怎麼算,於本朝有百利而無一害。」
趙禎舉杯:「飲酒,飲酒。今日你我君臣不談公務,只是閒聊。」
活了三十多年,趙禎還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剛出開封府的時候還有新鮮勁,騎了幾天的馬,就有些撐不住了。心中有些後悔,早知道這麼辛苦,就不答應北巡了。不管是對契丹,還是禁軍改制,自有大臣去做,拉著他這個皇帝折騰是怎麼回事?
此次北巡的意義趙禎一清二楚,數十萬大軍北上,皇帝親征,不管是用什麼名義,契丹都必須小心應對。不在對面的山前幽州一帶點集重兵,耶律宗真和他的大臣們,晚上肯定睡不著覺。開封府禁軍北上後,河北路聚集了大宋近六十萬禁軍,加上沿路各州糧草儲備充足,一個不小心,就真打過去了。
在這個季節點集兵馬,足以讓契丹傷筋動骨。兵可以使用遊牧部落的兵,遊牧部落的青壯一旦點集起來,剩下的老弱婦孺能不能準備好秋後的物資,就難說得很。數十萬大軍進入山前幾州,當地必然要徵發徭役,運草運糧,要耽誤了秋後農事。
禁軍是常備軍,前幾年整理過後,後勤也不再依賴地方。數十萬禁軍聚集河北,對當地農事影響不大。仗打不起來,當地百姓該種地種地,該放牧放牧,這是宋朝對契丹綜合國力的壓制。雙方對峙,就是用這種辦法消耗契丹的國力。
正是因為知道北巡的意義,趙禎雖然心中不願,最多也只是抱怨幾句,說不出反對的話來。疲兵之計,這就是擺在明面上的陽謀,契丹不得不應對。
喝了幾巡酒,趙禎道:「下一次駐紮韋城,離著澶州就不遠了。大軍已經開拔,契丹必然應對,想必已經點集兵馬。快與慢,不差這一兩日,我們在這裡多住幾日。對了,這附近有什麼名勝,明日去遊覽一番。」
杜衍道:「長垣縣過去就是蒲城驛,是子路治蒲之地,所謂三善之邑也。其地有子路祠,於今已有千年。陛下要訪名勝,還是明日平明起程,到蒲城歇下才好。」
趙禎稱善,他就是想在一個地方歇兩天,具體是哪裡倒不在意。趙禎長在深宮,平日很少運動,馬都少騎。這幾天都在馬上顛簸,有些熬不住了。
不常騎馬的人,騎幾十里路還能支撐,這樣連續幾天可就扛不住。此次是帶著大軍出巡,不能乘輦,要按軍中規矩行事,趙禎還沒有吃過這種苦。
提起蒲城,趙禎道:「子路治蒲,問於孔子。子曰,恭而敬,寬而正,愛而恕,溫而斷,以此四端治事則邑治。此四端,何謂也?」
徐平道:「恭、寬、愛、溫,發於心。敬、正、恕、斷,見於行。此孔子以當時蒲地之事,教子路也。為政當因地制宜,因時制宜,時移事易,自然不同。」
眾人一時無聊,君臣探討起孔子說的這四句話的具體含義。恭而敬,可以攝勇,恭倒未必是心,敬也未必是行,徐平只是籠統而言。對於豪強,不以武制武,而是恭敬待之以服其心。這是因為子路自己就是個猛夫,如果換一個人來,這樣做就不合適了。
這一點倒是可以借用到宋朝現在跟契丹的關係,自己強大了,就可以跟對手講禮貌談規矩。現在的折騰,不過是讓契丹明白宋朝軍力已經強大起的事實,折騰過了,才好談接下來的規矩。不讓契丹明白這一點,什麼規矩都是白講,恭敬是拋媚眼給瞎子看。
文明要強大才行,被別人按在地上打,就沒有文明好講。內強是根本,自己強大了才可以選擇對外的態度。內聖外王,不管是對外行王道,還是行霸道,都是建立在自己內聖強大的基礎上。寬而正可以懷強是一樣的道理,孔子說的這兩點,都是基於子路勇猛無比上的,沒子路的本事,恭敬、寬正就成了無本之木,做了會讓人笑話的。
愛而恕可以容困,溫而斷可以抑奸,相對來說是針對社會下層的。
子路為蒲的邑宰,那個時代不能跟後來的官員相比,有君主客卿的性質,所以孔子才會教他這四點。是針對子路本人,針對當時當地而言的,後來的官員學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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