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世富貴 作者:安化軍(已完成)

 
waterkcl 2018-10-31 17:24: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34 660199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1:19

第133章 廣源州南衙王

  韓道成看著黃家人趕著十幾匹馱馬離去,對軍使曹洋沉聲道:「帶人寨外紮營,等後面靜江軍來了再進寨!」

  曹洋應諾,指揮著手下就在門州外紮下營來。

  騎兵利於野外賓士,徐平特別吩咐不許進寨子,他們先期到達,要做的是在寨外紮幾個營盤,把門州小盆地控制住。

  至於版籍等各種文書,則由黃知州帶到憑祥峒交給徐平,韓道成只需派出一隊人馬護送就是了。他是打仗的廂軍,不管民事。

  忠銳軍的營盤紮好,靜江軍陸續到達,隨軍的徐平手下吏人及閘州留在這裡的人員接洽了,才開進寨裡正式接收。

  黃知州一家到了憑祥峒,見過徐平,獻了版籍。徐平好言撫慰,賞了他們一筆錢,便安排他們到太平縣居住。至於後續這一家人怎麼做生意,徐平就懶得再管了。因為最近搬到太平縣的土官太多,徐平為免混亂,都是直接一次性給足賞錢,而不採取免稅等優惠,以免留下後患。至於大量現金集中投放,引起邕州和太平縣暫時的通貨膨脹,這些事情徐平就管不過來了。

  到了十月初六,諸事準備完畢,徐平把憑祥峒事務交給從太平縣趕過來的蔗糖務同提舉韓綜,自己帶著一眾手下前出門州。

  此時整個前線的佈置已經基本完成,憑祥峒、鎮南關、門州一線集中了邕州幾近七成的兵力,成編制的七個指揮接近五千人,寧明鎮駐一指揮,協同蔗糖務鄉兵守住後路,並監視淥州方向。

  右江道那邊,知州馮伸己帶兵兩千駐橫山寨,監視並支援田州。中路崇善寨仍舊駐一指揮靜江軍,協同太平縣的蔗糖務鄉兵監視波州,並扼住通往廣源州的小路,防止儂家從那裡發難。

  至此,邕州三路威逼廣源州的形勢已經完成,戰事一觸即發。

  十月初八,廣源州再次通過邕州知州馮伸己,上書廣南西路轉運使司,要求納土內附。附帶條件仍舊是求為廣源州節度使,納田州和波州為治下。在這種形勢下章頻自然是斷然拒絕,反而下了徹度解決廣源州的決心。

  此時的章頻遇到了麻煩,他任上跟馮伸己卸任後的宜州譚知州不和,譚知州被章頻上奏罷免之後懷恨在心,反告章頻隱瞞自己的兒子章訪曾經入獄,讓其成功蔭官。再加上殿中侍御史張存一直看章頻不順眼,事情鬧大。

  章頻官宦世家出身,人脈不是徐平這種小門小戶可比,此時他的侄子章得象任翰林學士,再加上故舊維護,暫時還能支撐。但他早年對丁謂不錯,在三司任職時又得罪過劉太后前夫劉美,兩相加起來,地位已是風雨飄搖,急需一件大功讓自己脫身,也正是如此他才下得了決心。

  大宋和交趾的邊境風波不斷,最終引動了交趾的動作。十月初,李佛瑪正式取消討伐占城的計畫,準備興兵北上。當然此時的交趾還不敢說要進攻大宋這種討死的話,只說是追捕逃亡的人口,劍指欽廉二州。

  得到消息的章頻行文邕州,詢問馮伸己和徐平的意見,是否可以讓馮伸己暫時離開邕州,到欽廉一帶組織防務,由徐平暫代邕州知州。

  馮伸己帶著邕、欽、廉三州巡檢的職事,這種安排也屬正常,關鍵是不但章頻,徐平和馮伸己也對欽州董知州不放心。此人蔭補得官,僥倖升到一州知州的位子上,心比天高,卻無半分本事,是個只會惹麻煩的主。

  與此同時,章頻令橫州、貴州等欽、廉周邊各州的軍隊向兩州集中,準備迎接交趾可能的海上竄掠。

  十月十一日冬至,嶺南的雨季節氣上算是結束了,各方都動了起來,紛紛調兵遣將,準備迎接冬天的征伐。

  徐平站在門州衙門的側廳裡,看著章頻的來信,暗暗權衡形勢。

  到了這步田地,欽、廉兩州那裡不能沒有個主事的人,章頻自己不可能去那裡,他要在桂州後方統籌大局,而且他也不是個能打仗的人。雖然章頻的孫子章楶後來在西夏算一時名將,他卻沒有孫子的軍事才能,是個典型的文官。

  馮伸己不得不去,這樣一來右江道那邊就沒人主事了。至於徐平暫代知州職務倒是小事,衙門裡一切都有章程,並不需要多費心。再說這種事情又不是沒有過,馮伸己帶的三州巡檢又不是說著玩的,每年都要在兩州花上幾個月。

  想來想去,只有讓在邕州城守老家的張都監去橫山寨,邕州城就只能交給節度判官和錄事參軍這一眾屬官了。城裡近兩百禁軍,怎麼也比一指揮廂軍能打,加上各種亂七八糟的廂軍,防務也是夠了。

  都監本來有監軍的意思,這個時候雖然已經成為了統兵官的一種,但在地方上,尤其在武臣任知州的地方,監軍的職能還是有殘存,比如單獨上奏的權力。不過邕州特殊,徐平這個通判自從兼了提舉蔗糖務,權力膨脹地厲害,連知州馮伸己事實上都被壓了下去,張都監更是徹底成了屬官。

  可惜的是,右江道沒了馮伸己,即便張都監到那裡,也是能守不能攻,原來預想的對廣源州兩路對進成了泡影,只能對田州和波州再抽上兩鞭子,讓他們賣力一些,給廣源州製造一些麻煩。

  至於甲峒倒是可以暫不考慮,沒有交趾那裡就沒有主心骨,而要等到交趾的兵馬趕到邊境,怎麼也得一兩個月之後。誰家的軍隊也不是養在那裡天天等著打仗的,動員計畫行軍,一切做下來都要時間。

  正在這時,譚虎從外面進來稟報:「官人,外面來了廣源州的人,說是要面見官人!」

  徐平被從思緒中拉回現實,抬頭道:「哦,廣源州的什麼人?一來就要見我,這麼大的口氣!」

  譚虎沉聲道:「南衙王儂智聰!」

  徐平一怔:「這倒還真是個人物,說起來他就是廣源州的太子了,竟然這個時候敢到門州來,也算勇氣可嘉!讓他到花廳等著!」

  自儂存福立國自稱昭聖皇帝,也學著大宋的樣子分封了官職,長子儂智聰被封為南衙王,實際上就是太子。至於徐平一直念叨的儂智高,此時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再是天賦異稟,也沒人把他看在眼裡。

  想了一會,徐平起身整了整衣服,便轉到花廳來。

  客位上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壯年男子,身體結實,皮膚微黑,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裡。看見徐平進來,也不起身,也不行禮,就與徐平對視。

  譚虎咳嗽一聲,對儂智聰道:「這就是我們提舉官人,還不起身見禮!」

  儂智聰哼了一聲:「什麼提舉官人,我是南衙王!兩國相交,自然是以爵位官職見高低,應該給我行禮才是!」

  徐平聽了這話不由就笑了起來:「南衙王!好威風的爵位!你怎麼不窩在那小山溝裡當你的王,跑這裡來幹什麼!」

  儂智聰一聽眉毛就豎了起來:「你好沒道理,我是一國嗣君,遠來這裡見你,自然是有正事要談,你怎麼一見面就取笑我!」

  「取笑?你還知道這個詞!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以為自己封個王就是王了!沒有天子策封,不過是個草頭王,竟敢到我這裡擺譜!最多算你是個蕃官,位在漢官之下,到了我這裡就要乖乖守大宋的規矩!」

  儂智聰嘴巴一撇:「你是個進士,誰都知道你才學好,我不跟你鬥嘴!你還是坐下來,我們談正事!」

  徐平搖頭:「你禮儀不到,我如何坐下?坐下豈不是失了朝廷法度。要想談事情,你也乖乖站起來,我們算是私下說些家常,不關朝廷的事情。」

  儂智聰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徐平,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漢人哪來的這麼多莫名其妙的規矩。自己廣源州裡做宰相的黃師宓,雖然據說比徐平這個進士差了不少,但也是廣州進士,就好說話得多。

  終究是拗不過,儂智聰大老遠跑來不可能鬥幾句嘴就跑回去,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來,對徐平道:「那好,我也站起來,有話你可以說了!」

  徐平看著儂智聰同,好奇地問道:「不是你來找我有話說?」

  「哦,對,是該我說。」儂智聰清了清嗓子,「你聽好了,我們廣源州三番五次地向大宋皇帝上表,要求納土歸附,這是何等的忠心!都是你們這些奸臣,為了自己的私心,蒙昧君主,擅起邊釁!」

  徐平看著儂智聰,似笑非笑。這番話明顯是有人來之前教過他,也難為他能夠背個大概差不多,有模有樣的。聽這語氣,大概是那廣源州的謀主黃師宓兄弟的手筆了,能夠讓蠻人接受,還要讓漢官明白,也不容易。

  這些周邊小國反叛,總有幾個不得志的漢族文人趕去湊熱鬧,也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有趣現象。有意思的是,不管什時候,總是有人願去,也總是有人樂於招攬,樂此不疲地做著這遊戲。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1:20

第134章 亂局

  聽著儂智聰滔滔不絕地說著,唾沫橫飛,越說越激動,大有恨不得把徐平這個奸臣活活掐死的架勢。

  終於說完,儂智聰咽了下唾沫,問徐平:「你怎麼說?憑什麼反對我們廣源州納土歸順!我可是早打聽清楚了,邕州這裡的官員,就屬你跳得最歡!」

  徐平冷笑道:「難為你能記住這麼多,也是不容易。我問你,納土就納土好了,為什麼要把田州和波州歸到你們治下?」

  「他們兩州擋住了我們廣源州向朝廷進貢的路!」儂智聰說地理所當然。

  徐平點頭道:「好有道理!不過田州和波州比你們納土早,他們也說起廣源州、七源州、武勒州、儻猶州、萬崖州和籠州一向不服朝廷管治,擾得地方不得安寧,要把這幾州劃到他們治下,你覺得如何?」

  「他們兩家也配?憑什麼跟我儂家比!」

  「有沒有資格,當然是朝廷說了算!什麼時候輪到你們做主了!」

  儂智聰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不理徐平。

  「你既然來了,我不給你個說法也不好。要想納土,朝廷接納,下面這幾個條件必不可少。」

  儂智聰回過頭來道:「你說!」

  「第一,去帝號,不得另立國,一切遵從朝廷。」

  儂智聰道:「這當然,我們的書裡都已經說了。」

  「第二,屬下各州,知州改由朝廷任命,不得胡來。」

  儂智聰沒有吭聲。

  「第三,獻版籍,解散土兵,改由朝廷駐軍。」

  「你什麼意思?明擺著是與我們作對了!」

  聽到這裡,儂智聰再也忍不住,瞪著徐平,差點跳起來。其他的還可以考慮,解散土兵讓官軍進駐,就是自己把腦袋伸到刀下,怎麼也不能答應。

  徐平懶得理他,緩緩說道:「條件我跟你說了,你回去商量,只要你們答應了,我們邕州各官員當然不會阻攔納土,朝廷那裡也可說項。」

  儂智聰氣呼呼地道:「你不用說了,就是故意向我們找碴,阻擋我們回歸大宋。你們這些奸臣,早晚有報應的!」

  徐平看著儂智聰,恨不得一腳把他踹在地上。好多蠻人頭領自小沒讀過什麼書,從生下來就一言能決人生死,為人跋扈,但徐平還真沒見過儂智聰這樣的。但他認真的樣子,也不知道他理不理解自己說的話什麼意思。

  「譚虎,送客!」

  既然沒什麼說的,徐平也懶得再與他浪費口水。

  儂智聰看著徐平,恨恨地道:「你最好記住今天說的話,將來砍你腦袋的時候不要後悔!交趾那裡已經興兵,我們跟交趾雖然有仇,但你如此跋扈,一句也聽不進我們的話,那我們只好跟交趾化敵為友。等到交趾大軍到了,我看你怎麼辦!到了那個時候,看大宋皇帝斬不斬你這個奸臣!」

  徐平猛地回過頭來:「用跟交趾聯合來威脅我,這才是你今天來要說的話吧。亂七八糟廢話說了一堆,最後才說點有用的。話都說不清楚,不知道儂存福怎麼就讓你做南衙王,還派到這裡來丟人獻眼!」

  不等儂智聰再說什麼,徐平接著道:「軍國大事,不是小孩子口角,動不動威脅這個威脅那個。你要跟交趾聯合,那就是要與大宋為敵了,這樣一來就更好辦,到時我先砍了你的腦袋就是!」

  「你敢這麼說——」

  徐平看著儂智聰眼睛一瞪:「滾!要不是我還是朝廷官員,做什麼事情都有法度,我現在就砍了你!」

  譚虎跟徐平時間久,性子乖巧,見徐平動了真怒,哪裡還容儂智聰在這裡胡攪蠻纏,上去拽住就拖出了花廳。

  儂智聰出去,徐平在花廳裡一個人踱步。

  來的雖然是個渾人,說的事情卻不容懷疑,面對共同的威脅,廣源州和交趾只怕真要聯合起來了。這一點不稀奇,對他們兩家來說,大宋再是怎麼看起來人畜無害,也是龐然大物,只有抱團才有安全感。

  徐平最早的想法是利用今年旱季平定廣源州,甲峒只需要嚇唬一下,讓他們把阿申交回來。等到來了憑祥峒,諸多事情聯繫在一起,計畫改成了連甲峒一起打,就跟他前世的那場邊境反擊戰一樣,快進快出,淺縱深,在局部形成絕對優勢,猛虎撲羊一般迅速結束戰事。

  不過畢竟時代不同,打掉甲峒之後不會再把諒州讓出去,而是讓那裡代替現在憑祥峒的地位,形成對交趾的戰略優勢。

  單獨打一個甲峒,算好時間,讓交趾不扯進來,雖然朝廷難免有話說,但終究還在地方官的職權之內。

  就在上月,陝西路處罰了數位官員,就是因為他們進攻明珠族,罪名倒不是擅起邊釁,而是進攻失利。一失敗,各種用兵措施就被翻出來檢查,罪名就有了,不過處罰也只是降職徒任。

  以徐平如今的地位,打甲峒還不至於因為起邊釁而被問罪,甲峒沒有那個資格。但交趾牽扯進來就不同了,戰事一旦僵持,徐平就有麻煩。

  想到這裡,徐平心裡就暗罵欽州董知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沒有安排後手,招納什麼人口。有點耐心等上幾個月,交趾和占城掐起來,這邊就顧不上了,還不是想怎樣就怎樣。

  現在倒好,交趾不打占城了,興兵北上,再把廣源州扯上,形勢越來越複雜。章頻來信裡還提到已經派人去占城,遊說那裡乘交趾顧不上的時機,發兵攻略交趾。占城好戰,自建國幾乎年年打仗,打得國家人丁稀少還是戰個不休,有這機會十之七八不會放過,整個已經攪成了鍋粥。

  本來是有把握的事情,現在成了火中取栗,徐平的心情很不好。

  天聖十年本就是多事之秋,自年初起徐平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京城家裡面也發生了一件大事,二月底李用和那個在宮裡的姐姐突然被封為宸妃,就在冊封當天去世。喪事很隆重,皇上輟朝三日,下葬的日子又輟朝一日,並加封了祖宗三代。

  因為姐姐的緣故,李用和由小使臣升為禮賓副使,直接把大使臣的官階跨了過去,就連徐正也因為是李用和的救命恩人升了一階官。

  可這宸妃封得莫名其妙,封號前所未有,又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是生生新造出來的封號,讓人摸不著頭腦。不要說是後妃,就是大臣的封號也都要有據可查,有明確的褒貶,這樣胡來總讓人覺得不正常。

  更不要說李宸妃一向默默無聞,與現在皇帝也沒什麼接觸,僅僅因為給先帝守陵就天上掉下來這樣的恩典,怎麼也說不過去。

  被儂智聰一鬧,徐平的煩心事都起來,一時心亂如麻。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1:21

第135章 邊民的選擇

  天聖十年十一月初六,因為大內整修完成,改元明道。天下大赦,百官各加官一階,徐平由屯田員外郎晉升為都官員外郎。

  天聖寓意二人為聖,明道則是日月當空,年號清楚地表明,此時的劉太后依然把持著權力。雖然天子已經二十三歲,太后卻沒有還政的跡象。不過風向開始慢慢地改變,明鎬等人上書要求太后還政,雖然有的言辭激烈,也只是不報的結果,並沒有像范仲淹等人那樣被逐出中樞。

  這次大赦最意外的獲利者是丁謂,本已經移往道州編管的他由此得到了致仕的待遇,安然退休,意外得到了比老對頭寇准更好的結局。

  而左江道被徐平發往各州牢城的土官因事涉謀反,並沒有因此減刑,只有首告的黃知縣因為罪名較輕,得以活著回到邕州,住到了親家那裡。

  幾乎與此同時,黨項首領定難軍節度使、西平王趙德明去世,其子元昊繼位,依然封其為檢校太師兼侍中、定難軍節度使、西平王。

  消息傳到邕州已是半月之後,徐平感覺不到升官的喜悅,只覺得整個世界開始慢慢改變,心裡愈發不安。

  李元昊現在還叫趙元昊,沒有正式反宋,但這個名字在歷史上實在是太過響亮,徐平雖然猛然一下記不起他有什麼事蹟,但攪亂大宋西北,由此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的印象還是有的。

  正經說起來,西南地區無論是歷史上的儂智高叛宋,還是後來的交趾入侵邕、欽、廉三州,都與黨項在西北的崛起有關。沒有黨項人把大宋的注意力吸引到西北,並多次獲勝,這兩股勢力也沒有內侵的勇氣。

  這種大局勢下,徐平決定不再等待,急招桑懌到門州,集結軍隊,準備先全力進攻廣源州,再回師拿下諒州,暫時不顧慮交趾的反應。

  邕州邊境的形勢一天比一天緊張,但對底層民眾來說,生活卻沒有什麼改變,依然日復一日地重複著他們生活的軌跡。

  一小隊馬幫停在一處山間小路的岔路口,領頭的馬幫漢子從馬上抱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拍了拍他的腦袋,笑著道:「臭小子,以後不要再這樣隨便就跟著人走路了,也就是我們幾個都是老實人,碰上那等心狠手辣的,定然把你賣到交趾去為奴為僕,那可就永世不得翻身!」

  小馬蹄縮了縮脖子,認真地問道:「帶了我這些路,要給你們多少錢?我只有大宋的銅錢,金銀沒有的。」

  幾個漢子哈哈大笑起來,對小馬蹄道:「你這樣一個孩童,向你收錢不是咒我們不是人嗎?算了,你的銅錢自己留著,得閒了買個果子吃。還有,這一帶雖然是交趾的地盤,大宋的銅錢卻一樣通用,不用怕買不到東西。」

  一邊說著,一邊從馬上拿下小半口袋,交給小馬蹄:「還有你的米,也一起帶著。你這樣弱小,能不能背得動?家離這裡遠不遠?」

  小馬蹄把半口袋米緊緊摟在懷裡,口中道:「我家就在前邊,兩步路就到了!這些米我拿得動,找到你們前就是我自己背的!」

  幾個漢子看小馬蹄警惕的樣子,紛紛笑著搖頭,也不再多說,向他告了別,沿著山間小路趕著馬繼續前行。

  小馬蹄看著遠去的馬幫,一直見不到人影了,才咬著牙把小半袋米背了起來,歪歪扭扭地向山中岔路走去。

  雖然剛才說得輕鬆,真背到了身上,二十斤米依然沉重無比,對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說,走在這樣的山間小路上可不是容易事。

  此時已是冬天,山裡比不得平地,明顯感覺得到寒意。剛開始的時候被山裡寒風一吹,小馬蹄還覺得手冷腳冷,走不了半裡路,已經是滿頭大汗。

  好不容易走了兩三里路,小馬蹄只覺得手腳發軟,口乾舌燥,心咚咚跳得厲害。那兩條腿好似已不是自己的了,鐵一般沉,抬也抬不起來。

  路邊山石間一個缺口,裡面生了一棵大樹,小馬蹄到了這裡,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了拱出土來的樹根上。

  大口大口地喘了一會氣,小馬蹄無奈地看著周圍。

  此時天上的太陽懨懨西斜,看起來像是人的蒼白的臉,沒有一絲生氣。山風吹在身上,小馬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滿身的汗更加覺得冷得厲害。

  連綿的大山看不到頭,只覺得一山更比一山高,一直綿延到天邊。

  小馬蹄心中生出一種無力感,只覺得自己被遺棄在這個世界的角落,再也無力觸摸到人世間,那些自己牽掛的人就像在另一個世界那麼遙遠。

  不如就把米放在這裡吧,到村裡後讓洪二叔來取,他是大人,不像自己一樣力氣小,必然能夠把米背回村裡。

  小馬蹄抱著膝蓋,看著天上的斜陽,一時拿不定主意。米放在這裡,如果被別人拿走了怎麼辦?就是自己藏得好,沒有人發現,甚至這山裡可能今天就沒有第二個行人,可被山裡的野獸發現怎麼辦?那憨憨的熊瞎子,看起來笨笨的樣子,可是最會禍害人,再怎麼藏得嚴它也能找到。更不要說還有山裡的老鼠,各種飛鳥,它們可是沒有地方不到的。

  小馬蹄越想,越是覺得這米自己一撒手就再也找不回來了,錯過了這一次,山裡他親愛的人一輩子就再也吃不上香甜的白米。

  這是蔗糖務種出來的大米,白白的,晶瑩透著光澤,一粒一粒好像是珍珠一樣,哪裡是大山裡的糙米可比。更何況就是糙米,山裡人家一年到頭也未必有一粒到嘴裡,剛收下來就被主家搶去收到了倉庫裡。

  小馬蹄記得自己小時候,因為爹娘去世得早,奶水也沒得吃,全靠洪二叔他們偷偷藏起幾粒米煮了粥餵自己。就靠著這有一口沒一口的糙米粥,小馬蹄慢慢長成了大孩子。

  那時候,小馬蹄覺得糙米粥就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了,他發誓自己長大了一定要讓幫自己的人,洪二叔他們,飽飽地吃上一回。

  現在他還沒有長大,卻帶回來了比糙米更加好上千倍百倍的精白米,就是再難,也要帶回去給洪二叔,讓他們一次吃個夠。

  覺得身上恢復了點力氣,小馬蹄終是不敢冒險,依然帶著小半袋白米,半背半拖,一步一步向大山裡挪去。

  冬天的日頭短,太陽不知不覺就躲得沒影了,常常讓人猝不及防。

  洪峒這個山間小村只有不到十戶人家,窮得點不起燈,太陽躲起來月亮又偷懶不出現的時候,村民們只好點起一堆篝火,圍在一起說說家常,女人們聚在一起做著針線,夜晚安靜而祥和。

  「哎呀,那邊路上黑乎乎地過來一個,莫不是偷東西的猴子?」

  一個女人尖叫一聲,指著村口的路喊道。

  一個漢子噌地蹦了起來,口中叫道:「冬天山裡沒食,必定是猴子進村來偷東西了!點起火把,隨我去趕跑它們!」

  說著,捉著一根松枝伸到篝火裡,轉來轉去引燃,舉在手裡。

  閒著沒事的漢子們正覺得無聊,紛紛起身,用各種樹枝做火把,向村口的黑影圍去。

  洪二叔是打獵的好手,拿根松枝點燃了掩在身後,當先向那黑影跑去。

  到了跟前,洪二叔猛地把松枝從背後舉起來,映住黑影,口中喝道:「三更半夜行山路,看你是何方妖怪!」

  小馬蹄早已走得脫力,頭暈眼花,火光一映,只是覺得一個熟悉的面龐一閃而過,便兩眼一黑,坐在了地上。

  口中喃喃道:「我回來了——」頭一歪,倒在了地上。

  洪二叔借著火光,頭一眼就覺得身影眼熟,湊上前一看,大喝一聲:「這是小馬蹄啊,上次聽說被大宋那邊的人捉去了,可算是回來啦!」

  聽見這一聲吼,男男女女一起圍上來,七嘴八舌。

  洪二叔探探小馬蹄的鼻息,對眾人道:「不妨事,娃兒只是累著了,回去歇歇就好!哪家有米的,湊出來熬個粥餵他,將養一下!」

  一個婦人舉起手來道:「我家裡還有一點,前些日子藏到了房梁上,沒被主家搜了去。將就能熬小半鍋粥,夠小馬蹄吃上幾頓了!」

  洪二叔口中道好,彎腰去抱小馬蹄,卻發現了小馬蹄壓在身下的口袋。

  把口袋拎起來,洪二叔道:「裡面沉甸甸的,是什麼東西?這娃娃怪不得累成這個樣子,小小年紀哪裡能夠背得動這麼重的東西!」

  口袋打開,火光映著白花花的米,透著誘人的光澤。

  洪二叔伸手到口袋裡面,握住一粒一粒的精米,握緊了,米又從他的指縫裡慢慢滑出去。洪二叔又握,又滑出去,這種感覺像是做夢一般。那光滑溫潤的感覺,就是第一次摸洪二嫂的身子也沒有讓他如此心動。

  「這,這裡面裝的是白米?你們看看,這是——這是白米?」

  洪二叔喃喃地道,轉頭看著村裡的人,只覺得一切都像夢幻。

  旁邊的人紛紛把手伸到口袋裡,一個一個輪流著摸上一把,口中喊道:「真的是白米,小馬蹄竟然帶白米回來了,這輩子也見回白米!」

  口中喊著,七手八腳地抱起小馬蹄,紛紛擠到了洪二叔家裡。

  小馬蹄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雖然一片荊棘,但自己卻很開心,很快樂,同周邊的人,那些關愛自己的人一起快樂的生活。

  這夢是如此地美好,他甚至不想離開這夢中的世界。然而耳邊那熟悉的聲音的召喚,還是使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張充滿稚氣的面孔,雖然臉洗得很乾淨,但頭髮蓬亂,甚至上面還帶著兩根枯草。臉上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明亮,充滿好奇與關愛。

  「梨花,我是在你家裡嗎?我回來了?」

  梨花看著小馬蹄,重重點了點頭。

  聽見聲音的洪二叔過來,摸著小馬蹄的頭道:「乖娃娃,你可算是醒了!這兩天我們都擔心喲!」

  「我回來了!我終於回來了!」

  小馬蹄興奮得一下要蹦起來,虛弱的身子卻只是拱了拱腰。

  無奈地搖了搖頭,小馬蹄問洪二叔:「二叔,嬸嬸的身子好了沒有?」

  洪二叔歎氣:「怎麼好喲,山裡又請不郎中,買不起藥,只好熬一天是一天了。我們山裡人家,這麼熬啊熬的一輩子也就過去了。」

  「二叔,你扶我起來!」小馬蹄在床上叫道。

  洪二叔搖著頭,一臉關愛的神色,過來輕輕扶起小馬蹄。

  在床上坐起身子,小馬蹄鄭重地把手伸進懷裡,又緩緩抽出來,對洪二叔道:「二叔,伸手接著!」

  洪二叔只是笑,不知道這孩子還從山外帶什麼稀奇東西回來,一雙滿是老繭的大手張開,放在小馬蹄的面前,滿足孩子的虛榮心。

  小馬蹄把手裡的東西放到洪二叔手裡,認真地道:「二叔,這是大宋的銅錢,我問過了,我們交趾也能用,你拿去難嬸嬸買藥!」

  一邊說著,一邊伸手進懷裡,一把一把地向外抓。

  「我這裡還有,還有很多,都是我掙的!爺爺給人做飯,我就到處撿石子換錢,換很多錢,我換錢給嬸嬸買藥!」

  洪二叔看著手裡黃澄澄的銅錢,直著眼睛,根本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山裡人需要什麼都是拿東西換,毛皮換鹽巴,雞蛋換針錢,什麼時候見過銅錢?還是這樣大把大把的大宋的銅錢。

  直到洪二叔的手裡快要捧不下了,小馬蹄才停下來,口中道:「這錢都是我賺來的,米是我和爺爺省下來的口糧,不是別人的,是我們自己的!山外面大宋那裡是不興拿別人東西的,什麼都要自己掙來!這是我們自己掙來的!」

  洪二叔看著手裡的銅錢,又看看小馬蹄,喃喃道:「娃娃,你和爺爺在大宋那裡做什麼?不是被他們的人抓走了嗎?怎麼還有錢米?」

  「我們在蔗糖務,爺爺在那裡給人做飯,每月都發口糧米,還有銅錢發。不過我們偷了別人東西,被罰了錢,現在領不到手裡。」

  說到這裡,小馬蹄垂下頭,低聲道:「偷東西是不對的!」

  洪二叔人怔在那裡,過了好一會才道:「那個蔗糖務,也聽山外來往的客人說過,不是大宋那裡的嗎,怎麼還收交趾人?」

  「我們不是交趾人!我聽人說了,從淥州到諒州,雖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但這一片大山都是大宋的,我們都是大宋的人!宋人當然可以進蔗糖務,可以做活領糧米,可以做工領銅錢!」

  說到這裡,小馬蹄抬起頭來:「二叔,你和村裡人都一起隨我去蔗糖務吧,那裡有醫生,還可以掙錢,一定能把嬸嬸的病治好!」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1:21

第136章 小馬蹄帶來的戰事

  黎明的陽光灑進山裡來,帶著溫暖,驅走了冬日清晨的寒意。

  村裡的漢子要進山砍柴,路過洪二叔家,就在門外扯著嗓子喊道:「二哥,小馬蹄大好了嗎?」

  裡面洪二叔答:「不礙事了,將養兩天就沒事了!」

  「我們一起砍柴去!」

  「不去了,我要收拾家裡的東西!」

  「收拾東西做什麼?」

  「跟著小馬蹄去蔗糖務,那裡有白米吃,還有銅錢發!」

  門外漢子搖搖頭,邊向山裡走,邊低聲嘟囔:「原來世間還有個蔗糖務,能夠吃白米,還給發銅錢,怎麼會有這種地方?」

  一邊嘟囔著,一邊走向村外的大山。

  到了晚上,男人和女人坐在床上擠在一起百無聊賴,便又說了起來。

  男人說:「洪二哥說他要跟著小馬蹄去什麼蔗糖務,吃白米,發銅錢。」

  女人說:「洪二嫂也這麼說來著,還說他們家的小梨花可以與小馬蹄一起上學堂。」

  「上學堂做什麼?」

  「學讀書寫字。」

  「那有什麼用?」

  「不知道有什麼用,反正山外面的漢人有錢的都會讀書寫字。」

  「還是白米銅錢實在,吃得飽,還能買衣服穿,買酒喝。」

  說到這裡,好像也再沒什麼說的了,男人和女人便滾到了一起。

  過了一會,兩人忙完了,還是覺得無聊,一起躺在床上看著漆黑的房頂。

  「我們和洪二哥一家一起去蔗糖務吧,吃白米,賺銅錢!」

  兩天之後,洪二哥家的門前便聚了滿村的人,除了老得實在走不動的,全都圍在門前,一起說:「二哥,我們一起去蔗糖務,去過好日子!」

  山中的小路曲折蜿蜒,在山中繞來繞去,好像永遠沒有盡頭,人走在這山間的小路上,就像走過崎嶇不平的人生路。一個一個的小山村就串在這條路上,好像一根藤上結出的瓜。

  每天總有無聊的山裡人蹲在路邊看風景,見到洪峒的人浩浩蕩蕩地走過小路,便扯上一嗓子:「你們這麼多人又去哪裡啊?」

  有認識的人就回答道:「去蔗糖務,吃白米,賺銅錢!」

  蹲著的漢子低聲嘀咕幾句,回去喊了人,便加入了這支隊伍。

  隊伍一直向山外走,人越來越多,到了山口已經連綿幾裡路。

  年幼的小馬蹄記不得來時的路,山裡人便按照自己熟悉的,順著山裡的曲折的小路,走到了去門州的路上,反正門州一樣可以去蔗糖務。

  六七個甲峒的土兵守在路口收過往商旅的稅,見到如此多的人從山路下來吃了一驚,衝上去攔住問道:「你們這些山裡人要去哪裡?」

  一個漢子道:「我們去蔗糖務,吃白米,賺銅錢!」

  「哎呀,反了你們了!蔗糖務是大宋治下,你們這些交趾人去那裡,不就是逃亡?還說得理直氣壯的!我看你們是討打!」

  漢子道:「這裡是諒州,諒州不也是大宋治下?怎麼就成了交趾人?」

  「還敢頂嘴!主家是交趾人,你們這些下賤坯就是交趾人,知不知道?哪裡來的哪裡回去,不然捉回去吊起來打!」

  山裡人被欺負慣了,見了這些土兵就像見了老虎,見他樣子兇惡,就不敢再說話,轉過頭可憐巴巴地看著身後的人。

  有人唉聲歎氣:「我們終究是沒有吃白米的命。」

  然而人多了終究是有愣的,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後生從後邊擠上來,朝著攔路的土兵吼道:「你們說我們是交趾人就是交趾人,你們說要收我們的糧食就收我們的糧食,你們說要捉我們去幹活就去幹活,你們連我們村裡的年輕的女人都搶!今天豁出去了,就不聽你的了,我們就要去蔗糖務吃白米,你們能拿我們怎麼樣?要打,我們就跟你們打!」

  說完,轉身對眾人喊道:「他們不過就這幾個人,憑什麼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們跟他們打,看還敢不敢攔我們!」

  一眾山裡人卻沒有應聲,那種世世代代印在骨子裡的畏懼,不是靠一句話就能消除的。但已經到了這裡,他們也不甘心回去,就靜靜站在路口。

  土兵剛開始還被後生嚇了一跳,待看到其他人的反應,先是鬆了口氣,而後看著後生心頭火起來,口中罵道:「你個賤坯,還真就敢反了!」

  一邊說著,一邊一腳踢在後生身上,手中的棍子沒頭沒腦地打下去,邊打邊罵:「敢造反,打死你!看哪個還嘴硬!」

  初時前邊看著的幾個人不忍心,扭過了頭去,過一會後邊的人見那土兵一直不住手,竟是要真把後生活活打死。

  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再也忍不住,大步上去一把推開土兵:「還不住手!你真要把人打死嗎?」

  「哎呀,又冒出一個來!敢造反,那就活活打死!你們這些賤骨頭,就是平時打得少,今天竟敢鬧出山外來!」

  說著,舉著棍子向大漢打來。

  這個大漢卻不跟後生一樣平白挨打,手一抬便抓住了棍子,劈手奪了過來,一聲暴喝:「動不動就打人,真當我們是死的嗎?今天就是反了,反出這裡,我們一起去蔗糖務,難不成你們還能到那裡抓人?」

  說著,手中的棍子猛地敲在土兵身上,轉頭對身後的山裡人喊道:「我們反了,一起去大宋,他們不敢到大宋去抓人!」

  甲峒,甲承貴正悠閒地喝著茶,一個家丁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口中喊道:「主家,不好了,出大事了!」

  甲承貴把茶放下,皺起眉頭道:「什麼事,慢慢說清楚!一點小事就驚慌失措,成什麼體統!」

  家丁喘著氣道:「山裡有人叛逃,向門州方向去了!」

  甲承貴沉聲問道:「嗯,多少人啊?」

  「有——有一兩百人——」

  「什麼?」聽見這數字,甲峒貴猛地站了起來,「那你還慢條斯理站在這裡?還不去招集人馬,追,無論死活都要把人追回來!」

  家丁見甲承貴的樣子像是要吃人的野獸,再不敢說什麼話,乖乖出去。

  門州的偏廳,徐平與桑懌計算著目前聚在門州的兵馬,準備的糧草,以及向廣源州進軍所需的各種物資。

  譚虎進來,向徐平叉手道:「官人,有山裡百姓從諒州那邊逃向我們這裡,據說是要投奔蔗糖務,甲峒的兵馬跟在後面追捕。」

  徐平直起身來問道:「來的有多少人?」

  「看起來有兩三百人,拖家帶口的,走了不少路了。」

  徐平又問:「目前是在什麼地方?人在諒州境內還是門州境內?」

  「逃亡百姓已經進了門州,追的甲峒兵馬跟在後面,沒什麼停下來的樣子,眼看著也要進入門州境了。」

  說到這裡,譚虎小聲問道:「官人,我們要不要接應一下?」

  桑懌道:「這個時候,就不要節外生枝了!這兩天去廣源州的兵馬就要起程,何必再去惹甲峒?等從廣源州回來,再全力對付他們!」

  「不!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給甲峒好臉色!」徐平吩咐譚虎,「你去命令韓道成,帶著屬下全部騎兵,接應逃亡的百姓,之後就在原地等侯。記住吩咐他,讓甲峒兵馬進入門州,然後就攔住,不要輕舉妄動!」

  譚虎領命去了。

  徐平又對桑懌道:「你帶鄉兵的一指揮騎兵,然後帶上安遠軍和靜江軍一指揮,加上韓道成的忠銳軍,步騎各一千,把甲峒的兵馬驅逐出去。乘勢殺到諒州去,不用大打,破了他們在谷口的寨子,在壩子裡轉一圈就好。」

  桑懌皺眉道:「這又何苦?這個時候節外生枝好嗎?」

  「秀才,不是這個道理。我們這幾天為什麼一直遲疑,就是不放心甲峒那裡,怕門州兵馬一動,他們上門來打麻煩。現在有了這個機會,便先到他門上嚇一嚇他,讓他老實上一段日子。等回過神來,廣源州也了結了。這便跟人打架一樣,先對他要害來一下狠的,他怎麼也得花時間緩口氣!」

  「那乾脆把諒州打下來不就好了?」

  「那不行,一下諒州,交趾必然會不顧一切趕過來,廣源州在背後我們就抽不出時間對付了。做事要有步驟,必須一步一步來,一步不能錯。說起來,我一直想在打廣源州之前先教訓甲峒一次,這次倒是要謝謝這些山裡人。」

  「好吧。雲行啊,我總覺得你想得太多。」

  「只要不亂,想得多總比想得少好。這次我們一張嘴巴要吃兩桌菜,必須仔細算清楚,一步也不能錯!你只管聽我的就好。」

  桑懌雖然覺得徐平做事有些多此一舉,不過也就是因為兩人關係不同提醒一下罷了,既然徐平已經決定,他作為下屬還是去認真執行。

  小馬蹄趴在洪二叔的背上只覺得心驚膽顫,想不到自己只是回鄉給二叔送點錢送點米,怎麼就惹出這麼大的亂子來。

  追在後面的甲峒土兵兇神惡煞一般,手裡的刀槍明晃晃,看著就怕人。有跑得慢的山民已經被捉住了,土兵捆了就扔在路邊,等把人捉齊了一起收拾。

  小馬蹄已經聽見了身後傳來的喊殺聲,渾著馬蹄聲,越來越清晰。不由閉上了眼睛,趴在洪二叔的背上,自己難道要害了洪二叔一家嗎?

  此時夕陽西斜,一輪紅日在前方血一樣紅。

  在這輪紅日的後方,有隆隆的聲音傳來,滾地雷一般越逼越近。

  小馬蹄在洪二叔背上抬起頭來,滾滾而來的聲音漸漸掩蓋了一切,漫天的煙塵遮住了殘陽。就在模糊的殘陽影裡,一杆「宋」字大旗高高地挑了出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1:22

第137章 馬踏諒州(上)

  隆隆的聲音漸漸平息,清脆的馬蹄聲響起來,答答地敲著人的心房。

  小馬蹄看著速度漸漸慢下來的馬隊,夕陽的紅光映在他們的鐵盔上,陰森森中又透著一種暖意。

  這是小馬蹄從來沒見過的一種場景,數不清的馬匹背著一輪紅日緩緩壓過來,好像是一座山一樣,要把擋在前面的一切碾碎。

  這一幕深深地印在了他幼小的心靈裡,永遠無法磨滅。

  追趕山民的土兵被這一往無前的氣勢嚇得臉色發白,他們印象中的戰爭是刀來槍往的互砍,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眼前的騎兵整齊的陣容像是一座高山,高不可攀,前進的時候又像大海的波濤,席捲一切。

  帶隊的甲常祿見對面的騎兵漸漸停了下來,終於出了一口氣,對身邊隨著的親通道:「大宋的兵馬來幹什麼?不是那裡朝廷早知會過了,邊境各州不得再招納我們交趾的人嗎?難不成他們連朝廷的話也不聽!」

  親信看看周圍,小聲道:「好像——是因為我們已經進了門州境內。」

  「那又怎樣?半年以前,這裡我們想來就來,黃知州一家連個屁也不敢放!怎麼,現在還多了規矩了!」

  「黃知州已經納土,到大宋享福去了,現在門州駐紮的是大宋官軍。」

  「那又怎樣——」

  這句話說了一半,甲常祿看著對面停下來的忠銳軍,把話憋了回去。

  忠銳軍在離追兵一箭之地的地方停住,既沒有進攻,也沒有動作。

  甲峒追山民的土兵被忠銳軍逼住,漸漸靠攏,雙方對峙起來。

  逃跑的山民被雙方夾在中間,左看右看,不知怎麼辦才好。過了一會,終於有人忍不住,回去救了被追兵追上綁起來的同伴,也漸漸聚到一起。

  回頭救人的山民見土兵沒有動靜,膽子越來越大,慢慢繞到了追兵的後面,把人一個一個都鬆了綁,扶著回來。

  太陽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山頂上,滿天的霞光慢慢收斂。山風刮了起來,捲著地上的枯枝敗葉,帶著冬天的寒意,吹過這山間的寬廣谷地。

  甲常祿看著一個一個扔在路邊的山民被救回去,眼珠幾乎要從眼眶裡爆出來,心裡也在滴血。這可都是甲峒的丁口,甲峒的根本,就這麼眼睜睜著看著沒了,自己怎麼回去交待,伯父該怎麼罰自己!

  「不行!不能這樣!這些宋兵不過是來嚇我們而已,不敢動手!來人,去把那些山民趕跑,捉住的人不能再丟了!」

  身邊親信小聲道:「衙內,我們現在可是在門州境內,對方人多,又都有馬,真要是衝起來,我們會吃虧的!」

  「不要被他們嚇著了!這些宋兵就是看起來嚇人,不敢跟我們打的!自從出了蘇茂州的事,那邊京城裡有命令下來,再許招我們的人了!聽說還有專門的書信給升龍府,說是會把人交回來,邕州這裡怎麼敢不聽?」

  親信見甲常祿認了死理,知道他的脾氣,只好住嘴不再說什麼。

  甲常祿指著一個小頭目道:「你,帶兩個人去驅趕那些山裡的賤坯,看對面宋軍敢不敢衝我們!」

  那個小頭目帶了兩個人,騎了馬奔向隊伍後面,追逐救人的山民。

  甲常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對面那杆高高立起的「宋」字大旗,緊張得呼吸都停止了。他還是留了個心眼,只讓兩三個人回去,試一試對面的反應。

  過了一會,見對面的隊伍還是一動不動,甲常祿仰頭狂笑:「直娘賊,差點被這幫殺才嚇住!他們就是來嚇人的,怎麼就敢擅動刀兵!」

  指著身邊的幾個小頭目,一連串地喊道:「你,你,你,還有你,帶了人回去,把那些不知死的賤坯也一起扣下來!這幫殺天千刀的,以為有了人給他們壯膽,就真地敢做反了!等到回去,我非扒了他們的皮不可!」

  幾個小頭目見最先回去的三人沒事,哄然應一聲諾,各自帶人,呼嘯著向隊伍後面跑去,紛紛捉拿趕回來救人的山民。

  小馬蹄在洪二叔的背上,看看前面一動不動的馬隊,又回頭看看被重新抓住的山民,只覺得心裡難受得很,無力地趴在了洪二叔的背上。

  「嗚——」

  正在這時,一聲嘹亮的號角聲響起,大地突然顫抖起來。就像一個旱天雷一樣,如雷一般的馬蹄聲驟然響起,周圍的群山好像都在搖晃。

  甲常祿傻呆呆地看著對面的帥旗徐徐前傾,還有一些他不知道的旗子在晃動,隨著這旗幟,對面兩翼的騎兵突然就衝了上來。

  一箭之地不過眨眼之間,甲常祿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傻呆呆地看著兩翼騎兵繞過他的中軍,風一般席捲他的後方。

  正在追打山民的土兵只聽見隆隆的聲音,漫天煙塵裡突然就衝出了他們認定不敢上來的大宋騎兵。

  曹洋手持長槍,隨手一掃把一個甲峒小頭目掃下馬來,手中長槍點著他的咽喉,任憑跨下戰馬輕點著馬蹄。

  地下的小頭目臉色蒼白,眼睛看著脖子旁邊透著寒光的槍尖,只覺得上面透出的涼意直冰到心裡去,渾身都僵在那裡,動也動不了。

  只是片刻功夫,甲常祿隊伍後面的那幾個捉拿山民的小頭目和手下人就被忠銳軍制住。因為韓道成得到的命令是把人留在這裡,並沒有大開殺戒,只有兩三個土兵倒楣,被收不住手的騎兵刺死,其他人被圈在原地。

  被曹洋制住的小頭目等了好一會見沒有動靜,這種鬼門關前遊蕩的感覺快把他逼瘋了,朝著馬上的曹洋大叫:「有本事你就一槍刺下來!你們這些宋人,就會仗著馬快槍利嚇唬人,就是沒膽子見血!」

  曹洋眼色冰冷,猛地抽起長槍,在他的腦袋上砸了一下,而後用槍尖在他臉上劃了一圈,依然指著他的咽喉。

  甲常祿前後看看,身後兩百左右的騎兵,前面還有三百多人,兩側則是連綿的大山,自己帶的這一百多人竟然連個退路都沒有,已經絕了生路。

  見繞到後面的騎兵並沒有大開殺戒,甲常祿心裡漸漸明白過來,估計是對方沒有得到真正開戰的命令,還是有所顧忌。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1:22

第138章 馬踏諒州(下)

  被忠銳軍解救出來的山民死裡逃生,知道這些大宋騎兵是來接自己的,再沒了顧忌,紛紛回來解救先前被捉的山民。

  甲常祿看著咬了咬牙,對身邊人道:「吩咐下去,今天我們認栽,這些賤民由他們去吧,我們回去!」

  親信騎馬向後傳令,準備撤退。

  正在這時,西邊再次傳來滾滾馬蹄聲,伴著漫天的煙塵,不知多少人馬湧了上來,鋪天蓋地一般。

  甲常祿看著遠方煙塵中的旗幟,臉上變了顏色:「怎麼回事?今天這些宋人瘋了嗎?怎麼又來兵馬,難不成還想打諒州!」

  桑懌從煙塵中一馬當先衝了上來,韓道成急忙叉手行禮:「末將韓道成帶忠銳軍在此候命,見過巡檢!」

  桑懌點頭答禮:「提舉官人軍令,甲峒兵丁擅入門州,侵略邊境,不要把人放跑了!你手下人等,隨我入諒州!」

  說完,提馬衝出軍陣。

  甲常祿見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衝上來,猜想是宋軍主將,急忙打馬上前,離得近了停住,口中喊道:「你是什麼人?我們自是追拿治下逃民,你們出這麼多兵馬幹什麼?要包庇這些賤民麼?」

  桑懌也不住馬,風馳電摯一般到了甲常祿面前。

  甲常祿不知桑懌什麼意思,怔怔地看著桑懌馬到自己身邊,手一兜就從馬上抽出一根鐵鐧來。心裡剛剛明白過來,鐵鐧已是打在腦袋上,兩眼一黑,就一頭栽下馬去,白的紅的灑了一地。

  直到此時,桑懌口中的一個「殺」字才吼了出來。

  此時後邊帥旗半掩,直直指向諒州方向,各指揮使帶著自己屬下兵馬,隨著桑懌,向諒州方向滾滾而來。

  已經集中起來的山民呆呆地看著宋軍繞過自己身邊,潮水一般地衝向甲峒來的土兵。一個浪頭打過,那一百多土兵就被吞噬,連個水花都沒泛起來。

  此時太陽在山上只剩下半個腦袋,映得西邊半個天空紅彤彤的,東方天空只有幾個星星半隱半現。

  小馬蹄趴在洪二叔背上,傻呆呆看著這股人潮,就像背著太陽衝進了黑暗中,無可阻擋地奔向諒州方向。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一個傻傻的孩子氣的舉動,竟然引動了兩國開戰。

  桑懌一人一騎,鐵鐧一揮就是一條一人命,無可阻擋地直直衝過甲峒土兵的軍陣。到了守住敵兵退路的軍使曹洋面前,身上鐵甲已是隱隱泛著血光。

  自喊殺聲起,曹洋早已一槍了結了馬下那個倒楣鬼的性命,上來接住桑懌,馬上躬身行禮:「軍使曹洋,見過巡檢,候巡檢軍令!」

  桑懌道:「隨我踏破前面谷口的軍寨!」

  門州至諒州不過三十里路,從門州邊境,到甲峒設在諒州盆地谷口的軍寨則只有十里路的樣子,不等太陽下山,桑懌已帶人兵臨寨下。

  宋軍每隊都帶有特製的火把,頭上是浸了煤油的麻布,平時用罩子罩住帶在身上。此時紛紛點了起來,為一條火龍般穿行在谷地裡。

  軍寨裡甲峒的守將甲常先站在望樓上,看著向寨子撲來的火龍心裡暗暗叫苦。這寨子平時也就一百多人,下午被甲常祿又帶了幾十人出去,寨裡只剩下幾十個人,而從門州來的宋軍僅看火把也得過千人,如何應付?

  「怎麼辦?出去打是以卵擊石啊!」

  身邊一個親兵對甲常先道,臉色已是嚇得慘白。

  甲常先歎著氣道:「你下去騎上我的馬,回去報說宋軍來襲,這寨子只怕是守不住了,讓州裡早做準備!」

  甲常先雖然也姓甲,但卻不是甲家的人,只是幾代都是甲家奴僕,才被賜了這個姓下來,跟甲常祿這真正的甲家人沒法比。看宋軍來的架勢,甲常祿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他又怎麼敢舍了寨子逃回去?

  親兵聽了吩咐,此時抽身正是自己巴不得的,急匆匆地下瞭望樓,騎上甲常先的馬,打馬向甲峒方向去了。

  桑懌到了寨前,見寨樓上燈火通明,裡面一個被圍在中間的,想來是這裡的守將,高聲叫道:「哪個是主將,出來說話!」

  甲常先硬著頭皮站上前,扒住垛口喊道:「來的是大宋哪位官人?平白無故,怎麼帶兵到了我寨子這裡!這裡可是交趾境內,要引動兩國戰事嗎?」

  桑懌道:「今天下午,甲峒有人帶兵進入我大宋境內,我們提舉官人軍令,兵馬前來問罪!你若是做得了主,把主使的人交出來!若是做不了主,就乖乖打開寨門,放我兵馬過去,自然找主事的人說話,不難為你!」

  「我得我們峒主看重,在這裡把守這處要地,怎能白白放你們過去?你說的事情我不知曉,待回去問明白了,明早給你回話!」

  桑懌勒馬退後一些,喊道:「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給我回話!如若不然,我人馬殺進寨子,你不要後悔!」

  來時徐平交待得清楚,要桑懌把這處寨子平了。這一是嚇唬甲峒,再一個這種小土寨雖然看起來寒酸,以甲峒的人力物力,再建起來也得花幾個月的時間,給桑懌進軍廣源州爭取時間。

  是以桑懌雖然後退,停住後卻悄悄吩咐手下,讓幾個人帶著火藥悄悄地掩到寨門那裡,埋好火藥,只等一聲令下就把寨門炸開。

  寨樓上雖然燈火通明,但寨門下邊卻是漆黑一片,所謂燈下黑,正是照不到的地方。軍中有專門做這件事的,繞得遠一點找個沒有燈光的地方,悄悄靠近寨牆,再沿著牆根繞到寨門附近。

  軍寨裡兵丁稀少,能夠把寨子四面看住就不錯了,寨門這裡也沒人專門看守。帶火藥的兵士取出帶的小鍬,在木寨門下面挖了幾個坑,埋了火藥進去。

  桑懌估摸著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看寨門那裡的兵士已經離開,對著寨樓高聲喊道:「寨裡的人若是還沒回話,我這裡就殺進去了!」

  甲常先沉著臉,看著寨外的宋軍,也不說話。現在他多挨一刻是一刻,等到後方的援軍上來自己就算立功。宋軍人數雖多,又不會飛,他還真不相信說進就能進寨子裡,怎麼也得耗上一兩個時辰。

  桑懌喊了兩聲,見寨裡不再回話,便不再白費力氣,朝著寨子方向高喝一聲:「殺!先進寨子的有賞!」

  隨著桑懌的聲音,只聽寨門那裡一聲巨響,震得地動山搖,一股黑煙托著塵土直竄起來。寨門破成碎片,門戶大開。

  寨樓上的甲常先被震得左搖右晃,驚慌打措地喊道:「怎麼回事?」

  旁邊的親兵道:「寨主,宋人不知使了什麼妖法,寨門破了!」

  「破了?怎麼會這樣?我們怎麼辦?」

  甲常先兩眼發直,看寨外的宋軍潮水一般湧向寨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桑懌一面吩咐著手下的各指揮使,誰占寨子,怎麼處理寨裡的兵丁,誰直接通過寨子進諒州,之後如何行動,一面注意著寨樓上的動向。

  各指揮使都領命去了,桑懌抬頭見寨樓上的甲常先一動不動,好像失了魂一般,傻呆呆地坐在那裡。這種機會豈能錯過?桑懌隨手取下帶的硬弓,張弓搭箭,瞅準了甲常先,一箭正中他的心窩。

  寨中不足百人,只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戰鬥就已經平息。

  宋軍騎兵沒有參與戰鬥,直接穿寨而過,進入了諒州盆地。只有靜江軍的一指揮留在了寨裡,清理殘餘的甲峒兵丁,並搜索各種物資,在重要的地方堆積柴草,準備撤回時燒掉這裡。

  桑懌騎馬穿過寨門,看了看夾著寨子的兩側高山,口中道:「這裡倒是一處險地,可惜甲峒太也托大,沒有在這裡安排多少人馬,不然還要費一番手腳。」說到這裡,問身邊的人:「以前與提舉談起,都是把這裡叫作諒州的天字第一號寨,不知本地土人叫什麼名字?」

  一個隨身兵士道:「我問了逃往門州的山民,說是叫扣馬山。」

  「倒也貼切。」

  桑懌說完,一提馬韁,帶著身邊的人直向前面的諒州奔去。

  諒州小盆地南北十多裡,東西十里,大宋任命的諒州知州李慶成築城寨在北邊,與大宋接界。交趾任命的知州甲峒之主甲承貴築城南邊,把住這裡去往交趾京城升龍府的道路。兩城相距五里多路,中間隔著穿過盆地的窮奇河。

  雖然同是一州之主,李慶成只是一個無根無底的當地小土豪,與這裡的大族甲承貴完全不能比,實際上只是甲家的一個傀儡,作為應付大宋的臉面。

  這次桑懌帶兵進來,本意只是嚇一嚇甲家,早已吩咐了手下兵馬不過窮奇河,只是圍住李慶成的城寨,讓他明白自己還是大宋的官。

  如此狹小的地域,桑懌的近兩千兵馬幾乎把每一處大的村寨都走過,舉著火把從村外呼嘯而過。有的地方路從村中間穿過,更是雞飛狗跳,隆隆的馬蹄聲幾乎要把村裡的房子都要掀翻。

  還好徐平帶兵一向強調紀律嚴明,這裡村寨的居民只是受一番驚嚇,真正進村殺人搶東西雖然也有,不過了了幾起而已。

  甲承貴用過晚飯,得到宋軍已經入境的消息時,桑懌已經帶兵到了李慶成的諒州城下,把那處城寨圍了起來。

  (備註一下,甲承貴的兒子應該是甲紹泰,書裡沒有細查,隨便起了個甲繼榮的名字。這裡說明,書裡就不改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1:23

第139章 謀反誅全族

  「官人,剛剛桑巡檢派人回來稟報,他那裡一切順利,已經破了谷口的寨子,進圍河北邊的州城。」

  譚虎從外面進來,興沖沖地向坐著養神的徐平稟報。

  「哦,沒想到這麼快。」徐平直起身子,想了一下,「你派人回憑祥,請韓綜到我這裡來,有事商量。還有,傳我的軍令,門州和憑祥峒原定要去廣源州的軍隊,今夜就開始準備,明天出發!」

  譚虎應諾,轉身出去了。

  徐平站起身來,站到桌前看著沙盤,估計著現在的形勢。

  本來桑懌破了那處谷口的寨子,問起過要不要派兵占住,被徐平否決了。本來就沒打算跟甲峒長期對峙,何必多此一舉,還引得他們心疑。

  這次進入諒州之後,甲峒可能會向升龍府請求援軍,在此之前估計也就是固守待援。升龍府到諒州的距離及閘州到廣源州的距離相差不多,徐平這裡又是早有準備,應該能夠爭取到時間。

  平定了廣源州,再回師門州,集中廂軍和蔗糖務的力量拿下諒州,這帶的戰事也就該結束了。諒州和門州一樣,都是大宋和交趾牽扯不清的地方,誰奪到手裡就是誰的。哪怕交趾不甘心,發傾國之兵來攻,只要路修到那裡,諒州背靠蔗糖務交趾也無可奈何,只是扯皮罷了。

  看了一會,徐平重新坐回椅子,靠著椅背仰頭看著屋頂,輕出了口氣。

  做完這件事,自己在邕州的這幾年也算有了圓滿的結局,是時候離開了。

  天聖八年設立蔗糖務,到下年三四月間,徐平這一任提舉就任滿了,邕州通判也堪堪滿兩任,是時候回京城了。再是怎麼不受人待見,也沒有讓自己接著外任的道理,真有人胡來,還可藉口父母年邁,拒絕外任。

  不管怎樣,接下來的幾年時間徐平是堅決要賴在開封,打死不出來了。辛辛苦苦這幾年,也該享受一下安樂日子,品味一下有妻有女的生活。

  從半年前徐平就開始準備,寫信給林素娘,讓她在京城留意著路子。徐家良田千頃,家財萬貫,平時又樂於仗意疏財,怎麼也有兩個相好的。更何況林素娘不但手裡有錢,丈夫徐平二十出頭就做到了都官員外郎,外人眼裡怎麼看都是前程似錦,她自己在京城的婦人圈裡也有頭有臉。

  徐平也托自己說得上話的同年幫忙,尤其是趙諴,目前在三司做判官,徐平給他寫了好幾封信,讓他幫自己留意著,三司一有缺便知會自己。

  還有王素也調到了許州做通判,那裡離京城近,他的路子又廣,徐平也寄以希望。自己幫他照顧了好幾年外甥,也該得點回報。

  至於狀元王堯臣,一來徐平與他交情只是一般,二則他做的是清要官職,雖然總在皇上面前轉悠,但這個時候皇上不親政,反而指望不上。

  以徐平的性子,還是希望能到三司任職。雖然三司事權重,相對忙碌,但事情多了的好處就是雜事少,不用天天跟人打嘴仗。像什麼禦史台、諫院是徐平最討厭的,練筆桿子,耍嘴皮子,不對徐平的性子。

  冬天已經來了,轉眼就是春暖花開,徐平對回到京城的生活有點迫不及待了。人就是這樣,越是事到臨頭,越是連一刻都等不得,徐平也不能免俗。

  甲峒知州衙門裡,甲承貴居中而坐,包括兒子甲繼榮在內,幾個主要頭目全都聚在他的身旁。

  外面的家丁流水一樣報著窮奇河對面的形勢。

  「宋軍已破扣馬山軍寨,進入諒州境內!」

  「宋軍已到北諒州城外,李知州堅守不出!」

  「宋軍已經包圍北諒州,李知州閉門堅守!」

  「宋軍已臨窮奇河畔,沒有渡河!」

  「宋軍沿著窮奇河而動,我們已經燒毀了河上的全部渡船!」

  「宋軍沒有渡河,但還在河邊不撤!」

  甲承貴陰著臉,看著報信的家兵出去,沉聲道:「你們說說該怎麼辦?」

  甲繼榮道:「按目前報來的情況看,當是對面邕州一多半的兵馬都進了諒州,來者不善!我們這裡只有兩千多兵,還是固守待援!」

  「窮奇河就不管了嗎?那可是天險!」一個中年漢子高聲道。

  甲繼榮道:「現在冬天,河水平緩,兩岸又無險阻,算什麼天險!只要派少許兵馬沿河巡視,不要讓人偷渡過來就好!」

  中年漢子不再吭聲,甲繼榮又道:「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去升龍府求援,阿爹,是不是再派一撥人去?」

  「不必了,聖上知道我們甲峒是什麼地方,這就是升龍府的北大門!甲峒一旦出了閃失,我不信升龍府裡的人還能睡得著覺!傳令下去,明天一早,周圍的村寨各色人等,全都撤進城裡來!邕州離這裡幾百里路,幾千兵馬,他們運來的糧食能夠支撐多少時間?我們堅壁清野,不信餓不走他們!」

  聽著父親的話,甲繼榮輕聲道:「阿爹,對面的那個徐平這幾年建了個蔗糖務,據說儲糧不少,只怕一時耗不走他們。」

  「哼,就是有糧,也得有人來運!就是那個蔗糖務,也不過幾萬人口,能夠抽出多少丁夫運糧?十戶抽一丁,他能抽出來幾千人也就頂天了!聽說他那裡還修了路,大山裡面,路能修成什麼樣子?難不成還能跑牛車!我還就不信了,靠著這麼點丁口,他就能滅了我甲峒?真當那個徐平是神仙!」

  甲繼榮見父親動了肝火,只好住口不言,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他是親自到過憑祥峒,但一路上是沿著淥州那裡過去,並沒有見過對面山裡的路到底修成了什麼樣子,只聽別人說,也不好跟父親頂嘴。

  北諒州衙門,李慶成陰著臉坐在官廳裡,一言不發。

  家人圍在他的身邊,三個妻子,兩個女兒,還有一個有些癡傻的兒子,都一起眼巴巴地看著他。

  一個妻子帶著哭音道:「夫君,還是獻城降了吧,胳膊擰不過大腿。」

  李慶成閉上眼睛,面無表情。

  另一個拉住男孩道:「你就只記著那兩個兒子,我們幾個,還有女兒,還有這孩子,難不成就不是你的家人?為了他們,難不成不顧我們死活!」

  李慶成的兩個正常兒子一個在甲峒,一個在升龍府,實際上就是人質。留在身邊的,除了女人,就只有一個傻瓜兒子。

  降,怎麼降?他能讓李家斷了根?

  城外,宋軍隊伍舉著火把繞城而行,不時整齊發出一聲高喊。

  「李慶成,你是大宋知州,朝廷兵馬來了,還不開門迎接!」

  過了一會,又是一聲高喊:「開門!開門!開門!」

  李慶成陰著臉,就當自己是個聾子,什麼都聽不見。

  過了一會,喊聲又變了。

  「身不大宋知州,拒朝廷官兵於城外,李慶成,你是要謀反!」

  「謀反誅全族!」

  「謀反誅全族!」

  「謀反誅全族!」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直欲要把這小小州城掀翻過來。

  衙門裡的女人孩子哪受得了這種折磨,一起哭作一團。

  州城裡,土兵在城牆上蹲著身子,縮著腦袋,實在沒有勇氣看外面氣勢如虹的宋軍。火把照耀著,那些官軍刀槍明亮,盔甲鮮明,一個個趾高氣揚,跟那些人一比,土兵就跟乞丐一樣。

  「按外面人說的,我們也是大宋的人,是不是真的?」一個土兵小聲道。

  另一個介面:「知州是大宋的知州,這是不會錯的了!我們卻是交趾的兵丁,也不知道這帳是怎麼個演算法!直娘賊,我們今天真是倒了大黴!」

  「那你說,我們要是開門出去,外面官軍認不認我們?」

  「快閉了你的嘴!知州都不敢出去認,我們去找晦氣嗎!」

  「話不是那麼說,知州平時享用著甲峒給的錢財,又沒一文給我們。他拿了交趾人的錢,當然不敢出去,我們怕什麼!」

  「別胡思亂想了,安心等到天明,如果天亮了官軍攻城,我們就跪在地上討饒就是。那時說我們是宋人,或許就不找我們麻煩。」

  「哎呀,我聽說大宋那裡的官兵,可是按月領錢的,一年好多貫呢!要是我們獻了城,做個大宋官兵也不錯,可以攢錢娶媳婦了!」

  「嗯,趁著天黑,好好做做你的美夢!連成貫的銅錢都沒見過的窮鬼,也敢想一年多少貫的事,我看你是想錢想瘋了!」

  桑懌騎在馬上,看著不遠處的諒州城,問來到身邊的韓道成:「周圍的情況如何?甲峒那邊有沒有兵馬來?」

  「人影沒見一個,倒是窮奇河上的渡船全被燒光了!」

  桑懌歎氣:「看來甲承貴是沒膽子過河來救這邊了,可惜我們帶這麼多兵馬,還想著好好收拾他一番!」

  韓道成笑道:「甲承貴老狐狸了,怎麼會上這種當?不過這一次,我們就是在河邊呆上一夜,也夠他做幾個月噩夢了。」

  看著城下兵士舉著火把慢慢地繞圈,不時吼上一嗓子,韓道成對桑懌道:「提舉官人怎麼想出這個法子,今夜不放一箭,也嚇破了李慶成的膽子!」

  桑懌也笑:「就是要嚇他,最好嚇得他以後睡不安穩覺!這次嚇的不只是諒州,也做個樣子給周邊州峒看看,掌著我大宋的官印,給交趾人做事,是個什麼下場!可惜官人一再說不要破諒州城,不然就不是嚇李慶成,我真踏破了這座小城,把李家的人一個個砍了!」

  城下,兵士們倒不是全喊,而是分成兩班,每喊五句就換班。繞城兩圈之後到旁邊休息,再換人上來,反正來的人多,大家倒累不著。

  「李慶成,你要謀反!」

  「謀反誅全族!」

  這震天的聲音徹夜不絕,方圓數裡之內,無一人能夠入眠。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1:23

第140章 兵發廣源州

  冬天的太陽總是帶著點慘白的顏色,哪怕是溫煦的陽光灑在身上,也很難讓人的心裡也暖起來。這一點心裡趕不去的陰冷,讓冬天的日子特別難熬。

  李慶成沉著臉,看著已經被徹底毀掉的扣馬山軍寨,只覺得心裡發慌。這座軍寨雖然昨晚並沒有擋住宋軍前進的腳步,便只要在這裡,終究對諒州是個安慰。現在連個心理安慰都沒有了,對面的宋軍想來就來,今後諒州還哪裡有一點安全感。

  當目光掃過寨子前面堆積的甲峒土兵屍體,李慶成不由閉上了眼睛,一股涼意從心底升起來,陽光下也覺得身子直打冷顫。

  軍寨守軍五十多人,再加上昨夜來不及入城的一些倒楣蛋,一共一百多具屍體,也沒有燒掉,就那麼堆在寨子的廢墟前,像一座小山。

  撤退的宋軍竟然在寨前堆了京觀,雖然並沒有殘害屍體,但這些屍體堆在這裡就是一種無聲的威懾,恐嚇的意味極濃。

  身邊的一個親信小聲嘀咕:「官軍何必這樣做?想告訴我們什麼?」

  「不用想那麼多!今後小心做人,沒事不要出城亂跑,門州邊境更是一步都不能跨過去!還有淥州那裡,約束住手下人,不要去山裡!」

  李慶成的聲音低沉,帶著微微顫抖。

  親通道:「就是以後我們夾著尾巴做人唄——」

  「夾著尾巴能做人就不錯了,還想什麼!昨晚官軍可以破我們州城的,最後放過我們,不管他們怎麼想的,我們得自己心裡有數!」

  說到這裡,李慶成歎了口氣:「要是不知好歹,再有下次,我們諒州就保不住了。甲峒都沒一個人出來,我們能怎麼辦?」

  「就怕甲峒不肯善罷干休——」

  「不管他們,我們只要老實呆在城裡,外面由著他們折騰!」

  太陽升起來了,陽光卻驅不散這天地間的寒冷。

  李慶成順著山谷的方向看去,依稀能夠看見門州城的影子。自太宗時期征交趾失敗,尤其是真宗時候面對北方契丹的壓力,大宋對交趾能忍就忍,能讓就讓,漸漸養成了甲峒飛揚跋扈的性子。就是徐平把勢力推進到門州,也沒有讓甲承貴清醒,還是以本地區當然的首領自居。經過了昨天的這場戰事,不知甲峒能不能夠認清形勢。

  這些都與自己無關了,李慶成已經沒有了任何想法,就在兩方的夾縫中乖乖當孫子,能過一天就是一天吧。

  門州此時一片忙碌,桑懌忙了一夜,天亮一回來就準備行裝。

  先頭部隊安遠軍不到五更天就已經出發,此後預定去廣源州的部隊也陸續起程,桑懌的中軍動身時間定在午後,時間非常緊張。

  衙門裡面,徐平看著站在面前激動不已的周德明,對他道:「等到了時辰,你隨著桑巡檢的中軍到七源州去。戰事就不要參與了,安心聯絡你家原來的舊部和交好的大族,等七源州一打下來,就幫著儘快把那裡穩定。如果可能的話,讓當地的大族幫著官軍準備一部分糧草,也省了從門州轉運。」

  周德明道:「小的明白,一定不讓官人失望!」

  「嗯,你有這份心就好。」徐平點頭,「這次你能讓七源州穩定,不拖官軍後腿,就是大功一件,我這裡會記得的,絕不吝惜封賞。」

  「我不求什麼封賞,只要報了大仇,就感恩官人一輩子!」

  徐平笑道:「一碼是一碼,有功自然要賞,這是你應得的。你家世代是七源州一州之主,這次回去,有什麼想法?」

  周德明誠懇地道:「官人,我在太平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知道現在土官正慢慢削掉,我也早沒有那種想法了。這次打下七源州,我會盡力讓那裡跟江州門州這些地方一樣,納入朝廷治下。就是其他大族,也會說服他們接愛括丁法,從大山裡面走出來。」

  「你有這心就好,回來為官為商,太平縣裡總能保你的富貴。」

  「謝官人。不過七源州地處偏遠,山裡面不通外界,比不得江州那樣的地方,行事急不得。那些大族世代在大山裡稱王慣了,讓他們出來,一時未必想得通,到時候請官人多一點耐心,我感恩不盡!」

  徐平道:「這個使得。其實啊,有一點你想得岔了,讓那些人從大山裡面出來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讓山外面的人進去,所以那些大族也並不急著逼他們出山,只要不妨礙外面的路通進去,能接受山外的人就好。」

  說到這裡,桑懌從外面進來,打斷兩人談話。

  看桑懌滿身戎裝,徐平道:「從昨天忙到現在,你一夜沒睡,辛苦了!」

  「算不得什麼,行軍打仗,就得吃得了這些苦!說起來,當年在中牟,我們對付那兩個燒藥銀的,還能耗上一天一夜呢,何況是現在!」

  說起往事,徐平也笑起來,那時候哪裡能想到有今天。

  站起身來,徐平站到沙盤前,對跟上來的桑懌道:「門州到七源州一百多裡,七源州到廣源州兩百里的樣子,你儘量用兩三天的時間趕到七源州,在那裡休整兩三天,幫著周衙內平息下當地的動盪。如果能夠吸引到廣源州的兵馬前往七源州援救,就一口吃掉它,然後不要有任何耽擱,急行到廣源州!」

  桑懌看著沙盤道:「儂家未必會救七源州。」

  「如果他們置七源州不顧,那就按照預定的計畫,再用五六天的時間,直攻廣源州。我還是那句話,攻破廣源州,捉了儂家的人,就快速返回。到了那時候什麼都不要管,趕回來是第一要務!」

  「如果大理——」

  「不用管大理!到現在為止,大理沒有在邊境集中任何兵馬。而且,我們對付廣源州並不是只有你們這些人!」

  桑懌笑著搖頭:「你是說田州和波州?他們指望不上啊——」

  徐平道:「讓他們強攻廣源州,跟儂家作對,當然是指望不上。但只要你破了廣源州,捉了儂家的人,他們的勁頭就來了!這兩州都是有野心的,說句不好聽的,儂家這幾年風光無限,你以為他們心裡就不想學?」

  說到這裡,徐平拍拍桑懌的肩頭:「總而言之,你的任務就是破那裡的城寨,捉賊首,其他的事情就不用管了。到時候田州和波州不想出力,我也會讓張都監和崇善寨把他們趕過去的,這幾年不能白養了他們!」

  看看時候不早,徐平吩咐譚虎:「去取酒來,我就在這裡為桑巡檢送行吧!等勝利回來,我城外等你!」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1:28

第141章 甲峒低頭

  明道元年十一月底,乘交趾與大宋關係緊張,占城發兵北進。

  此時無論國力軍力,與占城相比,交趾都居於絕對的上風,兩國交兵多年,占城已經逐漸淪為了交趾君王樹立威望的地方。但再是佔有優勢,也不能置之不理,交趾南部的兵馬基本全被占城拖住了。

  與此同時,邕、欽、廉三州巡檢馮伸己移防欽州,聚賓、橫、象等八州兵馬於欽、廉州,修整戰船,做出欲渡海而攻的架勢。

  欽州是大宋與交趾的主要交通線,也是之前歷朝歷代征伐交趾的主攻方向。陸上威脅蘇茂州一線,海上則可乘季風達太平江口,沿太平江而上,就直到交趾京城升龍府城下。

  與徐平這裡穿山過嶺的幾千邕州廂軍相比,在交趾人眼裡馮伸己的海上攻勢更加致命,是必須要防住的。其東北部兵力全力防守蘇茂州一線,中部則集結重兵於太平江口,其他軍隊沿著太平江層層佈防。

  左分一點,右分一點,交趾本就不多的兵馬顯得緊張起來。

  此時甲峒因為徐平突襲諒州,到升龍府求援,李佛瑪拼來拼去,也只能在西北幾州拼出五千人,暫時到甲峒方向應急。就這五千人,還不是一下就能到位,怎麼也得等上一個月。

  甲承貴這才急了,再次派親信去升龍府,極言邕州徐平方向兵力強大,兵力數萬人,騎兵數千。如果交趾不加強北方防務,諒州一旦失守,宋朝大軍就可以傾力南下,升龍府也保不住。

  結果這次誇張得太厲害,整個大宋長江以南的地區全部加起來也沒有幾萬兵力,廣南西路兵馬過萬還全靠徐平的蔗糖務錢糧支撐。李佛瑪信了他的話就見鬼了,連帶他先前說的邕州軍情也起了懷疑,只是加派了兩千地方土兵,從富良江以北的各州縣湊起來,勉強打發甲承貴。

  出於謹慎,李佛瑪又令駐升龍府的交趾主力分出來一萬多人,前出富良江邊,如果甲峒真出了意外,還可以挽回。

  這個年代,沒有什麼通訊設備,對各地情況的瞭解都是東聽一耳朵西聽一耳朵。徐平在左江道鬧得再厲害,到了李脂瑪面前,消息也只剩下了一年出多少銀錢的白糖,勉強還知道行了括丁法,括丁法的具體內容還不清楚。

  每年一千多萬貫的財富李佛瑪眼紅不已,但他知道兩國邊境山區難行,大宋在交趾眼裡又實在是龐然大物,對蔗糖務的財富也只是流流口水而已。

  自己難以逾越的連綿大山,李佛瑪怎麼可能相信徐平可以來去自如?邕州一共七千多兵力,右江道和邕州城分去兩千,徐平滿打滿算手上五千兵力,考慮道路情況,進入交趾境內能有兩三千人就不錯了。

  正是基於這種認識,李佛瑪認為自己做的準備已經足夠充分。真被徐平不講理地攻破甲峒,占了諒州,富良江邊的一萬多人渡江依然能夠奪回來。

  至於蔗糖務的鄉兵,鄉兵什麼時候也能夠算兵了?能夠老老實實地運送糧草,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通常情況下,就是僅僅擔負運糧沒任務,足夠的軍隊看著,他們自己也會跑得沒了影子。

  在桑懌帶兵馬踏諒州五天之後,七源州被宋軍攻破的消息傳來,甲承貴在甲峒再也坐不住了,派長子甲繼榮前往門州拜會徐平,探一探他的底。

  甲繼榮帶了幾個隨身親兵離開甲峒,再也沒有了上次去憑祥峒的輕鬆。一路上看著南北諒州周圍一片蕭條,甚至很多市鎮都行人稀少,至今也沒從上次宋軍到來的驚嚇中恢復過來,心情更加沉重。

  到了這個地步,甲繼榮漸漸有些明白,自己以前對左江道目前力量的估計錯得離譜。可怕的是,這種錯誤還在別人的身上繼續。

  扣馬山軍寨依然是幾天前的樣子,斷壁殘垣,被燒塌的房子,就連那些土兵的屍首也依然堆在那裡。

  這副景象嚇壞了周圍的居民,方圓兩三里都成了禁區,沒人敢靠近,諒州到門州的交通從那一夜後實際上已經斷絕。

  徐平本來預計甲峒會組織人力搶時間重建寨子,實際上他們根本就沒有那個膽子,就連堆成京觀的屍首都不敢埋葬。

  甲繼榮在廢墟前停了一會,沒說一句話,低頭騎在馬上緩緩穿過了廢棄的軍寨,前往門州。

  默默地行了近十里路,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慘白太陽裝飾的天空中,偶爾有一隻飛鳥淒厲地叫著掠過,憑添一份蒼涼。

  身後的扣馬山慢慢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子,路邊的稻田裡開始有了放牛的農人,甲繼榮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門州境內。

  進入門州沒多遠,路邊谷地裡就出現了軍帳,周圍的山坡上散放了不知多少馬匹,沐浴著陽光悠閒地吃草。

  甲繼榮遠遠看見,心口像壓了一塊石頭。

  這就是那天夜裡進入諒州的大宋騎兵,他們原來依然在這裡,那進攻七源州的又是哪些兵馬?徐平到底在這一帶聚集了多少人?越想甲繼榮越是心寒。

  路上有官軍設的關卡,遠遠看見甲繼榮一行人,遠處就有二三十騎閃了出來,分兩翼遠遠監視著,並沒有上來阻攔。

  到了關卡前,一個隊將高聲喊道:「來者何人?早早下馬!這裡是大宋門州境內,交趾人不許通行!」

  甲繼榮招呼身邊的人下了馬,開口答道:「我是交趾長州刺史,諒州甲知州長子,奉父命來拜見大宋提舉左江道徐平官人!」

  「什麼甲知州,只聽說過諒州知州姓李!」

  聽見宋軍隊將的回答,甲繼榮無奈地說:「是交趾諒州知州!」

  隊將喊一聲:「諒州是我大宋的,你是來找碴嗎?」

  「交趾也有諒州——」

  在這一刻,甲繼榮突然覺得說出這句話有點心虛。就在幾天前,他還以為諒州屬於交趾是天經地義的,突然就一切都變了。

  隊將聽了,不再理甲繼榮,低聲與周圍的幾個自己人商量。過了一會,才高聲道:「既然如此,你有什麼文書沒有?我替你遞回去稟報,看官人見不見你。沒有提舉官人准許,這裡一個交趾人也不能放過去!」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1:29

第142章 勿謂言之不預

  門州衙門的花廳裡,徐平悠閒地喝著茶。

  嶺南的冬天才適合他這個中原人,涼爽適宜,心情也舒暢。自那一天因為意外進攻諒州,戰事正式開始以來,諸事順遂。

  桑懌帶軍順利打破七源州,這幾天正在安定那裡的秩序。儂家這幾年發展太快,又不注重拉攏人心,一失了勢,其他幾家大姓乘勢而起,紛紛自己組織兵馬驅逐儂家在一些小地方的勢力,廣源州的局勢正漸漸變得混亂。有了七源州這個據點,桑懌進軍的過程會順利很多。七源州的防守,糧草的運送,都可以由門州組織負責,桑懌只管進軍就是了。

  對面甲峒這裡,只來了幾千交趾援軍,還不是主力,戰鬥力也就比土兵強上那麼一點點。要不是顧忌身後廣源州的形勢變化,徐平帶手頭上的人就可以把甲峒平了。由於山路難行,桑懌只帶了步軍,騎兵全留給了徐平。忠銳軍一指揮,加上鄉兵一指揮,共一千騎兵,再加上兩指揮的鄉兵步軍,徐平手裡馬步兩千,這還不包括分散駐防的近千雜牌廂軍。

  桑懌進軍的時候,徐平交待了趕到門州的韓綜,蔗糖務正在動員。

  這個季節正是蔗糖務最忙的時候,甘蔗的收割、榨糖,都要佔用大量人手,這才是徐平面臨的最大難題。好在左江道行了括丁法,從各土官手下一下釋放出來了數萬壯丁,他們急需錢糧,徐平急需人力,剛好合拍。

  對於蔗糖務來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韓綜主持,大量招收本地土丁入蔗糖務作短期工,用徐平的話來說就是臨時工,等到這一個榨糖季結束按表現可以轉正。如果順利拿下了諒州,徐平沒道理不把蔗糖務延伸到那裡,這些人手剛好有去處。

  兩萬多退役廂軍最少要動員起一萬五千人來,三萬多福建路來的壯丁也要動員起一萬五千人來,再加上本地壯丁挑出來約一萬人,總共約四萬人,這就是蔗糖務的鄉兵軍力,包括六千騎兵。

  攻佔諒州之後,視交趾來的兵馬情況,這些兵力會依次投入。由於門州到諒州的縱深較淺,隨軍的民夫只要一萬人左右就可以滿足,有新的括丁之後的人力補充,蔗糖務還能勉強維持生產運作。

  如果再抽人力,整個左江道的所有土丁都要被蔗糖務吸收進來,婦孺也要動員參與生產,那樣面對的就是交趾傾國之兵了。

  徐平不相信李佛瑪能不顧占城和欽州的威脅,把所有的兵力都聚起來對付自己,最後一步只是一個底子,真正的戰事應該動不了蔗糖務的筋骨。

  譚虎帶著甲繼榮進了花廳,叉手稟報:「官人,甲峒小衙內到了!」

  甲繼榮乖巧了很多,急忙上前行禮:「甲繼榮拜見提舉官人!」

  「衙內坐吧,我這裡不用拘禮。」這次多了一個拜字,徐平看著甲繼榮笑笑,又吩咐譚虎,「給衙內上茶。」

  上了茶,徐平對甲繼榮道:「衙內是稀客,怎麼突然想起到門州看我?」

  甲繼榮苦笑道:「上次提舉官人的兵馬到諒州走了一遭,於情於理,我都不能來問問,不然怎麼向上下交待?」

  「哦,你要問什麼?」

  「諒州兩屬之地,官人要派人到那裡,按說也要知會我甲峒一聲。」

  「你這說的什麼話?要我知會你,那甲峒在諒州來去幾十年,什麼時候來知會過我?衙內,你這話說的我可不愛聽!」

  甲繼榮心裡歎了口氣,此一時彼一時,徐平手握數千兵馬,強弱異勢,再糾結這個問題就是自取其侮了,乾脆不再談這件事。

  喝了口茶,甲繼榮又道:「不知道上次是因為什麼官人大動肝火?數千馬在諒州鬧了一夜,我們衙門裡也不得安眠。」

  徐平道:「一點小事。大宋治下的一些山民,因為山裡日子難熬,相約來這裡蔗糖務尋點衣食糊口。不知怎麼就有諒州的兵馬追趕,打罵山民不說,還追到門州境內來。衙內,你說這些人是不是膽大包天,不教訓怎麼行!」

  甲繼榮「嗯」了一聲,沒有接話。

  徐平又道:「還有,我聽說那些追兵裡有你們甲峒的人,這次事情過去就不說了,以後你們父子可以約束好手下,千萬不要再出這種事了!」

  甲繼榮把茶杯放下,沉默了一會,目光閃爍,抬起頭來對徐平道:「官人不用說得委婉,那些就是我們甲峒的人,死的還有我甲家的族人!」

  「唉呀,全都是你們的人啊,回來的人說得不清楚,我還以為只是有幾個人因為什麼原因混在裡面呢。」

  說到這裡,徐平加重語氣道:「兩國交界,事務紛繁,一不小心會鬧出大事來。衙內,以後自己的人可要看好了,不要再有下次!」

  甲繼榮陰著臉,沉聲道:「這種事情,以前也不是沒有,無論是交趾還是大宋,有過界的不過是驅回遣送。官人,這次你一個活口不留,過分了吧!」

  「過分?不過分!」徐平搖頭,「我大宋治下的民眾,你敢派人公然捉拿,就已經是不該。到了邊境,竟然還不止步,是欺我大宋無人嗎?」

  「那些山民,本來是交趾治下的!」

  「是嗎?衙內,話可不能亂說!我問得清楚,他們的家在淥州和諒州之間,不管從哪裡算,都跟交趾沒有任何關係!」

  甲繼榮光堅定,沉聲說道:「幾十年來,我們交趾一直收那些山民的賦稅,全都有據可查!怎麼能說不是交趾治下?」

  徐平用手指敲著桌子,看著甲繼榮緩緩開口:「山裡人窮苦,大宋一向念他們生活艱難,不稅不賦,你倒去徵他們的稅?」

  說到這裡,徐平提高聲音:「你腦子壞掉了吧!我大宋的子民,自己不徵賦稅,你竟然敢去!去收了賦稅竟然就敢說是你交趾的人,你這是來當面調戲我嗎?小衙內,你這話再說下去可就刀兵相見了!」

  甲繼榮看著徐平,好久沒有說話。

  所謂的講道理,首先是有一個雙方認可的道理好講。以前大宋在這一帶首先追求的是邊境穩定,雖然交趾和甲峒搔擾不斷,能夠說得過去就不追究。那個時候,甲繼榮說的這些是能證明人是交趾的人,追捕也沒什麼錯。

  現在徐平根本就不想穩定了,這些道理就成了廢話,怎麼說都是錯。

  沉默了好一會,甲繼榮道:「看來官人的決心已下,我也就不再說這些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只想問一句,甲峒要怎樣做,官人能夠保證兵馬再不進入諒州?」

  「這個世界上,誰能免給誰保證什麼?我在這裡為官,只要你們甲峒安分守己,自然是一切都太平無事。」

  「什麼是安分守己?」

  「簡單,甲峒是交趾屬下,交趾又是大宋藩國,你牢牢記住這一點,不要做出什麼超出身分的事。大國便如恂恂長者,如大宋,為了兩國邊境穩定,能忍就忍能讓就讓。作為藩國心裡要清楚,要感恩,要做乖孩子,這樣才能上下和睦!不要做逆子,把忍讓當成軟弱,把克制當成可欺,肆無忌憚的胡作非為!這樣行事,是要遭報應的!」

  甲繼榮沉聲道:「官人說得都是大道理,我生來愚昧,一下理解不了,官人不如舉幾個例子聽聽,什麼事情有違身份不該做。」

  徐平冷笑:「要聽例子?就給你舉例子!比如,忠州小衙內黃從貴意圖謀反,當年是大宋重犯,到處追捕,甲峒明知道這件事還公然窩藏。而且窩藏還不算,還給錢給人,煽動他造反!這種事情就是作死!」

  甲繼榮道:「官人言重了,當年我們甲峒並不清楚黃從貴做了什麼事,只是當年跟老知州有舊,才收留了他。」

  「哼,你是說黃從貴的供狀是假的了?他如今在地下應該還沒來得及轉世投胎,你要不要下去跟他對質?」

  「官人強詞奪理了——」

  「那你憑什麼給我這個藉口?事大如事父,應該恭謹順從,剛才我說的話你還是不明白嗎?」

  見甲繼榮不開口,徐平又道:「不僅僅是黃從貴,還有阿申,那是現在忠州知州黃從富的母親,申峒知峒的女兒,你扣住幹什麼?這種身份的人你們都敢隨便扣留,怪不得不知道什麼是安分守己!」

  說起阿申,甲繼榮不由覺得嘴裡發苦。為了這麼個女人,甲峒可是把徐平得罪死了,自己又沒撈到半點好處。

  吸了一口氣,甲繼榮道:「阿申自到了甲峒,就身體不適,並不是我們不送她回來,實在是她的身體狀況得不了路。」

  徐平笑道:「小衙內,你這藉口是認真的?」

  甲繼榮裝著嘴巴想了一會,才無奈地道:「近些日子,阿申的身體好了一些,我會儘快安排人把她送回來。」

  「我等著。」徐平沉下臉,「小衙內,回去告訴你爹,還有其他相關的一應人等,以前你們甲峒在冒犯大宋的路上已經走得太遠了,從今天以後,及時懸崖勒馬,還可挽回。如果不然,繼續恣意妄為,必將得到應有的懲罰。我把話說在這裡,你們自己斟酌,真到了無法挽回的時候,勿謂我言之不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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