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世富貴 作者:安化軍(已完成)

 
waterkcl 2018-10-31 17:24: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34 660241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2:12

第163章 榮耀之戰

  石全彬一路走來,因為要等樞密院的文書,走得不快,邕州的形勢他早已經知道了個大概。

  現在說起來,這道文書就是個笑話,還怕交趾犯宋,現在徐平不帶兵去攻交趾就不錯了。至於廣源州,儂家被連根拔起,如今蔗糖務已經開始組織人力修路到七源州,一兩年內就延伸到那裡,以後也沒有再起的可能了。

  通訊不及時,這種笑話就難以避免,所以地方官的許可權比較大。尤其是廣南西路這裡,只要不違背大的政策,很多事情地方官可以自專。

  事情到了這一步,背後還有一個原因是徐平不知道的。目前任翰林學士的章頻的侄子章得象,仕途上多得呂夷簡提攜,由於這層關係,章頻本人也是倒向呂夷簡的。目前政壇上,呂夷簡一党和太后一党是最大的兩個政治集團,而張耆就是太后一党在外朝的首領,隨著太后漸老,皇帝年歲增長,兩派的合作減少,對立增多,邕州的事情不過只是這大背景下的小事件而已。

  官僚制度越是完備,這種拉黨結派的事情越是頑固,官員處身其中,很多時候不由自主就會陷入進去。徐平孤家寡人一個,沒有親友奧援,對這種黨派政治還沒有正確認識,天真地只是按照政策做事。也正是如此,別人也不防備他,知道他就是個孤臣,小事上對他能忍就忍了。

  但一旦真地影響到了兩派的政治力量變化,後果就難以預料了。

  不過徐平不知道這些,把樞密院的命令扔到了腦後,等到上辭謝奏章的時候,順便上書把邕州的事情說明就是。現在戰事的範圍,名義上還全都是在邕州轄境,邊釁這個詞用不上,無非他保證一下以後安守地方就是。

  說完正事,石全彬又取了林素娘托他帶來的家信,還有家裡給徐平的禮物。從徐平還是個白身的時候兩人相識,已經多年,石全彬又有意結納,兩人的關係已經算是親密了。徐平不在京城的日子,石全彬也經常到他家裡走動,與林素娘也熟識,這次動身前,特意到徐平家裡走了一趟。

  忙完這些事情,已經天近傍晚,徐平備下晚宴,給石全彬接風。

  喝了一口石全彬帶來的家裡珍藏的好酒,徐平閉上眼有點陶醉。雖然並不是多麼愛酒的人,但五六年的邊疆生活,這酒裡卻不僅有酒的味道,還有一種獨屬於徐平的味道,值得他好好品味。

  酒過三巡,徐平對石全彬道:「閣長這次來嶺南,反正沒事,不如就多呆些日子。過上一個月,再回中原就是春暖花開的時節,躲過了寒冬。」

  「既然這樣說,我就多叨擾些日子。後天就是年節,怎麼也在邕州過了上元節。對了,雲行,最近邕州有什麼熱鬧?」

  徐平笑笑:「熱鬧?打仗算嗎?」

  石全彬嚇了一跳:「廣源州都已經平定了,這裡還有仗打?」

  「廣源州不過是小事,鬧大的是我把諒州占住了,只怕交趾人不會善罷甘休,要不了多少日子就會興兵來攻。」

  「諒州?那裡不本來就是我大宋的地方?」

  說起這件事,徐平就開心地笑:「不錯,自太宗皇帝時候起,我們大宋便在那裡任命了知州。可交趾人不這樣想,他們同樣有諒州知州,牢牢占住了那處地方。年前,我大軍出動,把他們的知州拿到牢裡關了起來。」

  石全彬只是在皇帝身邊伺候的,朝廷裡的幾個大佬他還能說個一二三,這些具體政事就一竅不通了。聽徐平說得熱鬧,也起了興致,問道:「我還以為邕州這裡只有廣源州作亂,卻沒想到諒州這裡也有亂子。對了,你做了這事,樞密院會不會說什麼?他們可是一再嚴令地方不得擅自生事。」

  「什麼叫擅自生事?我自己管下的地方,通行政令而已,若管下土地都任外人魚肉,那我這官做得還有什麼意思?」

  對於這中間的關節,石全彬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問道:「我看這裡也不過就是座普通邊疆小城?你怎麼就認定了交趾會出兵?怪不得這城周圍都是人在忙,原來是要防著交趾。不過雲行,交趾可不是廣源州那種地方小土官可比,當年太宗皇帝也在那裡吃過苦頭的。」

  「此一時彼一時,不可一概而論。明天閣長隨我去谷口,看看我在那裡布下的陣勢。如果我算得不錯,不等你離開,交趾人就攻過來了,你剛好也與我一起觀看戰事,回去跟聖上有話說。」

  石全彬雖然也聽到了一些風聲,但並不詳細,他這一路上關心的都是廣源州。至於諒州,只是聽說徐平派人占住了,還以為就跟左江道的其他土州峒一樣,只是要行括丁法,卻沒想到惹了交趾。至於怎麼惹了交趾,諒州對於交趾有多重要,石全彬心裡並沒有概念。但當年太宗征交趾的陰影尚在,他總是覺得交趾是個很可怕的對手,要不是看徐平說得輕鬆,就要開口勸阻了。

  看著徐平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石全彬伸腦袋到桌子中央,看著徐平小心問道:「雲行,你實話對我說,這仗你有信心?」

  徐平笑道:「我們相識這麼多年,你什麼時候見我說過大話!」

  「那,這樣一個勝仗,比打廣源州如何?大還是小?」

  「閣長,你可是太不瞭解邕州這裡了。廣源州不過是邊遠小土州,怎麼算得上大仗?桑巡檢幾千兵馬一到,那裡便如土雞瓦狗一般土崩瓦解。交趾怎麼也算大宋周邊數得上的大蕃國,但凡出兵,就不是那裡可比的。」

  石全彬的眼睛亮了起來,對徐平道:「我本來的意思,是想在這些日子聽你講講打廣源州的事,回去官家面前,為你美言幾句。我大宋邊官,真能夠像你這樣乾淨俐落剿滅叛亂的,能有幾人?如果你能夠跟交趾人交戰,再打出一場大勝來,這可是不世之功!」

  徐平一怔,他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在他的算計裡,自己手裡掌握的實力極為充足,頂為交趾的反攻是極為平常的事,根本不值得誇耀。現在經石全彬一提,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是在大宋,對外屢戰屢敗的朝代。

  如果真能實實在在剿滅交趾一兩萬兵馬,貌似這種大勝,自從中原一統之後,在大宋的歷史上真的不多?果然是了不起的榮耀嗎?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2:13

第164章 口袋陣

  明天就是年節,天氣卻熱了起來,天上明晃晃的太陽掛著,把海邊吹來的涼氣曬得無影無蹤。幹活的民夫都是一副短打扮,讓從中原過來的石全彬產生一種錯覺,總覺得現在就是夏天。

  從南諒州城延伸出去的兩道土牆已經到了膝蓋那麼高,一直延伸到谷口的山頭。牆的寬度與城牆差不多,足夠在上面乘車。

  石全彬與徐平在這土牆上走著,口中道:「我來的時候已經看到了這土牆,初始還沒在意,離得近了才發現如此寬闊。雲行,你這是要建兩道城牆啊!既然如此,幹嘛不在谷口處建一座關?那裡狹窄,照著這個樣子,足夠建起一座雄關,也就不懼什麼交趾大軍了。」

  徐平道:「閣長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還是以後再建才好。谷口寬不過一裡多路,若是建關,關城上我只能安排五百多人。可如今在諒州,有我大宋近兩萬大軍,若是交趾人來了,總不能兩萬多兵馬在後面看著,全靠五六百人跟交趾人廝殺。像現在這樣,把城牆拉長,我可以安排近萬人馬,就合理了。」

  石全彬可想不通這些,只好不說話,慢慢向前行去,邊走邊看。

  徐平想的跟這個年代的大部分人都不同,他不但要考慮打仗,還要考慮人力物力的利用效率。如果依賴雄關,只有幾百人在前線拼殺,那他聚集數萬人在這裡還有什麼用?只有把戰線拉長,讓更多的人站上前線,才不至於浪費人力。這就是為什麼要建這兩道牆的原因,要讓更多的人參與到戰場上。

  「這是個什麼陣勢?」石全彬忍不住問道。

  「口袋陣!不管來多少人,一口袋都裝了!」

  「口袋陣?沒聽說過!」石全彬笑著搖頭。

  當然沒聽說過,因為這個陣勢實際上並不怎麼適合冷兵器戰爭,但到了後成的槍炮時代,可就是經典防守陣形之一了。

  「官人,閣長,給你們拜個早年!」

  孫七郎從正在建的牆上飛奔上來,向徐平和石全彬行禮。

  石全彬笑道:「我卻是沒有喜錢給你!」

  眾人一起笑。

  孫七郎對徐平道:「官人,你看這裡的牆如何?可還能用?」

  這一段是徐平吩咐先建好的,測試各種功能,以作為其他地方的樣板。

  徐平看看,牆體夯過,很是結實。頂寬五步,底寬十步,高近三丈,向著谷中的斜面光滑如境,夯得堅硬而又平整。

  徐平對孫七郎道:「你下去,再跑上來我看看。」

  孫七郎應聲諾,飛一般地奔到了牆下,仰頭看著徐平道:「官人,我可是上來了!」

  說完,一路向牆頂跑來。

  看孫七郎跑到一半,徐平喝道:「停在那裡!」

  孫七郎得了吩咐,硬生生地把身子停住。這牆面又光滑,斜度又大,他哪裡能夠停得下來?連著倒退了三五步,才勉強站住身子。

  徐平又道:「好了,就從你站的地方,慢慢走上來!讓住,要慢慢走!」

  孫七郎屏氣凝神,輕輕抬了左腿起來。這腿一抬起來,身子就站不住,又倒退了兩三步,差點趴在牆上。

  向上面抬起頭,孫七朗喊道:「官人,走得慢了不成的,站不住身子!」

  徐平笑道:「你跑著能上,走著必然也能上,想想辦法!」

  孫七郎就蹲在牆上想了一會,才又站起身子,猛地抬起左腿,迅速地向前落去,試試巴得牢實了,才又抬起右腿。

  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孫七郎直花了一炷香多的時間,才又重新走上了牆頭,對徐平道:「官人,這牆走得慢了不好上來的!」

  「這樣就對了,我可不信交趾兵能夠冒著箭雨和滾木,飛奔著上來。就是按照這個樣子,其他地方也照樣修起來!」

  石全彬在一邊看著熱鬧,問徐平:「既然是怕交趾人衝上牆,何不就如同城牆一般,修成直上直下的?那個樣子,除非他們會飛,才能上牆頭。」

  徐平道:「閣長說得有道理,不過直的卻有幾項比不過斜的。第一,如果是直上直下,如此高聳,牆上的人看不到牆根,如果敵軍在牆下動手腳,難以防備。第二個,滾木只能沿牆而下,作用不大。第三個,斜的牆體,底部寬大,比直牆堅實得多,也好修築。閣長,所以還是斜牆好。」

  石全彬也就隨口一說,真正細論起來他可是不懂,聽徐平說得貌似有道理,便也就不再說什麼。

  城牆最早修成直上直下的,是對應於守城和攻城的手段缺乏,隨著經驗的積累,手段的增多,實際上有識之士已經發現了斜面城牆更加有效。到了兩宋之交的時候,守城大師陳規作《守城錄》,系統地提出了城牆不應太高,應修成斜面而不是垂直,城牆不要有直角等諸多原則。

  徐平不知道這些,但他知道對於遠射武器來說,斜面城牆更有效。拉長了敵軍攻城的距離,增加了攻城者受打擊的範圍,減少了牆上的打擊死角,也有利於佈置守城器械,好處多得說不完。而壞處,除了心理上覺得好攻之外,幾乎沒有實質上的缺點。

  這也是為什麼到了熱兵器的槍炮時代,山坡是進攻方的噩夢,但懸崖卻不是。防守方選擇戰場,第一選擇就是山坡,懸崖則沒什麼價值。

  順著土牆,一直到了谷口,牆一路修到山頂。

  石全彬隨著徐平登上谷口旁的小山,發現這裡也有大量民夫正在修整山體斜面,才知道徐平是把整個面對進攻方的一側,全修成這個樣子。

  山體修整的進度更快一些,此時已經接近完成,民夫正在山頂上佈置防守的器具,成組地安裝滾木。

  石全彬看不出個所以然,只是站在山上看南邊的交趾。出了這個谷口,丘陵間的路便寬闊起來,再也沒有險阻。借著今天的晴朗天氣,可以看到遠處交趾的村寨。

  在山上指揮的桑懌見到兩人上山,過來見過了禮,與石全彬寒喧罷了,對徐平道:「你來得正好,我這裡得到消息,交趾已經自富良江岸準備發兵。一萬交趾主力,加上附近各州土兵,總計一萬七八千人,詐稱八萬,要來攻諒州。預計半個月後就會到達,我們這裡要抓緊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2:14

第165章 試探

  明道二年正月初三,交趾由富良江出兵,藉口平息北方幾個土州的騷亂興兵北上。諒州本來是兩屬之地,此時的交趾沒有與大宋開戰的勇氣,雖然兵鋒直指諒州,名義上卻不敢這麼說。

  徐平對交趾出兵早有預料,先前布下的諜報網把交趾軍隊的人數和行軍路線早已打探得一清二楚。

  此時駐防富良江的是交趾第一猛將黎奉曉,帶精兵五萬,是交趾主力中的主力,衛護王城的關鍵力量。黎奉曉生具勇力,勇猛善戰,被原交趾王李公蘊招至麾下,立戰功無數。李佛瑪登位時,三個兄弟爭奪王位,發動了「三王之亂」,黎奉曉陣斬武德王,被比作玄武門之變時殺齊王李元吉的尉遲敬德,為平息叛亂立下首功,所以格外得李佛瑪信任。

  此次帶兵出征的是黎奉曉副將陳常吉,也是交趾征戰多年的名將,帶交趾主力一萬人,沿途徵調土兵約八千人,對外稱八萬,直撲諒州。

  正月十八,交趾軍隊前鋒抵達諒州南山谷口外。

  前鋒指揮阮大力騎在馬上,看著前方大開的谷口,皺著眉頭對身邊親兵道:「前方山谷那裡就是諒州南大門,先前甲知州在那裡還建得有軍寨,怎麼現在宋軍把軍寨拆了,也不建關城。是自信我們交趾人不敢得罪大宋,有恃無恐,還是另有陰謀?」

  親兵左右看看,指著谷口兩側的山頭道:「山上駐有宋軍,不像是不作防備的樣子,只怕是另有陰謀,將軍還是小心行事。」

  阮大力看見山上的旗幟,眉頭皺得更緊:「有兵馬不守關口,卻佈防在兩側山頭,宋軍打得是什麼主意?幾天之內席捲諒州,宋軍首領不像是不懂兵法的人,卻怎麼把自己兵馬置於死地?」

  「漢人兵法有雲,置之死地而後生,莫不是這個主意?」

  「胡鬧!那些宋軍在山上,就是有強弓硬弩也威脅不了入谷的軍隊,完全是無用的擺設!依我看,只怕是谷裡另有佈置!」

  「谷中什麼情形,我們在外面看不到啊——」

  聽了這話,阮大力愈發煩躁。自占了諒州,徐平就把地方徹底封住,只有軍隊裡特許的人員才能出入,平民一律禁止。交趾雖然也多方打聽,但始終對現在諒州的情況不得要領。偶爾聽到一句兩句,也因為說得過於傳奇,什麼四五萬人聚在裡面大興土木,從憑祥峒,沿門州到諒州這一線有數萬人佈防,無論兵民,交趾沒人敢信。就算是先前有徐平在左江道開蔗糖務的消息,但蔗糖務的規模再大,也無法支撐近十萬人的軍事行動。更不要說邕州邊鄙小州,也沒有這麼多人力抽調。五萬人的力量,往少了說也得有五十萬人口支撐,交趾再大膽的人也不敢相信邕州幾年時間能增加到如此人口。

  徐平幾年辛苦,把邕州尤其是左江道一帶一點一點發展起來,他自己不覺得有什麼稀奇。但對外人來說,尤其是對剛剛開始建立官僚系統走上正軌的交趾來說,這就是吹到了天上去的神話,砍了腦袋也不會相信。

  對現在諒州的情況兩眼一抹黑,交趾人只能按照以前的印象判斷,派出一萬精兵就覺得是了不得的軍事力量,足以輕鬆踏平諒州了。甚至剛剛出兵,李佛瑪那裡就開始與近臣商量戰後事宜,如何向大宋解釋,派哪個大臣到汴梁用什麼言辭平息事態,一板一眼絲毫不敢馬虎。

  交趾人惟獨不知道徐平這裡,對只來一萬人覺得有些失望,也是日日商討怎麼讓這一萬人有來無回,好歹從交趾收點利息。

  阮大力在谷外看來看去也看不出什麼名堂,就此貿然入谷他又不敢,想來想去,只好叫過副將來,讓他帶一百正兵,兩百土兵,向左側山頭進攻看看。

  副將轉頭看看谷口旁邊的小山,山坡被修得平整光滑,宋軍費了如此大的力氣,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那是個陷井。

  勉強向阮大力應了諾,副將神情還是猶猶豫豫。

  阮大力道:「你不必帶人強攻,只要上到山坡上,看看宋軍在山上佈置了什麼,要做什麼,我們心裡有數,便就盡下山來。」

  副將聽了,這才出了口氣,領令去點兵馬。

  左側山坡正是魯芳駐守,他在山頂早已看到來的交趾兵馬,大致點算一下,交趾正兵約是一指揮五百人,土兵近兩千人。想來這些正兵是作為先鋒在前開路,順便多抬集了一些土兵。

  若是依著魯芳的性子,來的只有兩千多人,不如乾脆點上三四千人,直殺出去,有騎兵掠後,把這點交趾人馬一口吞下肚下,哪裡還跟他們磨蹭。

  奈何徐平是打定了主意利用地形死守,嚴令宋軍不得出擊。哪怕就是交趾兵馬在山下散步,山上的宋軍也要當沒看見。

  副將點齊兵丁,棄了馬匹,帶著人來到山下。

  抬頭向山上看去,山坡斜斜地極為平整,沒有大樹灌木,甚至連凸起的石塊都看不見,也不知宋軍在這上面花了多少人力。山頂上面,有宋軍的旗幟飄揚,模模糊糊還能看見人影,不知那裡埋伏了多少兵馬。

  呼了一口氣,副將高聲喝道:「聽我軍令,隨著我上山!一應人等,務必保持陣形齊整,有敢擾亂軍陣的,斬!」

  說完,抽出佩刀,當先踏上了山坡。

  山的坡度不算太陡,雖然必須時時注意保持身體平衡,三百人慢慢向上行進還是大致能保持住陣形。

  副將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裡,每小心地走三五步,都要抬頭看看山頂,好像頭上吊著一塊大石,隨時就會猛地砸下來。

  然而風平浪靜,什麼都沒有發生。

  看看走到了半山腰,副將停住腳步,喘一口氣,把陣形整理一番。

  抬頭向山上看去,已經能夠大致看清宋軍的身形,在山頂上稀疏地站成一排,好像看風景一般,哪裡是打仗的樣子。在山頂宋軍身前,錯落有致地有兩三道突起,副將看不清,也不知道是滾木還是宋軍擋在身前的土牆。

  平定了氣息,副將沉聲道:「聽我軍令,接近山頂的時候,一起衝殺上去!這些宋軍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到時讓他們知道厲害!」

  一眾交趾兵士哄然應諾,士氣一下高漲起來。

  魯芳在山上看見,嘴裡罵道:「這幫殺才,大呼小叫的,是趕著去投胎嗎?走得慢騰騰,爺爺在山上都等不及了!」

  副將帶著手下繼續山路,愈發小心謹慎,然而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來到距山頂差不多五十步遠的地方,副將停下身子,瞪著山頂上正與自己對視的宋軍,只覺得心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猛地抽出腰刀,厲聲喝道:「所有兵士,聽我號令——」

  魯芳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大喝一聲:「直娘賊,到地方了,放滾木!」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2:14

第166章 初戰

  聽見滾木兩字,副將就打了個寒顫。現在他帶的人連站穩都不容易,怎麼可能受得了滾木的碾壓。

  山頂上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這必然是解綁滾木的鐵鍊了。副將氣運雙腿,在山坡上牢牢站住,高聲喝道:「都不要亂,與我一起頂住!」

  話音未落,山頂就有隆隆的聲音傳來,聲音迅速增大。

  一抬頭,就見到一人合抱的巨大滾木翻滾著向自己撲來。

  副將也是打過多年仗的人,卻從來沒見過這種場景。山上下來的滾木不是一根,而是許多一起滾下,剛好把他和手下的人全部罩住。

  這些滾木排得極有規律,不是一條直線,而是錯落有致,互不影響。也不知山頂宋軍用了什麼手段,每條滾木都是直直下來,並不會干擾旁邊的路線。

  「媽呀,這還不得被壓成肉餅!」

  帶的土兵首先被這場景嚇壞了,嚎叫一聲,轉身就跑。

  有人帶頭,交趾人的隊伍立即亂成一團。

  副將一聲暴喝:「擾亂軍陣者,死!」

  話聲未落,舉起手中鋼刀,一氣砍掉了三個轉身逃跑的兵士,才把隊伍又堪堪穩定下來。而已經跑遠了的一二十人,還沒到山腳,阮大力就命手下兵士發箭把他們射成了刺蝟。

  打仗最怕亂,一亂起來,就再也控制不住。

  副將見下面阮大力幫著自己彈壓,出了口氣,看看頭頂上的滾木越來越近,高聲喊道:「都不要怕,這種時候越是想逃越逃不掉,人總是跑不過滾木的,轉身跑,很快就追上。現在大家分開站好,看著滾木下來,聽我號令,一起用力把滾木擋住,再慢慢下山,尚有一線生機!」

  阮大力在山下虎視眈眈守著,此時下山就是死,一眾兵士打起精神,抬頭盯著頭頂上越來越快的滾木。

  「嗨——起!」

  副將看準滾木的來勢,鼓起勇氣舉起雙手托了上去。

  勇氣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更不是說來就來,第一時間上去托住滾木的只有十幾個人。副將只覺得胸口如同被一柄大鐵錘重擊了一下,帶著腥味的血猛地就湧到了嗓子口,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還好求生的欲望讓剛剛嚇呆了的人反應過來,先後伸出手,死死托住了撲面而來的滾木。雖然也有七八個兵士下盤不穩,被巨大的力量撞下山去,大多數人還是在山坡上牢牢站住了。

  副將強行把口中的血咽下肚去,咬牙沉聲道:「滾木是越來越快,慢慢下來並不可怕。大家都不要放手,聽我號令,一步一步向山下退!」

  一人交趾兵士死裡逃生,自然惟副將的馬首是瞻,一起應諾。

  魯芳在山頂上探出頭來,看著下面交趾兵士一起出手,把滾木托住,在山坡上形成僵持,口中咦了一聲:「果然還是提舉官人說得對,五十步的距離太短了,只要攻來的兵士齊心,就能頂住。下一次且離山頂七十步再放,看看他們還有沒有這個本事!」

  說完,瞪了身邊的隨身兵士一眼:「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記住了,七十步麼!」兵士答應著,也伸著腦袋看山下,「指揮使,現在怎麼辦?交趾人把滾木托住了呀!」

  「那又如何?」魯芳冷哼了一聲,從地上撿起一塊拳頭的石頭,向山下面看得真切,口中道:「看我打那帶頭的交趾將領!」

  話聲未落,手中一揚,石頭從山頂飛出,正打在漲紅了臉的副將肩上。

  副將吃這一下痛,手中一鬆,差點就跪到山坡上。好在現在有近二百人托住大木,他這一下閃失沒有影響大局。

  山頂上宋軍一起哄然大笑,紛紛學著魯芳的樣子,從地上撿起大小不一的石塊,口中喊著:「我打個胖的!」「我打那個瘦的!」「我打那個——」

  一時石塊像下雨一樣,從山頂上紛紛落了下來。

  一個隨身兵士對魯芳道:「指揮使,還是用硬弩,只要射倒三五十人,這些人就只有等死了。」

  魯芳好像沒聽到,依然四處揀石頭,小聲嘀咕:「多嘴,不知道箭矢官人都記得有數量?不到萬不得已,那是不能用的!」

  一邊嘀咕著,一邊搖頭,一邊揀石頭打山坡上的交趾兵士。

  邕州是邊疆小州,雖然也有作院,徐平還進行了諸多改造,但箭矢還是金貴的東西,折合起來可是要不少錢。廣南西路多箭竹,箭的價錢稍低,一枝也要三十文左右,弩矢則要六七十文,蔗糖務再有錢,徐平也不能讓手下鄉兵沒命地隨便亂射。這一仗是邕州地方打的,沒有朝廷撥錢,也沒有軍器支援,軍事物資不僅是貴,而且還不能大量補充,消耗品要節約著用。

  交趾兵士在山坡上托著滾木已經精疲力竭,不時地還被山上的宋軍用石塊打中,不大一會,就有二三十人滾下山去,那些巨大的滾木看看就頂不住了。

  阮大力身邊一個將領道:「將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山谷兩側都是石山,山上的石頭無窮無盡,早晚我們的人就要支援不住啊!還是再派幾百人上去,把他們都救下來吧!」

  「胡說,再派人就能把人救下來?你也是隨我多年征戰的,難道還沒有看出來,山上的宋軍就等著我們再派人上去嗎?只用石頭打人,分別是在戲耍我們!明明只要幾十弓弩,山上的兩三百人就支援不住,他們卻偏偏不用,分明是陷阱!這裡山勢如此陡峭,如果不能想辦法破了宋軍的滾木,多少人上去也是無用!你有心思,還是想想怎麼對付這些滾木才是!」

  說話的將領只好歎氣,轉過頭去不忍心再看山上的情景。只要山坡上的交趾兵士一個堅持不住,滾木下來,兩百多人只怕都要碾成肉餅。

  不過阮大力說得不錯,這山坡明明是宋軍擺好的陷阱,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派人上去了。不想出辦法來,上去多少人死多少人。

  要知道這些些滾木可不是隨便擺在山坡上,既要把整個山坡覆蓋,還要能伸縮自如,放下來的時候各段滾木還不能互相干擾纏繞,壓到了交趾兵士的屍體不能蹦起改變路線,山上的收放機構是很複雜的。

  徐平向石全彬解釋了好一會這些滾木的收放原理,他都沒有搞明白,可想而知是費了多少功夫。

  平整山坡,建造滾木機構,徐平費了無數心力,又花了大量人力物力,怎麼可能讓兩三千交趾兵就能輕易跨過山坡。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2:15

第167章 血肉屠場

  「指揮使,為什麼那個人死了不流血?」

  一個兵士指著山坡上被滾木碾過去的交趾人,抬頭問魯芳。

  魯芳看這個兵士十六七歲,臉上還透著稚氣,對這問題有些撓頭,含混答道:「交趾人來得匆忙,沒來得及帶血——」

  話音未落,問話的兵士突然尖叫一聲:「哎呀,血濺起來了!」

  山坡上,托住滾木的兵士最終被宋軍騷擾得堅持不住,大多數人突然放手,轉身向山下跑去。

  第一個倒楣的就是那位副將,他本一上來就被滾木撞得受了內傷,堅持的決心又是最堅決,別人開始跑了他還咬牙堅持。結果滾木把他壓倒在地,活生生從身上碾了過去。

  滾木剛開始移動的時候並不快,威力也不大,只是從副將身上壓過,使他再也不能爬起來,並沒有一下就結果性命。也正是包括副將在內,幾個第一批被壓倒的交趾兵士擋了一下滾木,給了其他人逃跑的機會。

  滾木最可怕的是會越來越快,如果在山腳被滾木撞上,有可能會成為碎末。這滾木可是徐平改造過的,速度快的時候不會把人撞出去,而是會捲到滾木上,一直碾下去。徐平前世的專業背景,專門研究過圓柱滾動體的纏繞條件和防纏繞條件,這個時候剛好用上。

  每到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徐平總是覺得憋得慌,一肚子的理論無法跟人討論,比如滾木的速度和加速度,動量和轉動慣量,怎麼做才會威力最大。結果都是他自己算得大致有譜,讓人再實際試一試。眾人一看,果然如此,紛紛稱讚提舉官人妙算如神,弄得徐平覺得自己像神棍一樣。

  交趾兵士跑到離山頂一百多步的時候,後面的兵士又被滾木追上,這次的威力就大得多了,被撞的兵士直接纏到滾木上,被碾得血肉橫飛。

  一旦人被纏到滾木上,對滾木的減速效果就差得多了,後面滾木像擀麵杖一樣,把交趾兵士在山坡上擀成了一張血肉大餅。

  阮大力在山下看得心頭直跳,久經沙場的人,血肉橫飛的場景也見得多了,但何曾見過這種,這小小山坡簡直就是屠宰場。

  魯芳在山頂也看得皺眉頭,滾木以前守城的時候也用過,但那是在城牆上直上直下地放,不過把雲梯上的人打落,或者把雲梯砸壞,何曾見過現在這樣如同擀麵杖一樣碾人的。

  只是幾個呼吸之間,幾組滾木已到了接近山腳的地方,蕩了幾蕩,停了下來。攻上來的三百交趾兵士已經死傷殆盡,山坡上到處都是碎骨血肉,山坡被染得血紅,陽光下看著觸目驚心。

  見剛才問自己話的小兵士好奇地伸著腦袋向山下面看,魯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小小年紀,看這些做什麼?到後面呆著去!」

  把小兵喝走,魯芳扯著嗓子喊道:「把滾木拉上來,著幾個人到那邊提幾桶水,上來的時候沖一沖!上面血肉模糊,不沖得乾淨了,血腥味沖鼻,我們在山上也呆不住!」

  此時陽光照耀,又有微風吹來,不大的功夫,山坡上的血肉氣味就招來了大群的蒼蠅,圍著嗡嗡作響。頭頂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幾隻禿鷲,不住地盤旋,守著下面的美味不去。

  沒有號角,沒有震天的鼓聲,沒有將士的呐喊聲,甚至剛才山頭的宋軍還嘻嘻哈哈,全不是打仗的樣子。魯芳覺得一切都這麼地不真實,如果有人跟他講這樣的故事,他一定要會罵人。

  但這一切就真地發生了,嬉笑之間,輕鬆結果了三百交趾兵士的性命,簡直就像小孩玩鬧一樣。如果不是山坡上刺目的鮮血,魯芳會認為剛才是自己胡思亂想的一個夢。

  隨著鐵鍊的吱吱聲響,滾木被拉了起來,宋軍兵士打來了水,洗著上面沾染的鮮血和骨肉,與山上歡樂的氣氛如此地不協調。

  阮大力的身邊,一個將領小聲道:「將軍,剛才滾木到了山頂,為何不帶人衝上去?其勢已盡,正是難得的機會!」

  「你真地以為,我們人衝得會比宋軍拉滾木更快?」阮大力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而且你看到山頂宋軍的樣子沒有?他們哪裡是在打仗,分明是在戲耍我們交趾人!我敢斷定,這山坡上不只有滾木,即使把滾木破掉了,宋軍必然還有其他手段!我手下只有兩三千人,還能這樣折騰幾次?紮營吧,在谷口安心等大軍到來。我不信就憑這兩塊山坡,能夠擋住我們兩萬大軍!」

  身邊將領領命,帶著兵士在谷口紮營。山坡上的紅色如此刺眼,所有的交趾兵士都像霜打了的茄子,無精打采的。

  阮大力看看山坡,在他眼裡,那裡現在就是一個血肉屠場,不管多少人過去都會被碾得粉碎。山坡之間,那寬闊的谷口空蕩蕩的,甚至隱約能夠看見谷底的南諒州州城。但在阮大力的眼裡,谷口卻像野獸的血口,正猙獰地等待著獵物自己進入口裡。

  這兩面山坡宋軍已經下了這麼大的力氣,惟獨把谷口留出來,什麼防備都沒有,明擺著就是讓交趾人進谷。

  山谷裡有什麼?

  不管是什麼,肯定比兩側的山坡更加可怕。

  阮大力撥轉馬頭,不再看這一切。他只是個先鋒,路已經查探清楚,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剩下的就是在這裡安靜地等著大軍的到來。

  交趾在山下紮營,山坡上宋軍在洗地。

  他們打了水來,從山坡上直倒下來,清洗著山坡上的一片狼籍。魯芳本來只是想把滾木洗乾淨,洗過之後才發現山坡上的血腥味還是刺鼻無比,左右山上兵士沒什麼事做,乾脆就把山坡也清洗一遍。

  魯芳從軍十幾年,還是第一次打這種奇怪的仗,人命像不值錢一樣,幾百人連個水花都泛不起來。就連山下的交趾人都沒了心氣,損失了幾百人扭頭就遠遠的紮營,連上來收屍的勇氣都沒有。

  天上的太陽白花花的,魯芳覺得這個天地真地很神奇。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2:16

第168章 不平靜的夜晚

  「月子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諒州南邊的谷口處,交趾人在愁,山上的宋軍也在愁。

  交趾人愁的是前方蹲著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獸,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就會進入那張嘴裡,大好生命就此葬送。

  宋軍愁的是如此良辰美景,周圍卻血腥味刺鼻,做什麼都沒心情。

  初戰告捷,諒州城裡送來了酒肉,就在山頂上就著月光擺個慶功宴。可時不時隨著夜晚的涼風飄過來的血腥味,卻使眾軍士沒了心情。

  魯芳無奈,只好找了幾個身手敏捷的兵士,在腰間綁了繩索,下到山坡上去清理一番,該刮的刮,該洗的洗,好歹讓兵士們的鼻子舒服一點。

  交趾人在兵營裡,看著山坡上宋軍跳來跳去,想起他們正在清理同伴的屍體,心情愈發沉重起來。

  此時正是月中,月亮又大又圓的時候,水一般的月光鋪灑下來,整個大地都籠罩著一層迷離的色彩。

  月亮已經升起很高了,徐平才與石全彬來到山頂上。

  交趾兵馬到來,預示著戰事正式開始,不管魯芳這裡打得如何輕鬆,徐平作為主帥都不能麻痹大意,要做諸多安排。一切安排妥當,太陽就落到了山下去,這才有時間到前線看看首戰告捷的將士。

  石全彬巴巴地等在這裡,就是要看看戰事如何進行,如果真能如徐平預計的那樣是場大勝,回去官家面前便有許多話說。內侍難得出宮一次,恰好碰上這種場面豈能錯過,運氣好了可是能夠得到封賞。而且在官家眼裡,經過這種場面就是見過世面的了,以後說不定就因為這個有機會外任。

  一聽徐平要到前線犒賞將士,石全彬緊緊跟著來,還讓徐平幫他準備了酒肉賞錢,算作自己的心意。皇上身邊的人,這種時候可不能寒磣了,石全彬準備的賞錢比徐平發的例行賞錢都多,雖然這錢也是從徐平手裡來的。

  月光下的山頂上點起了幾堆篝火,宋軍兵士圍著一堆一堆地聊天。這些人都是鄉兵,在蔗糖務裡幹了些日子了,不再像在役的廂軍那樣在乎犒賞。他們的心裡,還是希望早早打完仗,繼續蔗糖務裡的平靜生活。

  職業軍隊和兼職的軍人是有根本性不同的,尤其是在心態上,兩者天差地遠。無論禁軍還是廂軍,對他們來說,社會安定不安定完全不在意。

  徐平一到,山頂上的宋軍一起山呼,聲音在天地間嗡嗡迴響。

  第一天的輕鬆獲勝給了宋軍信心,不管來多少交趾軍隊,都將鎩羽而歸。

  隨兵的兵士挑著酒桶,給眾人滿上酒,徐平舉杯高聲道:「首戰告捷,全賴眾將士捨身用命!不過此是初戰,後續交趾大軍到來,還需上下齊心,才能保住諒州不失!諒州不失,左江道此後就再無戰事,子孫之福!」

  「滿飲此杯!」

  山上一片歡呼,眾人一起把酒喝乾。

  跟在徐平身後,石全彬一樣敬了三杯酒。不過他囉囉嗦嗦,從皇上和太后講起,眾人如何忠君報國,才有如此大勝,一直說到自己日後回京,會怎樣在皇上面前為眾人美言,一番話下來,兵士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喝過酒,大塊的肉擔上來,魯芳便帶著眾人吃喝。

  徐平帶著石全彬不好站在這裡礙眼,便沿著山頂朝北一側巡視。

  這兩座小山朝南的一面是光滑的斜坡,北面可就複雜得多了。

  離山頂不遠,在山體上鑿出了一個個平臺,是徐平安排的砲位。雖然手裡有火藥,也有小鋼炮,但那些東西代價高昂,不可能作為長期防守的武器來使用。徐平給火炮的定位,就是用來作為進攻時奇襲的東西,防守的時候,依賴的還是石砲,他前世所說的投石機。

  此時宋軍真正裝備的石砲有各種名目,守城時裝在城樓上的旋風砲最普遍,其實就是能夠旋轉向多個方向發射的投石車。

  不過不管什麼名目,這些石砲基本都是用人力拽,大一點的會用牛,既沒有準頭,威力也有限。配重式的投石車實際也是有的,不過要求較高,製作起來也複雜,並不普及。

  作為財大氣粗的蔗糖務,自然不會用湊合的東西,這裡的石砲全部都是配重式的,而且經過了徐平的改造。在山頂的背面,第一排是每隔五步設置的一座小砲,第二排是每隔三十步設置的一座中砲,第三排是每隔五十步設置的一座大砲,排列有序,各司其職。

  交趾前鋒阮大力猜得是對的,滾木只是山坡防守的開胃菜,後面還有這些大小石砲,還有弓弩,還有最後的噴火裝置,他手裡兩千人根本摸不著山頂。

  徐平前世也知道古代有投石車,但對到底是什麼原理卻搞不清楚,直到來到這個世界親眼見過了之後才明白,原來投石車利用的是離心力,並不是以前模糊認為的彈力之類。

  知道了原理,徐平便有了改進的方向。既然是利用的離心力,就可以大致計算石彈的彈道,可以算出一個大致射程。就知道到底使用什麼方法才可以把石彈射得更遠,打得更準,發射的頻率更高。

  用人力拖拽的投石車是最不靠譜的,尤其是大型投石車用到一兩百人,根本不能控制,基本就是把石彈投出去,飛到哪裡看人品。

  徐平改成配重式,使用的配重全部都是預先鑄好的鉛塊,石彈也不是隨便找來的石塊,而是專門開採,經過了修整,每塊的重量都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通過改變配重,使用不同大小的石彈,便可以調整射程,徐平甚至在投石車上刻畫了尺規,讓操作的兵士當作參考。

  這樣改進過之後,精度雖然還是與火炮差得很遠,便最少已經能夠控制在一個範圍內,打人是打不著,但打個軍營還是沒問題的。

  至於石砲專用的石彈,反正周圍石山到處都是,附近的一兩萬民夫修好工事之後沒有事幹,便被徐平派了五千人專門去生產,足夠石砲使用。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2:16

第169章 砲擊軍營

  為什麼後世攻防戰時特別重視山頭高地?就是因為對於遠端武器來說,山瘠線具有絕大的優勢。居高臨下,既利於觀察,還可以有效地增大射程,前方一覽無餘,敵人的陣地基本都在火力覆蓋下。而自己的陣地掩藏在山瘠線的背面,敵人看不見,還有效減少了受打擊面。進攻方的遠端武器彈道越低平,這種優勢就越明顯,幾乎無法克服。

  這個年代,能夠威脅到山瘠線後側的曲射武器,大概只有弓箭了。不過以弓箭的威力和射程,宋軍完全可以不考慮。

  交趾人要想破壞掉山坡背後的石砲陣地,最理智的辦法就是進山谷,繞到後面進攻。徐平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給交趾人把谷口都留了出來。

  至於山谷裡面有什麼,那是另一個問題。反正徐平想把交趾人留下來的關鍵,靠的不是山上的石砲,這些石砲不過是把交趾人向山谷裡趕的。

  石全彬早就注意到了這一排一排的大傢夥,他還沒見過這樣壯觀的場景呢,早就想讓徐平打兩砲給他看看,不過因為打空砲會讓徐平為難,才沒有提出來。現在山那邊就是交趾前鋒,哪裡還能忍得住?

  轉了一圈回來,石全彬對徐平道:「雲行,你說交趾軍營離我們這裡有多遠?我能看見他們的人影晃動,想來也沒多遠吧?」

  徐平看了看,隨口道:「三百多丈吧,是沒有多遠。」

  石全彬吃驚地看著徐平:「你真能看出來?不是說來唬我的?雖然天上有月亮,現在到底是晚上,你怎麼能夠看得清楚?」

  「閣長,你天天在宮裡,不像我這種天天在外面跑的,才會覺得奇怪。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我只看眼裡見到的交趾人如何,大致不會錯。」

  「五十米可以看出兩眼如黑點,一百米可以看出人臉模樣,二百米可以看出頭部和肩部的輪廓,三到四百米可以看出服裝顏色和手中武器,七八百米可以看出行走和跑步的動作。」

  徐平前世對那民兵訓練手冊是爛熟於胸的,到了諒州校正砲位和射程,又特意校正過,甚至白天黑夜的差別都與操砲兵士仔細研究。依他現在只能看出交趾兵士輪郭的感覺,應當就是三四百丈的樣子。

  目測距離說起來很神奇,實際上只要經過適當訓練,掌握對了方法,很容易就能看個八九不離十。以石砲的精度,徐平甚至都沒推廣拇指測距法,就是讓兵士純用肉眼看,只用幾天的時間,山頂上為石砲做觀察的兵士,能夠把山前的距離用眼測的誤差控制到三丈以內。

  就在山前,一些不起眼的標誌物,比如形似老虎的那塊大石頭,距山頂是一百八十丈,那棵孤零零的大榕樹,距離是二百二十六丈,被遺棄的草屋,距離是二百七十八丈,而被交趾人圈進軍營的那處小水潭,恰好是三百一十八丈。這都是早就用尺子測好了的,絲毫不會錯,徐平就差把周圍的地形畫出座標圖來,標誌物標上去了。

  說起來徐平還沒注意交趾軍營圈進水潭標誌物呢,不然更準確。

  石全彬也不知道徐平說得是真是假,不過這種事情他是一竅不通,也只好姑且信了。

  借著皎潔的月光,石全彬伸著腦袋又看了一會交趾軍營,對徐平道:「如此大好月夜,雲行何不讓石砲打打交趾軍營試試?也看看效果如何。不然等到交趾大軍到來,結果打得不盡如人意,豈不是尷尬?」

  徐平知道石全彬只是按捺不住想看看熱鬧,當時安排砲位試射的時候又沒有瞞著他。不過這種事無關緊要,不好拂了這位皇上身邊人的心思,便點頭道:「也好,這個時光,交趾人應該剛剛開始休息,不妨嚇一嚇他們。」

  把魯芳叫過來,徐平問他:「前面交趾軍營,距這裡有多遠?」

  「稟官人,若是從軍營中心帥帳算起來,是三百二十丈。」魯芳是在這裡的指揮,這種資料早就觀察清楚,可不能臨時估算。

  徐平道:「三百多丈,中等石砲剛好能用。你去安排人,不用多,打一個齊射就好,嚇嚇交趾人,讓他們睡不成覺!」

  魯芳應諾,一路跑著去安排。

  過了沒多大一會,魯芳回來,問徐平:「官人,要不要讓谷那邊的山頭也一起來?只要打得好,山下的軍營就廢了。」

  「不必了,就是看看效果。過幾天等交趾大軍來了,我們給他們一次來個熱鬧的!到了那個時候,讓他日夜不得安寧!」

  魯芳心中暗道可惜,要是百十架石砲一起砸下去,說不定交趾死的人跟白天差不多,看他們還敢近這山頭半步。

  月光下,魯芳站在山頂最顯眼的地方,手中舉了一枝小旗,旁邊立了一位傳令兵士,身前放著一架大鼓。

  估摸著時間,魯芳看看徐平,見他點頭,手中小旗猛地一揮:「打!」

  隨著旗子落下,傳令兵手中的鼓槌猛地砸在鼓上。

  只聽一聲巨大的吱呀聲,緊接著從山后傳來破空聲,一個巨大的石彈呼嘯著向山下的交趾軍營飛去。

  這一發打得近了,落在交趾軍營前十幾步遠的地方,咚地砸在地上。

  營門望樓兩個放哨的交趾兵士嚇了一跳,蹭地趴到望樓邊上,看著不遠處依然塵煙飛揚的地面,叫道:「什麼東西?」

  另一個道:「有石彈!莫不是宋軍在用石砲打我們?」

  話音未落,又是呼嘯聲傳來,巨大的石彈越過望樓,直砸進軍營裡面。

  這次哨兵看清了,急忙吹起號角,邊一個大喊:「宋軍石砲——」

  山頂上,觀察的兵士對魯芳道:「指揮使,打進交趾人的軍營裡了!」

  魯芳出了口氣,兩砲就測出了應有的落點,還不算丟人。難得徐平帶著石全彬在這裡觀戰,可不能丟了臉。

  魯芳轉身對傳令兵道:「預備!」

  傳令兵急促地敲了兩聲,山頂上一片寂靜。

  「打!」魯芳手中的小旗猛地落下。

  傳兵的猛地敲響身前的大鼓,連高三下。

  靜夜裡,只聽見山后吱呀聲聚在一起,連綿不絕。從頭頂飛過的石彈帶著刺耳的尖嘯聲,平生刮起一陣風來。

  交趾軍營裡,被號角驚醒的兵士罵罵咧咧,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動作快地也才從營帳裡出來,大多還在帳中收拾。

  成百的巨大石彈從天而降,如同天災一般砸進了交趾軍營。有的營帳被石彈直接砸中,裡面沒得及出來的兵士直接了了性命。就是出了營帳的,哪怕眼疾手快,斷腿斷胳膊的也不知多少。

  一時之間,交趾軍營裡面鬼哭狼嚎,撕裂了寧靜的黑夜。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9 12:17

第170章 思家的情緒

  石全彬長於富貴之家,自小入宮,二十多年間何曾見過這種山呼海嘯的場景。近百巨大的石彈帶著裂空聲從頭頂呼嘯而過,氣勢就奪人心神。

  過去了好一會,石全彬才回過神來,到山邊看不遠處的交趾軍營。

  那裡此時已經是一片混亂,石彈打翻了燈盞和火把,引燃了營帳,好幾個地方都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中人影竄來竄去,哭爹喊娘。

  真正被這一波石彈打死打傷的其實只有兩三百人,但氣勢實在驚人,又不知道宋軍什麼時候再發第二波來,交趾兵士在黑夜中到處亂跑。

  徐平看了,歎口氣道:「可惜,沒想到這些交趾人如此難纏,這樣打下去還能堅持得住,我還想著會發生營嘯呢!」

  營嘯是軍隊的噩夢,石全彬倒是聽說過,對徐平道:「交趾人多是同族近支入軍,軍紀又鬆懈,營嘯這種事倒是不容易起來。」

  徐平點頭:「倒是,所謂有一害有一利,這倒是他們的長處。」

  營嘯是軍隊中兵士由於極度壓抑的環境,精神高度緊張,突然發生的無意識的大量兵士暴亂,發生一次,基本上一支軍隊就廢了。

  石全彬看著混亂的交趾軍營,口中道:「再打一波,這些交趾人必然就住不下去了!依我看,最少要後腿十里八里紮營。」

  「算了,看看石砲效果就好,難不成真把交趾人嚇走?我們這裡數萬人忙了近一個月,不把交趾大軍引來戰上一場,那就可惜了。」

  石全彬知道徐平的意思,也不堅持,只是搖頭可惜。

  備了酒,兩人下了山頂,去給剛才的砲手祝酒。

  石全彬看著月光下高大的砲架,口中道:「前些日子在這裡裝的時候還不覺得,卻沒想到這石砲如此厲害!雲行,你說這些石砲能夠打遠打近,隨心所欲,到底是怎麼調的來著?」

  徐平指著砲尾上的鉛配重塊道:「看,那些鉛塊厚薄不等,輕重不一,放上不同的鉛塊,拉了上去銷住,發砲的時候,突然打下銷子,石彈便就飛了出去。石彈也不是一樣大小,分成大小兩種。用不同重量的鉛塊,配上大小不同的石彈,石彈飛出去的距離便就遠近不同。」

  石全彬看著似懂非懂,口中道:「有道理,不過看起來還是不夠精細。」

  徐平笑道:「石砲只能打個大概,又能有多精細?若是要精細,其實還有一個地方可以調整。」

  說到這裡,徐平走上前指著裝彈的砲杆道:「這砲杆其實長短也是可以調的,越長打得越遠,短了則就近。不過戰事一起,講究是在最短的時間打出最多的石彈,所以這個地方一般是不調的。」

  石砲用的是離心力,砲杆越長半徑越大,石彈飛出去的速度也越快,確實能夠細調,不過打起仗來意義不大就是了。砲杆的盡頭就是彈兜,這個必須是活動的,砲杆到了最高點才能剛好讓石彈飛出。如果石彈不能飛出去,玩笑就開得大了,砲毀人亡是必然。

  石全彬上前仔細看了一遍,雖然原理還是看不明白,直覺得是覺得這東西製作精巧,裡面機關不少,心中一動,對徐平道:「你這裡還有沒有多的?最好是小一點,日後我回京的時候也帶一架回去,讓官家看看。如果用起來方便,便讓京裡的都作院照樣做上一些,發到軍裡去守城。」

  這個年代畫圖紙是不成的,徐平是能畫出來,可沒有人能夠看懂。而現在工匠能夠看懂的那種示意圖,徐平又畫不好。

  想了一會,徐平道:「這東西就是再小,一輛牛車也難裝下。而如果拆散了,我怕你到了京城裡裝不起來,也鬧笑話。這樣吧,我們回去之後,我尋個手巧的,給你做一個特別小的,花瓶大小也就罷了。小雖然小,一切都照著這裡的石砲來,你也好帶進宮裡。」

  這實際上就是個小孩玩具了,徐平口上說著,心裡想著做的時候一定要多做幾具,除了送石全彬,等過幾個月自己回京,也是給孩子的玩物。

  此時已經到了明道二年,徐平一邊在諒州打仗,一邊挖空心思想調回汴梁。隨著時間臨近,徐平的目標也越來越明確,就是三司鹽鐵判官。按制三司每部應有判官二到三人,此時的鹽鐵司判官卻只有宋庠一人,而且這種局面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簡直就是專門等著徐平回去。

  宋庠是天聖二年的狀元,中國歷史上非常罕見的連中三元的人物,比出身那是比徐平強得多。但徐平強在地方上經驗豐富,而且有治績,主持蔗糖務與鹽鐵司打交道也多,吏事熟悉。

  三司判官不是個好職事,除非當跳板,不然真正有門路的人是不會接這個職務的。三司使作為宰執四入頭之一,經常有得寵的大臣在這個職務上鍍一下金,幾個月升任宰執,一年幾換都是常事。結果就是三司使對三司的日常事物並不熟悉,經常由三部副使主持三司日常事務,而一些具體的髒活累活便落到各部判官身上。

  三司判官的任職條件很寬泛,從員外郎到郎中,只要官階不高過本部副使就可以。而且由於事務太過繁雜,一般都要求久任,一當七八年近十年的大有人在。徐平不怕事務太多太累,這幾年他也是經驗豐富,自信應付得來。至於久任更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在家門口上班,怎麼說也是舒心愜意的。

  這次石全彬剛好到諒州,徐平把他留下來也有自己的心思。如果能夠漂漂亮亮打一仗,他回去在皇上面前為自己美言幾句,事情便多了幾分把握。

  太后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再是死抓大權不放,她也沒多少天好活了。明眼的人都已經看出來,皇上親政的日子已經不遠,除了張耆那種與太后關聯太深無法調頭的,朝中大臣都開始為自己的後路打算。石全彬的地位現在看著不起眼,一旦皇上親政,作為身邊人,他也會水漲船高。

  臨時抱佛腳不如平時多燒香,既然早有這一層關係,徐平也不會浪費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0 10:34

第171章 大戰將起

  守在窮奇河谷口的高大全一直沒有進入谷中,哪怕是探子來報淥州境內的交趾兵全部已經逃走,高大全還是堅守谷外。

  重新收復淥州的是韓綜,帶著本來守在甯明的軍士,沿著思陵河谷一路重新進入了淥州。

  交趾兵士早已不見蹤影,整個淥州像是鬼域一般,到處都是殘垣斷壁,無名死屍隨處可見。行進百里無人煙,只有紅著眼的野狗竄來竄去。

  援住甲峒的四五千交趾土兵最終只有兩千多人僥倖逃到了蘇茂州,其他人基本死於內亂和饑餓。闖入這兩千多人,本來還尚顯安靜的蘇茂州一下子就沸騰起來,已經被餓瘋了這些交趾土兵四處燒殺,連駐防這裡的交趾正兵都彈壓不住,本地實力大減的土官更加束手無策。

  馮伸己趁勢而動,在邊境虛張聲勢,與作亂的交趾土兵遙相呼應。

  短短十幾天的時間,交趾東北部與大宋欽州接境的蘇茂州內風起雲湧,鬧出的動靜甚至超過了戰事正酣的諒州。

  交趾已經無力再抽兵入蘇茂州,李佛瑪只好把這裡一起交給了出征諒州的陳常吉,連下數令讓他迅速帶兵平定諒州,掃平諒州淥州一線,從後路進入蘇茂州平定叛亂。

  正是帶著這樣的軍令,陳常吉所帶的兩萬大軍到了諒州前線。

  看著前面垂頭喪氣的阮大力,陳常吉沉著臉道:「你身為先鋒,卻離谷口十里紮營,是何道理?你紮營這裡,讓大軍在哪裡紮營?難不成退回去!」

  阮大力有些無奈:「大帥,宋軍石砲厲害,離得近了著實呆不住。我到的第一天,上去試探宋軍實力,折了三百人。晚上離谷口兩里紮營,被宋軍一輪石砲打來,又沒了三百人。萬般無奈,才退到這裡啊!」

  「廢物!宋軍什麼石砲能這麼了得?定然還是你貪生怕死了!點起你的兵馬,去谷外一裡處紮營,我後邊大軍跟上!」

  阮大力幾乎要哭出來:「大帥,萬萬不可魯莽啊!離得近了,宋軍石砲沒日沒夜打來,豈不白白折了人馬?」

  陳常吉哪裡肯聽,只讓阮大力帶兵上前,如若不然,軍法處置。

  阮大力沒有辦法,只好帶著自己所部,起了營寨,帶兵挨上前去。

  趕走阮大力,陳常吉便把自己帥營紮在阮大力原來營地所在的地方,其他人馬圍著帥營各處下寨。

  看著阮大力離去,陳常吉喚了自己三個親兵來,讓他們跟著陳常吉,一是監視著不要讓他耍滑,再一個有什麼意外及時稟告。

  能夠做到數萬大軍的統帥,陳常吉當然不是傻的,阮大力的話他不能真不當回事。但話又說回來,作為統帥,他不能一到這裡就示弱,遠遠離著谷口一二十里紮營。宋軍到底有多少手段,他也要親眼看過了才心裡有數,也要求有人去吸引火力。

  阮大力手本來只有五百交趾正兵,已經沒了兩百人,只剩三百人,其他全是各州土兵。要讓人去做誘餌,還有比阮大力更合適的?

  徐平站在山頂上,看著山下忙碌不休的交趾軍隊,面色沉重。

  人一上萬,無邊無沿,這次來的是近兩萬大軍,可不是開始的時候兩三千交趾兵的樣子了。整個山谷外面,幾乎所有適合紮營的平地都被占滿,就連一些小土山坡也被清理出來,被交趾兵占住。

  交趾軍營裡,最顯眼的就是兩三百頭大象,幾裡外就能看得清楚,平地裡格外顯眼。

  不知道交趾人要用這些大象做什麼,早就聽說他們有象兵,對陣的時候衝殺起來氣勢驚人。不過徐平不打算跟這些人軍陣相對,而是以守為攻,儘量用地形和工事消除他們的進攻優勢,想來這些大象也就沒了作用。

  魯芳站在徐平身邊,小聲道:「官人,交趾人初來,要不要給他們個下馬威,今夜用石砲打他們一晚上,讓他們不得安寧?」

  「不必,現在不是時候。交趾主帥謹慎得很啊,帥帳在十里外,主力的兵營也離我們這裡有五里遠,石砲還威脅不到這麼遠的地方。不能給敵人造成重創,那就真成嚇唬人了,反而暴露我們的手段,不智!」

  魯芳道:「可我們就在山上這麼看著,卻是有點難受。」

  「不錯,我們不能這麼看著。你看到沒有,交趾人的前鋒到了谷口外一裡處下寨,不但離我們近,而且與其他交趾軍寨都不相連。我不知道這位先鋒怎麼得罪了主帥,被送到了這樣的死地來,成了孤立的突出部。交趾主帥一來就送我們這樣一份大禮,不收就不好意思了。昨天高大全從淥州谷口回來,剛好趕上這場大戰,便就成全他。」

  「官人的意思是……」

  「今夜你配合高大全,出兩千騎兵,把這份大禮收了。你知道我們在山坡上最大的好處是什麼嗎?」

  魯芳笑道:「居高臨下,這就有無窮好處了。」

  徐平搖了搖頭:「不止如此,我們這裡面對交趾的都是斜坡,從上面看下去沒有死角。沒有死角,這才是最重要的。不管交趾人用什麼手段,我們從上面看下去都一覽無餘,可以預作防備。」

  「原來官人做斜牆是這個意思。」

  「不只是這個意思,比如交趾人來攻,必然也會用石砲。我們這裡是斜的,他的石彈就打到空地上,然後滾下去,反而傷到自己人。還有其他許多好處,但最大的好處,還是對我們來說,能夠看清交趾人的一舉一動。」

  說到這裡,徐平加重聲音道:「現在剛過元月二十,月亮要在半夜才升上來。到了月明的時候,高大全帶騎兵從谷中出擊,你這裡和對面,在山坡上看緊交趾軍營的動靜,為高大全掠陣。如果交趾大軍出動,威脅到了高大全,便用石砲把交趾人的陣形找散。」

  魯芳面容一肅:「卑職尊令!」

  看著山下,徐平突然笑了笑:「記得,如果交趾人結陣,你這裡專門分出十門石砲來,朝著那象群打。不知我們石彈的威力,能不能讓象群受驚,如果象群驚了之後,在交趾軍營裡又是個什麼樣子。」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0 10:42

第172章 夜戰

  快到月底了,天上的月亮已經缺了一大塊,天黑很久才從東方慢慢升起來。月光照耀著大地,一切都露出模模糊糊的影子。

  徐平負手站在山頂上,看著山下的一切,譚虎安靜地站在身後。

  從第一次進諒州,到現在已經有一個多月,前前後後也打掉了近萬的交趾各種軍隊,但與交趾正兵交手,這還是第一次。

  徐平不能不緊張,正兵與土兵相比,戰鬥力可是有著巨大差別。他不知道交趾那邊情況如何,最少大宋這邊,不要說禁軍,就是邕州的廂軍,對當地土官軍隊最少也可以以一當二,人數越多,戰力差別也就越巨大。

  蔗糖務的鄉兵是以福建路退役廂軍為骨幹,戰力只是比廂軍稍弱,相差並不大,徐平想來,應該也與交趾正軍大致相當。

  看今晚高大全的表現了。

  冬天的夜裡,即使身處嶺南,也還是寒意襲人。周圍靜悄悄的,偶爾遠處的山林傳來一聲獸吼,震碎黑夜的寧靜。

  高大全騎在馬上,看著前方不遠處的山口,月光下透著迷離的色彩。這是個美麗的夜晚,正是殺伐的時候。

  一切收拾妥當,高大全輕呼一口氣,沉聲道:「傳令全軍,出發!」

  馬蹄上纏了麻布,深夜裡發出輕輕地撲撲聲,順著山谷不急不徐地向谷口行去。谷中兩道長牆後面防守的宋軍都爬到了牆上,借著月光看著緩緩前行的騎兵大隊,有的目光熱切,有的目光沉重。

  山頂上,徐平見高大全帶的騎兵出了谷口,對身邊的魯芳道:「讓後邊的石砲全部裝彈,對準兩里外的地方!」

  「官人,天上雖然有月亮,可交趾軍營還是看不分明,他們要真是集結大軍出來,我們這裡也難打得準。」

  「就是看不清楚,才讓你打兩里外。交趾前鋒離我們不過一裡路,只要封死了兩里外的交趾軍隊,高大全就安然無憂。」

  這一招是火力封鎖,後世火炮最壯觀的用法之一,不過這個時代沒有遠端武器能達到這種效果。徐平的石砲雖然數量不少,打得也算精準,實際上也遠達不到建立封鎖線的效果。不過這個時代,步兵進攻講究隊形,打交趾援軍的陣形打亂還是沒問題的。

  谷口的風明顯大起來,吹著帥旗獵獵作響,看著前方不遠處的交趾軍營,高大全覺得血一下就湧上來,燒得整個身子都火辣辣的感覺。

  握緊馬韁,高大全當先而行,速度慢慢回快。

  阮大力軍營的望樓上,警戒的交趾兵士打著瞌睡,無聊地轉來轉去。一裡外就是山,還有兩山夾著的谷口,望樓也看不遠,哨兵尤其無聊。

  一個哨兵轉過身,猛然看見山谷那裡一大片黑影悄無聲息地向自己這邊行來,猛地打了一個激靈,推了一把身邊的那人:「快看,快看!那裡是不是宋軍來偷營?速度好快,像是騎兵!」

  三個哨兵一起趴在望樓上看過去,借著月光漸漸能夠看見前面騎兵的輪廓,再不敢耽擱,取出號角鼓足力氣吹響。

  淒厲的號角聲劃破了黑夜的寧靜,驚醒了不遠處的山林,各種飛鳥箭一般地竄向天空,虎嘯狼嚎此起彼伏。

  寧靜的交趾軍營一下沸騰起來,人喊馬嘶,亂成一團。

  高大全一抖馬韁,高聲道:「加速,隨我進軍營殺個來回!其他各指揮,依原先軍令行事!」

  說完,當先衝了出去。

  兩千騎兵黑壓壓地向交趾軍營壓來,月光下氣勢尤其驚人,望樓上的三位交趾哨兵只覺得自己成了風浪中飄搖不定的小舟,嚇得渾身顫抖。

  從高大全加速,到交趾軍營不過兩三百步,眨眼之間就到。

  到了軍營外,高大全速度不減,直向著轅門衝去。他的身後兩個騎士到瞭望樓下面手一揚,兩個陶罐便飛到瞭望樓上,砸在木柱上呯地碎了開來。

  一個哨兵吸了一下鼻子,叫道:「什麼氣味?有些沖鼻!」

  話聲未落,從下面飛上來一隻火把,引燃瞭望樓,借著夜裡的冬氣,呼地一下就著了起來,映紅了軍營的轅門。

  騎兵帶了煤油陶罐燒交趾軍營還在其次,主要地是為了燃起火光,讓山頂上支援的宋軍看得清楚,避免交趾人在黑夜裡做手腳。

  進了轅門,繞過拒馬,高大全直衝著中間的帥帳衝去。此時紮營佈置還是死板,帥帳幾乎必然位於軍營中央,也不用特別尋找。

  隨在高大全身後的騎兵不斷把手中的煤油陶罐扔向營帳,很快整個交趾軍營就火光沖天,剛剛被驚醒的交趾兵士亂成一團。

  按說軍隊紮營都有規制,只要按部就班,就不會被敵人輕易衝進來。不過阮大力這裡一是匆忙,再一個他心裡對在這裡紮營反對至極,總覺得是主帥陳常吉讓自己來送死,打著隨時逃跑的主意,軍營佈置得草率。

  最要命的,阮大力的心思放在兩邊山頭上,一點也沒向宋軍會在第一晚就進攻的方向考慮,被高大全輕鬆衝了進來。

  徐平在山頂上看著沖天的火光,交趾軍營裡亂糟糟的樣子,心中出了口氣。看來這次進攻出乎交趾主將的意料,已經成功一大半了。

  阮大力衝出營帳,看著已經火光四起的軍營,心裡暗罵一聲,叫過親兵來,讓他迅速招集親信手下,隨著自己殺出去。

  他帶的交趾正兵就只剩下兩三百人,至於路上抬攬的各州土兵,這種時候哪裡還管他們的死活。只要帶著正兵逃出去,也就推掉了這倒楣差事,不用在宋軍的眼皮底下戰戰兢兢地過日子。

  高大全帶著自己中軍的一指揮騎兵一路狂奔,路上也砍了幾十個亂跑的交趾兵士,不作任何停留,直衝中軍帥帳。

  帥帳正對轅門,本就沒什麼阻攔,交趾兵士又沒什麼有效抵抗,周邊的土兵火光一起就亂成了一團,讓高大全輕易就進了軍營中心。

  離帥帳不到一百步的時候,高大全一眼就看見了正在上馬的阮大力,想來必是這軍營的主將,一聲大喝,舉起鋼刀加速向前衝來。

  阮大力剛剛上馬,正與衝來的高大全打個照面,咬牙怒駡一聲:「直娘賊,你這殺才真當我是面捏的!且用你的血衝衝晦氣!」

  說著,一把奪過旁邊親兵手裡的長槍,抖馬韁衝向高大全。

  高大全沉聲吐氣,在馬上看得分明,一側身子,伸出左手握住了阮大力刺過來的長槍,夾馬貼了上去。

  阮大力嚇了一跳,沒想到高大全如此氣力,手中長槍生了根一般,在高大全手裡再也抽不出來,嚇出一身冷汗。

  被燙著了一般撒手扔掉長槍,阮大力撥轉馬頭,就想軍營後方逃去。

  「殺——」

  高大全一聲厲吼,手中長刀斜劈向阮大力肩頭。

  阮大力只覺得身邊刮起一陣陰風,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腰上用力,猛地躲向一邊。

  高大全一刀砍空,已經追到阮大力身邊,手中鋼刀回拍,呯地砸在阮大力胸口,把他打下馬下。

  停住馬,撥轉馬頭,高大全看了一眼地上正在掙紮的阮大力,左手奪過來的長槍向地上一刺,正中阮大力胸口,結果了他的性命。

  此時軍營中已經喊殺聲震天,剩下的交趾正兵見主將被刺死,不再在軍營裡逗留,簡單結個陣勢,向軍營後門衝去,直逃去南面的大營。

  兩千多交趾土兵群龍無首,沒頭蒼蠅般在軍營裡亂轉,被呼嘯而過的宋軍騎兵割草一般放倒。

  陳常吉走出轅門,看著不遠處火光沖天的前鋒軍營,面色陰沉,對身邊的副將道:「阮大力這個笨蛋,只說宋軍在山上有石砲,卻不知道山谷裡是什麼佈置。還好讓他到谷口紮營,把宋軍騎兵引了出來,不然等我們打得正酣的時候,宋軍幾千騎軍出谷斷了我們後路,豈不是糟糕!」

  副將道:「大帥,阮大力那裡大多都是土兵,如何能夠抵擋宋軍衝殺?我們還是派人去接應一下才好。」

  陳常吉冷哼一聲:「急什麼,等他們先與宋軍糾纏一會。這些土兵,就是跟著我們撿食的,關鍵時候屁用不管!上次派來救甲峒的土兵,沒有半點用處,倒是把蘇茂州鬧得亂成一團,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副將也知道陳常吉最近因為蘇茂州之亂被升龍府催得急,不敢接話。

  看了一會,陳常吉對副將道:「你去點五千正兵,準備救應前鋒軍營。記住,要從兩翼包抄過去,能留下宋軍騎兵就好,土兵的生死就不要管了!」

  副將已經明白陳常吉要讓土兵當炮灰,沉聲道:「末將遵令!」

  山頂上,徐平看著亂成一團火光沖天的交趾前鋒軍營,此時大局已定,心情輕鬆下來,對身邊的魯芳道:「高大全戰陣上做事乾淨俐落,交趾軍營算是拔掉了,沒必要再在那裡糾纏。再過一刻鐘,我就讓山上起響炮,讓高大全帶兵回來,你準備石砲封住交趾人的追兵,不要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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