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仙籍 作者:中原五百(連載中)

 
V123210 2018-11-8 19:51:17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0 42949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7 13:00
第20章 宇文信


    還好現在正是盛夏,若是凜冬,即使蘇籍有先天氣功,但草原冬日如刀子樣的冷風,必會給他極不好受的體驗。

    一路往東,離東胡可汗的王庭越來越近。

    而夏宗能調動的力量,絕對難以深入到王庭裡。

    一座座帳篷靠在河邊,草原的河流少有中土那般滾滾滔滔,但蘇籍面前的河流,並不遜色中土那些名川。

    這是東胡人的母親河,黃金河,他們的發源之地,烏拉河。

    東胡人逐水草而居,河流在他們眼中如同神靈一般,不容冒犯,更不許人在裡面洗澡。因此蘇籍見到這個東胡美女居然在一截河灣裡沐浴時,第一反應是她的身份非比尋常。

    然後,他神色又一變,「是男的。」

    在蘇籍神色變化時,那俊美男子似乎覺察到異樣,往四周看了一眼。

    但蘇籍迅速閉住氣息,所以俊美男子並沒有發現蘇籍。

    等到俊美男子離去,蘇籍才松口氣。

    他看著河水,很想進去洗個澡。

    不是因為他有多愛乾淨,而是一直緊繃著心弦,忍不住想洗個澡放鬆下。

    蘇籍向來是個稍顯任性的人,老頭子說過: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但願他任性終不失性,學會克制。

    他一直記得這句話,所以翻白眼的次數越來越少。

    「算了,放鬆一次,如果被發現,就從水裡逃走。再不濟,還有紫綬仙衣。」蘇籍自我安慰道。

    其實他不是非要跳進去洗澡,只是這些日子過得確實壓抑,需要一些釋放。

    好似游魚一樣,蘇籍鑽進水裡,身心俱暢。

    水裡的冰涼大大緩解當空正日帶來的暑氣,在盛夏,草原夜裡很冷,白天很熱。

    蘇籍將呼吸改為內呼吸,先天之氣在體內源源不絕地流轉。

    每一次水流刺激肌膚,都能被他準確感知。

    水下的世界,其實同樣豐富多彩,魚兒每次游動,都在展示勁力的巧妙運用,順滑優美,而且沒有絲毫浪費氣力。

    其實最早的武學招式,多是從鳥獸蟲魚得來的。

    人有人的智慧,鳥獸有鳥獸的智慧,世間每一樣存活的物種,都有其獨特的生存方式,這些方式都是智慧的結晶,蘊藏著高深的道理。

    蘇籍瞧魚兒游動入了神,直到無意間瞥見一個漂亮的身影。

    岸岩上立著一個男子,正是之前蘇籍見過的那位。

    不消說,他發現了蘇籍。

    蘇籍從水裡鑽出來,臨水立著,在男子五丈遠處。

    身上冒著水汽,衣服很快被蒸乾。

    男子道:「我是宇文信。」

    一般人介紹自己都是說自己叫什麼,而宇文信直接說我是誰,顯然是極度自信,且極有名聲的人。

    蘇籍道:「知道了。」

    宇文信看著這容貌不輸於自己的男子,饒有趣味道:「你不認識我?」

    蘇籍道:「需要認識麼?」

    說實話,蘇籍認得的人極少。

    他過去身為清微教主的關門弟子,大都是別人來認識他。

    宇文信沒有慍怒,似乎對蘇籍更有興趣,他道:「你又是誰?」

    蘇籍道:「蘇籍。」

    他本可以胡謅個假名,最終還是說了真名。

    宇文信神情微微起了變化,又有點惱怒,蘇籍不認得他,他卻知道蘇籍,他輸了!

    「原來你就是蘇子思。」天下叫蘇籍的人不少,叫蘇子思的也不少,但毫無疑問,面前的蘇籍就是蘇子思,清微教的棄徒。

    蘇籍並不否認,點了點頭。

    宇文信道:「如果在數日前,我一定會不惜代價抓住你,向清微教換好處,不過現在我和你處境差不多。」

    蘇籍道:「難道你也被人追殺?」

    宇文信微笑道:「被數萬大軍追殺。」

    他說話的內容教人驚駭,可語氣卻渾不在乎,好似追殺他的不是數萬大軍,而是數萬隻鴨子。

    「有沒有興趣同我合作。」宇文信話鋒一轉。

    蘇籍道:「你敢相信我,你覺得我會相信你?」

    宇文信淡淡一笑,他捏了捏自己那能讓女人都嫉妒的臉蛋,好似麵糰般,他的面部在手指揉捏下,出現變化,最終變得和蘇籍有六七分相似。

    蘇籍眼中泛出驚訝,似不確定道:「無相魔功?」

    宇文信道:「這不是真正的無相魔功,只是入門的基本功,不過這對你現在的處境,應該十分有用才對。」

    修煉無相魔功的人,最可怕之處便是能改變形貌,隱藏在茫茫人海中,這樣的武功是所有逃犯和刺客夢寐以求的。

    據傳這門功法脫胎於漢末三仙之一的烏角先生的一門神通,叫做千變萬化,不但能變成旁人的樣子,還能變成飛禽走獸。

    神通和武學不同,武學的修行基礎是真氣,神通的修行基礎是精神。

    西方神殿的那些神甫最擅長神通,當然他們將神通喚作神術。

    認為神通不是自己修煉得來,而是因為信仰虔誠,感動了天主,所以賜予他們神術。

    不得不說,宇文信是個極為聰明的人,知道蘇籍現在需要什麼。

    蘇籍即使安全回到中土,亦得想個辦法改頭換面。

    在中土,如果被清微教盯住,基本上他是投身羅網,難以逃脫。畢竟清微教有防備下,即使是上次的那個把他關入地牢的神秘勢力,恐怕都沒法再次將蘇籍從清微教眼皮子底下救走。

    而且蘇籍對那個把自己關入地牢的神秘勢力同樣厭惡。

    蘇籍道:「你先教我。」

    宇文信道:「好。」

    蘇籍稍稍意外,他以為宇文信會討價還價,提什麼條件。

    宇文信好似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我聽說過你的為人,所以相信你不會食言。」

    蘇籍道:「是誰對你提過我的為人?」

    宇文信悠悠道:「魏凌雲,她是我的師妹,我是天山派的弟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7 13:02
第21章 江城五月落梅花


    這一點真的是出乎蘇籍意料外,彷彿有一根線將蘇籍和魏凌雲的命運綁在了一起。

    夏宗為魏凌雲要抓他,而宇文信是魏凌雲的師兄,卻要跟他合作。

    「她居然瞭解我。」蘇籍突然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甚至有一點開心。

    至於宇文信為何會魔功,這倒不讓蘇籍意外,因為天山派身處西漠,那裡常年有魔宗活動,天山派在正邪之間,所以宇文信會魔功不足為奇。

    蘇籍忽地對宇文信出了一招劍指,殺氣凜然,這一招叫「江城五月落梅花」,乃是清微教最上乘的劍招之一。

    這一招一式,甚至是練之不盡的。

    宇文信拔出腰間短刀,還了一招,堪堪和蘇籍敵對。

    一招過後,兩人收手。

    蘇籍道:「抱歉,如此我才能安心。」

    其實蘇籍早已信了宇文信大半,但最近的遭遇讓他不得不謹慎。所以他毫無緣由下,突然發出殺招。

    在這種生死威脅下,人會本能用自己最熟悉的武功。

    方才宇文信那一刀正是天山派的武功路數。

    因此蘇籍對宇文信話語的真實性,已經沒有多少懷疑。

    何況他向來會看人,宇文信沒有給他那種如遇蛇蠍的感覺。

    宇文信插刀入鞘,說道:「你要是對草原瞭解,便知道我宇文信是什麼樣的人。」

    他對蘇籍的試探沒有怒氣,十分理解。

    草原的人對宇文信的評價是「姿容甚美,善得人心,左右皆願為之效死。」

    但宇文信的禍患就在善得人心上。

    便是東胡的諸王子,都不願有善得人心的名聲,何況是他宇文信。當今東胡的達德可汗,殘暴又多疑,他不認為東胡的亂象跟他有關,而是不斷剷除那些他認為會威脅自己的人。

    宇文信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蘇籍從宇文信這裡得知了他為何被數萬大軍追殺,更加瞭解東胡的局勢,同時也從宇文信這裡學會了如何改變自己的容貌。

    這玩意,掌握了竅門便不難,尤其是對蘇籍這等武學高手而言。

    但蘇籍真正要改頭換面在中土立下腳跟,還得給自己編織出一套經得起查驗的身份說明。

    這件事其實也有解決的辦法,那是沈興國留給他最後的禮物。

    蘇籍很不願意去想沈興國,因為一想到這個好友,他便難過。

    人生有相聚就有別離,可是誰喜歡別離呢。

    回到宇文信的營帳,裡面的陳設極為簡陋,看起來跟普通營帳沒有分別。宇文信歉然道:「在軍中我要跟兄弟們同甘共苦,今天要不是實在受不了,也不會偷偷去洗澡。」

    蘇籍注意到他用「兄弟們」這個詞,以及進來時,那些士兵對宇文信發自內心的崇慕。

    不得不承認,宇文信是一個出色的將領。

    宇文信大約帶有三千軍士,他們要順著烏拉河去往海濱,趁著現在還未凜冬,渡過大海,到海島上去紮根。

    東胡人能征服草原,卻不能征服大海,造海船的技術,只有大晉神朝和更遠的西方國家掌握,而且東胡人缺乏工匠。

    而蘇籍得知,宇文信已經聯繫好一艘大海船。

    宇文信驍勇善戰,對於數萬大軍的追殺並不畏懼,可他擔憂敵軍裡的高手。

    天山派離他們這裡有萬里之遙,而且天山派向來不參與天下諸國內部的紛爭。

    宇文信很難從師門得到支援。

    東胡的巫法其實也是武學,只不過是旁門,但也有了不起的人物,除卻獸神一脈,還有一些門派的武功同中土的武學結合。宇文信跟蘇籍說了自己所知王庭高手的信息。

    蘇籍道:「這無所謂,你讓我幫忙,我答應了,便會做到。」

    宇文信道:「我自然不懷疑你的信用,不過我覺得我這人還不錯,你居然沒對我露青眼,難道傳說是假的?」

    蘇籍瞥他一眼,道:「對你青眼是不可能的,白眼倒是可以。」

    宇文信輕咳道:「還是算了。」

    …

    …

    一夜無事,到了天明。

    蘇籍神色一動,他面前還有昨夜未曾飲用的一碗水,此刻水面頗不平靜,有大軍來襲。

    不多時,戰鼓鳴動。

    蘇籍出得營帳,宇文信正在居中調度指揮。

    他在塔樓上,視野開闊。

    身後隨著數人。

    蘇籍一縱身,就上了塔樓,看著好似直接飛上去的,驚呆眾軍士。

    隨後這些軍士信心大增,認為主帥請來了法師相助,此戰定能獲得勝利。

    宇文信道:「多謝。」

    他知道蘇籍施展驚世駭俗輕功的用意,正是為了激勵士氣。

    不過蘇籍適才上塔樓的手段亦讓他驚訝不已,難道清微教的輕功真能乘風化羽。

    驚訝只是一瞬,宇文信指揮若定,吩咐屬下如何迎擊。

    過了一會,便短兵相接。

    宇文信決意親臨戰場。

    蘇籍不急著下去,他在塔樓繼續觀察敵軍可能出現的高手。

    宇文信來到陣前,軍士們士氣更盛。

    他根本不用士卒舉起鐵盾替他擋住射過來的弩箭,一柄彎刀拔出,舉手抬足間就把射往他身上的弩箭紛紛打落。

    其他方向的敵軍更是難以越過戰壕。

    哪怕刀砍箭射,宇文信的部屬始終不亂。

    在這震天的殺聲裡,蘇籍內心格外寧靜,人之生死,在戰陣中不過是轉瞬事,但人生百年,比諸天地長久,何嘗不過也是轉瞬。

    生生死死,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無法得悉答案。

    但宇文信很享受這一切。

    這個貌美如花的男子,心頭充盈著凜冬般的殺機。

    讓生命凋零,似乎更能證明他存在的價值。

    蘇籍看到了宇文信的另一面。

    這也是蘇籍未對宇文信露出青眼的原因。

    他到底更熱愛平和的生活。

    只是人在世間,會有很多不得已,而且他也過了太久的平和日子。

    一支神箭,如同流星趕月射向宇文信軍中的大纛。

    蘇籍見過夏宗手下神箭八雄的箭法,可和這來敵的箭法不足以相提並論。

    神箭附著真氣,箭矢在高速旋轉,帶起狂飆。

    蘇籍從塔樓飛身而出,赫然迎向神箭。

    他就是來幹這個事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7 13:04
第22章 墓碑下的蜘蛛網


    在陽光下,如果有人仔細觀看,就會發現蘇籍手指尖流出淡淡的紫色。

    當然,這得視力特別特別好。

    紫氣流出的速度太快了。

    先天真氣,又叫先天紫氣,紫色越深,說明蘇籍先天氣功的造詣越高,蘇籍很慚愧,修行了四十年,他的先天紫氣顏色還是不怎麼深。

    不過趙子行總拿這事誇他,說他潛力大。畢竟他先天氣功才修煉到這地步,便教趙子行覺得很難應付了。

    神箭被先天紫氣所化的氣絲纏住,然後掙斷氣絲,然後再被纏住,週而復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了下來。

    最後落在眾人眼中的情況是,聲勢震天的神箭,居然莫名的降了速。

    在狂飆的餘威下,蘇籍白玉似的手掌將神箭抓住。

    空手接箭。

    哪怕是普通的箭矢用空手接住,都是教人驚駭的事,何況這般聲勢的神箭。

    有人高呼「哲別的箭被接住了。」

    哲別是草原神射的稱號。

    蘇籍接下神箭,保住了大纛!

    宇文信部下士氣大振,而敵軍有不少人見到蘇籍飛身下塔空手接神箭,不由心膽俱裂,以為對方是天神下凡。

    宇文信對戰機把握何等敏銳,立即招呼手下吹角,率眾殺出去。

    他身周都是跟隨自己多年的精銳,無不是以一敵百的銳士,馬蹄踏著大地,好似天雷震響。

    敵軍本就畏懼宇文信的悍勇,此刻見到宇文信率眾衝殺,不由亂了陣腳。

    前鋒一觸即潰,慌亂蔓延開來。

    敵軍雖眾,卻一下子被沖散。

    宇文信率著軍隊來回衝殺了數次,竟以寡凌眾,將敵軍打散。

    之後率軍回營,此戰已經傷了敵軍元氣,即使對方有膽再來,也不足為患。不過宇文信回看部屬,心頭一嘆,他精於計算,大約判斷出折了三四百名弟兄。

    他們都是跟隨自己多年,每個人他都認得。

    宇文信到底是人傑,傷逝的情緒一閃而逝,他用力擁抱蘇籍欣喜不盡道:「哲別的神箭也奈何不了你,要不你跟我一起建功立業,管他什麼清微教,將來我們一定能建立起比清微教更強大的勢力,教他們後悔驅逐了你。」

    宇文信言語中流出勃勃野心,草原大亂在即,他這次出海後,並非永不歸塞北,而是要靜待時機,再度殺回來。

    自古以來要成大事,先得有人才,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蘇籍這種強者,在他眼中價值遠勝過十員大將。

    蘇籍輕輕掙脫宇文信,道:「我志不在此。」

    宇文信見他如此說,只得暫時熄了招攬心思,他道:「你回中土,我可以給我師妹寫一封信,讓她給你尋點方便。」

    蘇籍靜靜看著宇文信。

    宇文信笑道:「不全是因為我有這麼大面子,我師妹她本身就很欣賞你。這麼多年,她很少提過別的男子名字,但她提過你,還不止一句。」

    蘇籍疑惑道:「魏凌雲為什麼對很欣賞我。」

    宇文信道:「那年我師妹上羅浮山,許多人都想看她長什麼模樣,唯獨你坦然高臥,讓她覺得很不尋常。」

    蘇籍笑了笑,說道:「我見過她一面,那是在後山的瀑布下,我對她露過青眼。至於坦然高臥,不過是那時我恰好突破一個小關卡,懶得動彈。」

    宇文信不由失笑,道:「這話你見到她還是不要說了。」

    蘇籍心道:「我若見魏凌雲,也絕不是這副面孔。」

    他更奇怪了,魏凌雲對他有好感,為何最終老頭子為他向魏國公府提親,卻不了了之了。先天氣功雖然是童子功,可是打通任督二脈,邁入通幽境後,便不再有這個顧忌,而他即使沒有這番磨難,在數年後,也會水到渠成。至於現在,他有預感,大約再過兩三個月,自己就可以徹底打通任督二脈。

    所以這件事,到底有什麼隱情。

    蘇籍只是默然,沒有回答宇文信的話。

    宇文信不以為意,當下叫眾人先休息,晚上生篝火,飽餐一頓,明日再啟程。

    到了黃昏,蘇籍立在烏拉河。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他卻喜歡看著暮色消逝。

    宇文信勒馬在蘇籍身邊道:「生命美好又短暫,若不把握,便如此景,一閃而逝。我要感謝達德可汗,若不是他,我的人生便只有一種色彩,哪會如現在一樣,又有了新的色彩。」

    他雖然已經是喪家之犬,但言語朝氣勃勃,充滿對明天的嚮往。

    蘇籍都為之感染。

    無論如何,他都將記得宇文信這個人。

    蘇籍道:「魏凌雲是怎樣的人?」

    他突然說出不著邊際的話。

    宇文信灑然道:「她哪樣都好,只有一點不好。」

    蘇籍道:「哪一點?」

    宇文信按住刀柄,眉毛一挑道:「不是男兒。」

    他揮鞭指著前面好似流淌黃金的烏拉河,繼續道:「這天地何等遼闊,萬物無盡藏也,都是等著咱們男子漢去拼搶。男人們征服天地,女人們最好負責征服男人。」

    蘇籍悠悠道:「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宇文信通曉中土語言,不禁一怔,這詞可真是極好。

    蘇籍笑道:「你喜歡做英雄,我更喜歡做漁樵。」

    宇文信大笑道:「都是極好的。」

    蘇籍道:「是啊。」

    他目光沉在烏拉河的金波上,心頭唸著的卻是羅浮山。

    這裡再美,終歸不是羅浮。

    他一定要堂堂正正回去。

    守著老頭子的墓,結廬而居。

    …

    …

    清微教上代掌教天陽子的墓旁,結了一座草廬。

    一位白髮叢生的老道人走到墓前。

    周圍響起吱吱的叫聲。

    數隻猴兒出來,圍著老道人。

    老道人正是蘇籍的大師兄,天陽子的大徒弟柏陽子。他搖了搖頭道:「他走後,你們這些猴子都沒人喂食了。」

    老道人從袖中灑出了炒熟的栗子。

    猴兒們忙撿起栗子,咬開吃了一口,然後就丟開。

    老道人嘆氣道:「我炒的味道,終歸和他炒的味道不一樣。」

    隨後他走到墓碑前,注意到墓碑右下角居然蜘蛛結的網。而且只見網,不見蜘蛛。

    老道人注視著蜘蛛網,良久之後離開。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7 13:06
第23章 蛇王

    篝火的溫暖和烤肉的香氣驅散了白天戰事留下的陰影。

    草原人見慣戰爭,更珍惜歡聚的時刻。

    就連宇文信也置身其中,同他的一眾弟兄其樂融融,這不是中土式的與民同樂,而是發自內心地融入進去。

    蘇籍不得不感慨,宇文信一定會建立起舉世矚目的功業。他想到四王子,那是標準的梟雄,而宇文信是天生的統帥。

    白天雖然有他幫忙,打擊了來自東胡王庭大軍的士氣,但真正制敵的人是宇文信,他臨機應變,用兵如神,能深刻洞悉敵軍的弱點,並善於利用自己的長處擊打對方的短處。

    更可怕的是,他的手下都令行禁止,紀律嚴明。

    但該舒緩軍士們情緒時,亦毫不含糊。

    與這樣的人做對頭,便是夜晚都不得安寢,難怪東胡的達德可汗會派出大軍追殺他。

    只是這很徒勞。

    即使沒有蘇籍的幫忙,宇文信定也有別的辦法渡過難關。

    蘇籍取了蘆葦葉做成蘆笛,吹響起來。

    他不厭煩這喧囂,卻難以像宇文信那樣投身其中,可不妨礙他為眾人助興。

    笛聲清澈悠遠,不似胡笳的悲愴豪邁。

    草原人少有聽過這樣的曲子,都聽得入神。

    悠揚的音符,飄蕩在篝火上,來回往復。

    宇文信拍手合著蘇籍的調子。

    「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宇文信想起從前聽過的兩句詩,聽蘇籍的笛聲,不自覺會讓他想到。

    這遼闊的草原,沒有這樣的風景,留不住蘇籍。

    宇文信心生感慨。

    「師妹啊,這是個好男兒。」他心道。

    突然間,宇文信聽到奇怪的洞簫聲,打破了清澈的笛聲。

    周圍風吹草動聲,掩蓋不住滋滋的異響。

    猛然間,宇文信拔刀,一條五彩斑斕的長蛇離他不足一尺。

    刀光閃爍,長蛇斷為兩截。

    蛇血灑落,蛇軀還在地面掙扎。

    越來越多的長蛇出現,好似方圓數百里的蛇都聚集在了營地裡。

    這次來襲的敵人不再是精兵悍卒,而是一條條毒蛇。

    「蛇王,你也要與我為難麼?」宇文信中氣十足地道。

    他聲音將洞簫聲打斷,能傳出數里遠。

    士兵們斬了一條又一條蛇,但營地外,長蛇源源不絕。

    東胡人有驅獸術,最厲害的便是獸神一脈。

    蛇王是獸神的六弟子,能驅使萬蛇。

    他一個人,便抵得上一支軍隊。

    這也是宇文信最不願意面對的王庭高手,因為對方的蛇潮,傷不到,卻對他這些弟兄能造成極大威脅。

    好在宇文信並非沒有準備,很快有軍士撒下雄黃粉,在蛇潮中形成了一個安全地帶。

    遠處一個人從天落下,撐著一把黑傘,穿著一身黑衣,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蘇籍心頭一動,黑衣人的氣息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那個神秘勢力的人?跟黒七一個路數?

    蘇籍提起精神,這人可遠比黒七要厲害,他也該是宇文信口中的蛇王。

    黑衣人道:「宇文,我不是來為難你的,你交出那個小子,我便放你們離開。」

    他指著蘇籍。

    宇文信先是驚訝,隨後哈哈大笑,拔出彎刀對著黑衣人道:「蛇王,你要帶走蘇兄,便得問我的刀答不答應。」

    蛇王蹙眉道:「宇文,他跟你應該沒有什麼關係吧。」

    宇文信道:「我們認識不到兩天,但蘇兄是我朋友,咱們東胡人和朋友同生共死,有什麼稀奇。」

    蛇王淡淡道:「你執意如此,非得後悔不可。」

    蘇籍出聲道:「宇文兄,多謝你盛情,不過我的事還是讓我自己來解決吧。」

    宇文信道:「蘇兄,不用擔心,大不了你我聯手,讓他有來無回。」

    蘇籍心中感激宇文信的好意,只是答應下來,欠宇文信的人情可大了。

    他一個人要去要留,全憑心意,可不怕蛇潮,但宇文信的部下卻不行,那些雄黃粉蛇王必有辦法解決。

    否則他不會如此自信。

    蘇籍不回宇文信話,向蛇王道:「我跟你走。」

    蛇王點頭,似乎不擔心蘇籍會反悔,吹著洞簫,引著蛇潮離開。

    蘇籍追上蛇王,行出數里地。

    夜寒風露重,蛇王對蘇籍丟過一隻酒囊。

    蘇籍道:「我不喝酒。」

    蛇王道:「這酒能解除你身上的萬里香,否則你以為我是怎麼找到你的。」

    蘇籍道:「你跟黒七什麼關係?」

    蛇王道:「他叫黒七,我叫黑六,你說是什麼關係。」

    蘇籍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對我有什麼目的?」

    蛇王道:「什麼目的?我也不知道,但判官很重視你。」

    蘇籍道:「判官?」

    蛇王道:「你想知道判官,便自己去找答案吧。」

    蘇籍道:「那你為什麼要幫我?」

    蛇王道:「這是我師父吩咐的事,他叫獸神,你應該熟悉。」

    他說完話之後,便要撐著黑傘離開。

    遠處一支箭射來,空氣都被摩擦出火花。

    黑傘將箭擋住,絲毫無損。

    箭枝碎裂,落在草地上。

    蛇王道:「哲別,你想要我殺你麼?」

    沒有回應。

    蘇籍能感覺到暗中放箭的哲別已經離開。這個神射手很可怕,雖然蘇籍能接住他的箭,但那是隔著很遠的距離。如果在二十丈內,哲別能對他偷施冷箭,結果會難以預料。

    蛇王又向蘇籍道:「我若是你,便會趕緊離開。」

    他將傘收下,吹著洞簫,好似貼著草地飛行,帶著蛇潮離去。

    「判官到底是誰?哲別為什麼要殺蛇王,獸神為何要幫他?」

    蘇籍心中生出濃濃的疑雲。

    他低頭看著酒囊,目光閃爍不定,喝不喝?

    只片刻,蘇籍將酒囊扔在草地裡。

    宇文信從遠處走過來道:「如果你身上真有萬里香,那確實是一件麻煩事。」

    他頓了頓,解釋道:「我擔心你出事,所以悄悄跟上來。」

    蘇籍道:「我想我在水裡,萬里香也沒法追蹤到我。」

    宇文信道:「確實如此。但你能一直呆在水裡?」

    蘇籍道:「我不能跟你們一起同行了。」

    宇文信道:「你打算從水裡離開,只是你有解決萬里香的辦法麼?」

    蘇籍道:「之前我不知道,現在知道了,自然能想出辦法解決。」

    他對先天氣功有絕對自信。

    宇文信道:「嗯,如果你遇到困難,隨時都可以找我。」

    蘇籍微笑道:「你還是祝願我不用來找你吧。」

    在夜風中,蘇籍孤身離開。

    宇文信握著刀,向蘇籍背影說道:「我有三把刀,這一把刀送給你。」

    說著,他甩出一把刀。

    蘇籍頭也不回,用手接住一柄飛刀,這是寒鐵精英鍛造。

    刀柄上刻著五個字——「無花只有寒」。

    這刀本是一對,世間還有一把相同的刀,只是刻著不一樣的字。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7 13:10
第24章 突破


    蘇籍有預感,這把飛刀跟魏凌雲有關,或許這就是宇文信說要給魏凌雲的信。他會需要魏凌雲幫助麼,如果可以,蘇籍不想那麼做。

    在夜色裡,蘇籍撲通潛入烏拉河。

    在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要變成一條魚。

    他沒試過這樣做,但有信心能做到。

    從烏拉河可以東流入海,如果趕得上,將有一股海流會將他從烏拉河入海口送到津門。

    這是他從古書上得到的一段知識,也被天涯海閣的商船證實過。

    其實人未出生前,還是嬰兒時就生活在羊水裡。

    先天氣功正是讓人從後天返先天的功法,什麼是先天,通俗的解釋是未出生以前。

    這個解釋不算完整,但有一定道理。

    蘇籍一直在水裡,沒有冒出水面,順著烏拉河往下遊走。

    不知過去多少時候,他餓了就抓一條魚吃。

    突然有一天,蘇籍進入了大海。

    河水和海水交匯,異力叢生,那是大自然的力量,無可抗拒,蘇籍只能隨其波逐其流。

    在強大的外力作用下,蘇籍體內的先天紫氣高度濃縮,開始出現霧化。

    任督二脈出現鬆動的跡象。

    天空烏雲密佈,一場雷雨將在海面出現。

    蘇籍蹙眉,這不是好兆頭。

    先天氣功是道家至高無上的秘典,離不開天人感應這一套。當他打通任督二脈,進入通幽境時,定會引起天地元氣的變化,這時出現雷雨,他將會是天雷的重點打擊對象。

    即使有海水分散天雷的威力,可也難保不會出現問題。

    只是武功突破的時機稍縱即逝,他應該放棄麼?

    不能。

    蘇籍下定決心,沉入更深的海裡。

    海水的壓力隨著他下潛的深度,成倍增加。

    蘇籍雖然沒有修煉硬功,但身體素質極佳,此時也覺得分外難受。

    他知道這是極限了。

    往上浮了一點,給自己留有餘地。

    蘇籍全神貫注,開始催使先天紫氣衝擊任督二脈。

    在他內視下,濃密的紫色霧氣衝擊任督二脈,這天地之橋!

    如果有人在他旁邊,就可以看到蘇藉口鼻流出絲絲濃郁的紫氣,始終不散。

    如同大軍攻城,不間斷衝擊下,任督二脈越來越鬆動。

    終於在某一刻鑿開一條口子。

    如洞天石扉,訇然中開!

    蘇籍看到了無限的光明,或者說是光之海洋。

    他並不驚慌,那是修煉到通幽境必然見到的景象。這片海洋就是無垠的天地元氣,是真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量。

    先天功視人體為一小天地,身外為大天地,小天地的力量終究有盡,而大天地的力量卻是無盡。當先天功修煉到極致時,便可以通過某種手段汲取大天地無盡的力量,那便是「仙」的境界。

    當然,這只是傳說,從沒有人做到過。

    或許這是先天功創造者的臆想。

    蘇籍看到這無垠的元氣海洋,也認為驅使這座海洋是不可能的。

    人體的容納總歸有限度。

    武者到了通幽之後,方可真正利用這些天地元氣。

    製造出種種讓常人覺得不可思議的異象。

    邁入此境後,才有資格被大晉神朝賜予仙藉,名列仙藉,這也是大晉神朝武者畢生追求的名位。

    天下門派,但凡有一人名列仙藉,都是光宗耀祖的事。

    而名列仙藉人物的多寡,也能決定一個門派的地位。

    世間門派中,清微教名列仙藉的人物最多,所以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道統。然後才是大禪寺,以及五大劍派。

    天山劍派正是五大劍派之一。至於三大國公府,雖然不是門派,卻是世代門閥,實力介於大禪寺和五大劍派之間。

    夏宗若能娶到魏凌雲,對他的幫助不言而喻,甚至可以使整個夏家都上一層次,還有可能幫助丹陽子謀取到清微教的掌教之位。

    畢竟魏凌雲不但是魏國公的愛女,亦是天山派最出色的天才弟子,除卻大晉公主,世間未婚的女子,還能有誰比她身份更貴重。

    如果當初蘇籍和魏凌雲的親事能成,可以說蘇籍很可能直接繼承清微教掌教的位置。

    進入通幽境後,蘇籍智慧通明,想通了一些事。

    或許老頭子為他求親不成,怕是有不少來自清微教內外的阻力。

    他雖然是天下第一大教的教主,仍有一些事,身不由己。

    何況那時候的他,以為老頭子永遠不會死,怎麼會想那麼長遠的事。

    轟!

    一道雷霆如長蛇鑽進海水裡。

    速度太快了,蘇籍根本反應不過來。

    蘇籍被雷霆劈中。

    這已經是很深的海裡,雷霆居然也能劈中他。

    即使有海水分擔威力,但蘇籍也皮開肉綻,意識模糊。

    這不是普通的雷霆。

    他暈倒前,泛起一個念頭。

    飛景劍的周身泛起電芒,氣息變得更加幽沉飄渺。

    …

    …

    蘇籍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身體裡藏著一條小青蛇,在先天紫氣圍剿下,身影越來越淡。

    然後天空裡出現一條飛龍,好似流星般砸向先天紫氣。

    大部分的先天紫氣都被龍口吞噬,隨後飛龍張著扁長的大口,噴著紫霞,對著蘇籍。

    蘇籍猛然醒過來。

    他現在自己對身體裡每一寸肌肉都有強大的掌控力,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那些細小血管裡的血液流動狀況。

    耳朵裡,似乎能聽見嘩嘩聲,那是氣血在大動脈裡流淌。

    心臟緩慢又十分有力地跳動著,為四肢百骸輸送血液。

    他撲捉到體內有一絲極淡極淡的怪異氣息。

    「是萬里香?」

    心念一動,香氣就被先天紫氣裹著,內氣催動下,徹底消散。

    之前夢中的小青蛇應該就是這萬里香,以前的他是發現不了的。

    隨後蘇籍才開始注意自己體表的情況。

    他渾身都裹著布條,看來是有人救了他,而他被天雷劈得極慘。現在他能清晰察覺到自己身上到處都結著血痂。

    無論如何,既然救他的人給他包紮,說明不是什麼惡人。

    感受到身下有輕微的顛簸,他應該是身處一艘海船上。

    這是單獨的房間,沒有多少異味,還算乾淨。

    甚至還有沉香的味道飄進來。

    足見這海船不是普通的海船,應該有些來歷。漸漸外面的聲音傳進他耳朵裡,有人竊竊私語。

    這是船上的蒼頭在談話。

    「南康公主!」

    蘇籍撲捉到一個關鍵詞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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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鄉人


    這些人都歸屬於南康公主,此次出海收穫頗豐,將要回往津門,經由運河抵達京城。

    尋常的商船是要收關稅的,但南康公主的商船顯然不在此例,這也是權貴斂財的一個渠道,旁人是偷偷走私,他們是光明正大的走私。

    當然,這種走私,每年在出海規模和次數都有嚴格的限制。

    饒是如此,也給權貴們貢獻了不菲的利潤。

    有腳步聲靠近。

    「十三歲,男子,身材單薄,性格內向。」

    從腳步聲,蘇籍自然得出這些信息。

    這是進入通幽境後的變化,如果他再多積累一些見識,從腳步聲,能聽出更多的東西,比如一個人是什麼武功路數,年歲大小,以及擅長用左手還是右手。

    再往後提升,便是通神之後的「具體」境界,窺一斑而知全豹。

    這樣的人物,普天下也沒有多少。

    但清微五子個個都至少是「具體」境界,因此當日蘇籍本無能從羅浮山逃生的道理。

    那個神秘勢力究竟如何將他從羅浮山救走的,蘇籍到現在都不得而知,他當時已經身受重傷,暈了過去。

    「你是要給我換藥麼?」蘇籍道。

    「你……你醒了。」

    蘇籍起身打量著來人,是個黑瘦少年,有些怯生。

    蘇籍道:「嗯,多謝相救。請問如何稱呼你。」

    「我叫阿力。」黑瘦少年回道。

    蘇籍道:「你是越州人吧。」

    黑瘦少年道:「你怎麼知道?」

    蘇籍道:「我也是越州人,聽出你有一點越州口音。不過我已經離開家鄉好些年了。你可以叫我沈道子。」

    「好巧,我也姓沈。」阿力興高采烈道。

    遇到家鄉人,他顯然很高興。

    蘇籍微笑道:「是麼,在越州沈是大姓,說不定咱們還是同族。」

    阿力神色一黯。

    蘇籍見狀猜到可能有內情,他不多問。

    阿力又道:「我去跟蘇管帶說一下,你醒來了。」

    他急急忙忙跑出去。

    管帶是海船的指揮官,有管帶和副官帶。

    過了好一會,蘇籍看到一個中年人進來,阿力在他身後。蘇籍看了看中年人的服飾,便知道這是副官帶。

    蘇管帶道:「我叫蘇恩。」

    然後他笑道:「我也是越州人,不過二十年就全家搬到了京城。當時我們把你撈起來時,從你身上發現有一份文牒,我看了看,便猜到你和我還有阿力應該是同鄉,現在可算是確定了。」

    蘇籍心頭釋然,難怪他被救起來後,還能分到一個還算乾淨的單間,身上的藥也算不錯,原來正好是同鄉救了他。

    大晉神朝極重鄉土之情,尤其是出門在外,鄉人相見,更容易生出親近感。此前應該是蘇恩不確定,才沒有跟阿力說明。

    蘇恩姓蘇,也是越州人,說不定還是他的晚輩。

    不過他們那一支人丁單薄,現在也只剩下他,所以就算是同族,關係也很遠了。

    蘇籍身上那份文牒正是沈興國給他準備的身份,足可以經得起任何人的查驗,因為確確實實有這麼一個人存在。為造出這個身份,沈興國一定費過不少心血,想到那時他已經到油盡燈枯的地步,還操心自己的事,蘇籍心頭不是滋味。

    掩蓋住失落的情緒。

    接下來蘇籍完美的回答了關於他來歷的事,沒有任何錯漏。

    蘇恩更不懷疑他。

    過了數日,蘇籍將自己的面貌做了細微調整,才解開自己臉上的繃帶。

    因為真的沈道子跟他五官有相似之處,所以只需要將面貌調整些許就足夠了。

    而且經過這些細微調整過後,很難把兩人當成一個人。

    這艘海船是樓船,共有五層。管帶一名,副官帶三名。他們都隸屬南康公主府,蘇恩負著管理日常事務,並不會武功,是普通人。

    蘇籍觀察到,另外兩名副官帶和那位管帶都會武功。

    同武學有九品之分一樣,武功境界也有九品,分別是:一品入神,二品坐照,三品具體,四品通幽,五品用智,六品小巧,七品鬥力,八品若愚,九品守拙。

    正常人的武學境界以「通幽」為分水嶺,通幽後是先天高手,通幽前是後天高手,但蘇籍不在此列,他修煉先天氣功,從一開始便在先天高手之列。

    江湖人能到小巧、鬥力的武學境界,便是一方高手。

    如當初兩個六扇門玄級捕快也不過是「若愚」之流。

    管帶是鬥力境界,其他兩名副官帶是若愚。

    因為蘇籍是蘇恩的鄉人,而且蘇籍談吐大氣,很有學識修養,又過數日後,就連船上的蒼頭都跟他熟絡起來。

    蘇恩也把他的東西都給了他,其實不過是劍囊、紫綬仙衣和文牒,再沒有多餘的事物。

    紫綬仙衣平時就跟布娃娃穿的衣服一樣,何況蘇恩也不認識紫綬仙衣,所以蘇籍並不擔心紫綬仙衣會洩露他的來歷。

    「將有一場大風暴,我們最好改變航路。」蘇籍看著前方對蘇恩道。

    蘇恩道:「不會吧。」

    他出海多次,對海上天象多少有些瞭解。此刻晴空萬里,哪裡有會發生風暴的架勢。

    蘇籍道:「我在出海多年,對這些事有心得。」

    蘇恩道:「你之前不是還遭了海難。」

    蘇籍嘆息道:「那場海難太大,太詭異,我察覺到時,已經沒法避免了。」

    蘇恩將信將疑,將此事去跟管帶說了一遍。

    管帶和他們三個副官帶商議,最終還是決定照著原路走。

    他們都常年出海,更相信自己的判斷。

    過了半柱香,天空突然迅速變黑。

    蘇恩等人極有經驗,意識到蘇籍的預言實現了。

    他們都有些後悔。

    大風起來,一個又一個浪頭拍打樓船,弄得樓船左搖右擺。

    蒼頭們面色凝重,管帶親自掌舵。

    只是誰也沒有把握能逃過這場風暴。

    在大自然的偉力面前,人力無比渺小。

    「大羅天尊在上,若是此次能平安回去,弟子一定早晚唸誦經文,日日上香。」不少蒼頭向大羅天尊祈求平安。

    大羅天尊是清微教宣揚的至高神祇。

    清微教對大晉神朝的影響力無處不在。

    蘇籍大聲道:「可以讓我來掌舵試試。」

    管帶猶豫片刻,但此刻樓船顛簸得越來越厲害,想到蘇籍準確的預言,又看到蘇籍充滿自信,此刻他不禁相信了蘇籍。

    「好,你來試試。」管帶打算給蘇籍片刻的指揮時間。

    蘇籍道:「將所有帆都收起來。」

    蒼頭們面面相覷。

    管帶咬牙道:「聽他的。」

    所有的船帆都收起來,船體搖晃得更劇烈。

    蘇籍指揮若定,讓他們將一隻隻帆升起,然後調整角度,漸漸船體平穩下來。

    撥雲見日!

    金色的陽光鋪在海面上,好似金子。

    船上的人好似也見到了金子一樣,都歡呼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7 13:15
第26章 錦瑟


    蘇籍很平靜,今後他要經歷的生死還有很多。

    清微教的壓力可比海上的風暴要難以對付。

    說來也奇怪,以往他是避世之心,但這次他無論如何都不想逃避,似乎又跟他過去的心理並不矛盾。

    蘇恩拍了拍蘇籍的肩膀,說道:「這次你幫了我們大忙,有沒有興趣今後跟我們一起出海。」

    蘇籍道:「我還是想到京城闖蕩闖蕩。」

    管帶道:「這是個不錯的想法,回去我向公主給你求個差事做。」

    蘇籍道:「好。」

    這事他求之不得,有南康公主出面幫他找個差事,他在京城立足就更穩了。

    而且現在遠遠不是回到羅浮的時候。

    蘇籍心裡的第一個目標是夏家!

    不管丹陽子是不是主謀,這件事一定跟他脫不了關係,夏家正好是他的突破口。

    花了一月,過津門轉運河。

    終於到京城。

    神都——洛京。

    蘇籍留起鬍鬚,顯得更加成熟。這不是他第一次到京城,但上一次來,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

    蘇恩將蘇籍請到他家裡,還有阿力。

    這個孩子很內向,心事彷彿極重。

    蘇恩沒有對蘇籍提及阿力的身世,想來不會太好。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蘇籍沒有去問,他知道阿力這個孩子,有些敏感,不問最好。

    剛下了三日的大雨,蘇恩的小院有些冷。

    院裡的木槿花敗落了不少,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從屋裡出來,看面貌,應該是蘇恩的女兒。

    蘇恩摸了摸兩個小姑娘頭,向蘇籍分別介紹道:「這是我和亡妻的兩個女兒,大的叫一弦,小的叫一柱。」

    這名字對於女兒家可不算好聽。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蘇籍心裡默默道。

    此刻他知道了,蘇恩的妻子應該叫張華年。

    那是沈興國妹妹的女兒,他妹妹嫁給了姓張的人,女兒卻嫁給了姓蘇的。

    蘇恩道:「這是沈道子叔叔。」

    一弦和一柱很有禮貌向蘇籍叫道:「叔叔好。」

    蘇恩道:「你們和阿力先去準備飯菜吧。」

    兩個姑娘便和阿力去了廚房。

    蘇恩向蘇籍道:「平時我不在家,就讓她們去我父母家,我回來時,就跟我一起住。沒有請幫傭,是怕我不在家,孩子們被欺負。」

    蘇籍道:「這段時間我住在蘇兄家裡,不如讓我教她們讀書識字吧。」

    蘇恩道:「好,其實我也有這打算,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其實是京城居,大不易,請合適的人給女兒們讀書識字,一來用處不大,二來花費不小。

    他雖然是副官帶,但一直勤懇做事,沒有撈什麼油水。

    而且他還想多攢點錢,給女兒們做嫁妝。

    蘇籍在船上教阿力讀書寫字,他都看在眼裡,很有成效,所以蘇籍一提議,蘇恩就動了心。

    何況海上之事後,讓他意識到蘇籍不是一般人,遲早會出人頭地。

    用過飯後,蘇籍向蘇恩說,他要出去走一走。

    蘇恩自然沒有意見。

    漫步在京城街頭,十多年未見,這座雄城改變不算太大。

    到了一條巷子,朱紅的大門,以及立在門口的石獅子威風凜凜。那是夏家,京城裡拍的上號的權貴人家。

    丹陽子年輕時去羅浮出家奉道,遠離官場,讓夏家的人很是不滿,但現在人人都佩服他當初的決定。

    誰能想到,百年前一個普普通通的官家子弟,到現在成了整個大晉神朝都說得上話的大人物,甚至很可能成為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

    蘇籍回憶起丹陽子的模樣,發現自己並不瞭解這位同門。

    丹陽子的俗名叫夏冷,人如其名,確實一直冷著臉。可是蘇籍對他的愛好一無所知,甚至對夏家也瞭解不多。

    這個因為丹陽子在短短一甲子發跡起來的夏家,蘇籍也不瞭解。

    「看什麼看,一邊去。」夏家的門子對蘇籍喝道。

    蘇籍看了門子一眼,門子立時訥訥不敢說話。即使家裡的大公子夏宗,也沒這個氣勢!

    等他反應過來,蘇籍已經走了。

    以前夏家的人見到他,無不是恭恭敬敬,那時他當然不瞭解夏家真實的模樣,現在他瞭解到了。

    夏家一個下人都這樣的脾性,家風可想而知。

    轉過一條街巷,道路變得無比開闊,行人也由此顯得十分稀少。

    一輛馬車的馬忽然失去控制,在大街上狂奔,車伕已經被甩了出去。

    馬兒通身雪白,好似白雲。

    後面還有一隊鐵騎,居然都追不上狂奔的馬車。

    馬車很是豪華,車輪都極其華貴,雕飾巧奪天工。

    馬車撞向蘇籍。

    蘇籍忽地一躍,跳到馬背上,他信手抓住韁繩,雙腿夾住馬肚。在他的駕馭下,馬兒居然開始降速,最後平穩地停下來。

    蘇籍往西北方向瞥了一眼,似乎有人怨恨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飛速離開。

    那人恐怕都不知道,隔著這麼遠,蘇籍已經注意到他。

    「多謝先生相救。」車簾掀開一角,裡面有人說道。

    這是一個約莫二十許模樣的美貌女子,十分貴氣,一名八九歲模樣的孩童抓著她的衣角。

    「嗯。」蘇籍翻身下馬,然後離開,身影消失在小巷裡。

    片刻不到,一眾鐵騎趕到。

    「末將護駕不力,罪該萬死。」一名小將道。

    美貌女子淡淡道:「車伕呢?」

    小將道:「死了。」

    美貌女子道:「拿一千兩銀子去撫卹他的家人,你們回去後,各自領三十軍棍。」

    小將舒了口氣,道:「遵命。」

    不一會有人重新弄來一輛馬車,美貌女子帶著孩童上去。

    孩童似乎有些害怕,不敢上馬車。

    美貌女子平靜道:「上去。」

    孩童仍是害怕,不敢上去,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兒。

    美貌女子道:「你是男兒,可以流血,不可以流淚,更不可以害怕,懂嗎?」

    有人遠遠騎馬過來道:「公主殿下,侯爺年紀還小,剛受了驚嚇,你還是不要逼著他了。」

    美貌女子看向來人,說道:「趙無舟,你作為中郎將,負責京城治安,便是這樣辦事的,若你不把凶手緝拿歸案,我定要取掉你的官帽。」

    趙無舟道:「我看如今首要之事是護送公主安全回去,其他的事情之後再說。」

    他說完,笑了笑,對孩童道:「小侯爺,我抱你上馬吧,咱們騎馬回去。」

    孩童道:「不用。」

    他不知從哪裡生出氣力,一翻身就自己上了馬車。

    「母親,我們回去吧。」孩童對美貌女子道。

    美貌女子點了點頭,又對著趙無舟冷笑一聲,才上馬車。

    趙無舟微微一笑,跟著她們。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7 13:17
第27章 南康


    美貌女子便是南康公主,她回到府上,先讓人帶走孩童。

    「你是不是把本宮拿來當誘餌了。」南康公主看向趙無舟道。

    趙無舟道:「卑職不敢。」

    南康公主冷笑道:「你們有什麼不敢的,你給我聽著,今後不許將我牽扯進胡逆的事,否則本宮就殺了你。」

    趙無舟並不畏懼道:「卑職只知道盡忠職守,公主要取卑職性命,卑職無話可說。」

    「滾!」南康公主將一隻金盃砸到趙無舟頭上。

    趙無舟默默起身離開。

    南康公主扶著額頭,過了好一會,才道:「來人。」

    立刻有人進來。

    這是南康公主府的管家。

    南康公主道:「今天有人在天街上救了我,你去查查那人的底細。」

    「遵命。」

    …

    …

    陰暗的小巷,蘇籍足下躺著一個人,正是之前他瞥到的那個傢伙。

    這人抱著小腹抽搐不止,發出痛哼。

    蘇籍道:「剛才你要暗殺的人是誰?」

    那人沒有回答,猛地被蘇籍捏住嘴巴,冒出許多鮮血。

    蘇籍道:「你想咬舌自盡?這不是一般人能學的。」

    他點了他的穴道,說道:「你死不了。」

    過了一會,蘇籍察覺到有人來。

    他不假思索,隱身到一個角落裡。

    是個黑衣人,裝束跟黒七一樣。

    蘇籍心頭一凜,來者見到地上躺著的人,先是一驚。地上的人露出欣喜的神色,很快化為絕望。

    來者對地上的人劈了一刀。

    「殺人滅口!」

    蘇籍心道。

    那人往四周瞧了一眼,很是謹慎。接著點起一盞燈,飄起油煙。

    不一會,就消失不見。

    以蘇籍如今的眼力,竟瞧不出他是如何離開的。

    「像是忍術。」蘇籍默默道。

    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再度遇到那個神秘勢力的人。

    「黒七,蛇王是黑六,還有判官,這個神秘勢力究竟是什麼來頭。」蘇籍沉思。

    越是強大的勢力,越不可能憑空出現,這個勢力的人,現實裡定有別的身份做遮掩,如蛇王那樣。

    「清微教知道麼,朝廷知道嗎?」蘇籍有些疑問。

    或許他們已經滲透進清微教和朝廷裡。

    適才那個美貌女子來頭一定不小,防備心很重。這是蘇籍沒有留在那裡的原因,他知道自己是救了她,未必能得多少好處,甚至反而可能被懷疑,還捲入了是非當中。

    …

    …

    晚上,蘇恩拉著蘇籍喝酒。

    蘇恩伸出筷子,打了阿力的手,他道:「不許喝酒,只能吃花生。」

    阿力不禁悻悻。

    一弦和一柱在一邊偷笑。

    蘇籍覺得這樣的場景很溫暖,大抵在許多年前的小時候有過這樣的日子。

    「是否人老了,就喜歡回憶過去。」蘇籍飲了一口酒。

    蘇恩道:「王管帶差人來說,你的差事還得等一等,最近公主府出了點事。」

    蘇籍道:「我不著急。」

    蘇恩笑道:「好,你也不要擔心吃住的事,這些都算在你教阿力和一弦、一柱的課業裡。」

    蘇籍微笑道:「那你可大賺了。」

    蘇恩不禁莞爾,蘇籍說話真是風趣又教人舒服。

    …

    …

    出乎蘇恩意料外,第二天王管帶親自來蘇恩家。

    跟著他來的還有兩個副官帶。

    「你的差事有眉目了,朝陽觀正好空出一個觀主位置,你有沒有興趣去做。」王管帶頓了頓,又補充道:「這是皇家的產業,也不用奉道。」

    奉道便是出家,不結婚不生子。

    蘇恩插口道:「朝陽觀離我家近,雖然小了點,但暫時當個謀生差事也不錯。」

    蘇籍道:「這好歹是個觀主,怎麼會讓我來做?」

    王管帶道:「我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公主府的管家吩咐的,而且我特意打聽過,朝陽觀最近沒出什麼事,就是觀主老了,想要落葉歸根。你若是信不過我,便辭去吧。」

    蘇籍一笑,說道:「我答應了。」

    王管帶心下鬆一口氣,他還真怕蘇籍不答應,到時候不好向管家交代。

    接著王管帶就帶蘇籍去辦交接事宜,然後去了朝陽觀,蘇恩也跟著,這朝陽觀跟蘇恩家就隔了兩條街,很近。

    到了之後,蘇籍才發現這道觀是真的小,但五臟俱全。

    王管帶道:「這裡暫時就你一個人,每月會有三十兩的薪俸,你可以招兩個人,但不會有補貼,若是需要修繕道觀,可以向中郎將署報備,他們負責京城的安防,順帶也兼了管理皇家道觀和寺廟的職務。裡面的東西你都可以使用,但不可販賣。」

    蘇籍點頭應允。

    王管帶等人離去,蘇恩幫著蘇籍打掃庭院,便也告辭,他說今後讓阿力他們三個孩子給他送飯,順便聽他講學,就當是束修。

    道觀雖小,蘇籍一個住卻寬敞,今後行動也十分方便。

    而且見道觀這麼小,蘇籍的疑慮亦減輕許多。

    只是此事仍有蹊蹺之處。

    但蘇籍既來之,則安之,以不變應萬變。

    追查真相,不在於一朝一夕,他對現在的京城還不夠熟悉。

    道觀有庭院,有丹房,有靜室,有供奉大羅天尊的主殿,唯獨沒有道觀最需要的香火。

    蘇籍喜歡這樣,樂得清靜。

    其實這道觀沒香火很正常,因為附近就是慈源寺,那是京城一等一的大廟,天下道統以清微教為尊,但不代表佛門就沒有容身之地。

    何況慈源寺的主持廣化乃是當今大禪寺方丈廣明的師弟。

    如此,蘇籍在朝陽觀呆了一月,竟沒有人來管他。

    又到了蘇恩要出海的日子,阿力跟著去了,一弦、一柱兩個小姑娘去了她們爺爺奶奶家。

    其實兩個小姑娘很捨不得蘇籍,最後一天來時,千叮萬囑他要按時吃飯,還說等爹爹回來後,希望看到道子老師能長些肉。

    說了很多很多話,總之是捨不得道子老師的。

    蘇籍安慰了她們好久,才送著兩個紅著眼眶的小姑娘離開。

    阿力跟著蘇籍學習,性格比以前要陽光點,但心事仍然極重。蘇籍沒有追根問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

    阿力比兩個小姑娘晚走一天,最後送了一隻鸚鵡給蘇籍。

    這是他拿出自己的積蓄買的,希望他們出海時,蘇籍一個人不會寂寞。

    蘇恩沒有來告辭,因為要出海,他作為副官帶負責統籌一船人的日常生活,要做許多準備。

    蘇籍感謝蘇恩的照顧,讓阿力送給蘇恩一幅字:

    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熟悉的人都走後,朝陽觀徹底安靜下來。

    只是蘇籍瞧著庭院裡的野花,總也覺得比之前孤寂落寞不少。

    花草有情嗎?

    他不知道。

    看花草的人有。

    突然間,下起陣雨。

    快到秋季了,一場秋雨一場涼。

    這雨下得格外大,蘇籍關好大殿的門窗,卻在自己的靜室裡開了一扇小窗,從裡面看雨。

    雨珠兒成串落下,珠圓玉潤,碎在庭院裡,變成泥濘。

    蘇籍看過不知多少次雨,卻總也看不厭。

    下雨的時候,無論是人還是螻蟻或者別的飛禽走獸,都要回到自己的窩,或者避雨,原本喧鬧的天地,自然也變得悠閒。

    若不下雨,螻蟻們是一刻都不肯停歇的,就像是沿街擺攤的小販。

    只是啊,他們也該悠閒一下。

    人生不只有生計。

    想著這些,蘇籍又不免慚愧,他是最不需要為生計發愁的。如果不是出了那檔子事,他還在羅浮山心安理得的混吃等死。

    趙子行和他並稱芝蘭玉樹,老頭子卻不以為然。

    他說趙子行是猴子,自己是頭豬。

    猴子不定,所以要到處行走。豬好吃懶做,因此要賴著窩。

    他問老頭子豬和猴子哪樣好。

    老頭子說豬好吃懶做,看似安享太平,但注定要被宰殺,成為別人的盤中餐。猴子好動,卻容易遭遇危險,很可能死於非命。

    蘇籍當時一笑了之,現在細想,老頭子說的話倒應驗了不少。

    現在又有人要來殺他!

    …

    …

    趙子行最不愛的天氣就是下雨天。

    最不愛的公事就是下雨天去執行任務。

    他騎著馬,披著蓑衣,戴著斗笠,即使有雨珠兒落在他脖子或者頭髮上,也會被無形的勁力震開。

    金玉敗絮功練到他這一步,可真是一羽不能落,蠅蟲不能加。

    街巷裡可沒有什麼人,即使有來不及回家的行人,都躲在街邊屋簷下避雨。

    趙子行注目每一個躲雨的人。

    目標會在哪呢?

    多年公門的經歷,讓他不需要多少思索,只一眼就能瞧出誰不對勁。

    隨後他心頭破口大罵:

    「都特麼不對勁!」

    趙子行冒出這個念頭時,飛身離開馬背。

    眨眼功夫,一匹上好的良馬就被弩箭射穿,慘死當場!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7 13:20
第28章 雨中殺機


    就在此時,帝國的朝堂發生了一件大事。當今大晉天子,決議將六扇門和禁衛的部分力量抽調出來,組成一個新的部門——南北鎮撫司。

    其中北鎮撫司傳理皇帝欽定的案件,擁有自己的監獄,可以自行逮捕、刑訊、處決,不必經過一般司法機構。至於南鎮撫司便是負責南北鎮撫司內部的法紀、軍紀、監察、人員管理等職責。

    北鎮撫司將由魏凌雲統領,而南鎮撫司的統領便是趙子行。

    從某種意義上,新出現的南北鎮撫司,將成為天子最鋒利的爪牙,成為滿朝文武畏懼恐怖的對象。

    這也是天子對年初定胡候造反之事,隱忍大半年後的反擊。

    天子已經對群臣產生了極度的不信任!

    而這件事的導火索,正是因為定胡候的小兒媳南康公主在天街被定胡候餘孽刺殺。

    至於南康公主為什麼會被定胡候餘孽刺殺,正是因為她是第一個站出來舉報定胡候謀反的。

    在天子眼中,定胡候餘孽還能在京城活動,少不了朝中有人幫忙。

    究竟有哪些人參與其中,他一定要查出來,將其碎屍萬段!

    …

    …

    趙子行不知道自己又要陞官了,但他知道,自己這次搞不好會沒命的。

    他是清微道庭如今在朝廷的門面,是六扇門三巨頭之一,這些人敢當街刺殺他,若不是十拿九穩,怎麼敢!

    大雨下個不停,天上一會白一會黑。

    雷聲轟隆隆!

    趙子行奮盡全力控制住自己的心跳聲,緩慢,緩慢,再緩慢。

    金玉敗絮功運行到極致,他要將周圍所有的聲音都分辨清楚,將所有的人都用視線掃到,精神要無比集中,分辨各個方向的殺機。

    街邊屋簷下的行人都是殺手,亮出薄而鋒利的利劍。

    屋簷上也有殺手,放出粹毒的弩箭。

    這是一層又一層的羅網。

    雷雨是天然的掩護。

    弩箭放過一次後,又放了一次,逼得趙子行上天無路。

    他落在街面上,殺手們的利劍迎上來。

    簡潔的劍招,帶來的是死亡的恐怖感。這都是最殺人的劍招,一切都以殺掉敵人為首要目的,根本沒有任何防禦的意思。

    都是死士。

    趙子行拔出刀,撥開一把又一把薄鋒利劍。

    刀鋒劃過一個個殺手的咽喉,不做任何停留。他頭上的斗笠已經散掉,頭髮被打濕,眼睛的睫毛沾上雨水,衣領也濕了。

    雨越下越大,但他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震開身上的雨水。

    一道道劍鋒接踵而至。

    沒有一個殺手是他一合之敵,但是螞蟻多了,也能咬死大象。

    何況這些殺手並不怕死。

    趙子行的刀法沒有平日裡的瀟灑,只剩下簡潔。

    瀟灑好看的刀法,在此刻沒有意義。

    他一邊殺人,一邊往東邊走。

    在於冥冥中的直覺,這群殺手在東邊的力量,稍顯薄弱。

    足下的青石板被他踏碎,藉著這一腳之力,趙子行蹦出老遠。

    無數暗器往他身上招呼,都被他強絕的氣功震散。

    金玉敗絮功,自然有金玉的特性。

    這門久負盛名的武學,在此刻展現出其剛柔並濟的特徵。

    刀尖劃過堅硬的青石板地面,即將落地的趙子行再度借力飛起。

    刀聲超過了雨聲。

    所有試圖攔截趙子行的殺手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有人撞開了街邊的商舖,有人落在地面上四肢粉碎,有人被撞飛到屋簷上砸中了那些弓箭手。

    即使是不畏懼死亡的殺手,都心下生出波瀾。

    這不是人,是天神下凡!

    趙子行很想自己變成天神,但他不是。

    真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耗,即使他已經可以汲取天地元氣,可在這樣的高度消耗下,仍舊是入不敷出。

    趙子行往東,不停往東,到了長街的盡頭。

    然後他突然停住。

    長街的盡頭有一個人,再沒有別的殺手。

    他還有片刻的時間,之後那些殺手追上來,加上這個人,他便要被甕中煮鱉了。

    京城是他的地盤,他居然被人圍攻!

    趙子行覺得有些可笑。

    「風起萍末微風起,一葦平江露蒼茫。

    殘照斜陽竟孤影,一劍天下任我行。」

    長街響起道歌聲,長街盡頭的那人好似成了風雨的中心。

    是極為醒目的白衣黑劍!

    「天下第六劍風行!」

    趙子行身為六扇門三巨頭之一,當然知道這個人是誰。

    天下第六劍風行。

    他認為除卻五大劍派之外,便屬他的劍法最厲害,所以自稱是天下第六劍。而風行的一百零八路流風回雪劍,據說從沒有人完整地見到過。

    因為那些人見不到第一百零八劍,便已經死在風行劍下。

    他也是江湖上要價最高的幾位殺手。

    趙子行沒有意願要見完整的一百零八路流風回雪劍,他連一劍都不想見到。

    清亮如秋水的刀身發出嗡嗡嗡的顫鳴,高速的顫動,帶來的是刀尖無可琢磨的變化,以及凜然不可侵犯的刀氣。

    好似九天而來的大河,以迅猛如雷霆的架勢,朝風行劈下去。

    沒有任何保留。

    風行的劍變成了淡淡的影子,微微渺渺。

    趙子行心頭生出極大的危機感,他不見不聞,卻腦海裡清晰看到一個畫面,薄薄的劍鋒,正刺向他手腕的太淵穴。

    不是流風回雪劍的任何一招劍法,只是極為簡潔的一刺。

    乾淨利落!

    但這一劍之後的變化,便是源源不斷的流風回雪劍。

    不能躲避,一避開,風行的劍勢就源源不絕了。

    趙子行知道自己決不能和風行糾纏住。

    刀光仍是決絕往風行身上落下,風行的劍尖擦到趙子行的手腕,卻又不得不迅捷地收回去,擋住趙子行的刀光。

    如同九天落下的瀑布衝擊磐石,磐石不得不動搖稍許。

    趙子行抓住這一縱而逝的機會,幾乎側身從風行身邊離開。

    他的手腕泛起淡淡的血痕。

    哪怕是金玉敗絮功有護體之能,他也不得不被風行一劍傷到手太陰肺經。當然,風行也好不到哪裡去。

    金玉敗絮功的勁力已經鑽進風行的體內,他一時半會是追不上趙子行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7 13:22
第29章 魏凌雲來了

    感應到殺機時,蘇籍第一反應是自己身份暴露了。

    但很快又覺得不是,因為清微教不會養這種死士,他如果身份暴露,清微教大可以堂堂正正派人來抓住他,甚至可以借調朝廷的力量。

    蘇籍即便邁入通幽境界,可在清微教這樣的龐然大物面前,亦沒有還手之力。

    江湖人總以為武力可以解決一切,其實不太對,只有超絕一切的武力,才能解決一切,即便是漢末三仙,也未必到了那級別。

    蘇籍沒有坐以待斃,而是選擇主動出擊。

    他拿起房間裡的掃帚,從窗子裡翻出去,將掃帚掃向茫茫大雨。

    倏忽間,大雨出現一個好似水做的人影。

    這便是殺手。

    不知道他修行的什麼武功,居然能讓自己同大雨結合起來。

    水影一閃而逝,然後忽地又出現。

    倏忽間,那個水影竟好似無處不在,大雨裡到處都是水做的人影。

    這好似是一個人變幻,又好似有許多人。

    殺機虛虛實實,無從辨別。

    蘇籍蹙眉。

    對方的武功很邪異。

    他抬起掃帚,將一個從天上殺過來的水影擊碎。水花四濺,融在茫茫大雨裡。

    雨勢越來越盛,蘇籍的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雨聲嘩啦啦的,充斥蘇籍的耳朵。

    水影的行動,竟也和雨聲結合,難以分辨。一個接一個的水影,悍不畏死的朝蘇籍衝殺過來。

    他一掃帚接著一掃帚攻去,沒有任何一個水影是他一合之敵。

    蘇籍甚至沒有用清微的武功。

    可是他一點都沒有高興,因為所有的水影都是虛假的。

    一次又一次如把力道發洩在敗絮上,蘇籍心頭生出一絲焦躁。

    當他這一絲焦躁浮現時,猛地一聲劇烈的氣勁爆炸,掃帚頭變得光禿禿的,蘇籍體內的氣息受到震盪。

    這次對方化虛為實了,而且把握住蘇籍內心的起伏變化。

    「很可怕的刺客。」蘇籍心裡做出評價。

    這個刺客擅長摸準時機,思維十分縝密,出手老辣的超乎想像。

    到底是誰,派這樣一個刺客來對付他。蘇籍第一個想到的是那神秘勢力,難道是因為那天救了那個美貌女子的事,可是為何要過這麼久才來殺他。

    其實這段時間,蘇籍在京城獲取了許多消息,因此判斷出,那個美貌女子,應該就是南康公主,以對方的勢力查到自己不難,所以會給自己安排成朝陽觀觀主。

    救了南康公主,只報答這一點,似乎有點小氣,但當時他不出手,也會有別的人出手,而且南康公主未必信得過蘇籍,說不定把他當成另有所圖之人。

    故而蘇籍乾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心安理得呆在朝陽觀。

    他知道有人會關注自己,所以過起了一段安逸的日子。

    只是即便這樣,還是有是非找上來。

    蘇籍周圍的無數水影,在瞬息間變為水箭,嗖嗖往他身上射來。

    蘇籍身上的衣袍變得鼓脹,然後出現大大小小的疙瘩,將水箭擋住。

    天地間響起一聲清嘯,倏忽間,殺機消失。

    那個刺客居然走了。

    蘇籍分外疑惑。

    只是察覺到再無殺機,蘇籍便回了房間。

    淋雨又不是很舒服的事兒。

    …

    …

    「為什麼突然叫我罷手。」隔著朝陽觀幾條街外,一個梳著一條小辮子,氣質頗是輕佻的男子對面前騎著高頭大馬,卻戴著斗笠,將面目遮住的男子道。

    「你殺不了他,而且魏凌雲快到了,行動只能停止。」男子道,他的聲音頗是粗豪。

    小辮子倒也不反駁,說道:「這是你的過錯,低估了那小子的實力,錢你得給我加一倍,因為你讓我多冒了風險。」

    男子從懷裡扔出一個小袋子,裡面都是明珠。

    小辮子用劍挑著袋子,眼睛放光。

    他滿意道:「你夠闊氣。」

    男子道:「多的錢是讓你離開京城,去南方呆一段時間,不要出來亂晃。」

    小辮子笑道:「我懂得。」

    他把劍搭在肩頭,往街尾走去。

    男子望著小辮子後背的大空門,握住劍柄,似乎想要拔劍。

    忽然小辮子回頭道:「雖然你聲音很粗豪,可是我聽著總覺得有點陰陽怪氣。」

    男子沉聲道:「你少說話,會活得久一點。」

    這次他壓低聲音,卻不自覺流出一絲尖細。

    小辮子哈哈大笑,身子化成雨水,不知道去了哪裡。

    男子調轉馬頭離開。

    …

    …

    趙子行意識越來越模糊,他料不到風行這麼高傲的人,居然也會在劍上下毒。

    這不是一般的毒,有腐蝕真氣及迷亂精神的效果,應該是小毒仙的手筆。

    他擺脫風行後,又越過了足足七個關卡,才徹底殺出重圍。

    身周煙雨茫茫,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精力也開始渙散。

    他需要休息,需要運功療傷。

    可是他要是休息,怕是立刻就有殺手追上。

    他必須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東面是慈源寺,雖然清微教和大禪寺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可是出家人到底慈悲為懷,廣化總不能見死不救。

    而且廣化若救了他,清微教自是欠了大禪寺的人情,這個買賣很划算,廣化不可能不明白。

    只是這樣一來,他可給清微教丟大臉了。

    丟臉總比死了強。

    趙子行別無他法,顧不得身中奇毒,仍舊強自運功,踏著街面的積水,好似浮光掠影般往慈源寺方向去。

    在離慈源寺還有一段距離時,趙子行忽地露出欣喜之色。

    前面一座道觀前,有人策馬而立。

    是魏凌雲。

    趙子行道:「你來的可真是時候,不然我都要為活命,求到老禿驢那裡了。」

    他說完話,才驚覺自己的聲音幾乎不能穿透雨聲。

    魏凌雲道:「你還是別說話了,咱們先進朝陽觀休息一下。」

    她拋出一根繩索將趙子行綁住,縱身一躍,拽著趙子行進入庭院內。

    「觀主,我們在你這裡躲會雨。」魏凌雲一邊說道,一邊用天山掌法打開大殿的門,帶著趙子行進去。

    她將趙子行靠在大殿柱子上,用掌力將其衣物烘乾。

    趙子行服了傷藥,開始運功療傷。

    此時蘇籍從隔壁靜室過來。

    他見到魏凌雲和趙子行也是驚訝不已,思忖之後,還是決定過來。

    畢竟他身為觀主,要是不出面,更是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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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