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一世富貴 作者:安化軍(已完成)

 
waterkcl 2018-10-31 17:24: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34 660287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1 12:07

第203章 進佔外城

  夜晚,李仁義百無聊賴地坐在自己府邸裡,看著滿天的星星發呆。

  雖然是內侍,到了李仁義這個地位,也一樣在禁城外內城裡有自己的宅邸。甚至與大宋的同行一般,李仁義還娶有妻妾,有子嗣。李明信只是他名義上的義子,其實算是拉攏來支持自己的政治力量。在府裡,李仁義還有真正意義上的兒子,雖然不是自己生的,但一樣可以為他傳宗接代,承繼香火,甚至早早就恩蔭了官爵。

  這個年代的內侍,尤其是高級內侍,與後世的同行是不同的,他們一樣有家,有著普通人的喜怒哀樂,在思想上,也更多的帶有普通人的色彩。

  諒州一戰結果出乎意料,就此失了李佛瑪的信任,李仁義不得不仔細思考自己的未來。就是僅僅為了這個家,他也要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

  如今宋軍兵臨城下,依李佛瑪的性情,如果此戰一切順利,升龍府能夠有驚無險地渡過危機,甚至周邊的交趾軍隊及時返回,給宋軍以重創,那麼李仁義就還有轉機。

  李佛瑪出身帝王之家,血脈極其複雜。其父親自然是李朝開國之君李公蘊,其生母黎佛銀,又是前黎朝開國君主黎桓與楊雲娥的女兒。楊雲娥又是交趾獨立的關鍵人物楊廷藝的後人,且是真正實現交趾統一的首領丁部領的遺孀,也就是說黎桓不但繼承了丁部領的江山,還繼承了他的女人。李佛瑪身上流著數朝交趾帝王的血液,可謂高貴之極。

  這種出身,再加上幼年起就見多了各種爭權奪利的勾心鬥角,少年時起就領兵南征北戰,真正當得起文韜武略四個字。李佛瑪對各種政治鬥爭都能舉重若輕,鋒芒內斂,外示仁厚,內亂外敵都能輕鬆平定。

  正是因為如此,李佛瑪自視甚高,表現於外就是為人大度,不會在小節上斤斤計較,此次如果能夠化險為夷,李仁義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李佛瑪洞悉各種政治上的詭計算計,對真正威脅到自己的人,也從不會心慈手軟。他的仁厚只是對下人的一種賞賜,與自己的性情無關。

  如果不是遇上徐平這個世界的意外,李佛瑪將平平安安,輕鬆愉快地建功立業,做被後世無限吹捧的李太宗。

  當徐平來到邕州,交趾對面的大宋變了,交趾也要跟著變了。

  李仁義看著天上的星星,心裡暗暗祈禱,祈禱宋軍只是白來一趟,祈禱交趾能夠平平安安地渡過這場危機。

  「轟——」

  突然,外面傳來驚天動地的聲音,整個升龍府都不安地顫慄起來。

  李仁義騰地站了起來,心驚膽戰地看著內城之外,看著西北方升起的雖不明亮卻凝重無比的火光。

  長子李明德慌慌張張地跑出府去,找相熟的人打探消息。

  李仁義站在院子裡,一動不動,臉色白得跟紙一樣,手腳冰涼。

  這種動靜他不陌生,一年前隨著李佛瑪征廣源州,交趾軍隊就是被這聲音折磨得痛不欲生,灰頭土臉地回來了。

  就在不久之前,諒州前線,黎奉曉也一樣是被這樣一聲巨響,封在了山谷裡,最終把性命也搭了進去。

  如今,這聲音在升龍府響起來了。

  李仁義只覺得一陣頭暈,他甚至不敢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城牆塌了!這升龍府看起來偌大個城池,卻經不起我們一炸!」

  桑懌跳著腳,與徐平告別,去指揮宋軍入城。

  徐平站在城外,看著不遠處忽明忽滅的火花光,和火光掩映中巨大的城牆的缺口,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打升龍府在他的計畫之外,他一直覺得這行動很勉強,不過是心存僥倖來試一試。萬萬沒想到,就這麼一炸,升龍府的城牆就塌了。

  這城牆誰造的,偷工減料太厲害了吧!

  而且交趾不過相當於大宋的數州之地,就敢建這麼大的王城,五千人在裡面,內外城一分,竟然就防守不過來了,簡直就是自己作死。

  護城河並不太寬,又水流平緩,不一會宋軍就架起了浮橋,源源不斷的宋軍從城牆缺口衝進了城裡去。

  失了城牆防護的交趾軍隊兵力處於絕對劣勢,大局已定,徐平命譚虎派中軍入城維持秩序,禁止入城兵士燒殺劫掠。

  打破了外城,並不等於攻下了升龍府,還有更堅固的內城在面前。交趾真正的精華,包括交趾王李佛瑪在內最高貴的家族,最富有的商人,都住在內城裡。如果宋軍在外城不加節制,激起民變,反而會給交趾鹹魚翻身的機會。

  進了升龍府,自然不會空手而歸,但徐平不會放任兵士去搶。要錢也會有更有效的辦法,賊過如梳,兵過如篦,有組織永遠比無組織有效率。

  李佛瑪站在內城城樓上,陰沉著臉看著夜幕下的外城。他想過外城有可能被宋軍攻破,卻沒想到會如此快地被攻破。

  在宋軍渡河的時候,李佛瑪加派了數隊人馬出去命周邊軍隊立即回升龍府勤王,按他的估計,十幾天之後升龍府周圍將大軍雲集。

  如果宋軍十天之內攻不破外城,這場戰事就算是勝利了。李佛瑪本來對宋軍圍城的局勢並不是太擔心,心裡甚至還隱隱有點激動,一旦宋軍主帥昏了頭,貪功不退,被圍於升龍府城下,諒州失去的他將一起奪回來。

  然而升龍府的外城一天就破了,讓李佛瑪措手不及。

  內城的城門大開,禁軍將領正在指揮外城的守軍撤回內城來。與宋軍在外城糾纏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損失寶貴的人手。

  外城是土城,內城則是磚石混築,內包夯土,緊固程度遠不是外城可比。

  而且守軍撤回來之後,防守將沒有死角,宋軍想炸也沒有機會了。

  看著西北方的城牆缺口處亮起燈火,很快就亮如白晝,舉著火把的宋軍如同長龍一樣在外城蔓延,分作幾隊直奔內城城門。李佛瑪目光凌利起來,看城樓下入城的兵士開始稀疏,命守城兵士關閉城門。

  還沒來得及進入城門的交趾兵士在城外鼓噪,城上的守軍則開始放箭驅趕,李佛瑪冷冷轉過頭,看也不看一眼。他雖以仁厚著稱,有的卻不是婦人之仁,該放棄的必須要果斷放棄。

  借著內城裡亮起的燈火,李佛瑪看了一眼禁城不遠處的李仁義府邸,目光隱隱含著殺氣。

  三月二十四日夜,宋軍攻破升龍府外城,並迅速清理內城周圍的建築,準備進攻內城。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1 12:08

第204章 焦慮的林素娘

  暮春三月,春風嫋娜,楊柳初吐翠,江水似含煙,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時光。東京汴梁,滿城男女老少都出城賞花踏青,熱鬧非凡。

  城西徐宅裡,卻是另一番景象。

  自買了這處宅子,徐家的家業便吹氣一樣發了起來。這幾年雖然沒了白糖生意,只靠著幾處酒坊,但中牟的田園數年經營,已經到了收穫的時候,每年的收入比當年經營白糖鋪子時只多不少,還不顯山露水。

  這處小小宅子也年年收拾,如今雕樑畫棟,花木扶疏,有了幾分富貴氣象。徐平官階進入了中級官員序列,格局也不是以前平民百姓時候了。

  客廳裡,蘇兒陪著林素娘說著閒話,外面院子裡,徐正和張三娘老兩口逗弄著盼盼和李璋的大兒子黑虎。

  蘇兒生黑虎的時候,屋外正好趴著一隻大黑貓,趕也趕不走,便就著這黑貓起了這名字。黑虎比盼盼還小幾歲,萬事不懂,時時抓著她的衣角。

  看了看門外,蘇兒小聲問林素娘:「這兩天你一直在收集名貴藥材,不知有沒有合適的?我家裡也有一些,只是不在我房裡,明天帶來給你看。」

  林素娘搖了搖頭:「不必了,現在要的是天材地寶,你家裡情形我也清楚,哪裡有這些東西?這兩天我吩咐徐昌出去,滿東京城找遍,不拘花多少銀錢,只要是有用,都買回家裡來,也不知他找到什麼沒有。」

  蘇兒道:「只怕是不容易,自從皇上詔旨下來,只要是有錢人家,誰不在打這主意?徐家雖然現在薄有家產,還是未必比得過那些大戶人家。」

  林素娘歎了口氣:「只好碰運氣了,實在沒有,只好把大郞這兩年寄回家裡的嶺南一些藥材獻上去。不過這些大多都是貢品,宮裡的自然比我這裡的多,也比我這裡的好,分量就顯得不夠了。」

  如今徐家都是林素娘當家,徐正和張三娘只是偶爾管點雜事,閒下來的時候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孫女盼盼身上。

  過了這幾年,林素娘早已脫去了徐平走時還有的稚氣,多年掌管偌大的家業,成熟穩重起來,氣質上也多了一分莊嚴。

  說兩句閒話,蘇兒道:「其實啊,我家裡的人說,並不贊成你向朝廷裡獻藥材。郎君朝裡斷的只是待旨,並沒有什麼罪過,或許朝旨下去是升遷呢。你現在巴巴地獻藥材找人脈,反而讓人另眼相看。」

  林素娘苦笑:「我倒是希望先前明斷他罪責,這次大赦,有什麼罪也都了了。現在這樣一個待旨,反而不上不下,讓人沒有頭緒。」

  蘇兒跟著歎了口氣。

  林素娘又道:「我也是病急亂投醫,沒有辦法的辦法。如今去向大郎傳旨的人,也就是到荊湖一帶,如果朝廷改了心意,快馬還能追上,自然盡心。」

  蘇兒看了看屋外的徐正夫婦,見他們逗著兩個孩子正開心,湊近林素娘身邊小聲道:「其實,家裡公公雖然沒有明說,但我看他的意思,是真的對你找藥材很不以為然。今天我們姐妹說話,你可千萬不要對外人說出去。」

  林素娘道:「有話你儘管說,我看著你長大嫁人,你還不知道我性子!」

  蘇兒小聲道:「我聽公公話裡的意思,太后這次病得太過厲害,怕是要撐不過去了。郎君這次遭難,聽說都是劉太后的意思,嫌他在嶺南不聽樞密院的吩咐,擅自行事,給朝裡鬧出許多麻煩。不過皇上那邊,和朝裡的幾個宰執大臣,還是回護郞君,所以只是個待旨。」

  林素娘看了看蘇兒,面容嚴肅地道:「你這話不是哄我?」

  「我怎麼敢?千真萬確,公公的意思,就是你們家裡什麼都不做,安靜等著,只要太后一去,自然一切烏雲盡散。」

  說到這裡,蘇兒又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怯怯地道:「雖然我們姐妹私下說話,但說起這些,我心裡還是怕怕的。」

  林素娘道:「家裡又沒有外人,怕什麼。」

  一邊說著,一邊心裡思量,要不要聽蘇兒的話。

  三月中旬,朝裡發出去撤去徐平各種職事官的朝旨,林素娘沒幾天便得了消息,心中焦急不已。如今的徐平也算是少年有為,前途遠大,家裡又富有錢財,林素娘又懂人情世故,在京裡也多多少少有些人脈。

  不過終究是女身,眼皮子還是淺,事關丈夫的前程,林素娘一聽撤了徐平的各種職事,便亂了方寸,也無心理會待旨兩字的玄機。

  昨天,三月二十五日,劉太后的病情突然惡化,急壞了的小皇帝宣佈大赦天下,同時命各地徵調名醫入京,能治好太后病的不吝封賞。除了人事,還求助於鬼神,隨著醫生,有名的道士和尚也一起傳宣入京。

  林素娘得了消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把家裡的下人都打發出去,滿城收買名貴藥材,想獻進宮去為徐平求一個前程。本來還對徐平只是待旨沒有明確罪名心存僥倖,這個時候又巴不得先前就把徐平的罪名定了,碰上這種力度空前的大赦,什麼罪也赦免了,還可以重新來過。

  對林素娘的作為,心裡有數的李用和極不贊成,又不能明說,便向蘇兒透了口風。蘇兒與林素娘是什麼關係?一得到消息便巴巴地趕到徐家。

  此時的李用和已經不是當年的小武官了,除了武臣身份略低一等,真說起來與徐平的官階也相差不多,有了身份。雖說只是做著閒職,到底是外戚,自然有身份類似的一幫人跟他混在一起。就連現在的李璋,也恩蔭了三班奉職的官階在身,正式有了官身。

  知道現在李用和消息來源廣,對於他的意思林素娘可不能不慎重考慮。尤其是那句,太后怕是撐不過去了,讓林素娘浮想聯翩。

  當年徐平還是白身,在中牟種地的時候,便與這位太后的親戚不對付。後來高中一等進士,還是這位太后從中作梗,一句話給發配到了嶺南去。可憐兩人新婚燕爾,呆在一起沒幾個月便天各一方,一晃眼就是六年。

  如果太后真熬不住了,徐平會不會否極泰來?自己是不是安心等著就好?

  林素娘支著下巴,一時想得出神。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1 12:08

第205章 內外交困

  升龍府,內城南正門外。

  桑懌一邊催著兵士向炮裡裝火藥,一邊對徐平道:「這鬼城門,到底什麼做的?這都轟了一天了,還沒轟開!」

  徐平沉著臉:「管它什麼做的,沒轟開是打得少!日夜不停,接著轟!」

  上面的城樓早已被小炮轟爛,城頭上守城兵士呆不住,只能躲在門後的藏兵洞裡,無奈地聽著一聲又一聲的爆炸聲,一切都交給了命運的裁決。

  由於來得勿忙,軍中沒帶什麼強力的攻城器具,徐平也有點束手無策的感覺。此時身處險地,外地的交趾駐軍正向升龍府圍來,為防意外,徐平並不想讓兵士強行登城。這十幾門小炮原是隨著騎兵運動的,機動性是好,威力卻不足,石頭壘的寨牆那是一輪齊射就塌,面對內城堅固的城門卻力不從心。

  內城外包磚石,內築夯土,極為堅固,更要命的是地基打得也深,想像外城那樣底下挖洞用火藥也難作,光挖火藥室也不知挖到哪年哪月去。

  幾經權衡,徐平還是把主意打到了城門這裡,命桑懌帶著人日夜不停地用小炮猛轟,就是鐵打的也有轟開的時候。

  宋軍在外面猛轟,交趾軍隊無可奈何。他們裡面也有守城的石砲,但在城頭架不住,一放上去就被宋軍火炮轟爛了,放到城牆下又威脅不到城外的宋軍,城牆附近是城內石砲的死角。

  桑懌又看著打了幾輪炮,便只好讓炮輪流著降溫。火炮好用是好用,不過用起來也嬌氣,打不了幾輪炮管就發紅,必須降溫之後才能繼續。

  到徐平身邊,桑懌道:「這城門雖然堅固,晚上再打一夜,也必然就轟開了。不過,即使城門破了,裡面還有甕城,到時還得費一番手腳。」

  「不擔心那個,等到城門破了,門洞裡堆上火藥,真接給他把半個內城也掀了!怕什麼甕城,裡面有多人也一起炸在裡面!」

  徐平沉著臉,看著城門那裡殺氣騰騰。沒想到這麼麻煩,第一次帶來的火藥炸了外城之後所剩不多,徐平已經吩咐快馬回諒州去取。兩三百里路,拼著費上些馬匹,兩天之後也能取來足夠的火藥。

  有本事這城門到那時候還能堅持不破,那就不用火炮了,直接在門外堆火藥,連這半邊城牆一起掀了。

  內城裡面,精兵都被李佛瑪打發到城牆上守城,城裡平民中的青壯也被徵調,發到城牆下做各種雜役,協助防守。

  至於城內的貴人富戶,則被限制在自己府中,不允許到處走動。

  此時交趾官制未立,政治上還帶有蕃邦部落制的殘留,所謂大臣也沒有什麼每天必須處理的政務,不允許出門也不影響朝堂運作。

  李仁義這兩天都窩在自己的書房裡,仔細注意著城裡城外的動靜。剛開始的時候,聽到城外宋軍低沉的炮聲,響一聲他的心就一緊,到得後來,炮聲響個不停,不注意他都當聽不到了。

  雖然經歷了諒州戰事,李仁義卻並沒有親眼看見過火炮的威力,只是聽說這東西比石砲的威力更大。現在外面響了一天,也不知道城門處成了個什麼樣子,但不出意外,內城早晚是要被攻破的。

  現在李佛瑪就是拖時間,如果能夠拖到勤王援軍返回內城還沒被攻破,那他就贏了,有了翻本的本錢。

  要是在此之前被攻破城門,則一切去休,宋軍絕不可能放過他。

  但其他的交趾王公大臣,卻未必都是這種命運,想了一天,李仁義終於想明白了這一點。此時交趾與大宋的戰事,說到底是只是與邕州地方的戰事,大宋並沒有傾國來攻,從各方面來看,也不可能傾國來攻。

  只是邕州地方,這就不是滅國之戰,哪怕是把李佛瑪俘虜了,也不能滅了交趾的國,大不了換一個人做交趾王就是了。

  李仁義越起越覺得有道理,徐平一個地方長官,哪來的膽子敢滅一國,難不成還想自己占了地方造反不成?了不起的,就是把不守臣禮的李佛瑪抓到東京汴梁去,宣示大宋武功,給其他蕃邦做個榜樣。

  外面星光迷蒙,夜晚的涼風從窗子吹進來,緩緩清掃著白天的暑氣,李仁義的眼睛亮了起來,這幾天的鬱悶終於於慢慢散去。

  離禁城不遠的地方,西邊北邊各有一座王府,住的是李佛瑪兩個曾經反叛的兄弟,開國王李菩,東征王李力。

  平定「三王之亂」,捉獲東征王李力,後來李佛瑪親征長安府,捉獲起兵反叛的開國王李菩。兩人被俘之後,李佛瑪為了宣示自己不忘兄弟親情,仍然保留了兩人爵位,養在升龍府裡,實際上是把兩人軟禁起來。

  此時開國王府裡,李菩在後花園裡喝著酒,看著前面不遠處歌女吹拉彈唱,翩翩起舞,心裡卻是一團亂麻。

  幾兄弟裡,李菩是最沒野心的,他本是庶出,從身份地位上也無法與其他幾個相比。最後起兵反叛,也是被逼無奈,形勢到了那一步,他只好起兵做個樣子,李佛瑪一到,便率手下投降。原本想著從此就在升龍府裡做個太太平平的空頭王,沒想到交趾又發生了這種大事。

  李菩心裡很難說恨不恨李佛瑪,王位本來就與他無緣,兵敗被俘後李佛瑪也沒有趕盡殺絕,雖然沒有行動自由,在王府裡還是能安享富貴。至於當年被李佛瑪逼到不得不反,他現在也想通了,自己這位大哥登基之後不可能再允許兄弟掌兵割據一方,這種結果也不能算太壞。

  但如今交趾到了滅國邊緣,自己該怎麼做?

  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頭緒,只好悶頭喝酒,借酒澆愁。

  正在這時,府裡總管帶了一個穿斗篷戴斗笠的人進來,徑直到跟前把所有的歌女轟了出去。

  李菩看得目瞪口呆,雖然自己是被軟禁,總管來自朝廷,自己實際管不了他,但在自己面前如此無禮,就過分得離譜了。

  莫不是李佛瑪在面臨滅國之災的時候,要殺老兄弟了?

  見眾歌女紛紛出去,那個隨著總管進來的人到了李菩面前,把頭上戴的斗笠除了下來,對李菩道:「二哥,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飲酒?」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1 12:09

第206章 兄弟鬩牆

  「你——你竟敢到我府裡來,被聖上知道,不想活了嗎?」

  「哈,哈,哈——」李力笑得很歡快,臉上帶著不屑的神色,「聖上,他還是先想想自己還能當幾天吧,現在還有心思管我們兄弟——」

  旁邊的總管躬身告退,默默退出了花園。

  看著總管的身影,李菩的臉色愈發難看,對李力道:「沒想到三弟在升龍府裡深藏不露,連我的身邊都是你的人!」

  「二哥,你想太多了,安排人手的另有其人。」李力大喇喇地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喝著。

  李菩看著自己的這位三弟,面色慢慢平靜,把面前的酒一口喝乾,沉聲問李力:「能夠讓我府裡的總管效力,必然是朝中的重臣,三弟能不能說與我知道?還有,你深夜來訪,定然是有要事與我商量了。」

  李力微微一笑:「還是我們兄弟先說話,外人終究是外人。」

  李菩聽了,沒有吭聲,只是喝酒。

  李公蘊諸子中,李佛瑪為長,又是嫡出,母親血統也更高貴,地位天然在其他人之上。李菩為次子,卻是庶出,基本被排除在王位繼承權之外。李力行三,也是嫡出,但母親的地位卻不能與李佛瑪相比。總的來說,李佛瑪是天生的王位繼承者,只要活著其他人基本就沒有機會。所以在「三王之亂」的時候,李力的目標就是幹掉李佛瑪,他以第二順位登基。

  這種局面的出現,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交趾這裡帝王不只有一位皇后,李公蘊就有六位皇后並立,李佛瑪更多。這樣一來,即使按照立嫡立長的原則,也會出現一堆王子爭位,更何況每位王子都是統兵打仗,有兵權的人物。

  再者,李佛瑪雖然早早就被立為太子,但交趾的太子並不是天然的王位繼承人,還要有先王的遺詔才行,遺詔的效力還在太子名位之上。

  一句話,沒了李佛瑪,李力就是交趾王,他一直都沒忘了這一點。

  喝了一會悶酒,李菩對李力沉聲道:「三弟,你還是想著王位?」

  「我為何不能想?一樣都是父王的兒子,我的軍功又不比誰少了,憑什麼我就不能做交趾之王?」

  李菩看著自己這個三弟,面上依然憤憤不平,沉聲道:「你知不知道,我們現在私下會面,一旦傳了出去,就可能面臨殺頭之禍?」

  李力冷聲道:「二哥,你又知不知道,如果這次你幫我登上交趾王位,便能夠回長安府,繼續做你的開國王,為一方之雄!在升龍府裡才幾年,難道你就已經意志消沉,只想做個籠中鳥嗎?」

  李菩笑著搖頭:「就憑我們兩個?兩個無兵無權,被圈禁了好幾年的落魄大王?三弟,你醒醒,不要總做這種夢!」

  「二哥,我今天到你府裡來,不是來聽你勸我這些話的!我只是來問你一句,你願不願意助我登上王位!事成之後,我治升龍府,你治長安府,我們兄弟兩人分治國境,不分彼此!」

  李菩沉著臉不說話。

  他又不是傻子,自李公蘊在的時候,他就在長安府割據一方,比不得翊聖王和武德王兩個愣頭青弟弟,傻乎乎就跟著李力造反了。結果武德王在王宮外被黎奉曉一刀割了頭顱,翊聖王鬱鬱而終,反而是主謀李力好好活了下來。

  沉悶了好一會,李菩問弟弟:「你憑什麼?」

  「憑的就是現在的局勢!外面大宋重兵圍城,城內所有的人現在都惴惴不安,只要能讓宋軍退去,我當個國王算什麼!」

  「宋軍跟你說好了?」

  「現在就等你的一句話!」李力放下手中酒杯,側過身子看著李菩,鄭重地道,「大哥的親信精銳,黎奉曉的五萬大軍已經灰飛煙滅,剩下外面的我們交趾精兵,東邊大多都是當年長安府屬下,南面與占城作戰的,是當年我統兵的時候提拔起來的。只要我們把大哥獻出去,這些人難不成還敢不聽話?」

  「對宋軍來說,升龍府唾手可得,他們又為什麼要同意?」

  「因為他們就是打破升龍府,也占不住交趾!南有占城,北有大理和哀牢,沒了我們交趾,這些地方反而得便宜,大宋又有什麼好處嗎?」

  說到這裡,李力激動起來,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喝進肚子裡,紅著臉對李菩道:「只要我們把李佛瑪交出去,再給宋軍統兵將領上份稱臣降表,他得了功勞,又有我們給他收拾手尾,何樂不為!」

  李菩看著眼裡冒火的兄弟,沉聲道:「你想好了?」

  李力點頭:「我既然到了你這裡,就決心已定!這次不登上王位,我誓不甘休!誰敢阻我,便是我的敵人!」

  「好吧,你儘管去做,需要我的時候,儘管來找我。」

  李菩說完,低頭喝起了悶酒。

  能在這個時候,安排兩位曾經的反王見面,策劃謀反的事情,如今的升龍府裡有這個能量的人,李菩大致猜得出來。

  李仁義在李公蘊在世的時候,就深得李佛瑪信任,「三王之亂」後更是被倚為心腹,在交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年李佛瑪東征長安府,討伐李菩的時候,就是李仁義在升龍府監國。這樣一個人物,怎麼可能幾天之內就把他的勢力掃除乾淨,他要發作起來,事情還真是兩說。

  李力見二哥不再說話,心裡知道事情成了七八分,心裡鬆了口氣,抬頭看著夜色中的升龍府天空。

  外城還是時不時傳來火炮的聲音,除此之個,一切都與平常一般無二。

  內城裡面,登上府中的高樓,李力也能看清外面的情形。自宋軍入城,軍紀嚴明,除了繞著內城的禦街被清空封了起來,外城一切如常。城裡的平民擔驚受怕了一天,晚上便開始大起膽子出門,甚至市場上都開始有了生意人。

  也正是看到了這些,李力才最終下定了決心。宋軍進城如此克制,那必定是心裡無底,存著得些便宜就走的心思。心裡篤定了這一點,那就一切都好就,還有把交趾國王擄走更大的便宜嗎?

  李力沒想到的是,徐平約束軍隊不動城裡的平民,目的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他只是不想用暴力,而是要用一種很文明的方式,收一次入城稅而已。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1 12:10

第207章 交錢保平安

  南正門外,清晨的太陽剛剛升起來,徐平和桑懌兩人便來到這裡,看看昨晚轟了一夜的城門變成了什麼模樣。

  守在這裡的張榮過來見了禮,對徐平道:「官人,昨晚轟了一夜,這門已經有了裂縫。原來這門外面裹有鐵皮,中間還有鐵板,夾著上好木材,怪不得用小炮打了這麼久,還是不爛!」

  徐平點點頭,問道:「還有多少火藥?能用多久?」

  「照樣用下去,到今天晚上就用光了,卻是難辦。」

  徐平道:「既然這樣,那就不用這樣密集了,每次只用兩門小炮,而且把時間也拉長一些,只要動靜不停就好。」

  張榮知道已經有快馬回去取火藥,便點頭答應。

  徐平看看城頭,吩咐桑懌:「你可要讓那一邊觀察城頭的兵士看好了,只要一有交趾兵士上城頭,便用小炮齊轟!讓這些交趾人老老實實呆在內城裡好好聽著,不要沒事出來亂看!」

  桑懌答應,自去組織攻城人手和佈置。今夜新的火藥就能運到,徐平已經沒有耐心等下去了,火藥一到,便就在門洞裡堆上,把整個城樓帶著甕城一起炸翻。桑懌要預作佈置,到時一舉拿下整個升龍府。

  離開了內城南正門,徐平帶著譚虎施施然到了已經被占住的升龍府衙門。

  衙門官廳裡早已經站滿了本地頭面人物,見到徐平進來,紛紛行禮。這些人中倒是大多都會說漢話,只有幾個土人磕磕絆絆說不利索。

  徐平到案後主位上坐下,看了看眾人,帶著笑容說道:「自大軍入城,到今天是第三天了,我軍中雜事纏身,也沒時間過問城中事務。今天找大家到衙門裡來,就是問一問,這些天城中可還平安?有沒有兵士不守約束,騷擾商鋪民戶,禍害街坊。如果有,大家儘管跟我說,必嚴懲不貸!」

  下面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一會,才有個米市行頭站出來向徐平拱手:「回上官的話,自大宋軍兵入城,軍紀肅然,市井有序,實在是我們這些小民之福!這兩天一切如常,並沒有什麼紛爭。」

  這行頭也是乖巧,專挑徐平愛聽的說。實際上一兩萬人進城來,怎麼可能什麼都不發生?強買強賣搶東西的,夜入民宅睡人家妻女的,甚至街上見了年輕女子美貌搶了不知去向的,這種事情也有幾十起了。不過大家都是見過世面的人,這種都是小事,平時交趾軍營附近這種事情也不少,若是向徐平說起來反而顯得這些交趾大戶小氣。

  徐平點頭道:「聽你們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升龍府這裡,也不是化外蠻地,千百年來都是朝廷地方。官兵入城,自然要守本分,不能擾亂民間。」

  行頭見徐平一邊說著,一邊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想了一下,心頭雪亮,急忙拱手道:「官兵遠來辛苦,我們這些商戶湊了些銀錢,買些豬羊酒水犒賞三軍,還請上官允許。」

  「折現吧!」徐平擺了擺手,「現在內城未破,兵士都抽不出身來,又不好拂了你們的心意,不如全部算成銀錢,等仗打完了回去分給兵士們!」

  說到這裡,徐平對身邊的譚虎道:「去軍裡找幾十個書手來,隨著這位——」說到這裡,徐平才想起來轉身問那行頭:「你是——」

  行頭拱手:「小的洪安平。」

  「哦,」徐平點點頭,「讓書手隨著這位洪安平,把商戶們湊的銀錢都收起來,記得讓他們記帳造冊。等我們回去,再發給兵士們。」

  聽見徐平這話,下面站著的眾人都面現苦色,心裡頭不由埋怨洪安平多嘴,沒事提什麼犒軍啊。這下徐平順杆向上爬,一句折現,那可就不是弄點豬羊酒水能夠糊弄事了。

  洪安平倒是面色如常,以徐平的身份,這必然是早就想好的了,怎麼可能臨時起意耍無賴。不過讓大家自己掏錢,總好過放手讓大兵進門去搶。

  想想也是,一兩萬大軍好不容易打進城來,怎麼可能空著手回去?徐平同意,手下的將士也不同意啊。

  徐平今天來的目的,就是從這些商鋪富戶手裡收第一道錢,自己親自出面,當然客客氣氣,說完正事,還請大家吃了一頓酒筵。

  這第一道錢收過,數額必然不會讓人滿意,到時候還有第二道。那時候就要有人出來扮惡人,徐平就不出面了。他一大宋坐鎮一方的大員,怎麼會做沒格調的事情?要錢也得別人捧著送過來求著自己收下。

  徐平並不住在衙門裡,那裡還關著原交趾升龍府沒來得及逃進內城去的中下級官員呢,這幾天兵士們正在給他們顏色看,日後還有用的地方。

  離衙門不遠,靠著西湖勝景,有一處花木扶疏,清靜優雅的院子。原是一個富戶的家宅,宋軍進城,這富戶把這宅子獻給徐平居住,自己搬了出去。

  當然這獻是真情還是假意,那就難說得很,反正自有譚虎帶著親兵去跟他們交談,徐平也懶得操心。幾百里路打到交趾來,他也沒那個餓死不搶糧凍死不拆屋的覺悟,臨走還想著給蔗糖務大撈一筆補今年的虧空呢,哪裡有心思管這種小事。就聯手下的親兵,這幾天也偷偷順了不少屋裡的小物件。

  回到住處,在花廳裡喝了會茶,徐平琢磨著現在的局勢。

  等到晚上火藥運來,內城必然會被宋軍攻破。這次火藥帶得多,哪裡打不下來就炸哪裡,一路炸到李佛瑪的王宮去,看還有誰還能擋。

  火藥不是萬能的,李佛瑪倒楣在失去了反擊能力,像烏龜一樣憑著龜殼硬抗,就連城牆城門都無力防守,徐平拿著火藥還不是想炸哪炸哪。

  攻下內城,就要考慮撤走和善後的事情。

  撤走的難處是怎麼才能最大程度地從升龍府榨出油水來,怎麼來怎麼走那虧就吃大了,把李佛瑪的王宮搬空徐平也覺得不滿意,這座大城裡的財富怎麼也得捊一遍,回去了才能讓大家覺得這仗不白打。

  善後就讓人頭痛,既要除掉交趾對大宋的威脅,還得保留著對付占城和大理的能力,給大宋擋槍。尤其重要的,還得留下後手,等到大宋準備好了,能夠輕鬆地把交趾一口吞掉,這裡面的門道要好好拿捏。

  喝了杯茶,徐平正閉目養神的時候,譚虎進來稟報:「官人,外面有人求見,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與官人商議。」

  徐平慢吞吞地問:「什麼人?閒雜人等就不要放進來了!」

  譚虎笑道:「這人自稱名叫李明信,是交趾王宮裡的內侍,曾經到諒州那裡做過監軍,應該不是閒雜人等吧。」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1 12:10

第208章 進城走正門

  陽光穿過花樹,透過窗格子射進來,灑在地上斑斑駁駁。經過這重重阻隔,暑氣都被擋在了外面,屋裡透著清涼。

  徐平坐在椅子上,看著面前站著的白面無鬚的中年人,說道:「原來就是你任諒州的監軍,那仗交趾打得可不好。」

  李明信心裡五味雜陳,不久以前,在諒州前線,他還意氣風發,想著一戰下諒州,再戰下淥州,把宋重新趕回山北去。這才多少時間,當時對面的這位少年主帥已經到了交趾王城裡,自己只卑躬屈膝。

  面上陪著笑,李明通道:「提舉官人說笑,小的見識淺薄,如何是官人的對手?當時不知天高地厚,現在想想真是無地自容。」

  如今這個時候,徐平也就免了那些俗禮,對一個即將成為自己階下囚的人,什麼上茶看座都免了。

  手扶著桌子,徐平問道:「你喬裝易服,到我這裡來,是有什麼事要商量?看你的樣子,也不是李佛瑪派來的。」

  李明信左右看看,小聲問道:「小的前來,自然是有重要事情與官人商量。不知官人這裡,說話方不方便?」

  「當然方便,有話你就直說。」

  「這次前來,我是受了義父的囑託——」

  徐平卻不知道他那些拐彎的親戚,問道:「你義父是哪個?」

  「當今交趾第一重臣,姓李諱仁義。」

  「原來是他,——你接著說。」

  李明信說他義父是交趾第一重臣,倒不算誇張,而且簡單明瞭,比拋出一大堆各種頭銜來明白多了,徐平一聽就懂。這種大人物,徐平自然早已打聽得明白,也知道李仁義如今在李佛瑪面前失勢,心裡對李明信來意猜到了幾分。

  李明通道:「如今大宋重兵圍城,只要稍具理智的人,都明白此次大宋對交趾王城志在必得。只有交趾王李佛瑪,冥頑不靈,心存僥倖,依然負隅頑抗。如果官人帶宋軍強行攻城,必然殺傷眾多,官民受苦。我們都是吃齋唸佛的人,如何能夠眼睜睜地看著李佛瑪如此作死!」

  徐平笑笑,沒有說話。

  交趾重佛法,從上到下,大多都信佛唸佛。尤其到了李朝,太祖李公蘊能夠上位,多虧了半神仙一樣的萬行老和尚,對佛家特別優待。至於李明信說的什麼吃齋唸佛,或許是真,但心善卻就未必了。

  說起萬行老和尚,那也是位奇人,能掐會算,真是神仙一樣,前看五百年後看五百年,李公蘊上位後被封為國師。不過這人的事蹟聽在徐平耳朵裡,卻別有一番味道,怎麼聽怎麼覺得是交趾人和這和尚抄了宋太祖和陳摶的故事。

  這個地方在徐平前世自稱小中華,對中原王朝那是亦步亦趨,聽到什麼就學來什麼。李公蘊上位簡直就是宋太祖的翻版,再學個陳摶也沒什麼。

  李明信偷眼看著徐平,見他態度溫和,心裡安定一些,理理思緒道:「我義父和城裡的幾位王公大臣眼看李佛瑪如此倒行逆施,冥頑不靈,徒令百姓受苦,於心何忍?命小的出來與官人商量,廢了李佛瑪,迎宋軍入城!」

  說到這裡,李明信心裡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偷眼看徐平。

  徐平揮揮手:「有這想法好啊,你接著說。」

  李明信猶豫了一會,加倍陪著小心,問徐平:「小的鬥膽問一句,官人占了升龍府後,是要把交趾郡縣其地呢,還是別立新蕃?」

  徐平看著李明義,嘴角翹起來:「你們想的還真多,交趾是大宋天子親封的蕃國,就是李佛瑪,也有朝廷親封的官爵在身。若不是他倒行逆施,不守臣禮,屢次三番地侵犯大宋屬地,我怎麼會來到這裡?」

  「官人還是明言告訴小的,會不會撤蕃立郡縣,不然我沒法回去回話。」

  太祖太宗兩朝,自然是想把交趾郡縣其地的,最少也要如同嶺南一般,為此太宗還征過一次交趾。但到了真宗朝,尤其是澶州之戰後,便沒了開疆拓土的雄心,沒了這心思。劉太后當政,基本延續真守朝政策。

  現在的大宋朝堂上,完全沒有撤交趾藩王,在交趾行郡縣制的心思。徐平作為一個地方官,這種事更加作不了主,他打到這裡,哪怕把交趾全滅了,怎麼處理還是要聽朝廷的意見。實際上徐平也沒實力占著這地方等到哪一天,撤兵之後交趾依然是大宋的蕃國,只是留下一個什麼樣的蕃國能讓徐平選擇。

  不過這是徐平手上的籌碼,可不能隨便就給李明信什麼承諾。

  看著李明信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徐平微微一笑:「交趾這裡,千百年前就是朝廷故地,不管是設蕃國,還是立郡縣,總還是天子屬下。至於以後——要如何還是看你們交趾人,如果後續再如李佛瑪一般,不修臣禮,擾得大宋境內不得安寧,怎麼立藩國?所謂屏藩,自然當為天子藩屏,做不到這一點,怎麼可能還立藩國?」

  聽著徐平這模棱兩可的話,李明信只覺得頭暈。說起來都是道理,但沒有個確切的結果,他回去怎麼交待?東征王和開國王就憑這句話就與李佛瑪鬧翻,開城門迎徐平的大宋進城?

  傻愣愣地站了一會,李明通道:「官人這話說了,小的心裡還是沒底,回去無法交待啊!小的不懂這些道理,但事情不就看官人一句話嗎?」

  「怎麼可能看我一句話?當然是要看交趾這裡什麼樣子!若要論說得好聽,李佛瑪也多次派使節到汴梁,不一樣說得天花亂墜?結果邕州這裡他鬧成什麼樣子?這還是屏藩嗎?」

  李明信就是來談判的,哪裡想到徐平跟他講什麼道理,心中想一下,再說下去只怕還是沒結果。講道理有用,有本事你別帶兵來啊!

  理一理思緒,李明信乾脆把話明講:「官人,義父派我出來,是要官人一句話。如果打開了城門,迎大軍入城,能不能立一位新王?」

  徐平不置可否:「說來聽聽。」

  「官人的兵馬這幾天日夜不停進攻南正門,城內的兵馬都調到了那裡防守,其他幾門空虛。如果我們開西城門,放官人兵馬入城,官人要許我們另推交趾王出來,不知官人意下如何?」

  徐平笑道:「你們有這心思,我記下了。不過我為天子之臣,帶天子之兵下蕃國,豈有不走正門的道理!你回去告訴派你來的人,要為天子效力當誠心正意,朝廷自然不會虧待了他們。動不動就提條件,你們這些小國的人啊,眼皮子也太淺,不是個做臣子的道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1 12:11

第209章 階下囚

  斜陽灑下的紅光照耀著升龍府,溫暖而又柔和,讓人從心裡到身體都暖洋洋的,說不出來的舒服。

  李仁義卻只覺得這世界一片冰冷,好像連點生氣都沒有了。

  「他真是這麼說的?」

  看著面前站的李明信,連衣服都沒來得換,李仁義沉聲問道。

  李明信低著頭,只覺得渾身發沉,嘴裡發苦,低聲道:「該說的我都說了,可那個徐平就是不鬆口。我覺得,他是認為不靠我們也能入內城。」

  「哼,他是被前面的勝仗沖昏了頭!」李仁義用手輕拍了一下桌子,「從諒州到外城,宋軍太順利了,還真以為自己戰無不勝呢?升龍府內城,建城近千年,歷朝歷代不知加固了多少次,真以為像外城那麼不堪一擊?只要他在升龍府這裡再拖幾天,勤王兵馬到來,且看這個狂妄小兒怎麼收拾!」

  李明信偷偷看了看李仁義,小心說道:「可我看他的樣子,自信得很,應該是想到破城辦法了。義父,如果宋軍真地破了內城,我們——」

  「不用多想,不可能的!」李仁義站起身子,來回走了幾趟,「他還是心存僥倖,再等上兩天,他無法可想了,會來找我們的!」

  說到這裡,李仁義停下腳步,看著天邊紅紅的太陽,沉聲道:「到了那個時候,這個條件我還不同意了呢——」

  「轟——」

  突然之間,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傳來,整個大地都開始顫抖,整個升龍府都要翻過來一般。

  李仁義立腳不住,差點摔倒在地上,多虧旁邊的李明信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李仁義才重要站穩。

  「怎麼回事?」

  李仁義轉過身,看著南邊升起的濃濃黑煙,翻滾升騰,慢慢遮住了半邊天空。突然之間李仁義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所有的精氣神都像一下被抽空了。

  李明信看著黑煙,目瞪口呆,喃喃道:「那裡是南正門,難道——」

  「宋軍入城了,入城了!」

  「內城破了——」

  好像一塊巨石投進平靜的水面,突然掀起滔天的波浪,這幾天都死氣沉沉的升龍府內城突然沸騰起來,街面上不知多少人在亂喊亂叫。

  剛剛站穩的李仁義聽著外面的動靜,沒了魂一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徐平站在南正門外幾條街遠的地方,聞著刺鼻的硝煙味,用手扇了扇,對身邊的譚虎道:「你派二三十人進城去,吩咐各將領,不要擾民。然後讓他們到各王公大臣的府外守住,以免進城兵士亂來。」

  譚虎領命,去安排一部分親兵進城。

  大隊宋軍正在南城牆外列陣,準備殺進城去。有了充足火藥,徐平幾乎把整個城門門洞都堆滿,連城門後面的甕城也一起掀掉了,順帶著炸塌了小半邊城牆。此時升龍府內城已經門戶大開,再沒半點阻礙。

  徐平也想到城門後的藏兵洞和甕城裡面必然有許多交趾兵士,但不知道有多少人隨著這次爆炸升天,想來進城之後還有惡戰。作為主帥,他自然要呆在內城外安全的地方,等一切平定了才進城主持大局。

  太陽落下山去,海邊吹來的涼風輕拂著升龍府,漫天的硝煙味終於淡了下去。徐平帶著譚虎回到住處休息,耐心等待桑懌回來稟報結果。

  明道二年三月二十八,癸巳日,宋軍攻城升龍府內城,俘靜海軍節度使、南平王李佛瑪及屬下一眾臣僚。

  交趾王宮偏殿,徐平好奇地打量著殿中的裝飾,來回踱著步。

  殿四周掛著十幾盞煤油燈,把殿中照得亮堂堂的。這是李佛瑪從走私商人手中買來,當寶貝一樣地掛在這裡,利於他晚上處理政事。

  交趾一直有做嶺南皇帝的野心,王宮比照著中原朝廷,雖然規模與數量都差得多,不過正殿偏殿也都齊全。正殿禮儀性的作用更多一些,與大宋朝廷一般,平時並不在那裡處理政事,這偏殿才是辦公的地方。

  中間的王位看起來富麗堂皇,透著威嚴,對徐平也很有吸引力。不過他強自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沒有上去坐坐看試試感覺。

  到那位子上坐了又沒什麼好處,還給別人留下把柄,將來不定什麼時候就有人翻出來說自己有不臣之心,這種沒腦子的事情徐平是不會幹的。

  殿外傳來腳步聲,桑懌全身戎裝,押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進入殿裡。

  徐平見這人一身奴僕打扮,卻細皮嫩肉,人的整個神態也都透著上位者習慣了發號施令的感覺,使人一看就忘了他身上的穿著。

  「李佛瑪?」好奇地看著那人道。

  「不錯。」李佛瑪痛快地承認,「雖然我手下的人都說你是少年進士,但我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年輕。今天我栽在你手裡,算是成全了你少年英雄的名聲,靠這功績,你最少有一生富貴了!」

  徐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還要你來成全,太當自己是個人物了吧?你這種小國之君,說起來比封疆大吏又強到哪裡去?」

  李佛瑪背著雙手,微揚起頭,傲然道:「朕為一國之君,九五之尊,今日遭逢大難,你適逢其會,不知多少世修來的功德!若不是上天責罰於我,你一個小小的邕州通判,豈能入我王城!」

  徐平上下打量李佛瑪,見他雖為階下囚,依然一身傲氣,那種俯瞰天下睥睨眾生的氣度,竟像與生俱來一般。不由歎了口氣:「你這才當了幾年南平王,就敢僭越天子之稱,自以為承天之命!怪不得交趾年年進犯大宋,不守臣禮,有你這種酋長,不滅國才是沒天理!罷了,做了我的階下囚,就別擺你那副孤家寡人的嘴臉了。」

  李佛瑪哼了一聲,頭揚得更高了,不看徐平。

  到底是一國之君,即使落在徐平手裡,李佛瑪也照樣擺出一副帝王的架勢。雖然身上穿著那套奴僕衣服,明白說明瞭他本來想混進人群逃出去,結果沒成功被抓了回來。

  但到了徐平面前,依然架子十足。李佛瑪心裡明白,他的身份可不是廣源州的儂存福,徐平說斬就斬了,一個地方官還沒這麼大的膽子。如何處理李佛瑪,必須遵從朝廷旨意行事,徐平無論如何是不敢擅自動手的。

  徐平看著李佛瑪的樣子,只覺得好笑,自己兩世為人,怎麼會把他這個交趾之主當什麼人物。階下囚就是階下囚,他還真當自己是什麼天上星宿啊,既然要擺架子,有本事那便一直擺下去好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1 12:11

第210章 我為什麼跟個閹人談?

  李佛瑪穿著一身奴僕的衣服在那裡擺姿勢,徐平看著搖了搖頭,也懶得再理他,對譚虎道:「去搬張椅子和幾案來,今天要在這裡呆一會。」

  搬了椅子過來,徐平向桑懌問了如今城裡的局勢,便讓他出去盯著眾將領和兵士,不要在城中劫掠。吩咐戰事平息後便帶著交趾俘虜兵士大部分退出內城,連外城也只要留幾千人就好,其他人去城外駐紮。

  此時孤軍深入,徐平不想發生任何意外,尤其不能把平民逼反。至於應該到手的財富,徐平自有辦法讓交趾人雙手送上,還得求著自己收。

  要不了多少時間,張榮與高大全兩個押了幾個人進來,推到徐平案前。

  徐平看李明信站在幾人身後,把到叫到前面來:「前天你去找我,不是說是有人吩咐你去的嗎?現在可以說了,是誰派你去的。」

  李明信偷眼看了一眼旁邊的李仁義,小心地指著他道:「是小人的義父吩咐小人去的。」

  李仁義聽了,急忙上前一步拱手:「在下李仁義,因見兩國交兵,生靈塗炭,於心不忍,才命犬子前見太守。」

  「原來你這賊子早與宋軍勾結!可恨我一時心軟,沒有取你性命!你幾代仕宦王宮,自先帝重用提拔你,你不知忠心為朕辦事,竟敢做出勾結敵軍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我真是看錯了你!」

  李佛瑪聽見李仁義竟然派義子主動與宋軍聯繫,心中怒氣哪裡還忍得住?

  徐平看了看李佛瑪道:「你竟然還知道忠心?還知道大逆不道?自我大宋立國,什麼時候少過交趾的封賞了?就是你,承繼父位,朝廷還不是立即就給你封賞。幾年時間,位至使相,爵至郡王,你何德何能?我大宋於你恩重如山,你卻年年侵犯我大宋邊境,無人臣心,失人臣禮,還敢說這種話!」

  李佛瑪看著徐平,漲紅了臉:「朕——」

  「朕你妹啊!」徐平一拍案幾站了起來,「天子自稱,也是你一個蕃邦小國敢常掛嘴邊的?無人臣禮!譚虎,掌嘴!」

  譚虎早就看李佛瑪不順眼了,得了徐平吩咐,一個箭步竄到他身邊,一隻手牢牢抓住他的身子,另一隻手蒲扇大的嘴巴就抽了上去。

  李佛瑪哪裡想到徐平敢對他用刑,被譚虎兩巴掌就扇暈了頭,愣愣地站在那裡,嘴角滴著血,一時竟似傻了。

  朕這一自稱自秦朝始皇帝定下為天子專用,歷代相傳,都是皇帝專用的稱呼。只有中原皇帝才是天子,周圍小國,不管是高麗還是大理,國王都是不敢用這自稱的,只能稱孤道寡。惟有交趾,對外不敢用,對內卻一直自稱朕,以嶺南天子自居。李佛瑪向大宋上表的時候自然規規矩矩稱臣,但口頭上自稱朕卻是習慣了,心裡根本就沒有不能用的意識。

  在自己面前擺他的帝王架子,徐平早就想扇他了,竟然還敢跳出來盛氣凌人,不掌他嘴巴自己真是白坐在這裡了。

  幾個交趾大臣見李佛瑪被譚虎扇得滿嘴是血,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一個個斂氣屏息,大氣都不敢出。雖然他們心裡也恨李佛瑪,但那到底是交趾之王,國王都這個樣子,他們又會是什麼命運?

  見譚虎把李佛瑪扇老實了,徐平才又坐了下來。李佛瑪這廝還真以為自己拿他沒辦法呢,交趾王室僭越的地方一抓一大把,用這個藉口自己只要不把李佛瑪打死,想怎麼揉捏就怎麼揉捏。

  平息了下心神,徐平問李仁義:「我記得你是個內侍?」

  「不錯,但小的也是交趾——」

  徐平擺擺手,止住李仁義的話,轉頭問其他幾個人:「你們幾位又是什麼人?自報家門吧。」

  「在下東征王李力。」

  「在下開國王李菩。」

  ……

  其他兩位,一位是文臣之首,一位是武將之首,都是李佛瑪新近提上來的,徐平沒什麼興趣。這個時候提拔,必然是李佛瑪的親信,是要隨著李佛瑪清洗掉的,沒什麼好說的了。

  問清楚了,徐平對譚虎道:「把這幾位帶下去,小心看管,不要讓他們一個想不開,扯根繩子掛房梁上自己吊死了!兩位什麼王,留下來說話。」

  東征王李力聽到這裡心花怒放,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忙向徐平拱手:「在下東征王,這是我二哥開國王。」

  徐平看了他一眼:「你這什麼王,在交趾關起門來自己叫,我為大宋天子之臣,在我面前你也敢稱王?在大宋是什麼官職?」

  李力滿面尷尬,這個時候可不敢得罪徐平,陪著小心說:「我們愚昧,太守說的是,天子封我們的官職是正任刺使。」

  徐平點點頭:「那我們官職差不多,來啊,給兩位刺史看座!」

  交趾王室的直系男性,上表的時候附有名字的,大宋朝廷大多也會意思一下封個官職,大多也就是刺史或遙郡刺史。遙郡刺史指的是還著諸司使,去掉諸司使叫落遙郡,也就是正任了,正任比遙郡高貴得多。

  徐平當然是還到不了這種貴官,不過是從他帶著權邕州知州的職事上硬算來的,也正是如此李仁義幾個人才用太守這知州的美稱來稱呼他。現在徐平手裡有兵,當然是他說了算,他說差不多就差不多了。

  李仁義見親兵上來,要把自己與李佛瑪幾人一起押出去,明顯徐平不讓他參與重要的善後事宜了,心中大急,扭頭大呼道:「太守,是小的派人出去與你聯絡的啊,有事還是與小的商量得好!」

  徐平看了他一眼道:「我這裡商量的都是大事,你一個閹人,好好地去伺候你的王宮主人,軍國大事摻和什麼!帶出去!」

  李仁義只覺得眼前一黑,千思萬想,自己從來沒有得罪過徐平啊,為什麼要把自己當作李佛瑪一黨?在交趾主政數年,自己手下多少人脈,只要讓自己參與進去,局勢就能很快穩定下來啊。

  卻不知徐平辛辛苦苦把交趾王城打下來,怎麼可能還留一個有深厚根基的人在這裡主政,他恨不得把先前的實權人物一鍋端了。

  留下來處理後事的,自然是東征王李力和開國王李菩這樣的人,既有足夠高的地位,讓交趾人說不出什麼,又被圈禁數年,早沒了半分根基。扶這兩個人上位,他們想坐穩位子,說不定還得求著諒州宋軍幫忙呢。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2 11:28

第211章 收錢大賽

  李力和李菩小心地坐在凳子上,眼巴巴地看著徐平。這可是他們一生中的重大時刻,可能一步上天,也可能一步入地,絲毫馬虎不得。

  徐平看著李佛瑪一行被親兵押出殿去,對兩道:「我獨留兩位下來,你們應該想到是什麼事了。」

  兩人對視一眼,李力陪著小心道:「我們兄弟愚昧,還請太守明示。」

  徐平道:「李佛瑪為南平王,無臣子禮,屢次三番進犯大宋,攪得邊疆不得安寧。我進升龍府,需把他帶回去問罪,如何處置,自然由朝廷示下。在這段時間裡,交趾這裡不能無人治理,你們兩位意下如何?」

  李力和李菩急忙爭先恐後地道:「願為朝廷效力!」

  「好,你們有這份心意就好!」徐平想了一下道,「如今交趾的局勢可不太樂觀,南邊占城一直不退,北邊大理虎視眈眈,風雨飄搖啊!」

  「我們一定盡力,占城和大理不過跳樑小丑,成不了氣候!」

  其實大理那裡好辦,只要大宋表明態度,他們自然會退讓,哪怕是底下有小動作,明面上卻不可能緊逼交趾。當年李公蘊打敗大理,平息事態就是借的大宋威風,大宋默默裝糊塗,讓他占了便宜。

  占城就不行了,與大宋不接壤,說話不怎麼有用。而且占城好戰,與交趾這裡打了多少年了,如今有了機會,誰也勸不住。

  徐平也不把這些說破,只是對兩人道:「如今局勢,非有強力人物,一在內一在外,內外一起用功,能把穩定下來。你們兩個商量一下,哪個留在升龍府主持大局,哪個出外平定地方,說與我聽。」

  李力和李菩聽了這話,對視一眼,誰也沒說話,場面一下沉默下來。

  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誰留在升龍府就掌握了主動,局穩定後,很可能就是下一任交趾王,這個時候怎麼可能讓?

  徐平冷眼看著,見兩人不說話,平靜地道:「現在定不下來也不要緊,我還要在這裡呆兩天,處理一些雜事。兩天之後,就要把這事定下來。季節到了,邕州和蔗糖務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我也不能一直呆在升龍府。」

  李力和李菩見徐平有趕人的意思,急忙起身告辭,心裡不停算計著怎麼能夠得到留在升龍府的機會,把另外一個排擠出去。

  見兩人轉身要離去,徐平又道:「對了,有件事說與你們聽。邕州數萬大軍前出,幫助交趾平息亂局,不免誤了農時。你們也知道,邕州地瘠民貧,這一誤農時,今年的生活便沒有了著落,就有許多人要餓肚子。他們本是來交趾幫著處理政事的,落得這種結局,心裡難免不忿,不定就做出什麼事來。為了平息人心,不得不從交趾這裡借些錢糧,這兩天的時間,你們想想辦法。」

  李力轉身媚笑道:「太守說的是,我知道王宮裡府庫和升龍府的一些府庫裡珍寶銀錢無數,自然由太守帶走。」

  徐平把臉一板:「你這是什麼話?府庫裡的東西,當然要帶回去獻給天子,邕州地方怎麼敢截留!」

  李力一怔:「太守的意思——」

  「府庫裡的東西自有我大宋軍兵查驗,登籍造冊,要隨著李佛瑪一起解進京去的,那作不得數。我是讓你們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讓內城裡的王公富戶,捐獻點銀錢出來,補邕州和蔗糖務這一季的虧空。」

  聽了這話,李力和李菩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徐平又道:「盡心為朝廷做事的人,才是大宋需要的人。這兩天你們誰盡心盡力,我會記在心裡,不會虧待了的!」

  兩人見徐平盯著自己,目光炯炯,心裡終於明白過來。

  這是要在升龍府裡刮錢了,不過徐平自己不出面,卻讓兩人出面做這個惡人,這事怎麼想想都有點委屈。

  李菩小心地問道:「不知,太守要我們兩個收多少銀錢?」

  「當然越多越好了!」徐平看著兩人有點不耐煩起來,「自去年冬天,李佛瑪存不臣之心,擾亂邊境,誤了一年榨糖季。你們知不知道邕州蔗糖務一年產的白糖值多少錢?」

  李菩搖搖頭:「不知,只聽說很多。」

  「我告訴你,把整個升龍府賣了都賠不起!現在讓你們去收點銀錢,不過是略微補一下虧空罷了,邕州還是要過幾年苦日子!你們啊,李佛瑪犯了多大的罪,你們不知勸諫,嗯,現在當然也要替他彌補過失!」

  李力聽著有點犯傻,聽這意思,是要把升龍府掏乾的樣子?不由問道:「既然如此,還請太守給我們派點人手,才好去做這事。」

  「要什麼人手!你們也在交趾做王公的人,府裡沒人嗎?平時沒有守護你們的兵士嗎?內城才多大的地方,這些人足夠用了!如果有人抗令,那就是隨著李佛瑪謀反了,儘管報城裡的大宋官兵,把他們拿了!」

  徐平站起身來,看兩人還傻愣愣地站在那裡,又道:「對了,兩人做事總要有個法度,就以這禁城南北正門為界,東邊歸李力,西邊歸李菩。兩天之後到我這裡報數字,盡心做事的人,我自然有好處給他!」

  李力和李菩對視一眼,現在終於徹底明白了徐平的意思。內城一人一半,誰刮出來的錢多,想來就是誰留在升龍府了,另一個就要被踢出城去。

  西半城沿河通海,商鋪眾多,東半城則是住的王公官員多,徐平分得還是很合理很公平的。不過東城裡的現任實權官員好多都已經被捉拿,連家產也都抄了,西城的商鋪也被宋軍要了一輪犒軍捐獻,兩人起步也相差不多。

  李菩問道:「依太守的意思,只讓我們在內城收銀錢,那外城呢?」

  「外城有升龍府地方衙門,你們人手有限,就不麻煩了!」

  升龍府的中央官員,李佛瑪的親信,基本被徐平一掃而空,是要一起押回大宋解到京裡去的。徐平給這兩位空頭王,留下來輔佐的官員,是原升龍府地方衙門的人,直接由地方升入朝堂。

  這樣會鬧出多大的亂子,徐平哪裡會管他。他所需要的,是給升龍府衙門這個甜頭,讓他們盡心盡力地從外城刮出盡可能多的油水來。

  至於升龍府平時地位壓其他地方一頭,難免跋扈,一入朝堂其他州府必然看他們不順眼,那就不是徐平所要考慮的事情了。
waterkcl 發表於 2018-11-12 11:29

第212章 滿載而歸

  升龍府東城翊聖王府,翊聖王看著面前冷著臉的李力,氣得話都說不出來,指著他的鼻子道:「你,你——竟然敢到我府上來撒野!」

  李力別過臉去,冷冰冰地道:「叔父享受了這麼多年,家裡金山銀山,怎麼讓你拿點銀錢出來就不捨得?大宋兵馬多日征戰,沒有錢糧回去,不過讓城裡大戶捐點錢助餉而已。有了錢糧,他們也就走了,升龍府還是我們交趾人的天下,那時候叔父還是好好地做你的翊聖王,何必計較這一點得失?」

  一邊說著,一邊示意身邊的人,進入王府搜刮錢財。

  徐平把俘虜的交趾兵士放了兩千人出來,李力和李菩各五百,外城升龍府衙門一千,隨著他們的人搶錢搶糧。

  隨著徐平前來的蔗糖務的公吏書手作了分工,分別跟著這些人,一邊記帳一邊收東西。作為三司屬下,這些公吏書手對於政績考核實在熟稔之極,最常用的兩種考核辦法,定額法和比較法,都被他們用到了這上面。

  所謂定額法,是定一個祖額,然後按照實際超出祖額的多少,超出一成是一等,超出兩成是一等,依此類推,來定優劣。所謂比較法,其實就是後世說的末位淘汰,同級相比,成績最差的淘汰。

  這兩種方法現在被結合起來便用,外城依照升龍府衙門的帳籍,把城區劃成幾大塊,每塊按歷年稅收定出一個祖額,分別派人徵收。超出祖額最多的自然高等,進入朝堂就會得到更高的官職。在這個基礎上,再用比較法,收的數額最多的再加等,數額最少的直接淘汰,由副手替補接著幹活。

  至於內城,一樣定出了祖額,是按照先前宋軍強行派捐時估出來的。比較法就不用了,因為李力和李菩兩人已經明白,他們誰搜刮到的錢多誰就留在升龍府裡,壓力比外面衙門裡的大多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李力對自己的親叔父也絲毫不給面子,親自帶著人來府裡搜刮,一定要挖地三尺,壓倒西城的李菩。

  交趾蕃邦小國,禮儀不備,爵位分封又多又濫,而且亂得很。翊聖王就有兩位,一個是李公蘊的兄弟,李力的叔父,另一個是李力的弟弟。作為李力弟弟的那位翊聖王隨著他發動三王之亂,失敗後也被圈禁,已經去世。

  如果是那位翊聖王,李力還給幾分面子,這位叔父卻沒什麼話好講了。當年李力爭奪王位,這位叔父可是幫著李佛瑪的,現在一起來算總帳。

  交趾的這些王大多都掌實權,領兵打仗,滅國破城的,不知積攢了多少財富。直到李佛瑪登基,才把他們的實權削了,安穩在升龍府裡享福。卻不想這幾年養得肥了,卻便宜了徐平。

  此時整個升龍府內外城,處處鬼哭狼嚎。未來的上位者,從兩位王,到府衙門,帶人在城裡人家翻箱倒櫃,搜刮錢財。

  宋軍並沒有參與,只是出動大量兵丁沿街巡邏,彈壓各種動亂。

  徐平則帶人在做各種撤退的準備,也是忙得不可開交。

  李佛瑪的後宮龐大,十位皇后,十幾位妃子,還有各種名目的女人,加起來竟然接近兩百人。這些全都要隨著李佛瑪押到京城去,徐平不想給自己找麻煩,乾脆一了百了,全部送走。

  至於王宮裡的珍貴物品,也都登記造冊,一起解送。

  這個年代就是這樣,哪怕是落難的帝王,也最好由帝王來決定他們的命運,作臣子的隨便插手,不知怎麼就犯了忌諱。

  其他的大臣,已經決定不能留在升龍府裡的,也全部收押,一部分已經由先行軍隊帶走。他們的家眷,重要的親屬押走,有的發賣,有的帶走,有的由他們自生自滅。

  蔗糖務招的人手,雖然理論上是帶家眷的,但還是有許多單身平民,也需要年輕女子去平衡性別,很多年輕的女人便就帶回去。

  諸般事情紛紛雜雜,處理起來相當棘手。

  此時從周邊向升龍府趕來的軍隊,已經得到了宋軍攻破升龍府的消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原地觀望。

  他們要等待宋軍後續的動作,也是為自己的未來作打算。實際上每個人都明白,沒有朝廷的支持,邕州的兵馬是不可能長時間呆在升龍府的。那麼宋軍退去之後留下的是個什麼樣的升龍府,是空城,還是扶持其他人,手握重兵的將領心裡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一旦有了機會,憑著手裡的兵馬未必不能成為下一個交趾之王,百十年來這已經成為交趾傳統了。

  時間已經到了三月底,雨季馬上就來,徐平不敢有絲毫耽擱,必須儘快離開升龍府,以免陷進雨季的爛泥潭裡。

  明道二年三月二十九,甲午日,徐平帶著宋軍全面撤出升龍府。

  李力最終依靠著自己手段更加狠辣,贏過了李菩,得到了留在升龍府的機會。徐平借大宋朝廷的名義,任李力為權靜海軍節度使,處理交趾各州事務,給了他一個名分,還有兩千交趾兵士作為本錢。

  李菩則不得不離開升龍,前往自己的老巢長安府。至於以後他能不能借著實力捲土重來,那就沒有人可以預測得到了。

  原交趾朝堂的大臣被徐平一掃而空,由升龍府衙門的人替補過去,幫助李力處理交趾一應事務,從此交趾揭開了新的一頁。

  天上下著小雨,徐平騎在馬上最後看了一眼升龍府,轉過頭來,向前方的諒州行去。如果沒有意外,他不會再回這裡,註定這將成為他生命中的插曲。

  至於後方交趾人紛紛擾擾的奪權爭鬥,徐平一點關注的興趣都沒有。面臨內憂外患,交趾能夠維持下去就不錯。最多二三十年後,這裡將成為大宋下屬的郡縣,這個國家將不復存在。

  蔗糖務要發展,路網已經具備了雛形,交趾這裡的形勢已經與以前完全不同。只要後繼任的官員不是頭豬,正常發展下去,廣南西路就將囊括交趾。

  大勢如滾滾的車輪壓了過來,無人可以阻擋,一切將無法改變。

  邕州到桂州的陸路,到廣州的水路,都已經暢通無阻,到諒州的大路也已經修通,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大宋都必然向南擴張。

  或許幾十年後,人們才會明白徐平在這裡做的一切的意義,才會記起那一每寸土地對整個嶺南的價值。不過對現在的徐平來說,這一切都無暇考慮。

  北返的宋軍帶著數不清的財富,滿載而歸。幾個月的戰爭,所耗費的,所耽誤的,這些財富足以彌補,甚至蔗糖務後幾年的發展都有了本錢。

  徐平自己並沒撈多少錢,他家裡是開封城裡數得著的員外,只需要他好好當著官,並不需要他帶多少錢回去。

  惟一的就是有幾箱上好的南海珍珠,還有一些玳瑁之類的珍稀寶貨,徐平讓高大全仔細收了起來,作為回京城給林素娘和父母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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